“我原是楚國人……”


    舒君自斟自酌,慢慢道,“湣楚十四年春,也就是二十一年前,你還沒有出生,蚩戎由獄法山進窺中原,一路衝破河洛、長陽整個河朔,當時吳國首當其衝,戰力不足,三道防線立得還不如紙厚,短短五天就任由北蠻將整個吳國從北至南衝了個對穿,再之後之後蚩戎就兵分幾路,掠地楚吳段昭,燒殺搶掠,如入無人之境。


    三十萬蚩戎軍銅頭鐵額,當時戰場上無人不怯,多少國家在他們麵前觳觫,多少名將在他們陣前失手,整整五個月,蚩戎百戰百勝,直到墉城。”


    墉城是東方門戶,越過便是衛國的棘原,地形上兩山相夾,漳河水流經其中。


    “我知道,”辛鸞輕聲道,“那是墉城大捷。”


    “那個時候,先帝也就二十三四歲,還是衛國賬下的先鋒,但是我聽說他原也不在正規軍列中,柔弱的衛國也配不上驍勇善戰的高辛氏……是衛國臨時征兵,無皋山下的高辛氏帶了本地千人投效的……但就是這不到三千人,遏住了蚩戎向蚩戎向東的衝勢,成了我們七國的第一場勝仗。”


    “那時我也在墉城,不過我不走運,楚國的帥帳裏沒有高辛氏的辛涉,隻有任意撤退以求自保的主帥……我們第一戰險贏了,按道理是該立刻部署第二次會戰的,結果當時聯軍都不顧全局,誰也不想消耗自己軍力,戰機稍縱即逝,他們還絞纏不定……隻有衛國,先帝眼見著不能貽誤,自己直接衝入衛國帥帳,斬了本國主帥,奪了衛國指揮權。


    而我們這群懦夫就退到山穀高地,眼見著先帝舉旗衝鋒,奔馳唿嘯著深入腹地,哪怕我們從高眺望發現另有兩路蚩戎在後包抄,也沒敢伸出援手助戰……可是他們還是勝了,赤炎,也就是當年的高家軍以一敵十,發瘋了一樣逢蚩戎就砍,蚩戎避走,他們就追,浩浩湯湯綿延了數十裏,一直把人趕到了絕壁漳河水中遊……那個穀口兩麵山巒地障,漳河、淇水、浚水匯流,蚩戎被高家軍所擠,八千鐵騎皆入水,一直被殺到了漳河不流,八千人蚩戎集體葬身山穀……”


    舒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神色崇敬,口氣莊嚴,他手裏那杯酒舉了太久,已經忘記飲下去了。


    辛鸞安靜地看著這個並不顯滄桑的男人。


    歲月在他身上已經抹平了軍旅戎裝的痕跡,他現在不過是中境最尋常的香料富商中的一員,滋潤愜意的日子讓他寬和而微微發福,然他剛才一番慷慨熱切的講述,還是瞬息將辛鸞拉進了二十年前那場他無緣得見的離亂又悲壯的墉城漳河。


    “當時先帝在絕對的劣勢裏反敗為勝,其實不僅是嚇得蚩戎魂飛魄散,當時聯軍全部也都魂飛魄散,再之後,高辛氏一鼓作氣,阪城之勝、淇水河之勝、滏陽之勝次第發生,那真是揚眉吐氣的一個月,高辛氏鐵騎當先,戰果輝煌,一役之後,數國軍士紛紛偷奔其賬下,整個中原開始了真正意義的反擊。


    “天下四大名將,於此役橫空出世三位,年僅二十三歲的天衍帝迅速**,幾大戰役打下來,寥寥數月麾下數千騎兵直接擴張到數萬……命運鑄九州之鐵以為錯,敲破了國,敲破了家,若不是當時高辛氏橫空出世,挽危瀾於既倒,這場綿延千裏的戰亂之火還不知道要燒個幾年,方才能熄滅……


    “後來高辛氏出東境之圍,還軍於漳河,才將墉城改名為墉城……墉,高牆之意,壁壘之意,其實墉城哪裏有高牆?哪裏又是壁壘?它在狹窄的山穀之口,是最低窪凹陷之地,集結最尋常的城衛兵都可碾破它的城防,可是就因為高辛氏,先帝大旗橫出,拒蚩戎於千裏,麾下三千兵甲所在,立地化作我中原最高的城牆!”


    舒君洋洋灑灑,慷慨陳詞。


    言畢,將手中酒一飲而下,拍案一歎,“人生三十年,功成千秋業!隻恨生不識天衍帝,戰不曾為之披靡啊!”


    第68章 南陰墟(11)


    許久,辛鸞都沒有說話。


    在料峭春寒的深夜,昔日父輩的英雄傳奇從別人的口中說出,激蕩在他的胸口中,而近日的物是人非佐酒,這讓他如何不感歎。


    漳河墉城之勝,這絕不是他父親最輝煌的戰績。


    他戰績頂峰曾以三萬赤炎對五十六萬聯軍,以一比十九的軍力大獲全勝,宛如三萬屠夫磨刀霍霍向五十六萬頭豬羊——就像辛鸞在千尋府上說的那樣,他父親軍權強盛之時,天下於他如探囊取物,以仁義取之,可,以殘暴取之,亦可。


    到最後的涿鹿之戰,僅剩的秦國負隅頑抗,勾連已經退守獄法山北的蚩戎,絕地發起了最後一場反擊,天地人神鬼,贏鱗毛羽坤,北方河朔廣袤的冬季戰場上,兩軍對陣打到打得日月顛倒,天地難分……這些戰役在後世看來,每一場都比漳河之戰有名,但就像是舒君說的,南陰墟是天衍帝帝王業的開始,他的父親就從這個地方真正走向了征途、開啟了霸業、迎娶了美人、定都了神京,創立了天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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