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辛氏鸞吹鳳吟,善樂與舞,辛襄的父親更是以“知五弦,善音律”著稱,偏偏辛襄異軍突起,琴樂不通。如今他練琴不久,琴在他手中,總顯得多一分急切,少一分古雅。曲到高潮,他自恃熟練地迅速輪指,琴聲從四方窗闥向外猛地蕩出,狂浪不羈,快如刀槍齊鳴!


    老先生聞聲定在案前,手持塵尾平揮,長長的馬尾毛在琴案上灑然一掃,“急了!”


    狼突豕奔的琴聲頓時乖巧下來。


    金風穿林般由急而緩,於跌宕婉轉間漸次伏落,直至末段,老人放下暖手爐,快步走到鼙鼓前,兩手握錘,宛如指麾擊刺的將軍,一錘擊在鼓麵上,“重!”


    琴聲迅疾又劃然而上,直衝雲霄,一時間高不可及,銳不可及,隻聽得人血氣翻湧。


    ·


    “真是無禮!”


    前殿的擂台場上,白角不引人注意地趔趄一步。


    按照慣例,比武勝出者都該記名後朝著主看台行上一禮。隻是這白角不知是忘了還是怎地,沉默孤介地撿起來自己的斷槍,居然懵頭懵腦地直接下了台。


    一旁的武師沒有提醒,二樓的殷垣見白角又這樣禮數不周,在二樓低聲嗬斥。


    “欸。”辛鸞抬了抬手,“無妨。”說著轉向殷垣,“他們衣甲武器比世家子弟的差了太多,從明日第四輪開始,你們記得為那些寒門武士準備一下,不要讓他們總在這上麵吃虧。”


    殷垣愣了一下。


    “粗衣布衫對鮮亮甲胄,這不公平,不用備多好的,用柳營、雀山閑置的衣甲就行。”


    辛鸞又說了一次,這下連兵甲從哪裏借用都說清楚了,殷垣懵過後當即道:“殿下仁慈寬厚,是寒門子弟之福,其他幾個擂台處,卑職也一定將殿下禦令傳到,殿下請放心。”


    辛鸞唇角動了動,專注看比武,不再說話。


    ·


    從擂台到明堂大門,是七十餘丈的沙土地。


    高爽深秋的正午,日光雖盛,北風掃過的時候也有浸骨的寒意,白角的衣衫已經全部濕透,他茫茫然地消化著自己得勝的事實,深一步,淺一步往前走。


    在明堂,沒有官階的平民,縱然你富類王侯,自家的車馬也是不能進入的。


    與他一同出門的,不管是車駕中的貴人,還是徒步的百姓,都一眼一眼地朝他投來目光,說不上是敬佩還是恐懼,總之,他方圓十五步籠著一股詭異的安靜,直快到大門柵欄,白角才忽然停下腳步,北風中抬頭,看了看瓦藍瓦藍的天空——


    ·


    馬球場上,少年袒著胳膊,猛地俯身揮杆,砰地將馬球打向目標!半人高的泥土碎屑猛地激起,場上同隊的登時爆出一陣驚雷般的歡唿,屋外裁判大喝一聲:“齊家二郎——進球”!


    琴音咆哮,辛襄右手一個劃弦,緊接著,猛地按住激揚的顫聲。


    一時間方寸之地,餘音排闥而去,瞬間鋪開在深秋的蒼茫高闊的天宇之下!白裘老頭走到廳簷下舉目,隻覺得天高地遠,一切雜音皆已遠去,許久許久不發一言。


    ·


    震天的馬蹄聲是在此時逼近的。


    奔馬踏著土地,踩得砰砰作響,白角一望,隻見明堂之外黃沙飛揚,一行騎兵急奔而來!


    含章太子還在明堂內,按理說這樣囂張的騎陣,護衛明堂的大門是一定要攔的,可是那兵士看到領頭的人,居然大吼一聲“放行”,急忙搬開了柵欄!


    騎兵橫衝直撞,貴人們不明所以,車架紛紛停住為他們讓路,白角這等小角色還哪敢礙眼,趕緊抱著自己的斷槍躲避。


    他在一片煙塵中抬頭,隻見那領頭的二十八歲左右,麵目冷酷,深衣甲胄,身上的甲片不知是什麽材質,不同於百姓常見的緘帛厚棉的布甲,看起來精美竟有如魚鱗一般,陽光一晃,刺出凜冽的寒光。


    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測此人是領了急令去拜見東宮的,誰知領頭的男子忽然一勒黑馬,在人群中猛地急停!


    神俊的戰馬長嘶著人立起來,兩個前蹄高高揚起,再踏下去,登時發出能將頭骨踩碎的踏地聲!馬上的男子環目四顧,冷冷地掃過正要出大門的人群,高聲一喊:


    “哪個是白角?!給我出來!”


    偌大的明堂入口,馬車行人林立,一時間,所有人的心都被捏緊了。


    鴉雀無聲中,白角喉嚨幹啞,在眾人的目光裏,他隻能托著槍,硬著頭皮走出來,“……我是。”


    男子目光原本鎖定了幾個結實的兒郎,等他們出來,萬萬沒想到認名的居然是個這麽幹巴巴的小赤佬!他撇嘴笑了兩聲,居高臨下的,又確認一次,“就是你剛剛和況俊年比的武?”


    白角咽了口唾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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