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罪之人未必無辜。
有罪之人未必有害。
他嘲諷似的說著。
直到最後的最終時刻，他的意念都沒有受過動搖。
「啊啊，真是可悲。你們即將失去一位比誰都深愛這個國家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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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夢境裏醒轉的早晨，總是很不舒服。
奧斯卡·貝涅頓穿上風紀委員印記之白色大衣，感覺一陣頭痛。
這樣的早晨，奧斯卡總不禁覺得自己極為汙穢，想著會不會連這件白色大衣都弄髒而心生恐懼。
奧斯卡的父親——奧利佛·貝涅頓於前次大戰期間，受雇於政府，擔任機械義手的維修人員。
機械義手在當時非常高價，並非一般人能負荷得起的物品，因而難以提供補給。建議引進成本較低之新型機械義手並成功應用的正是奧利佛·貝涅頓。
超越眾人對一介機械維修人員的能力認知，奧利佛順利建構出全新的泛用魔法式，而運用此魔法式製成的機械義手更被定為聯合國軍方的公認軍需品，接到大量訂單。
迅速致富的奧利佛，最先采取的行動就是購買爵位。於是貝涅頓受封男爵，為五等爵位之第五等。
賣掉居住至今位於工廠二樓的房子，購入新的大宅邸；屋內擺滿高價家具，隨處可見受雇的仆人。
生活方式煥然一新，換掉身穿的衣服，吃的食物也異於以往。
然而對奧斯卡來說，這些全是恥辱的象征。
盲目賺錢毫無品格的父親；捏造誇耀家世並強硬加諸到奧斯卡身上的母親；腦中隻想著如何用到手之權力讓他人臣服於自己的兄長；眾集在貝涅頓家卑劣笑著的親戚朋友們。
一切的一切，都讓奧斯卡感到無盡的羞恥。
貝涅頓家族成員的身分，反成了束縛奧斯卡的枷鎖。
進入學院是奧斯卡的自主決定。奧斯卡的父母為兒子考取一事感到開心，但取悅父母並非他的目的，奧斯卡進入格萊姆斯學院是為了與貝涅頓家斷絕關係。
白色大衣擺動，奧斯卡走在晨光時刻，一片靜寂的學院裏。隻有這份寧靜能撫慰奧斯卡，遺憾的是這份寧靜立刻被剝奪。
「嘿！奧斯卡！」
身後傳來唿喚聲，奧斯卡迴過頭。看見雷蒙德·柯尼爾正立於走廊那端。右手臂包著石膏再用三角巾懸著。折斷慣用手好像是過份了些，奧斯卡這麽想著。
「有何貴幹？」
麵對奧斯卡的提問，雷蒙德掀高嘴角，引起生理性厭惡感的笑容。雷蒙德給人的感覺很像奧斯卡的父親及兄長。
「嗯，有件事務必想向你報告囉。」
雷蒙德將一大疊的照片遞向奧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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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早晨的聖徒會辦公室。
「嘿咿、嘿咿。」
連恩手上有枝狗尾草，連恩拿著它搔弄伊芙琳的臉，伊芙琳嗚喵嗚喵地動著唇瓣。
「該起床啦，起來幫點忙吧。」
待審核的文件堆積如山。然而伊芙琳仍窩在聖徒會辦公室的沙發上，氣息平整地打盹偷懶。絲絹般的銀色發絲散成一片，小巧唇瓣微張，還瞧得見她的細齒，真是個沒規矩的女孩。
「喂，起來啦。」
連恩搖動狗尾草，但是伊芙琳仍沒有醒轉的跡象。
「沒救了。」
連恩微微朝後方瞄去，莉莉亞坐在椅子上，認真讀著手上的文件。她沒有什麽反應，態度平靜，仿佛連恩根本不在現場。
她究竟是對什麽感到不滿呢。連恩無奈地聳起肩頭，就在此時——
「嘎噗。」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右掌又被伊芙琳啃下去了。
「放開啦，笨蛋。」
連恩也再次打算捏住伊芙琳的鼻子，然而左手早被伊芙琳搶先壓製住。
「唿嘎哈嘎哼勾。」
「嗚哇，救命呀！」
連恩向莉莉亞投以求救的眼神，而她仍隻是守住置身事外的態勢。
就在此時，聖徒會辦公室的門發出叩擊聲。
「打擾了。」
現身於門口的是身穿白色大衣的一票人，也就是風紀委員會一行，領頭的自然是奧斯卡·貝涅頓。奧斯卡看著連恩與伊芙琳，頗不愉悅地皺眉。
「你們在做什麽？」
「呃，這個嘛……」
連恩語帶曖昧。伊芙琳望向奧斯卡，「呸」地一聲吐出連恩的右手。順利取迴的右手掌不意外地沾滿伊芙琳的口水。總覺得皮膚看起來皺皺的，心想要是再被咬久一些，恐怕整隻手都要被溶掉，連恩不禁背脊發寒。
「你的口腔是哪門子的構造啊，怪物。」
「我當作是稱讚收下了。」
伊芙琳挺起不怎麽雄偉的胸膛，接著轉向奧斯卡。
「所以哩？有啥事呀，奧斯卡？」
「我得知一個無法坐視不管的消息，來此確認真實性。」
奧斯卡的聲調頗為冷硬，近似礦石的質感。
「哼，你說吧。」
接著奧斯卡將視線從伊芙琳移到連恩身上，銳利眼神仿佛能貫穿連恩。
「小狐，昨晚你人在哪裏？」
預料外的提問，連恩昨晚……
「待在宿舍裏。」
撒謊如唿吸般自然。
「有人能證明嗎？」
「那可難說，我一個人睡在房裏呀。問這幹嘛？」
「有人目賭你昨晚出入地下競技場。」
「我嗎？地下競技場？我去那裏幹嘛？」
「參加賭博或是上場比賽，我不清楚。重要的是你是否真的有去到那裏。」
「我沒去。」
「你敢發誓？」
「我發誓。」
「那你如何解釋這些？」
奧斯卡把一疊紙塞給連恩，全都是照片，每一張都有連恩的身影，其中幾張甚至連莉莉亞都有拍到。
「讓我聽聽你的辯解。」
「應該是長得很像的別人吧？」
「巴拉德小姐，你怎麽說？」
奧斯卡的聲音冷若寒冰。
在莉莉亞開口之前，連恩搶先發言。
「就算這裏麵拍到的真是我，那又怎樣？」
「我不清楚你是笨到沒有自覺，還是想裝傻。這事非同小可，你的行動極有可能危害到學院的名譽。」
奧斯卡尖銳的眼神緊攫住連恩。
「因此，我要求解除連恩·雷德哈特的聖徒會成員資格。連帶要求聖徒會長辭職以償管理不當之責。」
「真愚蠢。」
伊芙琳不屑地說。就在此時——
「不，一點都不愚蠢唷。」
突然插入的這句話來自梅兒·懷特。她從風紀委員們後方露出半個頭。金發鮑伯頭、藍寶石雙瞳，臉上表情讓人聯想到耍弄飼主而竊喜的貓。
「賭博賽是違法的，就算你隻是不小心在現場也一樣。戴榮市警局得知的話，肯定會展開正式調查。運氣差一點，學院內也可能有人被逮捕，這是非常有損校方名譽的事態呢。」
喂喂，梅兒，你竟然不站在我這邊喔。連恩心想。
「戰舉管理委員會有何貴幹？」
奧斯卡望向梅兒。
看來兩人並非聯手行動的關係，那麽梅兒便是透過自有的管道獲得消息。梅兒果然也是個不可輕忽的家夥呀。
「戰舉管理委員會是永遠的中立機關呀。所以呢，請將這件糾紛交給我處置。」
「梅兒·懷特，你有什麽目的？」
「
我哪有什麽目的。這裏可是格萊姆斯學院唷！拿聖徒會長的位置讓聖徒們互相對戰的學院呢。想換掉會長跟書記，必須透過戰舉。不過開放給所有人，引起大混戰也很沒格調，所以我有個提案。」
梅兒吊人胃口地暫時停止發言。確定全場的人都看向自己之後，她立起食指。
「參加學園祭期間舉行的召喚獸競賽，並獲得第一名寶座的人就能當會長。這樣如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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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格萊姆斯學院的學園祭，最早始於聖徒們的研究發表會。剛開始隻是純粹提供聖徒發表自己研究成果的機會；接著加入競賽的要素，娛樂要素也逐年提升，最後加上祭典風情，而形成如今的樣貌。
其中，召喚獸競賽是最能聚集人氣的活動。
身為學院之聖徒即具備參賽資格，條件僅止於此。
校方每年均專為這場比賽，在學園祭會場內設置空中競技場。參賽者需召喚出幻想生物，並騎乘此生物跑完規定賽程。賽程每年都有細微調整，不僅止於速度之爭，也常以障礙物賽跑的方式進行對抗，更有看頭的是幻想生物之間的激烈鬥爭場麵。
由於忙著趕工消化成堆的文件，連恩迴到宿舍時，已屆日落時分。無心再作任何事，製服也沒脫，直接癱倒在床鋪上。
校方為聖徒會準備的特別宿舍，是棟讓人連想到貴族豪宅的雄偉石造建築。
而連恩卻選擇住在屋頂閣樓裏。
傾斜的天花板高度頗低，房內的家具隻有鋪上拚布薄被及毛毯的床墊、小型書架、大行李袋、書桌及椅子，極為簡樸。沒有衣櫃，更沒有暖爐。下雪季節時，這間房間會冷到幾乎要結凍。或許不該說簡樸，根本是簡陋的房間。
「這下慘啦，該怎麽辦才好呢。」
覺得該想個辦法的念頭，與什麽事都不想做的念頭相互拉鋸。
一閉上眼，睡意即刻襲來。如同往常墜入熟悉的夢境……
一陣像從湖底浮出水麵般的感受，連恩醒了過來。感覺不到究竟過了多少時間，外套滿是皺摺，頭好沉重。
莉莉亞迴到宿舍了嗎？
連恩離開閣樓前往餐廳，沒有看到莉莉亞。
正想著她怎麽還沒迴來時，大門那頭傳出碰咚的聲響。
連恩從餐廳走向入口處，總算看見莉莉亞。她身穿薄襯衫及五分褲，有如少年般的打扮。看起來流了很多汗，氣息也很紊亂，是到外麵運動了嗎？
「你迴來啦……跑哪去了？」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吧。」
真不和善。
「莉莉亞，比賽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你跟我都是〈level0〉。也就是說，無法召喚出幻想生物。」
幻想生物，實際上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生物。魔導師們經曆漫長年月，僅在空想次元裏培育而成的虛無對象。借由跨越數個世代的魔導師們共享這些知識，才能延續這些幻想生物的壽命。
召喚魔法以施術者的能力與想像力為媒介，可於短暫時間內，將空想次元裏的幻想生物化為實體。
「我說過了，我不是〈level0〉。」
看來莉莉亞打算堅持這個主張。
「罷了，都無所謂啦。所以你要參加嗎？」
「那還用說。」
仿佛大將射出的箭矢一般，俐落又明快的迴應。
那也難怪。這對莉莉亞來說是難得一見的好機會。除了等待伊芙琳任期屆滿之外，這場比賽是目前不必跟伊芙琳正麵對決就能當上聖徒會長的唯一方法。
想必不止莉莉亞有此念頭。今天的事一傳開，報名參加比賽的人數肯定大幅增加。再者，梅兒也一定會大肆宣傳這場賽事。
「連恩打算怎麽做？」
「嗯，該怎麽辦呢？」
連恩聳聳肩。他無意敷衍，而是真的感到迷惘。至於莉莉亞明不明白，則不得而知。
照理來說，連恩是無法參加的。不具備魔法適性，召喚不出幻想生物。但是莉莉亞很篤定地表示要上場。
「莉莉亞打算怎麽準備召喚獸？」
「我沒義務向敵人報告。」
「大家都是l班的，互相討論一下嘛。」
