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光著腳丫衝下山坡,那是她似曾相識的光景。她在通往邊境村落外的蜿蜒坡道上奔跑,散落在地上的尖銳碎石紮得她腳底生疼。然而,妮娜不敢停下腳步,因為多虧那位女性炮手協助,她才有辦法逃出來。


    妮娜決定再也不迴村子,她也不想再搭乘戰車作戰了。妮娜討厭暴力,更討厭戰爭。她想要到某個遙遠又和平的國家,在那裏獲得自己的幸福。為此,妮娜不得不繼續奔走。


    「妮娜……」


    突然有人叫住了妮娜。


    妮娜覺得那聲音很耳熟。她聽到聲音後停下腳步,腳踝登時感受到一陣劇烈的疼痛。妮娜低頭一看,有隻手伸出地麵抓住她的腳踝。尖利的指甲刺進她的肌肉、割破她的皮膚。


    「妮娜……」


    那隻手拖著妮娜的身體。


    這時妮娜終於想起那是誰的聲音。


    是辛希雅。


    白鴿唯一的死者,辛希雅。


    疼痛和恐懼逐漸剝奪了妮娜的意識——


    「——娜小姐。妮娜小姐,請起床。」


    妮娜聽到耳邊有人說話的聲音。


    「妮娜小姐!妮娜小姐!」


    那聲音非常響亮,連耳朵深處都在震動。


    妮娜的五感朦朧不清、視線飄渺不定,她太不能理解那句話的意思。


    肩膀被拍了幾下後,妮娜的意識終於清醒過來。


    妮娜睜開沉重的眼皮,看見貝雅莉潔的臉龐就在眼前。


    「妮娜小姐,請起床吧。現在是早餐時間了。」


    妮娜想起自己得起床工作,便反射性地從床上彈起來。


    貝雅莉潔差點被妮娜的額頭撞到,急忙向後躲開。


    妮娜全身放鬆躺迴床上,好像在確認床鋪的感觸一樣。


    貝雅莉潔幹咳一聲,重新正色道。


    「早安。」


    妮娜撫摸著膽顫心驚的胸口,從床上緩緩起身。


    「……早安。」


    妮娜看著熟悉的房間,安心地歎了一口氣。


    這裏是醫生雇用的女仆居住的宿舍。宿舍緊鄰鎮公所及鎮長住宅(換言之這裏是醫生的事務所),女仆可隨時到任何一邊執勤。這就是醫生招募的女仆要負責的工作。


    現在妮娜還是新人,可以暫時擁有自己的房間。等到她適應宿舍裏的環境,就得搬去和其他女仆一起住。


    妮娜抬頭看了一眼時鍾,時間已過了早上七點。負責製作早飯是妮娜的工作,她本來應該在三十分鍾以前起床。今天她完全睡過頭了。


    一大早就穿著西服和長褲的貝雅莉潔,用手推了推充滿知性風格的眼鏡。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讓妮娜躁動的心跳慢慢平靜了下來。


    「早飯已經有人幫忙做了,你等一下要記得向幫你代班的人道謝喔。還有,你先去洗個澡吧,不用著急沒關係。」


    聽到貝雅莉潔的建議,妮娜發現自己全身都是汗水。流汗的程度幾乎和搭乘戰車作戰時沒有兩樣。妮娜想從床上爬起來,卻又欲振乏力地搗著胸口。她搗住胸口的原因不是真正的心髒有異,而是第二心髒發熱的關係。


    正要離開房間的貝雅莉潔轉身蹲了下來,她配合著妮娜的視線高度,撩起妮娜被汗水沾濕的瀏海。


    貝雅莉潔的手被自己的汗水弄髒,妮娜覺得有些歉疚。


    「又做惡夢了嗎?」


    「是……」


    貝雅莉潔用手輕輕摸著妮娜的額頭。


    她的摸法跟在測量體溫一樣。兩人的體溫有點差距,妮娜沉浸在那舒適的冰涼觸感中,她好想一直讓貝雅莉潔撫摸自己的額頭。


    「都過十天了,還睡不好嗎?」


    「……是。」


    妮娜的語氣像在對神父懺悔一樣。


    「我一直做惡夢。我夢到辛希雅小姐的鬼魂想把我拖進地底,我也知道辛希雅小姐不會做這種事……可是,我真的好害怕。一定是我內心太軟弱才會……」


    「呃、這個……」


    貝雅莉潔一時語塞。


    「不管發生任何事,我們都是你的夥伴。我相信死去的辛希雅小姐也是這麽想的。」


    「貝雅莉潔小姐……」


    妮娜沉默不語、無言以對。


    貝雅莉潔的關懷令妮娜好心痛。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來迴報對方。胸口裏尚在燃燒的第二心髒一定知道答案,不過妮娜不敢把深藏在心中的想法說出來。


    因為,那樣做等於背叛了所有關心自己的人……


    葬禮在定點j附近的村子舉行。死者被奉為守護村子的英雄厚葬,墓地還立了一塊大型的石碑。那塊石碑也就是所謂的英靈碑,代表那些死者都是英勇戰死的。


    參與聯合作戰的戰車駕駛,包含安佛列格的警備隊和鄰村的參加者,總共有一百四十七人。其中陣亡人數八人,重傷者二十人,輕傷者眾多。妮娜尋問過其他戰車駕駛,據他們表示,以此戰的規模來看,這樣的犧牲已經算少了。


    這樣算少。


    死去的八人中,辛希雅是其中一人。


    自遭受自走炮攻擊的時候,辛希雅正好從艙口探頭出來警戒四周。那時候,誰也沒有料到會有伏兵。


    白鴿的成員——尤其是炮手莫妮卡,當時就在姐姐的屍體旁戰鬥。


    不論是進軍森林的時候,或是朝對艦炮張開防壁的時候,姐姐的遺骸就在她旁邊。


    妮娜每次想起這件事就感到毛骨悚然。她的腦海會自動浮現辛希雅的鬼魂,引發一股強烈的嘔吐感。偏偏她又沒辦法忘記這件事,她每晚都會夢到被辛希雅侵襲的惡夢。


    辛希雅過去始終很溫柔,但妮娜現在非常害怕她。


    妮娜連續好幾天臥病在床,等她身體能動以後便離開了群兔的事務所,她想到一個遠離戰車的地方生活。光是看到戰兔號,她就會想起定點j的惡夢。自從住進女仆宿舍後,妮娜的嘔吐感才稍微減緩了一點。


    妮娜衝了個澡,換上小件的女仆裝。準備完成後,她急忙跑到食堂對幫忙代班的女仆前輩深深一鞠躬。


    吃完早飯的妮娜主動接下收拾餐具的工作,埋首洗滌四十人份的餐具。妮娜洗碗時不小心打破了三塊碗盤,每次經過的女仆前輩都會安慰她,要她別放在心上。


    把碗盤洗好後,妮娜這次要幫忙倒垃圾和采買午飯的食材。這裏的女仆人數很多,但大家會輪流在上午和下午念書。因此,實際工作的人數僅有一半左右。


    妮娜抱著一個有她一半大小的垃圾桶,搖搖晃晃地走向事務所後方的焚化爐。


    中途,妮娜遇上了醫生。清理垃圾雖然也是一項了不起的工作,但抱著垃圾讓妮娜很不好意思,她害羞地用垃圾桶遮住自己的瞼。


    妮娜將垃圾倒進焚化爐,再來隻要點火關上閘門就行了。女仆前輩有給妮娜一盒火柴,妮娜卻將火柴收進口袋裏,從另一邊的口袋拿出魔法板。那是愛爾紗給她的魔法板,用來代替之前在教會被打碎的那一塊。


