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霎,樊邯終於忍不了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況辛襄如此欺人!樊邯咬著牙,陡然開始反擊,想著自己雖然在這群權貴眼裏什麽也不是,但也不是可以這樣任人踐踏!


    校場上無形中起了一陣腥風,兩方殺紅了眼,錚地一聲巨響,辛襄的槍鋒狠狠打在巨斧上,發出好似天崩地裂的聲音!緊接著,他握著槍杆一錯一擰,連戰數場的開山斧在他手下硬生生從斧柄上削了下來!


    激戰已酣,誰都已經無暇顧及傷不傷人了!沉重的雕花斧頭被辛襄奮力一帶,立時飛向樊邯的麵門!樊邯慌亂中伏倒閃開,不過刹那,那開山的斧頭就倏地砍進他身後的牆壁!而樊邯落地化形,空曠緊張的演武場上一頭巨大的青牛赫然而出!


    ·


    觀眾目不轉睛,兔起鶻落間完全忘記了驚叫,隻見這一次,場下青牛的眼睛已經不再是黑色,而是變得血紅一片!


    麵對如此龐然大物,辛襄麵無懼色,’裂焰’的槍頭狠狠刮過黃土地,刮得沙沙作響。他大聲挑釁道:“來啊!怕你不成!”下一刻,樊邯撒開蹄子隆隆高速奔跑起來,牛角尖利,直接朝他衝了過來!


    誰也沒看清兩個人是怎麽交鋒的!


    辛襄手中的’裂焰’槍杆猛地爆裂開,厚重堅實的柘木木屑在牛角中飛濺著炸開!濟賓王在高台上霍然起身,辛襄武器已失,樊邯直接要衝著他頂過來!


    “阿鸞——!”


    辛襄咬著一口意氣,奮力地嘶聲大喊了這麽一聲!同時他腳下一蹬,一腳踩著牛臉躍開!而他人在半空中流暢的轉身,身體仿佛某種骨長中空的鳥類!下一刻,他打著滾落地,頭也不迴地猛地大吼,“披風給我!”


    誰也沒聽清辛襄喊了什麽,就是辛鸞身邊的內侍也沒有聽清!


    可是辛鸞直覺般霍地站了起來,彈珠一樣衝下了高台!


    內侍在他身後不知所措地叫喊,辛鸞用力地推開攙扶的手,邊跑邊飛快地解下了大氅的繩結!


    二樓的看台已經被砸碎了,薄木板發出令人心驚肉跳的斷裂聲,在他腳下驚險的亂顫,好像隨時準備著崩裂成千千碎片,讓他整個人直墜下七尺高的空台下去,可辛鸞一點遲疑也沒有,腳下的步子也不曾緩過一下,他緊抱著他的大氅,直奔著最遠的一處木欄跑去!


    “辛襄!”


    心口的玉髓石發出柔和的光,辛鸞艱難地喘息著,用他最快的速度直奔到了盡頭的柵欄!一片狼藉裏,他一把攥住了殘破粗糙的木欄維持平衡,另一隻手扯著那寬達兩尺的紅色毛絨披風,奮力地甩了出去!“接著!”


    他的聲音驟然穿透了演武場,他的驚險的動作也牽動了南側高台上所有人的心神,觀眾的目光霎時都從膠著的戰局中轉了過去!


    “是桃花香……”


    不知道是誰低低歎了一句,隻見那一點雜色也無的紅狐狸大氅在空中熱烈地劃過一道弧線,辛襄默契地彈起,扯住,在已然失控的戰局裏昂然站起來,抖開紅色的披風,將滿地黃沙撲向青牛的眼睛——


    ·


    很多年後,有時人司空客,生於棘原神京,工詩善文,少承其祖父之爵位,封康樂公。


    天衍煬帝元興七年,司空客成書《天衍棘原·風物誌》,記東方棘原之山川景物、人事雜記、遺聞遺事,其中第一卷《神京城誌》就記載了柳營比武的這一幕:


    “含章太子於南首樓上,藍抹額,粉底靴,白衣紅襯,見其兄與板角青牛纏鬥,危難時,無視左右勸阻,於危台上解紅狐大氅憑欄而擲。”


    “而其落落之態,猶如雲間紅葉,日邊芙蓉,令人見之難忘。後神京諸人竊慕其姿態,多令市井畫人描摹其景致之一二,私下重金以販。”


    ·


    而騰蛇之亂後,天衍帝駕崩,含章太子被擄。


    煬帝登基整整三年裏,皇城營衛盤查愈嚴、民夫征調愈重,裏巷不聞笑鬧、夏夜不見燈火。元興三年,執筆天衍十五年史冊的主筆官被毆死在街頭,死前還在癡癡而唱:“雲上醉倒司馬門,臨風幾度憶王孫”,追懷天衍十五年這一天最後的好時光。


    越四年,含章太子揮師重迴神京城,迴到這個生他養他的故土,“柳營拋氅”卻已成他不願再提的舊傷,野史稗記所載秋月私宴,隻有武烈王鄒吾才敢笑謔:說此生有兩憾,一是不得柳營初見即傾心,二是不得阿鸞高台拋紅氅。


    再十數年,“柳營拋氅”漸漸演化傳為“昭帝拋氅”,茶樓酒肆皆有說書笑談文昭帝這段往事。辛鸞一度不解,問武烈王:演武那天英雄好漢輪番登場,為何人們偏記得他那一幕,還津津樂道反複傳唱?武烈王鄒吾卻答:神京記得的其實並不是拋氅這件事,記的而是一人危難時,另一人敢憑一介文弱之身,於背後拔劍而起的膽略和意氣。憑此,千金不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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