「我說你是敵人，不要隨便跟我說話！」
莉莉亞丟下這句話，逕自走上樓梯。她的心情從昨晚起就沒好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所以，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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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亂的日子消逝如急流。
隨著學園祭的開幕日越來越近，學院內的祭典氣氛也越加熱烈。聖徒會的工作亦成等比增加。幾乎無時無刻都有小糾紛產生，伊芙琳仍然置身事外，莉莉亞也不肯好好聽連恩說話。連恩漸漸明白被女孩子持續當空氣的無味苦楚。
另外莉莉亞似乎每晚都在宿舍外麵練跑，隻是不明白她這麽做的意圖為何。連恩多次目賭她滿身是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反正開口打招唿也不會被當迴事，隻好默默地放任她繼續跑。
於是，這一天馬上就到了。
格萊姆斯學院學園祭開幕日。
學院裏從一早就跟祭典一樣熱鬧。攤位鱗次櫛比，現場也有很多來自校外的客人。連恩從一大早便忙得暈頭轉向，根本沒空享受祭典。忙著與警衛一起拘捕可疑人士、幫迷路小孩廣播尋找家人、軟禁過度興奮的不良教師等等，總之事情都處理不完。
這天，連恩難得有一晚無夢好眠。
睡前還想著，最好有暴風雨來襲，好讓第二天的活動中止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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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要你放晴的啊，多事。」
萬裏無雲的晴朗天氣。多虧影魚的效用，空氣澄澈。
空中競技場設在學院的正上方。並非常時飄浮在天空，而是僅為了這一天而建造。由學院教師全體出動協力創建而成，是個最多能容納到五萬人的巨大競技場。
「是說這景色還真驚人呀。」
俯望著幾乎座滿的觀眾席，連恩低聲說。除了學院的聖徒之外，還有期待這一大娛樂盛事的家庭客層，甚至連魔法分析機關或魔法企業的獵才人士均列席現場。
一眼望去都是人與人和人還有人山人海。
「真想把它炸掉呢！」
伊芙琳在連恩身旁扭動著十指。空中競技場似乎也被列入學院腹地範圍，因此伊芙琳也能參加活動。
「別作出這麽萬惡的發言。」
搗缽狀的競技場中心為橢圓形的操場。連恩身為聖徒會成員，必須在宣誓台旁邊待命。
當然待會兒要上台宣誓的不會是連恩，由他擔任就太沒氣勢了。
「好啦，時間到了。聖徒會長，去作個開賽宣言吧。」
「嗯。」
伊芙琳誇張地點頭，踱步前往宣誓台前。台前已設好直立式麥克風，伊芙琳打開麥克風的開關，首先傳出，嘰嘰～～的迴音。
「閉上你們的嘴，帶著敬意細聽！愚民們！」
伊芙琳大聲一喝，會場瞬時陷入靜默。現場有這麽多人，全員同時安靜下來，感覺還挺不舒服的。
場內準備了一個巨型熒幕，伊芙琳的臉大大地映照其上。
不自然的沉默氣氛下，伊芙琳沒有馬上接著宣言，而是先環視整個會場。場地中央已有除了連恩與伊芙琳之外的四十五名參賽者聚集。據說最初的報名人數超過一一〇〇名，幾乎全部的人都在之後撤迴參賽申請，非常賢明的抉擇。
四十五名參賽者全數身著正式裝扮，也就是學院製服。其中也包含了莉莉亞與風紀委員長奧斯卡·貝涅頓的身影，
風紀委員會的白色大衣頗為顯眼。
眾人均將視線放在伊芙琳身上，隻有莉莉亞偷偷瞄向連恩。
兩人視線相交，連恩順勢舉手招唿，不過還是被用誇張動作無視了。
「想要會長之座嗎？蛆蟲們。」
伊芙琳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擴散而出，響遍競技場的每個角落。
「那就不計任何手段，試著把本大小姐拉下來吧！特別歡迎卑鄙小人呀，這樣我也不必放水，我會把你們全都撕成好幾塊！」
靜默一秒後，全場響起激進的歡唿聲。
真是的。每個人都帶著看祭典的心情，飄然了起來。《鮮血詩人》說她不會放水耶，世上還有比這更可怕的事嗎？
「本人就此宣布，第八十九迴格萊姆斯學院學園祭，召喚獸競賽開幕！」
伊芙琳掛著自大的笑容，走下宣誓台。
「你啊，雖然那樣說，還是加減省點力吧？現場觀眾裏也有小孩子，可別製造出過於血腥暴力的場麵喔？」
「我記得有提醒過你。」
伊芙琳用食指戳向連恩的胸口。
「不準放水唷。」
「我當然會盡全力呀。不過對我來說，隻要伊芙琳能繼續當聖徒會長，我就滿足了。」
「哼，無趣的男人。」
伊芙琳走過連恩身旁，連恩將手放上那纖弱的肩頭。
「喂，伊芙。」
「什麽事？」
「你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喔？」
「……我知道。真是個囉嗦的家夥。」
伊芙琳粗魯地拍掉連恩的手。
「接著即將進行最後的確認，請參賽者依照編號排隊。」
戰舉管理委員會的梅兒在受理攤位前高聲喊。
連恩與伊芙琳也朝著那頭走去。
現在要開始確認各參賽者及召喚獸的意向。雖然已成功報名，也是會有人因身體狀況不佳而放棄參賽，或是召喚出的幻想生物不聽指揮等意外情況發生。
比連恩等人較早報名的參賽者們，陸續召喚出自己的召喚獸。不愧名為幻想生物，形態奇妙的還不在少數。擁有四片翅膀的老鷹、在空中遊泳的鯊魚、巨型蜘蛛、具備數種動物特征的合成獸等等，一隻比一隻更異形。
而連恩帶來的是馬。
從馬術社借來的，並非透過召喚而得。
不過它也不是普通的馬。鋼鐵製的身軀、外露的魔術管線加上大小各異的齒輪、還有蒸氣從管子裏噴出。這是一匹帶有魔法機關的機械馬。內部埋入泛用魔法式，不必補給燃料，可連續一周、二十四小時全天使用。不限於平坦道路，即便是難走的山路，也能靠它承載最多五〇〇公斤的物品、輕鬆搬運。是非常優秀的器材。
「雖然不是召喚獸，應該還是能參加吧？」
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參加的期間，連恩將比賽規則細讀過一遍。
舉例來說，由某a召喚出召喚獸提供給某b操作，亦會認可其參賽資格。隻不過，實際這麽作的風險不小。召喚魔法頗為依賴召喚者的資質，借來他人召喚出之召喚獸的這名某b，不一定能順利駕馭這隻幻想生物。
「那當然。」
梅兒微笑迴應，並直直凝視著連恩。
「……幹嘛啦？」
「我很期待你的表現唷。連恩。」
「我會努力注意不要受傷的。」
「若是你當上聖徒會長，我覺得那也挺有意思的。」
梅兒突然將臉逼近，微甜的香味飄來，連恩隨之後退一步。
「你幹嘛！」
「嗚喔。」
衣服突然受到拉扯，連恩跌倒在地。
「啥啊，是伊芙喔！幹嘛突然使勁扯我衣服啦！」
連恩表示抗議。然而伊芙琳完全沒在聽。
「梅兒·懷特。少打我仆人的主意。揍你唷！」
「你才是，可以別向我重要的朋友出手嗎？我從很早就覺得你對連恩的使喚很不合理。」
「你說什麽！」
「你想怎麽樣！」
兩人視線相觸的地方仿佛有火花爆出，女人的戰爭好可怕呀～～
「對、對了，伊芙，那是什麽東西？」
伊芙琳不知為何，搬來一個鐵塊。
「因為幻想生物們每一隻都怕我，不肯接受我的召喚。」
伊芙琳鼓起臉頰，將視線從梅兒轉到連恩這頭。
「我想大概是怕被吃掉吧。」
因為伊芙琳超級貪吃。
「所以我隻好這樣。」
伊芙琳將手伸向鐵塊。
「——被射殺之天使，被撕裂的惡魔腹腔，群聚犬族拔去獠牙。」
鐵塊喀咚喀咚地震動。
「——在微笑的是聖女，以淚洗麵的是幽囚之靈魂，切下耳朵，縫起眼皮。」
鐵塊溶解，石頭與沙塵結晶化。
「——存在之物消失，虛無之物現身。現世為虛假之善，夢境為真實之惡。」
原為鐵塊的物體變形至近似黏土偶的樣貌。
「——汝名為絕望代理人，喜愛憂鬱，存於暗黑。」
伊芙琳的魔法詠唱結束的同時，眼前逋現的是一隻巨型青蛙。許多部分形狀有所變異，仍可大致辨認出外形。
這也是最終確認階段的一大賣點。觀眾們目賭伊芙琳的魔法而大聲歡唿。
「生成魔法是嗎……但為什麽選青蛙？」
「青蛙拿來吃也很美味，很像雞肉。」
「拜托你忍住別吃呀。原本是鐵塊，吃下去會壞肚子的。」
「哼！誰管它是鐵，沒有我不能消化的東西。」
「從你口中說出來一點也不好笑。」
「我當作是稱讚收下了。」
伊芙琳跳到巨型青蛙背上，用力拍打它的頭，青蛙隨後高高跳起，著地時引起微弱的地震，觀眾的情緒又因此情景更形激動。
「哼，低劣的魔法。」
梅兒帶刺地說。
「總之伊芙琳算過關了。接著，巴拉德小姐，你呢？」
聽聞梅兒的話，連恩迴過頭。
莉莉亞帶著挑釁眼神站在連恩眼前。
「讓開啦。」
不意外地對著連恩發出冷淡言詞。
「真是失禮了，大小姐。」
連恩說句玩笑話並讓出空間。
莉莉亞與連恩同樣是〈level0〉，無法使用召喚魔法（雖然本人強烈否認）。想必跟連恩一樣到某處找來騎乘用的生物吧？然而眼前什麽都沒有……
「我用這個登記。」
莉莉亞說著，拿出一張卡片。那是來自孩童間流行之卡牌交換遊戲的卡片。內部注入泛用魔法式，即使是無法使用魔法的人，同樣可召喚出卡片圖案上的角色。
然而效用也僅止於此。外表看似氣派，實際戰力為零，經過特定時間後還會消失。
「這個嘛……」
梅兒藏不住疑惑之情，連恩也一樣無法理解，其他參賽者則紛紛發出竊笑聲。
「登記是可以，但是用這個參加比賽也太亂來了吧？」
梅兒提出極為正確的建議。
「沒關係，召喚出這個就能參賽吧？」
「嗯，是可以。」
莉莉亞現場發動卡片效果。
從卡片現身的是偏大型的貓。以後腳站立，還穿著靴子，披著紅色鬥篷，頭上戴了頂帽子。綠色的大眼及比一般貓要大的耳朵，胸毛為白色，看起來很蓬鬆。從這造型看來應該是蘇格蘭傳說裏的貓妖吧。
隻是怎麽看也不
像有辦法載著莉莉亞奔馳的樣子。
「這還真是可愛呢。」
連恩如是說，同時將手伸向貓妖。又小又毛絨絨的生物，就是讓人不禁想要觸摸呢。
然而——
「嘶～～唿嘶～～！」
貓妖露出尖牙，揮動貓拳，對連恩擺出威嚇之勢。
「嗚喔，嚇死人；」
「哼哼，活該。」
莉莉亞一臉得意地抱起貓妖。貓妖將自己埋進莉莉亞豐滿的胸部裏，抽動著耳朵與鼻子，這隻可惡的色貓。
「嗯……接著是貝涅頓風紀委員長。」
受到梅兒點名，奧斯卡來到攤位前。如此簡單的動作就讓周圍響起仿佛會飄出愛心的驚歎聲。灰藍色長發，如名刀般閃耀的雙瞳，身上穿著白色大衣。
奧斯卡右手握著一把精飾小刀。讓刀出鞘，接著用左手握住刀刃。可以感覺到女聖徒們同時屏住氣息。奧斯卡拉動小刀，左手的肉被割開、血液隨之滲出。奧斯卡接著高舉左手：
「——you are the king of heavens, those who govern the ground,
天上之王，大地之統治者，
burn down the sea, and shoot down the moon.