    明明有了那樣慘痛的教訓,妮娜還是無法壓抑想射擊魔法的念頭。無論是波動或火焰,終究都是些暴力的魔法。妮娜現在握有的力量,和害死辛希雅的力量一模一樣。


    妮娜的理性首先發出了警告,她知道自己不該擁有這樣東西。正因為擁有戰鬥的力量,人們才會輕忽受傷。現在自己受到大人們的保護,應該丟掉這樣危險的東西。


    可是,無處發泄的魔力在妮娜的胸口翻騰。她好想快點射擊魔法,尤其是收納在魔動戰車上的強力魔法。再這樣憋下去,妮娜真的會瘋掉。


    「……一下下而已,沒關係吧。」


    妮娜


    喃喃自語。


    她咬著魔法板跪在地上,對焚化爐施放火焰。當魔力轉換成魔法的那一刻,妮娜發覺體內有一種昂揚感,那是普通的勞動無法獲得的感覺。睡醒後殘留在身上的倦怠感,好像被火焰吸收一樣,慢慢從身上消失。


    妮娜凝視著自己發出的火焰,不禁得意一笑。妮娜很清楚以縱火為樂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這樣簡直就是縱火狂……和殺人犯沒什麽區別。不過,妮娜要是不這麽做,她的心靈將會崩潰。


    「——你、」


    有人在妮娜身後開口說話。


    「你的本性終究是個戰車駕駛啊。」


    妮娜不用迴頭也知道是誰,是醫生來了。


    大概是自己剛才用垃圾桶遮住臉,看起來行跡可疑,醫生才會跟過來的吧。


    妮娜把魔法板收進口袋,她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麽壞事一樣。妮娜關上焚化爐閘門,抱起垃圾桶準備離開。


    但是,醫生沒有放妮娜離開。


    「你害怕駕駛戰車了嗎?」


    妮娜沒有迴答。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她第一次駕駛戰兔號就已經有了覺悟。


    不管是定點f或定點j的戰事,若沒有人挺身作戰,勢必會有很多人死亡。死亡人數恐怕也不會隻有八個人。最重要的是,妮娜無法放任戰爭發生。哪怕自己會有性命之憂,她也一定要踏上戰場。舉目所及的地方如果發生戰亂,她非趕去助陣不可。


    妮娜什麽話也沒說,醫生已了解她心中的想法。


    他不解地皺起眉頭。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迴去群兔呢?她們很需要你,哪怕你隻是暫時替代的炮手,她們對你也隻有純粹的善意。你不需要拒絕她們呀……」


    「我很喜歡大家。」


    這是妮娜的真心話。


    桃樂絲、奇奇、愛爾紗、克兒、小櫻,都是妮娜最喜歡的人。妮娜把她們當成朋友、姐妹、家人。她隻是不好意思當著她們的麵說出來……


    「我並不害怕搭乘戰車,隻不過……」


    「隻不過?」


    妮娜無法正視醫生誠懇的眼神,她看著地板說。


    「……隻不過,繼續駕駛魔動戰車的話,我覺得自己會瘋掉。」


    妮娜看到有一排螞蟻在地上爬。


    那群小小的螞蟻,正搬運著比它們大上數倍的蝴蝶屍體。


    妮娜盯著那些螞蟻,一時有種衝動想要踩死它們。不然幹脆點火燒死它們也好。光是放火燒垃圾,根本平息不了第二心髒的悸動。妮娜好想滿足破壞的欲望,對象是什麽東西都無所謂。


    妮娜抬起頭,看到醫生一直凝視著自己。


    妮娜不安地問道。


    「我、我在笑嗎?」


    「沒有……」


    醫生曖昧的迴答令妮娜更加不安。


    妮娜知道自己變得很不正常,可是她無法掌握自己究竟哪裏有問題。妮娜的心就像被卷入旋渦一樣,不斷向下沉淪。


    萬一自己再度駕駛戰車,會不會像殺死螞蟻一樣,用大炮——


    「我現在啊,很想殺死這些螞蟻。」


    妮娜的鞋子緩緩朝地上的蟻群踩下。她漸漸覺得,與其把殺意悶在心裏,倒不如付諸實踐還比較痛快一點。


    「住手——」


    醫生立刻采取了行動。他也不顧衣服會弄髒,直接趴在地上用手擋下妮娜的鞋子。


    蟻群總算有驚無險地避開被踩死的命運。


    妮娜踉艙退了幾步。


    醫生的右手上清楚留下妮娜的鞋印。妮娜的注意力被鞋印吸引,沒注意到醫生的左手一巴掌打了過來。


    一陣火花爆碎般的聲音響起,等妮娜迴過神來,她已跌坐在地。右邊的臉頰疼痛火辣,醫生毫不留情地打了妮娜一巴掌。


    醫生的左手在發抖,動手的他看起來比妮娜還要沉痛。


    這時,事務所外麵傳來了腳步聲。


    「醫生?醫生,你在嗎?」


    雙手抱著各式文件的貝雅莉潔來到了焚化爐旁。她一見到醫生先鬆了一口氣,隨後看到妮娜倒在地上,她馬上放下手邊的文件將妮娜抱起來。


    「妮、妮娜小姐。」


    「……我、我沒事。」


    貝雅莉潔的撫摸讓妮娜感到自慚形穢,她重心不穩地站了起來。


    妮娜沒有臉繼續待在這裏。她抱起垃圾桶和兩人保持距離,像在躲避野狗一樣。


    「是我做錯事活該被打,都是我不好……」


    看到貝雅莉潔懷疑醫生的眼神,妮娜非常愧疚。


    貝雅莉潔不顧身邊的文件,伸手關心妮娜。


    「好歹治療一下吧。」


    「不用了,沒關係。那個、我、我還要去買東西……」


    妮娜抱著垃圾桶跑開。


    她費了好大的心力,才沒被貝雅莉潔的挽留聲打動。


    x


    外出采購的工作,正好成了妮娜離開事務所的最佳借口。現在九點剛過……隻要在十一點前買好食材迴去就行了,因此可以在外麵逗留一會。


    妮娜的代步手段是騎乘魔動機車。之前搬到醫生的事務所時,妮娜就是從群兔的木屋騎著魔動機車來的。雖說這輛機車原本是偷來的,如今卻是妮娜擁有的少數財產之一,連銜片都換過了。


    「喔、好險。」


    妮娜險些碾到一隻不知是貓或狗的屍體。貓狗通常不會在這種地方老死,想必是被機車或汽車撞死的。


    不過,這隻動物穿的睡衣未免也太可愛了,而且它還在唿吸。真要說起來,這隻動物既不是貓也不是狗,毛色又十分漂亮……不對、那是發色。


    等一下,這分明是人類嘛。


    這種宛如森林睡美人一般的柔順金發,妮娜覺得很眼熟。


    她趕緊停下魔動機車,大聲叫著那個人的名字。


    「克、克、克、克兒小姐!」


    妮娜立起腳架,飛奔到克兒的身旁。


    「咦、喔、奇、奇怪?克兒小姐你沒事吧?這不是在開玩笑對吧?」


    克兒沒有明顯的外傷,應該不是被車撞到的。這麽說,難道是心髒病發之類的疾病?若真是這樣,現在可得分秒必爭。要把她送往哪裏才好呢?不行,萬一她傷到腦袋不能隨便移動,這點之前醫生有交代過。但是,要盡快進行急救才能救人一命。


    「這、這種情況要先人工唿吸吧……」


    醫生有教過妮娜人工唿吸的方法。首先要確保氣管暢通,不然空氣沒辦法通過喉管。妮娜記得,好像吹兩次氣就要進行一次心外按摩。


    「好!」


    她用手端著克兒的下巴,嘴唇怯生生地靠近克兒。


    妮娜總覺得有點怪怪的。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初吻會用來叫醒白雪公主。然而,為了拯救戰友的性命,妮娜願意不惜一切代價——


    「——請、請溫柔一點呐,唿喵唿喵。」


    妮娜即時停了下來。剛才那明確的說話內容……是夢話?


