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遲疑而隱晦,帶著化不開的愁苦。


    西旻垂眸,瞧著他困頓的模樣,輕輕走上前來,蔥白的指尖涼涼地按上辛襄的頭部,緩緩打圈,“公子不如想個讓他們迴來的法子呢?”


    辛襄凝然沉默著,過了許久才問,“今日是先帝崩殂的多少日了?”


    “第十七日。”


    辛襄眼睛倏地一亮:“九七、七七、五七,如今竟然三七還未至啊……是了,欽天監呢?不,不必欽天監,請況俊嘉祥便可以了,那夜他可也在值房呢。”


    ·


    “所以今日便我們進山的第七日了嚒?”


    卓吾攤在石頭上曬太陽,一邊翻他的話本一邊感慨,“這可真是山中無歲月。呆在這兒可也太好了。”


    卓吾當然覺得好。


    這幾日都是他哥一個人提挈全局,既要和紅竊脂分析外界的情報局勢,還要負責辛鸞的習武練劍,更要負責四張嘴的夥食住臥,搞得完全顧不上給他這個浪蕩兒上夾板,而卓吾也不負期望的日日散羊,除了吃飯,整日都在山頭上撒歡兒。


    鄒吾不冷不熱地瞥了沒個正形的弟弟一眼,顧不上他,還是要紅竊脂說話,“這都七天了,公良柳和齊二誰都沒走?也沒做什麽?”


    “白天看是沒做什麽,晚上的就不清楚了。誰知道他們是怎麽迴事,敵不動我不動嗎?”


    鄒吾不置一詞,拾起紅竊脂剛扔在地上的邸報,翻了翻。


    精準地找到某頁,撕掉,把那一團紙塞進火裏。


    紅竊脂大奇,“你說會不會是濟賓王懶得跟辛鸞這小孩計較了,他們底下人嗅覺靈敏才敢這麽懈怠,之前的興師動眾都是做給神京的樣子?”


    鄒吾眉目不動,長長的調羹攪動起銅甑裏咕嚕咕嚕的魚湯,淡淡道,“姐姐,這話你自己信嚒?國本在外,你若是篡位者,你能心安?梟雄的確可以無所忌憚,但如果辛鸞都不顧及,那隻能說明辛澗是個莽夫,以他之布局,你看他像嗎?——辛鸞雖小,但可動一國,若時機合適,他一人便可驚雷張幕。”


    紅竊脂輕輕嗤笑一聲,那聲音不大,卻道盡不以為意,她撩了一下長發,蔻丹輕點,“濟賓王狼子野心,別看他如今作態,即位總是早晚。且,天衍帝的祭祀三爵已經定了是公子襄主持,濟賓王這一招我看啊,是有向幾位老臣賣好的意思,想來他即位後不久就會有新的太子。”


    “而他——”


    紅竊脂輕慢地將視線轉到鬆樹下,對著樹幹砍劈的孩子,吐出口中的草尾巴,“一朝天子一朝臣,時日久了,誰還在不在意王位上的是不是竊國者,誰還計較帝子在外是否消零。”


    這話不緊不慢,口中卻盡是凜冽之意。


    紅竊脂不是尋常女郎,她的眼界、胸襟和性情本就是很多男子不可比的。


    她、二哥華沂加上鄒吾,林氏國覆滅前最看好的貴族子弟,少年時結伴過許多年,那時雖然顛簸無依,但四處遊曆的經曆還是讓他們增長了許多見識。


    加上馮宿雪後來教他們習文,少年們爭勝時多次於山水之中忘情辯駁,辯論的內容雜七雜八,有兵法謀略、局勢推演,甚至還會討論八竿子打不著的養生之法,紅竊脂性格好強,像男孩子一樣,和兩個弟弟爭執時,哪怕理念不合,許多事情都不投契,但是一直澎湃於這種唇舌上的你來我往,對招拆招。


    其實就在鄒吾為辛鸞說好話的時候,紅竊脂就有點壓不住火了,她莫名地煩躁,也順勢有理有據地駁斥一番,甚至那些話脫口而出時,她隱約摸到了曾經的那些少年意氣。


    隻是和他相對的鄒吾,卻已經不是五年前的人。


    鄒吾一聽紅竊脂話到如此,瞬間便沒有了爭執之意,垂下眸,不吭聲了。


    他這個反應,讓紅竊脂有些無措,鮮紅地指甲就想蓋上他的手背。


    卓吾卻好死不死,忽然在他們後麵嚎了一嗓子:“他在練什麽鬼東西呢!”


    紅竊脂嚇了一跳,目光立時跳了過去,隻見辛鸞雙手把著一把貫刀,沉肩,提刀,從下至上以腰勁帶動手臂力量,喘息著把刀縱上、突進。


    紅竊脂看了他一式,隻覺得那姿勢說標準不標準,說奇怪不奇怪,就是他揮砍的那一下,木頭還沒如何,辛鸞自己倒是跌跌撞撞,虎口一顫,刀就要被震得脫手。


    “這虧得是那棵鬆木不會還手,不然就他還不被打個好歹……”


    紅竊脂看得牙酸,偏頭問,“你教他練了什麽?他怎麽練出這個樣子。”


    鄒吾看著那身影,紋風不動,“擎山勢。”


    誰知,這三個字卻驚了兩個人。


    紅竊脂瞠目,“擎山勢?你教的竟是擎山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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