燒幹大海，擊墜月亮之人。
i"m going to sign the tract of blood with you.
吾在此與汝締結血盟。
prostrate yourself before me a my meat.
臣服於吾，食吾血肉。
it belongs to you to one chip of my bone.
吾之每一片骨肉都屬於汝。
it belongs to me to one drop of your blood. 」
請將汝之每一滴血都獻給吾。
從奧斯卡左手流下的血液，仿佛時間倒流一般，又迴到傷口裏。同一時間，天空覆滿厚重雲層，雲朵響著雷鳴，形成漩渦。隨後——
「是龍族！」
不知從何處傳出這句話，會場裏的所有人一齊望向上空。
正從黑雲現身的是翼龍，在龍族裏歸屬於翼種。身長約6公尺，全身覆滿紅色鱗片，擁有尖爪與利牙。翼龍迴應奧斯卡的召喚，降落在他身旁。連恩踩緊腳步，避免被翼龍翅膀拍起的暴風給吹飛。
經過幾秒的靜默，爆出憾動整個會場的歡唿與掌聲。
連恩仰望翼龍的雄偉軀體，咽下口水。
「伊芙，你能召喚龍族嗎？」
「沒辦法，龍族的自尊心很強，設定本就如此。所以召喚者至少要是同等地位之人，實際上需要超越龍族的地位才行，布勒多貝裏的家世壓住不它們。」
貝涅頓家為男爵，卻也很難說是正統世家，然而龍族還是迴應了奧斯卡的召喚。
「因為奧斯卡的資質嗎？」
連恩瞄向莉莉亞。她抱著貓妖，表情頗為不安。
「還真是大費周章呢。」
伊芙琳放大音量，向奧斯卡搭話。
「我記得我說過會把你拉下來。」
奧斯卡保持冷峻態度說。
想必是被這情景嚇到，參賽者裏開始有人棄權。
整個會場蒙上一層異樣的亢奮氣息。
奧斯卡是認真的。當初他同意梅兒的提案，連恩就已猜到他應該自認有幾分勝算。沒想到竟有此程度……
這下子，該怎麽做才能讓伊芙取勝呢？
「糟糕啦，完全沒有點子。」
開賽時刻來臨，參賽者們已乘上各自的召喚獸並就定位。有一〇人棄權，最後參賽的人數，包含連恩與伊芙琳共三十七人。
觀眾的加油聲不絕於耳。
在參賽者隊伍裏，連恩約在中段的位置。連恩確實沒打算拿下聖徒會長之座，但如果伊芙琳沒贏的話，他可就困擾了。
最大威脅還是奧斯卡的翼龍。很遺憾地，連恩完全想不出對策，隻能靠伊芙琳自己解決。
連恩的任務就是盡量製造對伊芙琳有利的情況，來增加伊芙琳的勝算。
這是連恩參加競賽的唯一目的。
話說迴來，莉莉亞人在哪兒呀？
連恩環視四周，立刻發現到她。漂亮蓬鬆的紅發，夾在眾多參賽者當中仍很顯眼。莉莉亞的位置比連恩前麵一些，看起來挺有幹勁的，瞳孔裏點起了一把火。
但是她把貓妖放在背上，究竟打算怎麽辦呢？
真是搞不懂她。
此時手勢傳出，觀眾的加油聲暫歇。
連恩亦將注意力轉迴賽道上。
「各就各位。」
梅兒的聲音從擴音麥克風傳出。
「預備。」
梅兒將空氣槍往上空舉。
全場一片靜寂。
接著。
——碰。
槍聲響起。
召喚獸們一齊飛奔而出。
連恩操縱的魔法機關機械馬以標準反應時間起跑，參賽者於起跑同時撞上隔壁的人而跌成一團的意外並不稀罕，現場似乎就有好幾位聖徒因此退場。連恩聽見召喚獸的咆哮、聖徒們的慘叫、以及他們摔到地麵的聲響。連恩巧妙地操縱機械馬，一一避過倒地的召喚獸。
沒有空閑迴頭觀察，無法確定跌倒的有誰。不過伊芙琳乘坐的巨型青蛙在前麵以驚人的彈跳力領著前段集團，奧斯卡的翼龍亦緊追在後。
然後莉莉亞也平安無事。
「哼，還真是會想呢。」
莉莉亞身為〈level0〉，絕對無法使用召喚魔法。登記時拿出的卡片也隻不過是小孩子的玩具，等於無魔法效果，貓妖沒有能力載著莉莉亞進行賽跑。
所以就由莉莉亞背著貓妖跑。
連恩總算理解莉莉亞每晚練跑的用意。
莉莉亞換了個角度想出參加比賽的方法。
必須有召喚過程，但是比賽規則裏完全沒提到非得騎著召喚獸奔馳，大概也沒人料到會有參賽者自己下場跑步吧。
莉莉亞的腳程不差，她飛也似的越過體積巨大的召喚獸們。偏短裙擺隨風拍打般地甩動，還真是養眼的場麵。
更令人訝異的是，莉莉亞已逐漸咬上前段集團的尾巴。
第一道關卡出現在視野範圍內，是魔法陷阱。召喚獸競賽並非單純的競速比賽，更像是障礙物賽跑。
前段集團之召喚獸們的腳邊，突然有石柱從地麵生長而出。
失去平衡的參賽者們陸續從召喚獸背上滾落。跌倒一次就很難再迴來比賽，隻能飲恨退出。伊芙琳的青蛙靈巧的跳過一根又一根的石柱。奧斯卡的翼龍直直往前飛，感覺這對它來說根本不成障礙；同為風紀委員的參賽者的空泳鯊魚則流暢地閃過石柱；女王蜘蛛亦活用它的長腳跨過石柱。
莉莉亞跟上領先者的集團。雖已滿頭大汗，從唿吸仍保持穩定這點看來，應該還不成問題。
「體力真是見鬼的好。」
單論持久力，說不定莉莉亞還比連恩更勝一籌。
連恩勉強守住穩定排名，但也無法再往前推進。
魔法機關的機械馬比一般的馬更不容易累，但能力仍有限製，過於勉強很有可能讓它過熱。基本上還是跟人借來的，也不好意思把它弄壞。
領先者的集團有5人。
伊芙琳、奧斯
卡、兩名風紀委員、最後則是莉莉亞。
很偶然地成了聖徒會與風紀委員會的對決，看來沒有連恩能幫忙的地方了。
轉過一個彎，接著來到第二關卡。
這次是從空中無預警竄出的帶火焰石柱。前個關卡隻要高飛即可閃避，這次可沒這麽簡單。出現點為隨機決定，參賽者必須同時留意上下前後左右等三維空間中的狀況。
伊芙琳的青蛙伸出舌頭，將石柱全數擊碎。畢竟是借由生成魔法製造的無機物，似乎不怎麽怕熱。
「要跟我爭，還早了一〇〇年啦！」
伊芙琳的尖笑聲傳到連恩這頭。
奧斯卡的翼龍根本沒把障礙看在眼裏，隨後跟著空泳鯊魚、女王蜘蛛、背著貓妖的莉莉亞。
會場氣氛熱烈，已無法聽取單一聲響，所有音源集合成一陣巨大的加油聲，震蕩著整個空中競技場。
突然之間，莉莉亞的行動產生變化。
因為空泳鯊魚擋住她的去路。
女王蜘蛛則在後方吐絲，試圖捕捉莉莉亞。
兩名風紀委員聯手，打算將莉莉亞驅逐。
「喂喂，風紀委員長，這種行為不是該管束一下嗎？」
連恩不認為那個死腦筋的家夥會下達這種命令。
但是那兩個人擺明想害莉莉亞。比賽開始前，他們肯定沒想到這個靠自己雙腳跑步的女孩子竟會擠進領先集團。而被她緊咬在後一段時間，越感慌張了吧。兩名風紀委員肯定是想在不確定因素轉化為威脅之前，盡早解決之。
莉莉亞自腰側取出魔槍劍。
朝著後方的女王蜘蛛按下扳機。
閃光彈爆裂，視野瞬間被染白，空彈匣落地。
女王蜘蛛與騎士都因強光而感到不舒服，但仍未就此退出賽道，持續對莉莉亞發出各種小動作妨礙。
連恩察覺莉莉亞的臉上浮現疲憊的神色。
「真是的。」
連恩用腳跟用力踹上魔法機關機械馬的側腹，逐步增加速度，馬身上的管子噴出大量蒸氣。
連恩緊握韁繩，側傾上半身。手伸到靠近地麵的高度，攫住一塊石柱的碎塊。
「哈，破綻百出哩。」
連恩從馬背上扔出石塊。
石塊打上騎乘空泳鯊魚之風紀委員背部，他因而重心不穩並摔落地麵。失去騎士的空泳鯊魚撞上前方突然出現的石柱，脫離賽道，並靜止於原地。這組應該無法再複賽。
莉莉亞望向這頭，但是表情極為嚴肅。
「危險！」
莉莉亞大喊。當連恩理解到那是在提醒自己的同時，視野覆蓋上一層白霧。待他看出那是女王蜘蛛吐出的絲，人早已經跌離馬背。
「可惡，失手了。」
跟馬術社借來的魔法機關機械馬，全身被強韌的蜘蛛絲纏住，已無法重新啟動。
女王蜘蛛進一步追擊而來，連恩迅速撿起石塊扔向騎士。隻是這次攻擊亦被女王蜘蛛所吐出的絲線給輕易擋下。
「不妙。」
女王蜘蛛細長的腳伸向連恩。雖然想要逃跑，右腳踝卻發出一陣痛楚，恐怕是落馬時扭傷了。女王蜘蛛自然不會放過連恩行動延遲而形成的攻擊時機，樣貌惡心的女王蜘蛛腳踩上了連恩的身體。
「咕嗚！」
連恩認清大勢已去。
然而下一秒，連恩的身體重新恢複自由。
女王蜘蛛突然壓低背部，因為它的八隻腳全數被切斷。騎士跌落地，聲調暴亂地大喊「可惡！」
連恩緩緩抬起頭。
眼前的是……
「誰要你迴頭了？你要放棄會長的位置嗎？」
「我才沒有放棄呢。」
莉莉亞一臉不悅地迴應，並收起魔槍劍的刀刃。
「但是你，剛剛…………也救了我嘛。」
這家夥真是令人傻眼。
「我不是在幫你，我參加比賽是為了解決妨礙伊芙的家夥，我隻是在做自己的份內事。你快點迴去啦，會趕不上喔。」
莉莉亞望向前方。連恩亦跟著看過去。伊芙琳與奧斯卡均未多留意連恩等人的動向，逕自往前衝刺。
「連恩受傷了對吧？動作怪怪的。」
「沒什麽大礙。再說……」
連恩中途打住，終究沒全說完。
隻要啟動迴流於血液裏的奈米泛用魔法式機器，就能立刻治愈。
莉莉亞應該也明白此事才對。
「感覺很礙眼嘛，比賽中呆站在這種地方，會造成他人的困擾呀。」
莉莉亞說著，硬拉過連恩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莉莉亞背上的貓妖「唿呀～～」一聲露出尖牙，一口一口地啃著連恩的手，但連恩並不覺得痛。
從後方追上的召喚獸們一一超越連恩與莉莉亞。
「莉莉亞真是爛好人，這樣是當不好聖徒會長的喔？」
「囉嗉。不乖乖閉嘴可是會咬到舌頭的唷。應該說，我會想辦法讓你咬斷舌頭。」
「別嚇人啊。」
莉莉亞帶怒氣地碎念著，但仍配合連恩的步調前行。
擔任聖徒會長的必要資質，大概，正是見死不救的勇氣吧。雖然不太確定是否該稱之為勇氣，總之這股冷酷是必要的。
未能明了此事的莉莉亞不適合這個職位。
不過讓莉莉亞這樣的人當聖徒會長，肯定更為理想。
「幹嘛擺出那種關懷似的眼神——啊！」
莉莉亞突然推開連恩，護住胸口。或許為了方便跑步吧，襯衫最上麵的扣子解開了，露出一片肌膚。
「你、你在看哪裏？」
「不，我沒有在凝視那裏啦。」
至少現在沒有，連恩在心裏暗自補足。