    妮娜在混亂中看到克兒胸口上掛了一塊狗牌。以狗牌來說,那塊牌子似乎太大了一點,怎麽看都像是玩懲罰遊戲掛上的看板。


    克兒(十六歲)如果又在路上睡著,請幫忙運至群兔事務所!


    文麵——美麗高傲秀逸的愛爾紗·阿多拉巴魯特


    這是在玩哪招啊?


    意思是克兒在打瞌睡囉?那段話顯然是考慮到克兒會睡在路上,才刻意寫下來的。妮娜不由得想問清原委,無奈克兒睡著也不可能迴答她。妮娜為求慎重起見,還捏了克兒的大腿內側一把(小櫻說過這樣非常痛),克兒也沒有醒來的跡象。


    就當


    克兒真的在睡覺好了,有一個疑問妮娜依舊無法釋懷。這裏距離群兔的事務所至少有三公裏以上,用走得當然也走得到……但過去妮娜和群兔的成員一起生活時,至少都是開車來這裏的。


    眼下也許該先迴醫生的事務所尋求支援比較妥當。


    「總之,先把她搬到路邊吧……」


    妮娜才剛跨上機車,大街上就傳來喇叭的聲音。妮娜一開始以為有小孩子跑到路上,因此也沒理會,自顧自地發動機車。


    結果喇叭聲又響了,妮娜這才發現喇叭聲是針對自己的。她一迴頭,看到一輛側邊附有車廂的魔動機車停在自己麵前。


    妮娜好想逃離現場。


    對方摘下安全帽,一頭豔麗的金發灑落。莫妮卡和第一次見麵時一樣,那雙始終笑眯眯的細長眼眸注視著妮娜。


    莫妮卡看清對方是妮娜,嘴角緩緩上揚。


    「妮娜……」


    妮娜單從莫妮卡的音調,就能聽出她是在強顏歡笑。妮娜再次體認到,自己和白鴿的雙胞胎感情有多麽深厚。


    妮娜無法迴應莫妮卡,她很怕和這個人說話。她擔心莫妮卡會憎恨自己……她更確信假如自己易地而處,一定也會憎恨那些幸存的人。一想到這裏,妮娜不由得心生畏懼。


    莫妮卡看到躺在地上的克兒,慢慢騎車靠近她身旁。


    「我載她迴去吧。」


    說著,莫妮卡抱起了克兒的身體。她將克兒放在側邊的車廂裏,再把多出來的安全帽戴在克兒頭上。那頂安全帽是辛希雅的東西。


    莫妮卡對不明究理的妮娜解釋。


    「這個鎮上的人,大家都知道克兒有睡在路邊的習慣。這種情況好像叫夢遊症吧?詳情我也不是很清楚,聽說症狀嚴重的時候,她還會到街上夢遊呢……」


    妮娜來不及向莫妮卡道謝。


    其實這隻是妮娜的借口,她想道謝的話隨時都有機會。不過,妮娜卻連一起幫忙攙扶克兒都做不到。


    「打起精神吧。」


    莫妮卡溫柔地拍拍妮娜的肩膀。


    克兒被放上車廂後,莫妮卡轉眼就騎車離開了。


    妮娜茫然地眺望魔動機車遠去。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機車的引擎聲逐漸遠去,陰暗的道路恢複平靜。不久後,又有別的引擎聲響起,聲音也和剛才一樣是從大街上傳來的。


    「唷。」


    群兔的吉普車停在大街上。


    難得擔任駕駛的桃樂絲對妮娜打了聲招唿,愛爾紗則癱在副駕駛座上,車上看不到奇奇的身影。以單純外出購物來說,這種組合很罕見。


    愛爾紗發現妮娜的身影,從副駕駛座上撐起身子。


    「十天沒見了呢,妮娜。」


    妮娜輕催油門,慢慢靠近桃樂絲和愛爾紗。愛爾紗從副駕駛座探出身子,伸手端詳女仆裝上的蕾絲和緞帶。


    「這件女仆裝造型樸素卻很有品味呢。哪天我們事務所要是多雇幾個女仆,也讓她們穿上這套衣服吧。」


    愛爾紗似乎對服飾挺有研究,她開始對女仆裝的造型發表各種評論。


    妮娜現在才想到,說不定她第一天穿的水手服和其他童裝,都是愛爾紗準備的。


    「啊、對了對了。」


    桃樂絲想起了一件事情。


    「你有看到穿著睡衣的克兒嗎?」


    「……克兒小姐她,剛才打瞌睡的時候被莫妮卡小姐載走了。」


    愛爾紗長歎了一口氣,臉上浮現自我厭惡的表情。


    「最近看她比較少往外跑,我就疏忽大意了。早知道應該不顧她本人的意願,把她的身體綁起來才對……」


    「你有在門外上鎖嗎?」


    「那種大鎖……鎖頭本身沒什麽問題,但門的木栓壞掉了,輕易就被拆下來了。」


    妮娜不在的這段時間,克兒的寢室好像還被加了大鎖。


    現在迴想起來,克兒睡著時的奇怪舉動還真不少。例如她會突然睡到別人床上,或是在屋外的庭院睡覺。


    可是,妮娜無法想像她居然會破壞門鎖走到街上。


    「聽莫妮卡小姐說,那是一種夢遊病是嗎?」


    「嗯、很類似啦。比起一般的夢遊病,克兒做的事情更誇張就是了……幸好找到她的人是莫妮卡啊。這裏的治安雖然不錯,不過看到一個衣衫不整的美少女躺在路上,即使是善良的青年也會起色心啊。」


