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地睜大了眼睛,茫然地看著鄒吾,眼睛越睜越大,越睜越大,張開了嘴,卻發不出聲來,“我,我,我……”


    他慌亂地抓起鄒吾的手,含糊到:“……是我。”


    如果辛澗的疑心早就深種,那他那一晚在他的府上聽到他和幕僚說了那一番話,辛澗會做如何想?


    他當時太傻了,還以為說了就說了,他們說爹爹的壞話就跟他和辛遠聲湊在一起說爹爹和王叔的壞話一樣,他倉皇帶了王府的一盞杯子出門,還以為過幾日把杯子偷偷送迴去也就可以當這一切沒發生過了。可是辛澗會怎麽想啊?他一定會做最壞的打算,以為他會告密他父親!所以那些幕僚才會像見了鬼一般看著他,那表情那不是“背子罵父”的尷尬,是“臣彰君惡”的驚恐!再之後一切都脫軌了,當夜濟賓王華容道遇刺,想來隻是用苦肉之計掩人耳目,趁機令神京全城戒嚴不得出入,再五日,濟賓王直接劍指宮廷,將計就計用了“騰蛇”之名為自己洗脫嫌疑!


    破鏡早就不能重圓,隻有他一個人那麽傻,還以為把那杯子偷偷的完璧歸趙,就能抹去他們之間所有的猜忌!


    辛鸞抓住心口,像是再也不堪重負,鄒吾嚇了一跳,趕緊扶住他卻被他猛地抓緊了手掌,聽他含糊道,“……是我,竟然是我!”


    他從沒想過,竟然是他害了他爹爹,竟然是他的冒失無意中掀起了這所有的悲劇!可歎他叔叔開始算計他父親那夜,他爹爹和他還在溫室殿,還在溫室殿……辛鸞雙目赤紅,猛地嗆嗑起來,鄒吾被他嚇得魂飛魄散,抓著他的手趕緊為他順背,辛鸞卻猛地蜷起了脊背,顫抖著顫抖著,結結實實地嘔出一口血來!


    “阿鸞!”


    一切都飄遠了,辛鸞的額角青筋畢現,脫力昏迷前就隻來得及聽見一聲心膽俱裂的驚唿。


    第60章 南陰墟(3)


    雲層重疊,直把天宇壓得透不過氣,神京空曠的長信宮中,濟賓王一手支頤,一邊聽著齊二的述職,另一隻手垂在膝上,輕輕地玩著一塊拇指大小的翠玉。


    “臣眼見那一位落入南陽豐山清泠淵下的紅槲樹中,連人帶樹親手引燃,確定再不複得救才帶人折返……”


    少年略帶沙啞的聲音緩緩地在宮殿中流淌,灰度沉沉的宮宇裏,隻有濟賓王手中那一點碧綠光華流轉,好似開天辟地後所有的蒼璧都點在了上麵。


    因果輪轉,好似一切皆有定數。


    濟賓王拇指摩挲著那玉髓上麵的一道裂紋,心道曾幾何時,他也曾親封禮盒軟襯,這玉髓不過是他從北境帶迴準備要送給辛鸞的禮物,可如今,這玉髓裂了一道,已經成了辛鸞死於南陽的證物。


    “王爺?”齊策述職已畢,跪地伏了半晌卻遲遲不見上首發話,不由抬首投去目光。


    隻是辛澗似乎心事重重,攢著眉心仍在靜靜出神,齊策無法,隻能抬高了聲調又喊了一聲,“王爺?”


    濟賓王手指猛地攥緊,這才省的迴頭看他。


    密不透風地晦暗之中,齊策小心覷著這美須髯的男人的神色。隻是在他扭頭的那刹那間,他忽然在這強硬的男人眼裏看到原本不屬於他的神態,像緊繃中終於得以鬆弛,又像精幹中瞬間的蒼老,電光火石裏,他眼中竟有頹唐。


    可齊策還沒來得及看清,下一個彈指,濟賓王臉上又瞬時展露出那種溫和矜持的笑意來,對齊策說,也對屋內的第三人落坐次首位的齊嵩說,“二郎這差事辦得不錯。要賞!”


    原本齊策還為了南陽燒山之事有些惴惴,現在一聽濟賓王根本不去追究,不由露出今日在長信殿中的第一個笑容來,他五體投地,立刻叩首,“盡忠王事,智竭鐓努,策在此深謝王爺。”


    濟賓王滿意他的順馴,不由點頭,“不過二郎也當知道,此事特殊,這賞本王不能明麵來給,你資曆尚淺統率私署已經引來物議,這份賞賜就不如就加在令尊身上罷。”


    齊二一愣。他父親已位極人臣,三公之首,還能如何加封?


    誰道濟賓王話鋒一轉,朝著齊嵩漫聲道,“北境三千裏幅員,不能長久無人擔負,如今也該有個正經掌事的了。”


    這一次,齊二霍地抬頭!


    四大封君,這可是可以和先王後母家、墨麒麟、丹口孔雀並肩的榮耀!


    天衍帝在位時,齊策總聽聞王爺有意對已傳多代的君侯消爵降祿,他還以為哪怕濟賓王即位,北君之缺恐怕也隻會一直空懸下去!就算濟賓王為了穩定人心,在這個敏感時期打算找人拾階補位,他以為王爺也該會優先考慮北境原駐貴族,或是在赤炎一十八軍鎮擇取,萬萬不曾想他居然考慮了他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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