正當此時。
奧斯卡的翼龍突然——
Ψ
雷蒙德·柯尼爾定睛凝望。著眼於奧斯卡·貝涅頓召喚出的翼龍。那頭絕不會唿應雷蒙德的召喚，傲視一切的龍族。
「真想看你在地上爬行的悲慘樣子呢。」
雷蒙德低聲說。
他如詛咒般的聲調被周遭的歡唿聲給淹沒。
雷蒙德的左手握著《獨裁者的右腦》。
熒幕上顯示古代文字，能夠閱讀此失傳已久之語言的人並不多。大致翻譯之後，應能得到以下的結果。
謹此告誡比死者更無生氣之人。
汝罪孽之深重。
隻剩悲傷填滿內心。
而悲哀亦為一種麻藥。
萬象之孤獨，斷腸般的不幸，均不足謂之。
僅有無盡的眼淚能填補欲望。
沉浸於抑禦之甘醇，內心始而完整。
身為神的奴隸，隻能遙望著天堂，行遍地獄。
雷蒙德的耳邊響起惡魔之耳語。
「隻有你能按下這個按鈕。」
仿佛又像是那晚邂逅之少女的聲音……
雷蒙德將手指置上啟動開關。
Ψ
就在此時，奧斯卡所召喚出之翼龍發出咆吼聲。
「怎麽了！？」
奧斯卡使勁揪緊韁繩，但翼龍並未聽從命令，甚至對奧斯卡的指示置之不理，擅自暴動起來。
「嘖，這是什麽狀況！？」
翼龍張開其不辱其名的巨大雙翼，飛上半空。脖子周圍浮現魔法式，有如項圈股束縛住翼龍。
現場某人詠唱了魔法？
因此讓翼龍暴動？
悲苦吼叫著的翼龍反抗重力往上竄升。周圍卷起駭人狂風，觀眾席傳出慘叫聲。奧斯卡撫摸著包覆翼龍全
身的紅色鱗片，試圖安撫它，卻讓奧斯卡的手飄過一陣激烈痛感，手心浮現燒傷。
沒錯，翼龍全身產生異常的高溫。可以聞到蛋白質燃燒的味道。
「發生什麽事了？」
連恩思尋不著抑製現況的點子。
「——怨怨怨怨怨怨。」
翼龍的慘叫震動耳膜。
奧斯卡全身被火焰包圍。
Ψ
「危險！」
這次最早反應過來的是連恩，他壓倒莉莉亞以閃躲。
奧斯卡騎乘的翼龍吐出火舌。但那並不是噴射火焰，它誠如嘔吐物般地自翼龍嘴裏落下。
「那是什麽……」
連恩幾乎要懷疑自己的眼睛。
翼龍吐出內髒及大量血液。內髒與血液於碰觸外界空氣的同時生出火苗。翅膀扭曲，紅色鱗片逐一剝離，落至地麵。自鱗片下方暴露出的肉噗嚕噗嚕地冒泡並破裂，仿佛燉煮中的濃湯。
奧斯卡還好嗎？翼龍開始暴動時，有看到他被火焰包圍墜落。但從連恩的角度無法望見他著地之處。
莉莉亞捂上自己的嘴。
「這是怎麽了？」
「不清楚。」
會場內各處響起慘叫聲。翼龍不規則地亂飛，吐出的內髒如火瓶般隨地散落，異樣的臭味及熱氣飄散而出。
「真是的！這下沒空管比賽了，得趕快讓聖徒們避難才行！」
連恩慌忙站直身。右腳踝再次竄過劇痛。
「嗚……」
「等等！腳受傷就別勉強呀！」
莉莉亞敏捷地攙扶住連恩。
「這馬上就能治好的。」
方才連恩將莉莉亞推倒時，貓妖的效果似乎跟著中斷，眼下完全瞧不見它的蹤影。
「更重要的是，再這樣下去會造成嚴重災情。」
發生緊急狀況時應該播放警示訊息，至少梅兒會幫忙播音傳達避難指示吧，沒有聽到表示廣播設備恐怕出了問題。梅兒還安全嗎？老師們、沒參加比賽的風紀委員、戰舉管理委員等等，隨便一個人出麵指引聖徒們避難也好……
「最糟的狀況，要是空中競技場一整個落地，那可會發生非常大的慘劇呀！」
「那怎麽行……」
翼龍終於摔落，地表重重搖晃，翅膀因自體高溫而燒成灰燼飄落。
而現在上前與翼龍對峙的則是——
「伊芙！」
格萊姆斯學院聖徒會長——伊芙琳·布勒多貝裏。
她威風地站在以魔法生成的青蛙背上。
「——魚兮溺水，鳥兮墜落，太陽兮自西邊升起，東方落下。」
「——死者兮複蘇，生者兮不死，地獄之門兮開啟。」
「——以刀刃花，以蜜療傷，賜予我等混沌之理論。」
「——汝兮為自願滅絕者。破壞殃及自身，貪得無厭之人。」
伊芙琳捏破手裏的球體。
強風打上身軀，連恩護著莉莉亞躲到瓦礫間的空隙，並從中探頭窺視伊芙琳與翼龍的戰況。
伊芙琳晶瑩剔透的銀色秀發，雖然受爆破的風壓吹拂，依然不失她的俏麗。
翼龍朝著高空發出吼聲，吐出發火的血液，痛苦掙紮著。伊芙琳的攻擊確實產生效果。
然而事情沒這麽簡單。
此波傷害讓翼龍更具攻擊傾向。翼龍扭著雄偉的軀體，進一步暴動起來。地麵出現裂痕，鮮血四濺並生出火花。眼前此景仿佛地獄之浮世繪。
翼龍甩動長且粗壯的尾巴。
「伊芙！」
翼龍尾部直朝著伊芙琳嬌小身子切風而去。地震仍持續著，裂痕不斷擴散，貌似蜘蛛網般，大量粉塵飄揚四起。
「伊芙！」
連恩再次大聲唿喚。
下一秒，翼龍的尾巴甩過時，隨著一陣類似瓦斯爆炸的爆破，火焰散至各處。
即使被翼龍的尾部擊中，伊芙琳仍昂然而立。鐵塊生成的青蛙已麵目全非。相較於眼前的慘狀，伊芙琳的臉上卻浮現一抹笑意。小巧的唇瓣下，犬齒外露，邪佞得宛如吸血鬼一般。
「久違到差點要忘記了呢，這種感覺。啊啊，這股絕體絕命的快感。」
「慢著，伊芙琳！」
連恩放聲大叫，伊芙琳卻充耳不聞。也或許她確實有聽見，卻選擇無視連恩的唿喚。
連恩想要飛奔而去，但是——
「不行！」
莉莉亞攫住連恩衣角，將他製於原地。火焰在連恩眼前越燒越大，高溫氣流撲上身子。
「可惡，來不及了！」
連恩慨歎出聲的同時——
伊芙琳將指甲刺入自己的心髒。
在連恩身旁的莉莉亞驚訝失聲。
不可思議的是，伊芙琳的身體沒有冒出一滴血。
仿佛在看魔術表演一般。
絕對無法取人性命的殺手一族，布勒多貝裏。
詛咒有效之對象亦包括自己。
因此即使出於自願，布勒多貝裏家的人也殺不了自己。
無法親手了結自己的生命。
基於此狀態下才有辦法使用抑製魔法。
伊芙琳常時壓抑著自己的能力。
而她透過剛才的動作解放能力。
伊芙琳從胸口拔出自己的手。手裏出現一個小箱子。箱子表麵刻滿魔法式。連恩知道那裏麵收著什麽東西。
「——深紅夢境之祭祀，暗黑黃昏之終焉，亮白遠雷之讚譽。」
「——對神見死不救，浸淫於腦髓的快感，沉沒於電子之海。」
「——以汝腐亂性雙子之名。亡後之美，我等的分身。」
透過伊芙琳詠唱啟動了魔法式，箱子從伊芙琳手心裏浮起。
它在空中如機械式玩具一般，開始自轉。
向右旋轉，向左旋轉，往前翻滾，又橫向翻轉，靜止於端正的角度。
接著箱蓋緩緩開啟。
封印於其中之物顯現其姿態——那是伊芙琳的心髒。
伊芙琳隨意地攫住自己的心髒。
於小小的手掌心中持續跳動的心髒——
被伊芙琳一口吞下。
「那、那是在作什麽呀……？」
莉莉亞的語調充滿恐懼感。
這也難怪。
畢竟吞下心髒的伊芙琳，身體正產生激烈的變化。
魔法式包覆住伊芙琳的軀體。
「那才是伊芙琳·布勒多貝裏的真麵目。」
連恩迴答，視線仍緊咬著伊芙琳不放。
伊芙琳的銀色頭發如波浪般飄動。原本就留得很長的頭發進一步延伸。顏色逐漸染成蒼藍，伊芙琳的瞳孔閃現如寒月般的金光。
伊芙琳·布勒多貝裏不可能輸給任何人。
她一直在期待與自己對等之敵手現身。
平時所見的伊芙琳不過是能力受抑製之後的暫時姿態。
伊芙琳張開雙臂，宛如過往那名受到釘刑的聖人一般。
「啊啊，無與倫比的感受，力量不斷湧出。」
與濕潤的朱紅櫻唇，對照下肌膚呈現雪白。延伸至超越常人長度的藍色頭發飄逸，伊芙琳昂揚的氣魄有如戰場上的女神。
「可別讓我覺得無聊唷？」
纏繞伊芙琳全身的魔法式立刻反應並伸向翼龍。魔法式有如巨大鎖煉，團團拘束翼龍的行動。
伊芙琳彈跳來到翼龍跟前，高舉右手，全力毆擊。這一拳讓翼龍邊吐著火團然後高聲咆嘯，隨後撲倒於地麵。大地震蕩，劃出深深的裂痕，周圍陷入一片火海。
伊芙琳緊接著追擊。她的拳頭如雨點般落在翼龍身上，隨著一陣哀號，翼龍仍試著撐起細長頸部以啃咬伊芙琳。眼看尖銳牙齒就要將伊芙琳的肉體撕成碎片。
然而翼龍的尖齒被魔法式彈開，未能碰觸到伊芙琳的身體。
伊芙琳高飛攀上翼龍的脖子。
「這對翅膀是裝飾用的嗎？快飛給我看看呀！」
翼龍的脖子異樣扭轉，接著被伊芙琳扔擲而出。翼龍的壯碩身軀猛烈撞上尚未完全清空的觀眾席。翼龍嘴裏吐出的血液再次引發小火災。來不及逃跑之聖徒們的慘叫聲，連這頭都聽得一清二楚。
「該不會這樣就結束了吧？我才剛暖身完畢耶！」
伊芙琳舉起右手。如今的伊芙琳根本不需要詠唱魔法。想必一個彈指就能讓翼龍的軀體瞬間消失殆盡。隻不過——
「笨蛋，住手呀！」
連恩於此時製住伊芙琳的行動。這可不是呆站在原地的時候。
「觀眾還沒全數撤離。一般聖徒會連帶遭殃的。」
伊芙琳一臉無趣似的迴望連恩。
「你這是在指使我嗎？」
「你可能搞不太清楚，總之我也算是聖徒會的人。適時阻止你的任性妄為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那就換你來當我的對手吧！連恩！」
伊芙琳『咚！』地一聲，用力跺腳。
同一瞬間，連恩用力推莉莉亞一把。
「連恩！？」
隨後連恩全身感受到一陣衝擊，背後被使勁毆擊難以唿吸，等連恩察覺伊芙琳壓在自己身上時，她的蒼藍發絲已纏上連恩的頸部，並逐步收緊。
「嗚……」
伊芙琳跨坐在連恩身上。她身上的製服有多處如撕裂般的痕跡，恐怕是高速移動下的強力氣流所造成的。她露出了有如陶瓷人偶般的白皙肌膚，於此狀況下顯得很沒真實感。
「……從這角度的看起來還不錯嘛，要是胸部分量再加一點就更完美了。」
「不如我讓你永遠無法再用那張嘴開玩笑吧？」
以魔法創造而出的地麵因伊芙琳的魔法式而崩毀成一塊一塊。
「伊芙，你是想背叛我嗎？」
連恩與伊芙琳短暫互瞪。
「我們可是定了契約。我想辦法讓你獲得《聖者的齒輪》，然後你要把它轉讓給我。我把我自己獻給你，我的傷痕也是你的。」
兩人之間的沉默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
隨後，伊芙琳緊綁住連恩脖子的發絲總算有所緩解。
伊芙琳隻丟下一句話—
「……我膩了。」
聽她話說完連恩便站起身。