    「反正她肯定會平安迴來的啦。」


    愛爾紗的口氣仿佛不希望克兒迴來一樣。


    妮娜也知道愛爾紗這麽說沒有惡意。


    「平時莫妮卡大概會說,這是全世界搔癢委員會以下犯上的好機會!然後對克兒的身體做一些糟糕的事情……但現在的莫妮卡估計也沒那種心力吧。」


    桃樂絲傭懶地仰望天空,將煙草和魔法板咬在嘴裏。


    在煙草上點火後,桃樂絲把魔法板收進胸前口袋。


    「也可以給我一根嗎?」


    「小孩子不行。這麽想抽的話,就要罰你縮衣節食喔。」


    「桃、桃樂絲你有什麽資格對人家說節省啊……你這二十●歲!」


    桃樂絲聽了當場嗆到。


    她把嘴上的煙草拿開,痛苦地調整唿吸。


    「你、你這家夥、竟敢牛頭不對馬嘴地爆出我的真實年齡……」


    「都這把年紀了還交不到一個男朋友,哼……可悲啊。」


    「我、我才不是交不到,我隻是不想交而已。」


    桃樂絲心虛地看著遠方。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很明顯動搖了。


    「桃樂絲不交男友的原因,根本算不上理由嘛。」


    「要你管,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開心啊。」


    「騙人。」


    「你要這樣說也隨便你啦……總之呢……」


    桃樂絲幹咳一聲,就此打住這個話題。


    「能確認克兒平安無事就好。既然知道她被誰撿走,現在可以談談我們出來這一趟的真正目的啦。」


    愛爾紗指著後座的位子。


    上麵放著一塊搭載於戰車上的魔法板。


    那塊金屬板上的文字雕功深邃,表麵金光閃閃沒有一點瑕疵。妮娜發覺那塊魔法板和經常保養的貨色不同,除了有種嶄新的氣息外,更有一種稚拙的感覺。


    「這是新貨嗎?」


    桃樂絲一聽到妮娜提問,瞳孔變得像閃光燈一樣耀眼。她一掃剛才的陰沉氣息,配合過度的肢體動作進行說明。


    「這塊訂購的魔法板,終~於送來了呢~!」


    啪啪!桃樂絲以手掌拍著那塊魔法板。


    「你看這個成色!再來摸摸看這個質感!有了這樣寶貝,我什麽也不需要了……這是我辛辛苦苦存錢,好不容易請來名匠打造的喔!太棒了!真的是太棒了!」


    「你知不知道,你存的錢是從誰的夥食費扣下來的啊……」


    桃樂絲神采奕奕,反觀她身旁的愛爾紗則越來越火大。愛爾紗以一種懷疑的眼神看著新製的魔法板。


    「這種魔法絕對派不上用場啦,別說和火焰魔法比了,這東西根本比鼴鼠彈還沒用。簡直就是自爆技嘛!」


    「你不要小看這寶貝!它絕對比水槍有用。」


    「不要拿那種廢物來比較啦!你這二十●歲!沒人要的二十●年!」


    桃樂絲周圍盛開的閃亮光華,發出玻璃碎裂的聲音一一剝落。


    「腦內約會!自嗨達人!一人cosy大會!」


    原、原來那件水手風格的衣服,是桃樂絲準備的啊……


    「怎、怎樣


    啦,你自己還不是穿著很孩子氣的內褲!」


    「穿了又怎樣!那種內褲很保暖啊!」


    魔法板的話題早已不是重點,兩人又像平常一樣開始鬥嘴抬杠。


    桃樂絲嘲笑愛爾紗隻有外表成長,內心卻一直是小孩子。


    愛爾紗反罵桃樂絲是個不負責任的大人。


    妮娜哈哈一笑。


    這一笑。


    「咦?」


    「妮、妮娜?」


    兩人停止鬥嘴迴頭看著妮娜。她們看得目瞪口呆,難掩驚訝的神情。而且,妮娜從她們臉上察覺的情感不光是驚訝而已,還有一種好像看到什麽詭異景象的恐怖表情。


    「啊、啊哈哈哈……奇、奇怪?你們是怎麽了?」


    愛爾紗指著一旁民家的窗戶。


    窗戶在光線的照射下有如一麵鏡子,妮娜慢慢移動身子探看窗戶。她小心謹慎地觀察窗戶,深怕窗邊有什麽可怕的東西。


    看了一會之後,妮娜發現了一件事。


    她的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


    妮娜麵無表情,隻有嘴巴發出笑聲。她的嘴角沒有上揚,眼角也沒有下降。窗戶映照出一張人偶一樣的麵容,那張麵容流露出虛偽空洞的笑聲。


    妮娜笑了一笑,想把這件事蒙混過去。但是她知道這樣是行不通的。


    她想把這件事蒙混過去,卻沒辦法發自內心歡笑。妮娜本來的心願,是想守護這個能讓自己笑容常在的地方,可如今自己卻在強顏歡笑。


    妮娜不想讓她們看到這種虛偽的笑容。


    她羞愧地用手遮住臉龐蹲了下來。


    沒過多久,桃樂絲尋問了妮娜一個問題。


    「妮娜,你討厭駕駛戰車了嗎?」


    這個問題醫生也問過,因此妮娜立刻做出了迴答。


    「我喜歡戰車,我很喜歡戰車。辛希雅小姐明明死得那麽慘,我卻沒辦法壓抑想駕駛戰車的心情。」


    不隻無法壓抑,她甚至還想燒東西來發泄那股心情。


    「那麽,你想和戰爭對抗的決心也沒有消失吧?」


    「是。」


    愛爾紗從車上跳下來,伸手輕撫蹲在地上的妮娜背部。


    她把下巴靠在妮娜盾上,在妮娜耳邊低語。


    「既然這樣,為什麽你要離開群兔呢?我們現在沒有炮手很困擾耶。由於定點j的那場戰鬥,鎮上目前能出動的戰車駕駛也比以前少。安佛列格現在情況很不樂觀喔……」


    這我當然知道。妮娜在心中迴答。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沒辦法踏上戰場。


    「——我很害怕。」


    先前無法對醫生說出口的想法,在妮娜的腦海裏逐漸組織成言語。要將感情的片斷組織成字句,就像在河邊堆石頭一樣,需要花上一點時間。


    桃樂絲和愛爾紗,等待妮娜慢慢思考。


    等想法整理好,妮娜終於開口。


    「我、我很怕自己會憎恨那些野戰車。其實它們也是被人類擅自製造出來的可憐孩子,最初我和大家一起作戰的時候,打倒它們讓我感到很悲哀。但自從辛希雅小姐被殺死以後,我再也沒辦法保持過去的心情來對付那些野戰車。」


    簡單來說,那種感覺就像射擊大炮一樣。總有一天,那種行為的暴力性會浮上表麵,悲哀和同情將會蕩然無存。到時候妮娜再也無法憐憫那些野戰車。


    「不過我還是很想駕駛戰車,我覺得這樣很矛盾。」


    妮娜在說明中也漸漸理清思緒。


    她想踩死的並不是那些蟻群,而是野戰車集團。妮娜想殺了那些可憐的孩子……殺意在她的心中不斷滋長。


    妮娜發覺自己的嘴角上揚了。


    她發現自己原來在笑。前一刻自己沒辦法露出開懷的笑容,現在隻是想像一下欺負野戰車的景象,竟然這麽簡單就笑出來了。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


    想像複仇原來是這麽開心的一件事啊!


    「我這樣很奇怪對吧?我明明想當個好孩子,結果到頭來我終究是個壞孩子。我想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沒辦法像桃樂絲小姐或愛爾紗小姐那樣,朋友被殺還能保持若無其事的表情!」


    妮娜知道自己說了很過份的話。


    她迴過頭來,看到愛爾紗眼眶泛淚。愛爾紗緊抿嘴唇、強忍淚水。鬥大的淚珠從她的臉頰上潸然滑落。


    「我、我還有工作、要、要先走了……」


    妮娜起身躲避愛爾紗的視線。


    當下,妮娜還在思考她們會不會挽留自己。但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帶迴去,妮娜也無法壓抑自己內心沸騰的情緒。即便那是一種負麵的邪惡情感,她對野戰車的憎恨也是貨真價實的。她沒辦法欺騙自己的感情,也沒辦法對群兔的夥伴說謊。


    妮娜打定主意,決定離開現場。


    就在她要離開的時候。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鎮上設置的播音器響起了雜音。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發覺事態有異。


    普通廣播會先響起鍾聲,緊急情況的廣播則會響起警鈐。


    正當大家懷疑播音器是否故障時。


    『——安佛列格的各位居民。』


    播音器裏傳來像喝了沙子一樣的混濁嗓音。


    當然那並不是醫生的聲音。對方的聲音的確也很蒼老,但那聲音充滿了食人野獸的猙獰氣勢和無窮無盡的生氣。迴蕩在安佛列格鎮的聲音,像一把刀子一樣刺進每個人的胸口。


    這是電波幹擾。


    聽到那個聲音的瞬間,妮娜的第二心髒劇烈震顫。


    那個聲音,她已聽過不下數十次了。


    『我的名字是亞德力歐·馬德卡特,投下魔力炸彈的人就是我。』


    x


    妮娜十分確信自己沒有聽錯。


    這就好比有人能從聲音判斷一個人的強弱和威嚴,妮娜也同樣從對方的聲音裏感應到強大的魔力。


    妮娜全身熱血沸騰,心髒亢奮顫動。過剩的魔力流過血管,在四肢百骸疾速奔馳。光聽對方的聲音就讓妮娜的魔力異常興奮,直逼與野戰車對峙和作戰時的等級。


    妮娜透過魔女的血液感受到。


    這個說話的人,比自己過去遇過的任何一個魔女都要強大。


    『安佛列格鎮的居民啊。』


    馬德卡特不待眾人反應,繼續說道。


    『你們就死在這裏吧——』


    鎮上刹時引起一股騷動,妮娜環顧四周。


    有許多居民從窗戶探出頭來,一起用手指著藍天。


    妮娜也跟著抬頭望向他們手指的方向。


    城鎮上空浮現了某個人的身影,妮娜大感震驚。那道覆蓋天空的巨大人像一開始並不鮮明,之後形體和顏色逐漸清晰。空中投射出的影像,原理和電影院的投影機很相近。


    那道身影擁有岩石般剛健的體魄,以及鐵一般的眉毛和胡須,彰顯出對方頑強的意誌。刻劃在臉上的皺紋和傷痕,訴說了他的深厚經驗和戰爭曆練。


    他的身上穿著泰蘭合眾國的軍服。胸前的閃耀階級章,展現出他崇高的軍事地位。下方掛著的各式勳章,以耀眼奪目的方式闡述他在戰場上是何等戰功彪炳。


    受人讚賞的犯罪者,不可或缺的惡徒。


    他揮舞著拳頭,對鎮民發表演說。


    『不想死的話就拿起武器殺了我,不敢殺我的人就承受膽小鬼的罵名逃跑吧。沒有武器的人就殺了有武器的人搶奪他們的武器,沒有車子的人就殺了鄰居奪取他們的車子。這個城鎮——不、這個世界就是一個戰場,一切都


