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還是不甘心,憑著最後一口意氣不假思索地朝轉身就走的鄒吾喊,說:“你若是去了,那我們今後便再不聯係!”


    她腰脊筆直,聲音卻顫抖,像是一柄指天的緬刀,直刺天幕。


    鄒吾沒有迴頭,徑直地往前走。他現在要去走迴頭路,把辛鸞從南陰墟那接迴來。


    卓吾一臉為難地看了這兩人一眼,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太突然,他麵紅過耳,滴血一樣,前後兩人各掃了一眼,最後撿起地上的布袋子,還是灰溜溜地跟上哥哥。


    他們走出不遠,身後忽地平地掠起一股驟風,緊接著鳥啼煽翅,愈飛愈高,愈飛愈遠。


    鄒吾沒有迴頭,他知道紅竊脂已經負氣走了。辛鸞不與外界通消息,他把邸報的事情瞞得很好,他能知道,十有八九是紅竊脂告訴的,鄒吾怪她,又因虧欠她,不忍怪她,輕輕垂下眼睛,心裏隻有很悵然、很悵然的一句:


    好姐姐,迴家吧。不要再卷進這攤事裏來了。


    第66章 南陰墟(9)


    墉城更鄰近中境的門戶,辛鸞從巴東一路北上,給自己留了五天的時間。


    他身上帶的東西不多,有弓弩、有匕首、照身貼,還有他那一兜子紅珊瑚珠子。但雖然負重不多,但體力還是不足,經常且飛且走,飛半個時辰,就要著地歇一會兒。


    並且因為獨自上路,他比之前更警醒,不僅要自己分辨路線,還要提防著各式各樣的危險,他避開了城鎮,大量的獨行時間讓他不斷複盤起這些日子。


    其實走了一天之後,他就不像之前那般難過了,隻是偶爾迴想一下,驚訝於自己竟然已經離開了鄒吾他們。


    其實現在讓他迴想,他會覺得老天真的待他不薄,讓他逃亡最初遇到的是鄒吾、卓吾、千尋征、紅竊脂等人,沒有讓他餓死、凍死,沒有讓他真的遇到什麽謀財害命,遭遇真正的大兇大惡。


    雖然他們這群人,有些因為立場問題,真的不好相處,但是他不否認他們每個人都是難得的人物:出眾的身手、多年潛伏的隱忍、準確嚴密的謀劃、決不待時的果敢……這些特點共同捏合成了這群機權斡略、光彩熠熠的人,哪怕行於暗路,他們也能盡量地堅持住他們的大是大非……再這樣的耳濡目染下,辛鸞其實很確定,如果不是遇到他們,今日的自己絕不會是這個樣子。


    他走前問過鄒吾,說,“一般通緝令多久會放寬?”


    鄒吾遲疑了一下,說,“三五年罷。”


    雖然他也知道弑君的罪名不會這樣的放寬,但是他的確還是希望有一天世人都忘記了這件事,讓他可以不必為這件事所擾,好好的在西南生活。


    就像鄒吾也問過他,當初北君落沒,天衍帝下旨讓他擬娶北君二姝,是否也有穩定北方的考量。他說他不清楚,但是以他對父親的了解,就算有,那決定他決斷的也不會是因為這個。


    “為人君者,平衡四方勢力在所難免,可是他也不單是要講利益的,他還是要講道義的……製衡不代表要摧折忠貞之士,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就譬如有冤之人,若真的含冤而終,生人的魂靈也該當不安……”


    當時辛鸞說的很認真,隻是他不確定鄒吾有沒有聽懂他的意有所指,男人垂著眼睛忙著什麽,在他說到“安”的時候,忽地一個抬眼——


    日光璀璨,那雙眼睛偏偏刹那間將天光都吸盡,辛鸞離他過近,仿佛八星八箭地被刺穿了心口,瞬間失去聲音。


    南陽大火之後,辛鸞說過鄒吾長得好看,鄒吾便沒再易容。可那樣英俊鋒利的五官,見多了真是折壽,他沉默又深邃的目光掃過來的時候,那眼神的力度仿佛能看穿他,讓他整個人都開始戰栗。


    辛鸞在練刀的時候才會慢慢冷靜下來,明白為什麽以紅竊脂之傲慢一定非鄒吾不可,他那時候就合理懷疑她找丈夫純粹是看臉。


    但是很多年後紅竊脂義正言辭的否定過他這個判斷。


    美麗的女郎後來死於一場別人對她的惡毒的謗詬,而死後那些謀殺她的男人們還在傳看著她的一隻襪子,神情津津不勝歆羨,那個時候辛鸞才能稍微理解她說的話,她那句,“世間的男子並非都是你和鄒吾的性格,他們大多狂傲粗鄙,不知待女人有多殘忍……”之後她又說,“你若不信,就找個稍有姿色的女人對他們示以愛悅,且看那男子之後再待那女子的態度,就知道他品行、涵養幾何。”


    那個時候還在渝都,她的聲音那麽傷感,意有所指又那麽明確。辛鸞那年年紀太小,隻能聯想到鄒吾身上,以為她在感慨這個世上,她有機會所識之人,再沒有鄒吾那般不愛她卻依舊可以敬她、重她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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