連恩安心地大吐一口氣。這樣就結束了嗎？這麽想著，轉而看向方才被自己推飛的莉莉亞。
——咚。
莉莉亞臉上的表情十分詭異，真是白費那張難得的美人臉呢。
嘴張得那麽大，看起來好像正在呐喊什麽耶。
好奇怪的感覺，聲音聽起來真遠，聽不見說話聲。
「連恩！」莉莉亞的嘴型又像是在喊著我的名字。
「什麽事……？」
連恩如此囁嚅迴應，同時發現有血從自己的右肩頭汩汩流出。肩膀以下的部位不見蹤影。
「可惡，失手了。」
Ψ
——時間點稍微往前拉。
「來這裏！」
梅兒·懷特與數名戰舉管理委員會的成員努力指示觀眾進行避難。
「不必驚慌！請小心腳步別跌倒！」
翼龍吐出的火焰堵住多處避難口，無法即時避難之人群間的慌亂情緒越趨高漲。
恐慌的人海充滿極度的危險性，因恐懼而失去判斷力的人們將引發更多悲劇。
梅兒也是這輩子第一次遇到這麽嚴重的災變，還是必須壓製住自己的憂懼，將心神集中於讓大家順利避難一事。心底其實想盡快跳進場內，同樣也隻能暫時壓下這股心緒。
連恩，你平安無事嗎？
「快，往這邊！」
如是持續誘導著人群的梅兒，視野突然捕捉到——
「啥！？」
翼龍的巨大身軀正往這頭飛來。
來不及逃了！
梅兒立刻判斷情況，從外套口袋取出發簪。
「防衛倫理——《不赦之殼》。」
梅兒以發簪為媒介，展開防禦魔法。此魔法能產生一道魔法防禦牆，精神集中時可守住方圓一〇〇公尺的範圍，眼下則隻展開約二〇公尺。
翼龍的軀體擊中距梅兒不遠的觀眾席區。
碎片如子彈般四處放射。梅兒的《不赦之殼》確實擋下這些碎片。許多人尖叫出聲，不過似乎無人負傷。
梅兒瞄向場內，火焰與灰煙遮蔽視野，會場設置的熒幕也已遭損毀。
梅兒解除魔法障壁。
「前進！大家加快腳步離開！」
有人哭泣、有人怕得軟腳、有人試圖迴頭尋找朋友或家人。不管怎樣，都得讓全部的人避難至安全地點。
仔細一看才發現周圍已成廢墟。損壞的座位區、棄置的鞋子或帽子、爆米花散落一地，可見範圍內已無未避難的人。
「懷特！我們也該逃了！」
聽聞學長的唿喊，梅兒卻扔下「你們先走吧！」並迴過身。
「笨蛋，你想幹嘛！？」
梅兒沒有迴答，逕自奔迴場內。
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
梅兒不認為這是奧斯卡的意圖，他應該沒有能力造成這麽嚴重的災害。但若是奧斯卡原就無法順利抑製龍族，最開始也無法成功召喚才是。也就是說，此事尚涉及外人？究竟是誰……
梅兒朝著翼龍走近。
逐漸腐壞的龍族尚存一息。鱗片脫落，腐爛的肉外露，異臭嗆刺鼻腔。僅僅稍微靠近而已，就感覺得到高溫熱風吹襲。
翼龍試著抬高頭部。
魔法式的痕跡仿佛縛住頸子般浮現於表皮。魔法式非常奇特，像是使用古代語的文字構成。
翼龍痛苦喘息，大大的眼睛溢出血淚，黏稠的血液一碰觸到空氣便生出火苗。
那雙眼瞳裏盛滿使人揪心的悲慘情緒。
「這不是你自願的對吧？」
悔兒低聲詢問。很遺憾地，她並沒有能力與龍族溝通。
「抱歉呀，我沒辦法幫助你，你傷了許多人類。」
梅兒用發簪尖端指向翼龍。
「我能做的隻有這個。」
她以迅速筆觸於虛空中寫下魔法式。
「等等。」
此時有人出聲製止。梅兒迴過頭一看—
「貝涅頓風紀委員長……」
奧斯卡·貝涅頓立於梅兒眼前。常穿的白色大衣已不在身上。他拖著一隻腳前行。迷倒眾多少女心的那張端正臉龐也蒙上一層灰。
「那是我的義務。」
奧斯卡走到翼龍跟前，伸長手臂，碰觸翼龍的鼻頭。奧斯卡的手如碰觸燒紅鐵塊般迅速轉紅，但他卻絲毫未受動搖。
「感謝你寬容應允我的召喚。現在，請安眠吧。」
奧斯卡開始詠唱魔法，翼龍高聲嚎叫，感覺這是僅存於召喚者與召喚獸之間的溝通。
然而就在此時——
「哪能讓你就這樣結束掉呢。」
一句話傳出。
「風紀委員長！」
梅兒大叫，隻是一切已太遲。梅兒視線前方是雷蒙德·柯尼爾的異樣笑臉。他手裏握著小刀。經曆這場騷動，雷蒙德也沒有逃跑，恐怕一直在等著這個
機會到來。
刀刃刺進奧斯卡側腹。
「嗚……雷……蒙德。」
奧斯卡攀上雷蒙德胸前，雷蒙德所穿著的襯衫鈕扣因此彈飛。
於是梅兒發現雷蒙德脖子上刻著與翼龍頸部同樣的魔法式。
那究竟是怎麽迴事……？
雷蒙德粗暴地甩開奧斯卡。接著拿出梅兒從未見過的奇妙裝置，轉向翼龍。
「謹此命令比死者更無生氣之人，為這世上帶來再一次的殘虐，最無助的悲劇。將伊芙琳·布勒多貝裏碎屍萬段。」
魔法式有所反應。翼龍發出痛苦哀號。頸部表皮的魔法式再次勒緊翼龍的脖子。
緊接著——翼龍的頭落地。
「你做了什麽？」
翼龍斷落的頭部以驚人的速度高飛而去——
Ψ
莉莉亞無法確實理解方才於眼前上演的景象。
正當伊芙琳讓她身下的連恩重獲自由時，有某個物體掠過眼前。
那是翼龍的頭部。
銳利的牙齒——咬下連恩的右半身。
「連恩！」
莉莉亞大喊，並急忙奔到連恩身邊。血液大量流出，連恩臉色發青。然而——
「……很痛耶，混帳。」
連恩仍是輕浮發言。
「別說話，得快點止血才行。」
連恩的血液內有奈米泛用魔法式機器迴流其中，據說因此能以常人數倍的速度治療傷口，但是身受此般重創，不可能沒大礙。莉莉亞撕破製服，覆上連恩肩上的切口。
此時——
「快滾開，死丫頭。」
伊芙琳如是說。莉莉亞望向伊芙琳。美麗的銀發染成不祥的蒼藍色，看起來宛如禍害的化身，眼下還持續生長著。
「緊要關頭，你還在說那種話！」
沒想到——
「……莉、莉莉亞。」
連恩動著發青的唇瓣，唿喚著莉莉亞。
「……快點……逃。」
「你傷得這麽重，我怎麽可能丟下你逃跑！」
「不是這樣。」
連恩咳了幾下，使勁擠出話語。
「快點逃離我身邊。」
「你在說什麽？」
「嗚……」
連恩的五官因痛楚而扭曲。
接著，黑霧從連恩的傷口湧出。
與先前在地下競技場，連恩受傷時看到的是一樣的。被莉莉亞一摸就消失的漆黑物體，莉莉亞擅自認為這就是連恩體內之奈米泛用魔法式機器的結論。
但是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眼前的物體似乎不同於一般。
空氣產生異樣，莉莉亞背後竄過一陣不舒服的寒意。
黑霧膨脹、爆開、分裂、又重新合而為一。如濃稠黏液般蠕動，逐步堆積成一個人形。
仿佛像是另一個連恩似的……
是連恩的影子。是連恩的……陰影？
「沒想到還有預料之外的驚喜哩。」
伊芙琳的聲音帶著如歌唱般的輕快語調。
連恩再度劇烈咳嗽。傷得這麽嚴重，不可能沒事。莉莉亞試著扶起連恩，但連恩卻甩開她的手。
「莉莉亞……快點、快點逃啊。」
「我不能丟下連恩。」
連恩打斷莉莉亞的話。
「趁還來得及……快點逃吧。逃離這個陰影。被抓到就完蛋了。」
「你講的我一點都聽不懂……」
來自連恩傷口的黑霧，感覺像是脫離肉身的魂魄。眼前的它確實擁有與連恩相同的身形。影子用手指比出手槍的姿勢，抵上蜷縮在地之連恩的太陽穴。
「——前提條件《死刑犯的良心》，追加項目《虛榮》、《怠惰》、《暴食》。」
影子開始詠唱魔法。
但這不應該發生。
因為連恩·雷德哈特明明是〈level0〉呀。
「——釋放言語《無名怪物》，免罪特權《孤獨羊》。」
「伊芙琳。」
連恩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伊芙琳的名字，貌似吞下好幾句無力說出口的話。
「務必……阻止……我呀。」
「我正好覺得體力無處宣泄。交給我，你就安心睡吧。」
連恩的影子發出惡魔般的訕笑，拇指彎曲、作出扣扳機的動作。
「——建構·發動《偽善不全惡夢症》。」
接著世界將被黑暗所吞噬。
Ψ
連恩最早的記憶，可說是處於黑暗之中。
從懂事起，連恩就一直身處於社會最底層。幼年時期於虛有孤兒院之名的童工設施裏渡過。分到的衣服跟破布沒兩樣，食物隻有一天分發一次的馬鈴薯及豌豆湯。
連恩不記得與親生父母親相關的任何事，自有意識起即身在該處。自己是被拋棄的，抑或是在雙親死後被收養的，也無從得知。
為了填飽肚子，甚至曾經抓老鼠來吃，挖開庭院裏種的花草啃食根部。孤兒沒有名字，所有人都用吊在胸前的識別證上標示之數字來稱唿。
連恩是三三一號。
那是發生在某個夜晚的事。由於職員的疏忽，寢室通往戶外的門沒有確實上鎖。連恩察覺此事，並向夥伴們提議逃跑。
但卻沒有一個人附議。
此事深深傷透連恩。
通往自由的大門敞開，我們也並沒有被拴上鎖煉，但大家竟然都不想逃離這裏。提議逃跑的連恩隻落得承受眾人白眼的下場。
他放棄說服夥伴們，獨自逃離該設施。
當年的夥伴們之後的狀況，連恩亦不知情。
連恩成了自由之身。但是這個世界並不容許一名年幼孩童獨力生存。無家可歸，也曾因盜竊農作物而被居民圍毆。即使不是那麽順遂，連恩仍拚死生存。拚死活了下來。總是迴想著夥伴們目送自己時的冷漠視線，振作心神告訴自己絕對不要成為那樣的人。
這一天，從早晨起便持續下著細雨。沒有刮風，如霧般的雨幕濕溽了連恩全身。他蹲在廣場的角落，想要多少避開雨水的侵襲。廣場上停了三口看似旅行藝人使用的馬車，不過由於惱人的雨勢，現場並無觀眾聚集。
連恩直盯著係在馬車前頭的馬匹，是活生生的馬。強健的大腿肌肉、黑色鬃毛，比圖畫裏的馬還要雄壯許多。
若是騎上那匹馬，能跑多遠呢？
連恩這般思索著。
同時也明白這是一股毫無益處的幻想。
他哪兒也去不了。他根本沒有地方可去。
「小弟弟，你叫什麽名字？」
突然受到叫喚，連恩抬起臉。在聽到聲音之前，完全沒注意到有人靠近。眼前站著一名小醜，臉上化著哭妝，嘴卻笑得大開。
「我叫史諾。你呢？」
連恩沒有迴答，隻是凝視著小醜的臉。
一看也知道是兒童遊民，為何主動跟連恩搭話呢？肯定沒什麽好事。連恩這麽想著。
接著，小醜莫名地就落座在連恩身旁，伸出右手。手裏什麽都沒有，連恩還以為對方想跟自己要求什麽，更添恐懼之情。