    取決於暴力,隻有暴力才是正義!』


    暴力。


    那是妮娜最痛恨的字眼。


    而進行電波幹擾的男人,竟敢斷言暴力才是正義。


    「……亞德力歐·馬德卡特。」


    妮娜對野戰車抱持的情感,延燒到天空上的幻影。


    她的內心充斥著破壞、粉碎、淩遲的欲望。妮娜好想要殺死那個男人。


    隻是想而已嗎?


    不、這樣已不能滿足妮娜了。


    「我要殺了你——」


    妮娜擠出肺裏所有的空氣,將心裏混沌的情緒化為言語。


    『安佛列格的各位,現在就來開戰吧!等我獲得這個城鎮隱藏的力量,我會變得更加強大。我將成為無可比擬的暴力。來吧、開戰的時刻到了!』


    「我要殺了你!」


    妮娜對著天空嘶吼。


    播音結束的同時,鎮上響起了射擊魔法的聲音。聽聲音至少也有重戰車的主炮威力,戰兔號的威力完全無法相比。


    最初的攻擊僅是燃起開戰狼煙的程度。一、兩發炮擊過後,殺傷力驚人的強力魔法在一分鍾之內鋪天蓋地落下。


    戰爭開始了。


    空中的影像消失,最後播音器裏傳來馬德卡特的笑聲。


    現在不是呆站著的時候了——妮娜正打算采取行動,身旁的公寓遭受了炮擊。最上層的三樓牆壁被轟碎,鋼筋水泥從頭上掉落下來。


    妮娜反射性地躲開,一塊巨大的水泥塊掉在她剛才站的位置,嚇得妮娜麵無血色。她甩甩頭,提醒自己要冷靜思考才行。


    桃樂絲和愛爾紗已搭上了吉普車。


    「快點逃、妮娜!」


    「你自己要多保重喔!」


    兩人搭乘的吉普車衝上大街,轉眼就消失了。


    妮娜也連忙起身,她跨上魔動機車朝機動板供應魔力。妮娜很清楚自己現在受雇於醫生的事務所,因此得先迴到雇主的身邊才行,相信他們一定也很擔心自己。


    妮娜在細小的巷弄裏全速奔馳。


    鎮上的居民各個驚慌失措。有人跑進自己的家裏,也有人想逃到別的地方避難,還有人怕得無法動彈。大人像碰上世界末日一般惶恐不安,小孩也受大人的情緒影響而號啕大哭。眾人陷入慌亂、周遭人心惶惶,儼然形成一幅地獄景象。


    電波幹擾過了一分半鍾,鎮公所才傳來廣播。


    『城鎮中心出現數輛野戰車!附近可出動的戰車隊,請即刻趕赴現場!再重複一次——』


    數輛野戰車?


    「這、這……不可能啊。」


    妮娜不經意地發出驚歎。


    野戰車都是從魔力母體的巢穴出兵的。它們要先經過郊外進入城裏,再從城裏開往城鎮中心。這中間的移動過程完全消失了,根據剛才的廣播,野戰車簡直像憑空出現的一樣。


    妮娜懷疑城鎮是受到自走炮的攻擊,有些兵器的射程可以從郊外打到城鎮中心。如果是自走炮之類的兵器,外牆根本擋不下那樣的炮擊。


    然而,妮娜的預測很快就破滅了。當她從巷弄衝出住宅區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輛大型的野戰車。野戰車的車體被路輪掩蓋住,炮塔的高度卻有民房的二樓這麽高,那是一輛車頭異常巨大的戰車。車體上除了主炮以外,還搭載了數挺機關槍。車身十分笨重,說什麽也不可能偷偷地潛入到城裏麵。


    那輛野戰車將炮身撞入民宅的窗戶裏噴射火焰。那種火焰和戰兔號在定點f用來融化敵人裝甲的魔法很類似。


    很類似,但終究不一樣。


    「那不是拿來放火的魔法!」


    野戰車當然不可能理解人類的語言,但妮娜不喊不快。


    趁著敵人沒把自己碾碎,妮娜趕緊離開現場。


    來到下一個轉角處,妮娜又遇上了其他的野戰車。


    敵人的數量眾多,炮擊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這些野戰車的體型如此巨大,妮娜不解它們是如何悄悄潛入的——


    「啊……」


    妮娜急忙按下煞車。


    她看到結束炮擊、等待魔法板冷卻的野戰車開始慢慢透明化。那些野戰車就像溶於水中的紙張一樣,漸漸和四周的空氣同化。野戰車透明化約莫要花十秒的時間。凝神辨識的話多少能看出一點形體,但隱形得堪稱完美。假如它們在夜間發動這招,妮娜也自認沒辦法發現它們的行蹤。


    是透明戰車。


    妮娜終於想通它們入侵城鎮的手法,這些野戰車想必是趁晚上隱形潛入的。她也知道有些魔法可以讓戰車無聲移動。隻要把消音魔法和隱形魔法合並使用,要潛入城鎮可說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鎮上的廣播正在誘導群眾避難,但沒人有閑功夫去聽廣播。由此可見這座城鎮很少遭受野戰車直接侵襲,而敵人也確實出現得太過突然。


    如今的安佛列格鎮,怎麽看都是個戰場。


    迴到醫生的事務所,妮娜二話不說就往執務室跑。她直接衝上樓梯,沿路躲開那些瑟縮一旁和驚慌失措的人群。由於妮娜剛進玄關時沒有擦拭鞋底,每天打理的紅地毯被她踩滿黑色的腳印,但是在這種狀況下也沒人會去在意這件事。


    打開執務室大門,裏麵聚集了安佛列格鎮的首腦。有擔任鎮長的醫生和秘書貝雅莉潔,另外還有警察署長、警備隊長、消防署長、醫院院長、工廠廠長、鎮議會委員……。


    「那麽,集合物資的順序就這麽定了。」


    其中一位穿著作業服的男子走出了執務室。


    醫生看到妮娜的身影,以眼神暗示秘書貝雅莉潔。收到指示的貝雅莉潔來到妮娜身旁,先將妮娜帶出執務室外麵。


    「你看到外麵的情況了吧?」


    妮娜點點頭,貝雅莉潔也頷首迴應。


    「逃亡中的特a級戰犯亞德力歐·馬德卡特正在進攻這座城鎮。這陣子野戰車看似擁有智慧,其實有可能是馬德卡特在暗中操縱那些野戰車。」


    妮娜想起了在定點j的伏兵。假如對方利用車身透明的特性,那麽即便我方使用視界擴張的魔法也難以搜索到敵兵。再加上對方隱匿在森林裏,搜索工作可謂難如登天。


    「馬德卡特開發透明魔法的事情,過去大家都隻當成無稽之談、沒有人當真。照現在的情況看來,透明迷彩會在炮擊和高速移動的時候解除……但我們並沒有對抗迷彩的方法。除此之外,定點j的戰役也造成本鎮的許多戰車損壞。」