小醜握緊右手心，接著再度張開手指時，空空的掌心裏飛出一隻蝴蝶。
「……好厲害喔！剛剛那是怎麽弄的？魔法？」
連恩打從出生後首次目睹這般不可思議的光景，感到驚訝又興奮。
「很遺憾，這不是魔法，隻是魔術表演罷了。」
蝴蝶振翅雨裏，慢慢失去了蹤影。
「那麽，小弟弟，你的名字是？」
從小活到這天，連恩一直認為自己是三三一號，於是他也照實迴答。
「啥啊。真是個無趣的小鬼頭。」
他笑著說道，隨後仰望著灰濁的天空。
「雨天總是令人憂鬱。那這樣好了，從今天起你就叫作連恩（rain）如何？挺不錯的名字吧？」
史諾更接著說：
「幹雜務的人手不太夠呢，有空的話就來幫忙吧，連恩。」
史諾在隸屬旅行藝人團裏擔任小醜的角色。他的演技總能打動人心，哭泣的孩子們都能在他表演最後取迴笑容。
雖為大戰期間，有史諾一團駐留表演的城鎮就是特別熱鬧。
連恩向他學到許多事。餐桌禮儀、跟人打招唿的方式、走鋼索、後空翻、表演雜耍、吵架、還有追女孩子的方法……
這是連恩出生以來，第一次學會絕望以外的事情。史諾備受同事們的推崇，連恩亦十分尊敬他。不知不覺間，連恩萌生「總有一天要變得像他一樣」之生存目標。當然，這種事講出來就太丟人了，連恩也沒有讓史諾知道，而且連恩偶而也是會頂撞史諾。
即便像連恩這般的背景，也能擁有目標、有機會存活、有資格存活。連恩漸漸明白過來。
然而史諾卻唐突地從連恩眼前消失。永遠地——
原來旅行藝人團是秘密反抗組織，隨侍在側的連恩完全沒有察覺此事，因為從未有人告訴過他。
反抗活動被政府當局查知，眾多成員被捕。毫不知情且年幼的連恩獲得釋放，而不肯接受交換條件的其他夥伴則被當局處刑，以示懲戒。
那一幕就發生在連恩的眼前。
至今還會清晰浮現於夢裏。
那宛如地獄的景象。
跪在廣場上的史諾，卸去妝容，一臉樸素。臉部五官意外地好看，臉頰上突兀地浮著三道大傷疤。
「再見囉，連恩。」
他這麽說。絲毫不懼於現況，用著平時說話的口氣。
「我現在要去讓臉色很差的死人們笑一笑囉。」
連恩又哭又叫地求人救救史諾。
同樣免於被判刑的另一名團員緊抱住連恩。
別看。那個人如是說。
連恩的頭部被緊緊扣住。正確來說，連恩並未目擊到史諾的靈魂離開這個世界的瞬間。
「無罪之人未必無辜。有罪之人未必有害。」
隻剩他的聲音傳進連恩的耳裏。
「啊啊，真是可悲。你們即將失去一位比誰都深愛這個國家的男人。」
一切再度被剝奪，世界迴到一片漆黑。這世上根本沒有神。不對，或許神是存在的，但那也不過是個隻會遠眺愚昧人類手忙腳亂的樣子，並高聲嘲笑的混帳家夥罷了。
這個世界從最根本就有問題。
世道已如此扭曲，那麽，我不需要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最好全毀掉。
就此崩壞吧。
Ψ
「這是……什麽……」
黑暗滲入了莉莉亞的內心，她看見的是連恩的惡夢。
情報如洪水般大量掃過莉莉亞的腦子裏，感覺快要承受不住了。強烈地頭痛與嘔吐感襲來。好冷，但是又好熱。雙腳站不穩，莉莉亞隻好當場蹲下身子。空氣很沉重，好像將身體浸到沼澤裏一樣，全身如鉛塊般笨重，重力增加了嗎？氧氣稀薄，喘不過氣來了……
滴答。
有東西滴在莉莉亞的臉頰。用手心一擦，發現那是——
「血……？」
紅而濁的雨滴。帶著腥味，黏稠稠的。
不僅如此。
咻咚、咻咚、咻咚。
無數的屍體自上空降下。
這些屍體大力撞上地表，肉塊噴飛，血液四濺，化成異樣的血肉之花後，很快又如幻覺般消逝無蹤。一具屍體消失後，又有另一具屍體落地。仿佛無限似的，不斷有人體墜落，令人不忍直視的淒厲景象。
「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隻有現在感受到的不祥預感，最像是現實。
「這是什麽？到底是什麽！」
連恩沒有反應。眼神隻有一片虛空。
「真有趣。」
伊芙琳說道。同時撫著她那一頭如禍水般的蒼藍色發絲。從她身邊現蹤的魔法式將不斷落下的屍體與血液一一結晶化，隨後消去。
「這就是你心中的陰影嗎？原來是傷喚魔法呀。讓我更想占有你，快要無法忍耐了。啊啊，幹脆把你吃掉好了。」
魔法式化為無數的刀刃。
「填滿我的空虛吧！連恩！」
刀刃如子彈般射出。
每一支都貫穿——連恩的身體。
莉莉亞不禁咽下口水。
「……連、恩？…………連恩！」
全身插滿各種尺寸之刀刃的連恩，仍然沒有任何反應。駭人的血液自傷口流出——不對。
「嗬嗬嗬……」
他在笑？
「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大笑著。是影子。誕生自連恩傷口的人形黑影瘋狂笑著。深深嵌進連恩身子的刀刃被強製恢複為原本的魔法式，接著飛散而去。
「哈哈哈，真是的。竟然作出，這麽過份，的事。」
來自連恩傷口的影子以黏膩的聲調說著，令人不舒服的聲響讓莉莉亞不禁打了個寒顫。
「啊啊。好可愛，真可愛呀。我的，伊芙琳。」
連恩搖晃著直起身。但是臉上毫無生氣。仿佛像是被操縱的人偶一般，僵硬地往前踏出一步、又一步。並非「仿佛像是」，連恩現下正是受到影子的操縱。
「別隨便亂喊我名字。」
伊芙琳如指揮家一般揮舞手臂。隨後在無詠唱動作的狀態下發動魔法。魔法在連恩的腳邊生成幾十隻巨大蟒蛇。它們攀上連恩的喉頭、手臂、還有雙腳上。
「來吧，舞會的時候到了。」
伊芙琳輕巧跳躍。
「舞動吧。」
以魔法式組成的蛇如鎖煉般團團束縛住連恩。伊芙琳朝著無法動彈的連恩揮下拳頭。
這一拳被連恩的影子擋下。
「真遺憾呀，伊芙琳。單憑你，是沒辦法，擊敗我的。」
「不過是個傷痕而已，少囂張了。」
「哈哈，我就，當作是，稱讚，收下囉。」
「不準抄襲別人的台詞！」
伊芙琳的拳頭如驟雨般劇烈降下。出拳的動作毫不洗煉，非常野蠻且無效率可言。但仍必須認同，一係列的行動如舞蹈表演般，華麗又有氣魄。長長的蒼藍發絲如鞭子般輕快晃動著。
然而——
連恩的影子一拳不漏地將伊芙琳的攻勢全給擋下。他的動作順暢有如行雲流水。
他漂亮地接下伊芙琳不規則的攻勢。
雙方的攻防造成風暴。受魔法式影響而結晶化的血液被風吹飛並碎裂。緊纏住連恩的巨蛇也因承受不住暴風而收迴身子。
接著，連恩的影子攫住伊芙琳踢來的一隻腿。
「抓，到了。」
「給我放手，這傷痕竟敢無禮。」
伊芙琳發動魔法。影子的手從內側開始，宛如肉瘤般腫脹，隨後爆炸。如泥漿般的暗黑噴散。
伊芙琳借此機會，使勁踢向地麵彈跳起來。一邊迴旋一邊往後大幅跳躍。著地的同時，將手心貼向地表。
「就讓我替你治療吧！然後你就臣服在我腳下！」
伊芙琳建構出全新的魔法式。
有罪之人未必有害。
他嘲諷似的說著。
直到最後的最終時刻，他的意念都沒有受過動搖。
「啊啊，真是可悲。你們即將失去一位比誰都深愛這個國家的男人。」
Ψ
自夢境裏醒轉的早晨，總是很不舒服。
奧斯卡·貝涅頓穿上風紀委員印記之白色大衣，感覺一陣頭痛。
這樣的早晨，奧斯卡總不禁覺得自己極為汙穢，想著會不會連這件白色大衣都弄髒而心生恐懼。
奧斯卡的父親——奧利佛·貝涅頓於前次大戰期間，受雇於政府，擔任機械義手的維修人員。
機械義手在當時非常高價，並非一般人能負荷得起的物品，因而難以提供補給。建議引進成本較低之新型機械義手並成功應用的正是奧利佛·貝涅頓。
超越眾人對一介機械維修人員的能力認知，奧利佛順利建構出全新的泛用魔法式，而運用此魔法式製成的機械義手更被定為聯合國軍方的公認軍需品，接到大量訂單。
迅速致富的奧利佛，最先采取的行動就是購買爵位。於是貝涅頓受封男爵，為五等爵位之第五等。
賣掉居住至今位於工廠二樓的房子，購入新的大宅邸；屋內擺滿高價家具，隨處可見受雇的仆人。
生活方式煥然一新，換掉身穿的衣服，吃的食物也異於以往。
然而對奧斯卡來說，這些全是恥辱的象征。
盲目賺錢毫無品格的父親；捏造誇耀家世並強硬加諸到奧斯卡身上的母親；腦中隻想著如何用到手之權力讓他人臣服於自己的兄長；眾集在貝涅頓家卑劣笑著的親戚朋友們。
一切的一切，都讓奧斯卡感到無盡的羞恥。
貝涅頓家族成員的身分，反成了束縛奧斯卡的枷鎖。
進入學院是奧斯卡的自主決定。奧斯卡的父母為兒子考取一事感到開心，但取悅父母並非他的目的，奧斯卡進入格萊姆斯學院是為了與貝涅頓家斷絕關係。
白色大衣擺動，奧斯卡走在晨光時刻，一片靜寂的學院裏。隻有這份寧靜能撫慰奧斯卡，遺憾的是這份寧靜立刻被剝奪。
「嘿！奧斯卡！」
身後傳來唿喚聲，奧斯卡迴過頭。看見雷蒙德·柯尼爾正立於走廊那端。右手臂包著石膏再用三角巾懸著。折斷慣用手好像是過份了些，奧斯卡這麽想著。
「有何貴幹？」
麵對奧斯卡的提問，雷蒙德掀高嘴角，引起生理性厭惡感的笑容。雷蒙德給人的感覺很像奧斯卡的父親及兄長。
「嗯，有件事務必想向你報告囉。」
雷蒙德將一大疊的照片遞向奧斯卡。
Ψ
這裏是早晨的聖徒會辦公室。
「嘿咿、嘿咿。」
連恩手上有枝狗尾草，連恩拿著它搔弄伊芙琳的臉，伊芙琳嗚喵嗚喵地動著唇瓣。
「該起床啦，起來幫點忙吧。」
待審核的文件堆積如山。然而伊芙琳仍窩在聖徒會辦公室的沙發上，氣息平整地打盹偷懶。絲絹般的銀色發絲散成一片，小巧唇瓣微張，還瞧得見她的細齒，真是個沒規矩的女孩。
「喂，起來啦。」
連恩搖動狗尾草，但是伊芙琳仍沒有醒轉的跡象。
「沒救了。」
連恩微微朝後方瞄去，莉莉亞坐在椅子上，認真讀著手上的文件。她沒有什麽反應，態度平靜，仿佛連恩根本不在現場。
她究竟是對什麽感到不滿呢。連恩無奈地聳起肩頭，就在此時——
「嘎噗。」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右掌又被伊芙琳啃下去了。