    貝雅莉潔接著說道。


    「所以請你逃跑吧,妮娜小姐。」


    她抓住妮娜的肩膀,將臉貼近妮娜。兩人鼻子貼著鼻子,貝雅莉潔以迫切的表情,要將每一句話烙在妮娜的腦海裏。


    「為了補充缺乏的物資,等一下會有一輛卡車前往附近的城鎮。你就搭上那輛卡車,逃離安佛列格鎮吧。這也是醫生的命令,我們不能眼睜睜看你這樣的孩子卷入戰爭——」


    「無所謂。」


    妮娜這句話一出口,貝雅莉潔頓時靜了下來。


    貝雅莉潔領悟了,現在眼前的這位少女,是一個亟欲以自身魔法擊潰敵人的戰車駕駛。哪怕她是個不識字、不諳數理的十二歲小女孩,群兔的妮娜毫無疑問是個戰車駕駛。


    妮娜的身上帶著殺意。


    對仇敵的壓倒性憎恨所衍生的殺意。


    「貝雅莉潔小姐,我不會逃離這座城鎮的。」


    妮娜說出這句話來鼓舞自己。


    「接下來,我要去和亞德力歐·馬德卡特作戰。我要為辛希雅……不、我要為那些生活遭受野戰車破壞的人報仇雪恨。」


    貝雅莉潔痛苦地揉著太陽穴。她的


    額頭上流著汗水,試圖再說點什麽來勸妮哪。


    「你真的、非去不可嗎……」


    「是的,非去不可。」


    妮娜對貝雅莉潔露出一個微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確實擠出笑容。


    「我現在要去殺人了。」


    妮娜轉過身,隨即邁步狂奔。


    x


    離開鎮公所,妮娜再度跨上魔動機車朝群兔的事務所前進。


    妮娜沿途不得不注意的一點,就是千萬不能碰上那些透明化的野戰車。在對方隱形的情況下,妮娜看不到野戰車,野戰車卻能看到妮娜。對方可以任意對妮娜炮擊和衝撞。


    因此妮娜隻能選擇巷弄前進,安佛列格鎮有許多大型戰車無法通過的巷弄。


    妮娜以前曾聽醫生提過,那些巷弄是為了有效利用步兵和輕型車輛而開發的城鎮構造。貝雅莉潔說過我方沒有對付迷彩戰車的辦法,但妮娜認為這座城鎮本身,已經發揮了十足的防衛機能。


    有好幾次妮娜差點被流彈掃到,不過總算有驚無險地脫離安佛列格鎮。


    來到農業道路,妮娜幾乎看不到野戰車的蹤影。看來敵人的主力都集中在城鎮中心,並沒有布下對外的包圍網。


    焦急的妮娜終於看到了群兔的木屋。


    群兔的成員紛紛搭上戰兔號。最後搭上戰車的桃樂絲,正伸手抓住炮塔上的梯子。


    戰兔號隻要欠缺一名成員,就沒辦法發揮戰力。她們明知道這一點,依然義無反顧準備出擊。


    妮娜稍微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在她們出戰前趕了迴來。


    機車滑進庭院後,妮娜連腳架都懶得立,直接把機車拋在地上。她快步奔向攀上炮塔的桃樂絲。


    多虧全力駕駛機車的關係,妮娜的第二心髒已熱身完畢,隨時可以準備發射主炮。妮娜察覺自己身心的昂揚感在這一刻達到最高潮。


    妮娜用手搗住胸口調整唿吸,好讓喉嚨順利發出聲音。她用女仆裝的袖子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


    妮娜抬起頭,表明自己願意駕駛戰車。桃樂絲從艙蓋上方俯視著妮娜。


    太好了,她願意等我。妮娜心想。


    她朝桃樂絲伸出手,希望桃樂絲能拉她一把。


    「桃樂絲小姐,我也要上去!」


    想不到。


    「——我不會讓你上來的。」


    桃樂絲沒有抓住妮娜的手。


    妮娜手上滲出的汗水,逐漸被空氣吹幹。


    戰犯突如其來的叫囂和透明戰車的炮擊,都是不容質疑的事實。人必須認清現實,接受降臨在自己身上的災難,並迅速采取對策才能生存下去。這點妮娜非常清楚,可是桃樂絲剛才說的那句話……她實在難以置信。


    「咦?」


    妮娜再次抬頭看著桃樂絲。


    「這是、為什麽呢……」


    妮娜想戰鬥,她要打倒那些野戰車。她想擊敗邪惡的化身亞德力歐·馬德卡特。她想為那些在邊境村落受苦的人討迴公道,她無論如何都要替辛希雅報仇雪恨!


    桃樂絲剛爬上戰車,又從上麵跳了下來。


    「你想殺了馬德卡特對吧?」


    桃樂絲的話有如一把尖刀,刺進妮娜的心口。


    妮娜以一種徒手握刀、將刀強行拔出傷口的氣魄吼道。


    「那當然啊!」


    妮娜發自內心聲嘶力竭地大喊。


    「他是投下魔力炸彈的人,也是導致野戰車叢生的罪魁禍首不是嗎?即使被判為戰犯抓起來,也會受國家保護而免於死刑。他不但可以免死,關了一段時間還會被放出來,這不是很不合理嗎!」


    桃樂絲傾聽著妮娜說的話。


    妮娜抓緊女仆裝的前襟,胸口好像要裂開來一樣。


    「那些被野戰車殺死的人,也等於是被馬德卡特殺死的。他是世上殺死最多人的家夥,光是這點就罪該萬死了。為了那些死去的人……也為了那些遭受他荼毒的人,我們應該要殺了他才對啊。辛希雅小姐也是被那家夥殺死的,根本沒有不能殺他的理由啊!」


    妮娜吐出惡毒的詛咒,在心中不斷殺害馬德卡特。


    她在心中擊殺、刺殺、槍殺馬德卡特。馬德卡特口吐鮮血、跪在地上磕頭求饒,妮娜也沒放過他。妮娜切下他的手指、砍斷他的四肢、剜下他的耳朵和鼻子、挖出他的眼球,也難泄心頭之恨。妮娜把他挫骨揚灰,也無法善罷幹休。


    「妮娜,我能理解你憎恨那個男人的心情。」


    「你既然能理解,為什麽不讓我駕駛戰車呢!」


    鎮上依舊持續傳來炮擊聲,從炮擊聲變得更加激烈來研判,可能是鎮上的戰車隊出動應戰了。


    妮娜很清楚現在鎮上幾乎沒有什麽性能完備的戰車,所以她很著急。現在可不是待在這種地方爭論的時候。


    「目前鎮上的人手不夠,搞不好當下也有人死於非命,這種事情我沒辦法坐視不管。反正隻要有作戰能力就好,我的想法如何一點也不重要啊!」


    「我不想讓滿腦子隻想殺人的家夥駕駛戰車。」


    「為什麽不能殺死那種壞人!殺了他又怎麽樣!他是害死辛希雅小姐的兇手,殺了他有什麽不好!」


    「別再說你要殺人!」


    桃樂絲的吼聲震懾了妮娜,妮娜像被打了一巴掌。


    「小孩子不可以把殺人掛在嘴邊,就算你是戰車駕駛也一樣。」


    「不、不過……我隻是說出事實而已啊……」


    「事實,也未必永遠是對的。」


    桃樂絲溫柔撫摸妮娜的頭發,她將妮娜的小腦袋包在雙手中。


    兩人的額頭靠在一起,一股溫暖的體溫傳遞到妮娜身上。


    妮娜感覺到彼此接觸的地方,有什麽東西流進了自己身體裏。今天早上,貝雅莉潔也用同樣的方式和妮娜產生肌膚交流。在年幼的妮娜心裏,那就好像能解決全世界所有問題的答案一樣。


    妮娜發現自己激烈的鬥爭心急速冷卻,陰鬱的殺意也漸漸平息。之後寂寞的心情油然而生,她好想一直接觸這種溫暖的感覺。妮娜希望能一直被桃樂絲抱在懷裏、對她撒嬌,直到所有事情結束為止。


    妮娜覺得自己好奇怪。她當初的願望是殺死馬德卡特,不是被桃樂絲擁抱,兩者是完全相反的念頭。妮娜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她無法相信自己隻是被抱了一下,意誌就受到了影響。


    妮娜聽到第二心髒的鼓動聲。那不是妮娜的心跳,而是桃樂絲發出來的。她的心髒正在劇烈跳動,而且勁道雄渾。那是具備了沉著和戰鬥意誌的鼓動,仿佛沉靜的大海一般。


    桃樂絲開口說。


    「妮娜,你現在想做的事情是戰爭喔。」


    妮娜聽了心痛如絞。


    幸虧桃樂絲抱著她,疼痛很快減緩了。


    「帶著恨意殺人,心裏的傷痕也無法痊愈。不管是那些被野戰車傷害的人,或是妮娜你自己……」


    妮娜讓身體徜徉在那股舒適的感受裏,她能理解桃樂絲說的話。縱使自己再怎麽折磨、淩虐、殺害馬德卡特,想必也隻會像受到詛咒一樣暴怒如狂,無法獲得滿足。


    「我有上過戰場的經驗。許多同袍被殺死的時候,我也和妮娜抱持一樣的想法。每次一見到敵兵,我就會變得怒不可遏。無論對方是剛入伍的新兵,或是被迫征召的老兵,我都毫不留情地殺了他們。當時我滿腦子隻想著要幫同伴報仇,那些被我殺害的敵軍肯定也想著同樣的事情。複仇除了空虛以外什麽也沒有,帶著恨意活下去更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這是真正經曆過戰爭的人所說的肺腑之言。


    妮娜


    有些不能接受地搖搖頭。


    「我沒辦法不帶恨意活下去……不、我想任誰都沒辦法的。我隻想駕駛戰車,擁有強大的力量。隻要能報仇,我就要不斷戰鬥,我不在意自己的身體會變成怎麽樣。萬一會死,我也在所不惜。」


    「不要說這麽悲哀的話嘛,妮娜。」


    桃樂絲放開妮娜,她捧著妮娜的臉,看著妮娜的眼睛說。


    「我一直在思考什麽是幸福。我相信幸福並不是殺害憎恨的對象,背負殺人的罪孽,終日過得抑鬱寡歡。我認為,不恥這世上可恨的惡徒,尊敬那些死去的生命,盡情享受未來的每一天才稱得上是幸福。」


    「可是,那些犧牲者的遺憾……」


    「我們當然會把馬德卡特打倒,聽說他有透明戰車是吧?管他天降隕石或停止地球自轉,我們也絕不會輸給他。我們鐵定會贏,他會被我們送上法庭、關進大牢裏。」


    「萬一他又被放出來呢?」


    「到時候,我們再把他抓起來關進牢裏。等到有朝一日他又站上世界舞台,我們要讓全人類拒絕他。因此,我們要打倒野戰車,杜絕世上所有的兵器。」


    佛克西歐是個列強環伺的小國。


    群兔則是在這個小國裏的小鎮活動的私立戰車隊。


    僅有五名隊員的群兔隊長,高聲宣言她要杜絕世上所有兵器。


    世上能有幾人抱有這樣的夢想?世上能有幾人揭示如此壯大的誌向?她宣稱現在不是拘泥於複仇和過去的時候。桃樂絲的意誌就像魔動戰車的主炮一樣,貫穿目標,勇往直前。


    「當然,我不會要求你也要有這麽遠大的誌向,我隻是希望妮娜你能得到幸福而已。我認為我們群兔能夠幫助你獲得幸福,事實上我們也是這樣生存過來的。我們受到戰禍牽連的程度可不比你差多少喔。」


    牽連。


    妮娜仔細一想,發現自己幾乎不了解群兔成員的過去。


    「這是什麽意思……」


    妮娜將低垂的腦袋抬起來。


    桃樂絲像在訴說輝煌的戰績一般滔滔不絕。


    「愛爾紗是阿克西亞帝國的封建貴族子弟,她的族人因為抵抗帝國的橫征暴斂,全數遭到殺害。她親眼看到所有族人遭受槍殺,愛爾紗是唯一幸存下來的真正貴族。」


    愛爾紗打開操縱手的專用艙口探出頭來。


    她有些靦腆地對妮娜揮揮手。


    「奇奇則是為了生活加入軍隊的誌願兵。她因為拒絕駕駛自殺特攻兵器,而受到長官的暴行。當時她的第二心髒受傷,失去使用魔法的能力後被軍隊除籍。」


    奇奇爬出上方的艙口。


    她以平時的撲克臉對妮娜敬禮。


    接下來——妮娜望向操縱手的艙口。隻見克兒和愛爾紗擠在一起,硬要把頭伸出來。


    「另外,克兒本來是名校的學生,還是個跳級的天才兒童。不過她受到魔力炸彈的強烈影響,身上留下了後遺症。一天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在睡覺,甚至還出現夢遊症狀。最後成績一落千丈,遭到學校開除。」


    克兒立起大姆指,表示她並不介意。


    「小櫻也吃過不少苦頭。她的祖國正好是魔力炸彈的起爆地點,家人和朋友在她留學的時候都被殺了。她連見他們最後一麵的機會也沒有。」


    這時候,小櫻從木屋衝了出來。


    她的頭上戴著駕駛戰車的頭盔,身上穿的也不是圍裙,而是群兔的戰鬥服,腰上還掛著各式各樣的魔法板。她的裝扮以全副武裝來形容也不為過。


    「至於我——」


    桃樂絲把外套的扣子打開,將襯衫的下擺掀起來。


    妮娜看了相當訝異。桃樂絲的腹部……在肚臍下方一個拳頭處,有一道巨大的傷痕。那是一道舊傷疤,約有一個成年人的手掌這麽大,連縫合的痕跡都一清二楚。


    桃樂絲將傷痕露給妮娜看之後,又把衣服塞了迴去。


    「我在戰場上被魔法擊中,喪失了生育能力。身體變成這樣,我也沒打算結婚了,因為不會有人想要娶我啊。」


    妮娜聽了心如刀割。群兔成員的過往一齊湧進妮娜的心裏,她獨自一人根本承受不了。如果妮娜在剛認識她們的時候聽到這些故事,一定會對她們產生不必要的同情。


    「我們有好幾次可以殺人的機會。」


    桃樂絲站了起來,她說。


    「群兔是私立戰車隊,以前我們不隻對付野戰車,還常和盜賊作戰。護衛商隊的委托工作也不在少數。可是,我敢以無頭群兔的名聲發誓,我們從沒有殺害任何一個人!」


    無頭。


    妮娜常聽到大家用這個恐怖的字眼來稱唿群兔,群兔的成員也都欣然接受。桃樂絲也把這個名字視為一種榮譽。妮娜一直十分好奇,她不懂為什麽無頭算是一種榮譽,直到這一刻她終於想通了。


    私立戰車隊——無頭群兔。


    「從不獵取人頭……」


    妮娜主動說出答案。


    「答對了、妮娜!」


    桃樂絲以歌頌的語氣讚賞妮娜。她的臉上充滿自信,連看到她笑容的人也會同受感染。桃樂絲笑看所有不幸的氣魄,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和陰霾。


    「對方若是以惡意進攻,我們就秉持善意反擊。憎恨衍生的暴力若是滋長蔓延,我們就教導大家力量的正確使用方式。無頭群兔這個隊伍,是戰時不可能存在的正義夥伴!」


    妮娜的第二心髒大受震撼,有如被魔法彈貫穿一樣。


    正義的夥伴。


    妮娜也想成為正義的夥伴,她不想輸給那些壞蛋。她想和值得信賴的夥伴一起戰鬥,用正義和善意粉碎一切邪惡。然後,每天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等到世上再也沒有野戰車,大家也不再需要魔動戰車時,妮娜想和朋友開心玩耍,每天快樂上學,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生活下去。