「放開啦，笨蛋。」
連恩也再次打算捏住伊芙琳的鼻子，然而左手早被伊芙琳搶先壓製住。
「唿嘎哈嘎哼勾。」
「嗚哇，救命呀！」
連恩向莉莉亞投以求救的眼神，而她仍隻是守住置身事外的態勢。
就在此時，聖徒會辦公室的門發出叩擊聲。
「打擾了。」
現身於門口的是身穿白色大衣的一票人，也就是風紀委員會一行，領頭的自然是奧斯卡·貝涅頓。奧斯卡看著連恩與伊芙琳，頗不愉悅地皺眉。
「你們在做什麽？」
「呃，這個嘛……」
連恩語帶曖昧。伊芙琳望向奧斯卡，「呸」地一聲吐出連恩的右手。順利取迴的右手掌不意外地沾滿伊芙琳的口水。總覺得皮膚看起來皺皺的，心想要是再被咬久一些，恐怕整隻手都要被溶掉，連恩不禁背脊發寒。
「你的口腔是哪門子的構造啊，怪物。」
「我當作是稱讚收下了。」
伊芙琳挺起不怎麽雄偉的胸膛，接著轉向奧斯卡。
「所以哩？有啥事呀，奧斯卡？」
「我得知一個無法坐視不管的消息，來此確認真實性。」
奧斯卡的聲調頗為冷硬，近似礦石的質感。
「哼，你說吧。」
接著奧斯卡將視線從伊芙琳移到連恩身上，銳利眼神仿佛能貫穿連恩。
「小狐，昨晚你人在哪裏？」
預料外的提問，連恩昨晚……
「待在宿舍裏。」
撒謊如唿吸般自然。
「有人能證明嗎？」
「那可難說，我一個人睡在房裏呀。問這幹嘛？」
「有人目賭你昨晚出入地下競技場。」
「我嗎？地下競技場？我去那裏幹嘛？」
「參加賭博或是上場比賽，我不清楚。重要的是你是否真的有去到那裏。」
「我沒去。」
「你敢發誓？」
「我發誓。」
「那你如何解釋這些？」
奧斯卡把一疊紙塞給連恩，全都是照片，每一張都有連恩的身影，其中幾張甚至連莉莉亞都有拍到。
「讓我聽聽你的辯解。」
「應該是長得很像的別人吧？」
「巴拉德小姐，你怎麽說？」
奧斯卡的聲音冷若寒冰。
在莉莉亞開口之前，連恩搶先發言。
「就算這裏麵拍到的真是我，那又怎樣？」
「我不清楚你是笨到沒有自覺，還是想裝傻。這事非同小可，你的行動極有可能危害到學院的名譽。」
奧斯卡尖銳的眼神緊攫住連恩。
「因此，我要求解除連恩·雷德哈特的聖徒會成員資格。連帶要求聖徒會長辭職以償管理不當之責。」
「真愚蠢。」
伊芙琳不屑地說。就在此時——
「不，一點都不愚蠢唷。」
突然插入的這句話來自梅兒·懷特。她從風紀委員們後方露出半個頭。金發鮑伯頭、藍寶石雙瞳，臉上表情讓人聯想到耍弄飼主而竊喜的貓。
「賭博賽是違法的，就算你隻是不小心在現場也一樣。戴榮市警局得知的話，肯定會展開正式調查。運氣差一點，學院內也可能有人被逮捕，這是非常有損校方名譽的事態呢。」
喂喂，梅兒，你竟然不站在我這邊喔。連恩心想。
「戰舉管理委員會有何貴幹？」
奧斯卡望向梅兒。
看來兩人並非聯手行動的關係，那麽梅兒便是透過自有的管道獲得消息。梅兒果然也是個不可輕忽的家夥呀。
「戰舉管理委員會是永遠的中立機關呀。所以呢，請將這件糾紛交給我處置。」
「梅兒·懷特，你有什麽目的？」
「
我哪有什麽目的。這裏可是格萊姆斯學院唷！拿聖徒會長的位置讓聖徒們互相對戰的學院呢。想換掉會長跟書記，必須透過戰舉。不過開放給所有人，引起大混戰也很沒格調，所以我有個提案。」
梅兒吊人胃口地暫時停止發言。確定全場的人都看向自己之後，她立起食指。
「參加學園祭期間舉行的召喚獸競賽，並獲得第一名寶座的人就能當會長。這樣如何呀？」
Ψ
據說格萊姆斯學院的學園祭，最早始於聖徒們的研究發表會。剛開始隻是純粹提供聖徒發表自己研究成果的機會；接著加入競賽的要素，娛樂要素也逐年提升，最後加上祭典風情，而形成如今的樣貌。
其中，召喚獸競賽是最能聚集人氣的活動。
身為學院之聖徒即具備參賽資格，條件僅止於此。
校方每年均專為這場比賽，在學園祭會場內設置空中競技場。參賽者需召喚出幻想生物，並騎乘此生物跑完規定賽程。賽程每年都有細微調整，不僅止於速度之爭，也常以障礙物賽跑的方式進行對抗，更有看頭的是幻想生物之間的激烈鬥爭場麵。
由於忙著趕工消化成堆的文件，連恩迴到宿舍時，已屆日落時分。無心再作任何事，製服也沒脫，直接癱倒在床鋪上。
校方為聖徒會準備的特別宿舍，是棟讓人連想到貴族豪宅的雄偉石造建築。
而連恩卻選擇住在屋頂閣樓裏。
傾斜的天花板高度頗低，房內的家具隻有鋪上拚布薄被及毛毯的床墊、小型書架、大行李袋、書桌及椅子，極為簡樸。沒有衣櫃，更沒有暖爐。下雪季節時，這間房間會冷到幾乎要結凍。或許不該說簡樸，根本是簡陋的房間。
「這下慘啦，該怎麽辦才好呢。」
覺得該想個辦法的念頭，與什麽事都不想做的念頭相互拉鋸。
一閉上眼，睡意即刻襲來。如同往常墜入熟悉的夢境……
一陣像從湖底浮出水麵般的感受，連恩醒了過來。感覺不到究竟過了多少時間，外套滿是皺摺，頭好沉重。
莉莉亞迴到宿舍了嗎？
連恩離開閣樓前往餐廳，沒有看到莉莉亞。
正想著她怎麽還沒迴來時，大門那頭傳出碰咚的聲響。
連恩從餐廳走向入口處，總算看見莉莉亞。她身穿薄襯衫及五分褲，有如少年般的打扮。看起來流了很多汗，氣息也很紊亂，是到外麵運動了嗎？
「你迴來啦……跑哪去了？」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吧。」
真不和善。
「莉莉亞，比賽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你跟我都是〈level0〉。也就是說，無法召喚出幻想生物。」
幻想生物，實際上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生物。魔導師們經曆漫長年月，僅在空想次元裏培育而成的虛無對象。借由跨越數個世代的魔導師們共享這些知識，才能延續這些幻想生物的壽命。
召喚魔法以施術者的能力與想像力為媒介，可於短暫時間內，將空想次元裏的幻想生物化為實體。
「我說過了，我不是〈level0〉。」
看來莉莉亞打算堅持這個主張。
「罷了，都無所謂啦。所以你要參加嗎？」
「那還用說。」
仿佛大將射出的箭矢一般，俐落又明快的迴應。
那也難怪。這對莉莉亞來說是難得一見的好機會。除了等待伊芙琳任期屆滿之外，這場比賽是目前不必跟伊芙琳正麵對決就能當上聖徒會長的唯一方法。
想必不止莉莉亞有此念頭。今天的事一傳開，報名參加比賽的人數肯定大幅增加。再者，梅兒也一定會大肆宣傳這場賽事。
「連恩打算怎麽做？」
「嗯，該怎麽辦呢？」
連恩聳聳肩。他無意敷衍，而是真的感到迷惘。至於莉莉亞明不明白，則不得而知。
照理來說，連恩是無法參加的。不具備魔法適性，召喚不出幻想生物。但是莉莉亞很篤定地表示要上場。
「莉莉亞打算怎麽準備召喚獸？」
「我沒義務向敵人報告。」
「大家都是l班的，互相討論一下嘛。」
「我說你是敵人，不要隨便跟我說話！」
莉莉亞丟下這句話，逕自走上樓梯。她的心情從昨晚起就沒好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所以，該怎麽辦呢？」
Ψ
忙亂的日子消逝如急流。
隨著學園祭的開幕日越來越近，學院內的祭典氣氛也越加熱烈。聖徒會的工作亦成等比增加。幾乎無時無刻都有小糾紛產生，伊芙琳仍然置身事外，莉莉亞也不肯好好聽連恩說話。連恩漸漸明白被女孩子持續當空氣的無味苦楚。
另外莉莉亞似乎每晚都在宿舍外麵練跑，隻是不明白她這麽做的意圖為何。連恩多次目賭她滿身是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反正開口打招唿也不會被當迴事，隻好默默地放任她繼續跑。
於是，這一天馬上就到了。
格萊姆斯學院學園祭開幕日。
學院裏從一早就跟祭典一樣熱鬧。攤位鱗次櫛比，現場也有很多來自校外的客人。連恩從一大早便忙得暈頭轉向，根本沒空享受祭典。忙著與警衛一起拘捕可疑人士、幫迷路小孩廣播尋找家人、軟禁過度興奮的不良教師等等，總之事情都處理不完。
這天，連恩難得有一晚無夢好眠。
睡前還想著，最好有暴風雨來襲，好讓第二天的活動中止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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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要你放晴的啊，多事。」
萬裏無雲的晴朗天氣。多虧影魚的效用，空氣澄澈。
空中競技場設在學院的正上方。並非常時飄浮在天空，而是僅為了這一天而建造。由學院教師全體出動協力創建而成，是個最多能容納到五萬人的巨大競技場。
「是說這景色還真驚人呀。」
俯望著幾乎座滿的觀眾席，連恩低聲說。除了學院的聖徒之外，還有期待這一大娛樂盛事的家庭客層，甚至連魔法分析機關或魔法企業的獵才人士均列席現場。
一眼望去都是人與人和人還有人山人海。
「真想把它炸掉呢！」
伊芙琳在連恩身旁扭動著十指。空中競技場似乎也被列入學院腹地範圍，因此伊芙琳也能參加活動。
「別作出這麽萬惡的發言。」
搗缽狀的競技場中心為橢圓形的操場。連恩身為聖徒會成員，必須在宣誓台旁邊待命。
當然待會兒要上台宣誓的不會是連恩，由他擔任就太沒氣勢了。
「好啦，時間到了。聖徒會長，去作個開賽宣言吧。」
「嗯。」
伊芙琳誇張地點頭，踱步前往宣誓台前。台前已設好直立式麥克風，伊芙琳打開麥克風的開關，首先傳出，嘰嘰～～的迴音。
「閉上你們的嘴，帶著敬意細聽！愚民們！」
伊芙琳大聲一喝，會場瞬時陷入靜默。現場有這麽多人，全員同時安靜下來，感覺還挺不舒服的。