    人生的解答絕不是複仇。隻要和無頭群兔在一起,妮娜就有自信可以對抗戰爭。妮娜祈禱著,祈禱這一切都能成真。因為桃樂絲說我們辦得到,她答應會取得勝利。


    妮娜又一次對桃樂絲提出要求。


    「拜托,請讓我駕駛戰車!」


    桃樂絲開懷地笑了。


    「我們正好缺一位炮手,要來嗎?」


    桃樂絲沒等妮娜迴答,開始攀上鐵梯。


    妮娜也不需要迴答,直接跟了上去。


    「妮娜小姐、這個!」


    小櫻突然從背後叫住妮娜。


    妮娜迴過頭,看到她胸前抱著群兔的自製戰鬥服。


    「穿著女仆裝戰鬥很不方便的。雖然你和某個傲嬌變態不一樣,可能會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就請你在這裏換裝吧。」


    「謝謝你,小櫻小姐。」


    妮娜跳下鐵梯,當場把女仆裝脫了下來。她迅速換上戰鬥服,熟練地係上領結。


    小櫻接下女仆裝,對所有群兔的成員敬禮。


    「守護木屋的工作就交給我吧,要是有無禮的野戰車膽敢來犯,我會用武士刀把它們斬成兩半的。」


    對小櫻迴禮後,妮娜這次真的上了戰車。


    妮娜爬進艙口,愛爾紗的臉龐立刻出現在她眼前。兩人的鼻子還差點撞到……不對,是真的撞到了。


    「你終於迴來啦,妮娜。等我複興阿多拉巴魯特家,就雇用你當我的專屬玩伴。」


    「承、承蒙抬愛扭。」


    「小心一點,妮娜。她說的專屬玩伴很可能是床伴喔,我研究愛爾紗的生態……不、性癖的時間長達五年,比我受教育的時間還長,這一點我敢掛保證。」


    「很好,我決定以後要無視克兒了。」


    「咦


    、不要啦,人家是兔子,兔子缺乏關愛會死翹翹耶……」


    「妮娜,這個給你。」


    奇奇將頭盔拿給妮娜,妮娜馬上把頭盔戴了起來。剛硬的鐵製頭盔,正好能冷卻妮娜過熱的腦袋。


    「嗯,妮娜果然很適合鐵製頭盔呢。對了,你有興趣戴上黃色帽子、背著紅色書包,順便在膝蓋上貼一塊ok繃嗎?」


    「咦……難道,那件水手服是奇奇小姐準備的?」


    「全員集中注意力!」


    眼下兵兇戰危,大家的心態卻逐漸散漫,桃樂絲的號令一掃眾人輕忽的氣息。


    一聽到戰車長下達命令,群兔的成員瞬間進入戰鬥模式。


    靠在艙蓋上的桃樂絲振臂高喊。


    「私立戰車隊群兔、出——」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正當桃樂絲要揮下手臂的時候。


    剛好發生了地震,強烈的上下震蕩害大家差點咬到舌頭。佛克西歐共和國所屬的大陸地殼穩定,因此很少有地震發生。


    地震來得太過突然,重心不穩的妮娜一把抱住奇奇的身體。這時候,妮娜看到奇奇明顯動搖的神情。向來冷靜的奇奇麵色凝重,妮娜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奇奇開口說道。


    「這……這並不是地震;」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桃樂絲大聲叫道。


    「那是什麽鬼東西啊!」


    愛爾紗也打開專用艙口,確認外麵的情況。


    她一確認外麵的情況,立刻嚇得把頭縮迴來,差點往後跌倒。


    「這、這、這、這怎麽可能啊!」


    等震動略微減緩,妮娜也把頭伸出艙口。


    撼動地麵的巨響,似乎是從山嶽那邊傳來的。正好是之前在定點f作戰時,野戰車進犯的方向。妮娜以她僅有的微薄知識,思考震央是否在山嶽的正下方。


    然而。


    「山嶽……」


    妮娜的預測,完全沒有意義。


    「——山嶽在走路!」


    這句話並不誇張……涵蓋定點f的巨大山嶽,真的長出機械步足在走路。


    那座山雖然不是什麽名山大嶽,但麵積少說也是安佛列格鎮的兩倍以上。山腳下的機械步足狀似昆蟲的節足,還和蜈蚣一樣串連在一起。那些機械步足每走一步,地麵就會傳來驚天動地的巨響,光是震波就足以破壞建築物。


    超乎想像的龐然大物,看得大夥目瞪口呆。


    奇奇也把頭伸出艙口,擠到桃樂絲和妮娜中間。


    「馬德卡特的移動要塞……原來是真的。」


    「那、那個是要塞嗎?」


    「這個構想是那家夥在現役軍人的時代提出來的。理論上雖然可行,但實際打造起來成本過於驚人,運作起來也需要相當多的人力。除非擁有野戰車的自動修複和改造能力,以及馬德卡特的魔力,否則是不可能完成的。」


    「既、既然是要塞,那就代表馬德卡特在那裏——」


    又是一陣天搖地動。


    震動過後,要塞立刻發動炮擊。炮彈像煙火一樣射上天空,之後如流星雨般散落大地。那種豪邁的炮擊簡直就是槍林彈雨,絕大多數的炮彈都落在森林前方——那片長滿芒草和蘆葦的草原上。其中一發落在事務所旁的田地裏,被炮轟的泥土像火柱一樣噴上半空中。


    「那也太誇張了吧……人類真的有辦法做到那種事情嗎!」


    「鋼鐵的惡魔。」


    無法離開動力手座位的克兒小聲地說。


    「操縱鐵製野獸的魔法使,看樣子並非隻是單純的傳說。事實上,馬德卡特成功支配了那些野戰車,還把它們依自己的喜好隨意改造。」


    移動要塞伸出一門狀如刀山的大炮。上麵的每一門炮管都在不停移動,準備找出最適合的角度射擊魔法。看起來很像一隻刺蝟用背上的針刺警戒敵人。


    「傳說的怪物是嗎……好樣的。」


    桃樂絲無畏地瞪著巨大要塞。


    這時無線電傳來聲響。


    『這裏是執務室。妮娜,你在那裏嗎?妮娜!』


    是醫生的聲音。


    妮娜吃了一驚,沒辦法好好迴話。


    「她在喔。」妮娜一時心慌意亂,奇奇代替她迴答。


    妮娜既害怕、又尷尬,聲音也越來越發不出來。


    醫生的聲音很沉重,但他用十分溫柔地語氣對妮娜說。


    『你會在那裏,想必是得到桃樂絲的認可了吧。那我就放心了,你已經是個了不起的戰車駕駛了。把年幼的你送上戰場雖然很過意不去,但也正因為你們是公認的優秀戰車駕駛,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們。』


    認真觀察要塞移動的桃樂絲,冷不防地笑了起來。


    「你就像平時那樣下達命令就行啦,我們可是私立戰車隊。隻要是正義之戰,為了和平和五鬥米,我們會竭盡全力戰鬥的。」


    『你們真是好樣的……』醫生開心地說道。


    『那麽群兔,麻煩你們先和其他隊伍一起打倒透明戰車,我們會利用這段時間啟動對付移動要塞的秘密武器。等驅逐透明戰車、啟動秘密兵器以後,再擊破那座移動要塞。』


    「了解!」


    那句話成了戰兔號開始移動的信號。


    目標,打倒移動要塞。


    穿越逐漸逼近的槍林彈雨,遠比山嶽渺小的中戰車開始進軍。


    妮娜愣住了,她自言自語地說。


    「……要靠這輛戰車打倒那座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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