場內準備了一個巨型熒幕，伊芙琳的臉大大地映照其上。
不自然的沉默氣氛下，伊芙琳沒有馬上接著宣言，而是先環視整個會場。場地中央已有除了連恩與伊芙琳之外的四十五名參賽者聚集。據說最初的報名人數超過一一〇〇名，幾乎全部的人都在之後撤迴參賽申請，非常賢明的抉擇。
四十五名參賽者全數身著正式裝扮，也就是學院製服。其中也包含了莉莉亞與風紀委員長奧斯卡·貝涅頓的身影，
風紀委員會的白色大衣頗為顯眼。
眾人均將視線放在伊芙琳身上，隻有莉莉亞偷偷瞄向連恩。
兩人視線相交，連恩順勢舉手招唿，不過還是被用誇張動作無視了。
「想要會長之座嗎？蛆蟲們。」
伊芙琳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擴散而出，響遍競技場的每個角落。
「那就不計任何手段，試著把本大小姐拉下來吧！特別歡迎卑鄙小人呀，這樣我也不必放水，我會把你們全都撕成好幾塊！」
靜默一秒後，全場響起激進的歡唿聲。
真是的。每個人都帶著看祭典的心情，飄然了起來。《鮮血詩人》說她不會放水耶，世上還有比這更可怕的事嗎？
「本人就此宣布，第八十九迴格萊姆斯學院學園祭，召喚獸競賽開幕！」
伊芙琳掛著自大的笑容，走下宣誓台。
「你啊，雖然那樣說，還是加減省點力吧？現場觀眾裏也有小孩子，可別製造出過於血腥暴力的場麵喔？」
「我記得有提醒過你。」
伊芙琳用食指戳向連恩的胸口。
「不準放水唷。」
「我當然會盡全力呀。不過對我來說，隻要伊芙琳能繼續當聖徒會長，我就滿足了。」
「哼，無趣的男人。」
伊芙琳走過連恩身旁，連恩將手放上那纖弱的肩頭。
「喂，伊芙。」
「什麽事？」
「你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喔？」
「……我知道。真是個囉嗦的家夥。」
伊芙琳粗魯地拍掉連恩的手。
「接著即將進行最後的確認，請參賽者依照編號排隊。」
戰舉管理委員會的梅兒在受理攤位前高聲喊。
連恩與伊芙琳也朝著那頭走去。
現在要開始確認各參賽者及召喚獸的意向。雖然已成功報名，也是會有人因身體狀況不佳而放棄參賽，或是召喚出的幻想生物不聽指揮等意外情況發生。
比連恩等人較早報名的參賽者們，陸續召喚出自己的召喚獸。不愧名為幻想生物，形態奇妙的還不在少數。擁有四片翅膀的老鷹、在空中遊泳的鯊魚、巨型蜘蛛、具備數種動物特征的合成獸等等，一隻比一隻更異形。
而連恩帶來的是馬。
從馬術社借來的，並非透過召喚而得。
不過它也不是普通的馬。鋼鐵製的身軀、外露的魔術管線加上大小各異的齒輪、還有蒸氣從管子裏噴出。這是一匹帶有魔法機關的機械馬。內部埋入泛用魔法式，不必補給燃料，可連續一周、二十四小時全天使用。不限於平坦道路，即便是難走的山路，也能靠它承載最多五〇〇公斤的物品、輕鬆搬運。是非常優秀的器材。
「雖然不是召喚獸，應該還是能參加吧？」
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參加的期間，連恩將比賽規則細讀過一遍。
舉例來說，由某a召喚出召喚獸提供給某b操作，亦會認可其參賽資格。隻不過，實際這麽作的風險不小。召喚魔法頗為依賴召喚者的資質，借來他人召喚出之召喚獸的這名某b，不一定能順利駕馭這隻幻想生物。
「那當然。」
梅兒微笑迴應，並直直凝視著連恩。
「……幹嘛啦？」
「我很期待你的表現唷。連恩。」
「我會努力注意不要受傷的。」
「若是你當上聖徒會長，我覺得那也挺有意思的。」
梅兒突然將臉逼近，微甜的香味飄來，連恩隨之後退一步。
「你幹嘛！」
「嗚喔。」
衣服突然受到拉扯，連恩跌倒在地。
「啥啊，是伊芙喔！幹嘛突然使勁扯我衣服啦！」
連恩表示抗議。然而伊芙琳完全沒在聽。
「梅兒·懷特。少打我仆人的主意。揍你唷！」
「你才是，可以別向我重要的朋友出手嗎？我從很早就覺得你對連恩的使喚很不合理。」
「你說什麽！」
「你想怎麽樣！」
兩人視線相觸的地方仿佛有火花爆出，女人的戰爭好可怕呀～～
「對、對了，伊芙，那是什麽東西？」
伊芙琳不知為何，搬來一個鐵塊。
「因為幻想生物們每一隻都怕我，不肯接受我的召喚。」
伊芙琳鼓起臉頰，將視線從梅兒轉到連恩這頭。
「我想大概是怕被吃掉吧。」
因為伊芙琳超級貪吃。
「所以我隻好這樣。」
伊芙琳將手伸向鐵塊。
「——被射殺之天使，被撕裂的惡魔腹腔，群聚犬族拔去獠牙。」
鐵塊喀咚喀咚地震動。
「——在微笑的是聖女，以淚洗麵的是幽囚之靈魂，切下耳朵，縫起眼皮。」
鐵塊溶解，石頭與沙塵結晶化。
「——存在之物消失，虛無之物現身。現世為虛假之善，夢境為真實之惡。」
原為鐵塊的物體變形至近似黏土偶的樣貌。
「——汝名為絕望代理人，喜愛憂鬱，存於暗黑。」
伊芙琳的魔法詠唱結束的同時，眼前逋現的是一隻巨型青蛙。許多部分形狀有所變異，仍可大致辨認出外形。
這也是最終確認階段的一大賣點。觀眾們目賭伊芙琳的魔法而大聲歡唿。
「生成魔法是嗎……但為什麽選青蛙？」
「青蛙拿來吃也很美味，很像雞肉。」
「拜托你忍住別吃呀。原本是鐵塊，吃下去會壞肚子的。」
「哼！誰管它是鐵，沒有我不能消化的東西。」
「從你口中說出來一點也不好笑。」
「我當作是稱讚收下了。」
伊芙琳跳到巨型青蛙背上，用力拍打它的頭，青蛙隨後高高跳起，著地時引起微弱的地震，觀眾的情緒又因此情景更形激動。
「哼，低劣的魔法。」
梅兒帶刺地說。
「總之伊芙琳算過關了。接著，巴拉德小姐，你呢？」
聽聞梅兒的話，連恩迴過頭。
莉莉亞帶著挑釁眼神站在連恩眼前。
「讓開啦。」
不意外地對著連恩發出冷淡言詞。
「真是失禮了，大小姐。」
連恩說句玩笑話並讓出空間。
莉莉亞與連恩同樣是〈level0〉，無法使用召喚魔法（雖然本人強烈否認）。想必跟連恩一樣到某處找來騎乘用的生物吧？然而眼前什麽都沒有……
「我用這個登記。」
莉莉亞說著，拿出一張卡片。那是來自孩童間流行之卡牌交換遊戲的卡片。內部注入泛用魔法式，即使是無法使用魔法的人，同樣可召喚出卡片圖案上的角色。
然而效用也僅止於此。外表看似氣派，實際戰力為零，經過特定時間後還會消失。
「這個嘛……」
梅兒藏不住疑惑之情，連恩也一樣無法理解，其他參賽者則紛紛發出竊笑聲。
「登記是可以，但是用這個參加比賽也太亂來了吧？」
梅兒提出極為正確的建議。
「沒關係，召喚出這個就能參賽吧？」
「嗯，是可以。」
莉莉亞現場發動卡片效果。
從卡片現身的是偏大型的貓。以後腳站立，還穿著靴子，披著紅色鬥篷，頭上戴了頂帽子。綠色的大眼及比一般貓要大的耳朵，胸毛為白色，看起來很蓬鬆。從這造型看來應該是蘇格蘭傳說裏的貓妖吧。
隻是怎麽看也不
像有辦法載著莉莉亞奔馳的樣子。
「這還真是可愛呢。」
連恩如是說，同時將手伸向貓妖。又小又毛絨絨的生物，就是讓人不禁想要觸摸呢。
然而——
「嘶～～唿嘶～～！」
貓妖露出尖牙，揮動貓拳，對連恩擺出威嚇之勢。
「嗚喔，嚇死人；」
「哼哼，活該。」
莉莉亞一臉得意地抱起貓妖。貓妖將自己埋進莉莉亞豐滿的胸部裏，抽動著耳朵與鼻子，這隻可惡的色貓。
「嗯……接著是貝涅頓風紀委員長。」
受到梅兒點名，奧斯卡來到攤位前。如此簡單的動作就讓周圍響起仿佛會飄出愛心的驚歎聲。灰藍色長發，如名刀般閃耀的雙瞳，身上穿著白色大衣。
奧斯卡右手握著一把精飾小刀。讓刀出鞘，接著用左手握住刀刃。可以感覺到女聖徒們同時屏住氣息。奧斯卡拉動小刀，左手的肉被割開、血液隨之滲出。奧斯卡接著高舉左手：
「——you are the king of heavens, those who govern the ground,
天上之王，大地之統治者，
burn down the sea, and shoot down the moon.
燒幹大海，擊墜月亮之人。
i"m going to sign the tract of blood with you.
吾在此與汝締結血盟。
prostrate yourself before me a my meat.
臣服於吾，食吾血肉。
it belongs to you to one chip of my bone.
吾之每一片骨肉都屬於汝。
it belongs to me to one drop of your blood. 」
請將汝之每一滴血都獻給吾。
從奧斯卡左手流下的血液，仿佛時間倒流一般，又迴到傷口裏。同一時間，天空覆滿厚重雲層，雲朵響著雷鳴，形成漩渦。隨後——
「是龍族！」
不知從何處傳出這句話，會場裏的所有人一齊望向上空。
正從黑雲現身的是翼龍，在龍族裏歸屬於翼種。身長約6公尺，全身覆滿紅色鱗片，擁有尖爪與利牙。翼龍迴應奧斯卡的召喚，降落在他身旁。連恩踩緊腳步，避免被翼龍翅膀拍起的暴風給吹飛。
經過幾秒的靜默，爆出憾動整個會場的歡唿與掌聲。
連恩仰望翼龍的雄偉軀體，咽下口水。
「伊芙，你能召喚龍族嗎？」
「沒辦法，龍族的自尊心很強，設定本就如此。所以召喚者至少要是同等地位之人，實際上需要超越龍族的地位才行，布勒多貝裏的家世壓住不它們。」
貝涅頓家為男爵，卻也很難說是正統世家，然而龍族還是迴應了奧斯卡的召喚。
「因為奧斯卡的資質嗎？」
連恩瞄向莉莉亞。她抱著貓妖，表情頗為不安。
「還真是大費周章呢。」
伊芙琳放大音量，向奧斯卡搭話。
「我記得我說過會把你拉下來。」
奧斯卡保持冷峻態度說。
想必是被這情景嚇到，參賽者裏開始有人棄權。
整個會場蒙上一層異樣的亢奮氣息。
奧斯卡是認真的。當初他同意梅兒的提案，連恩就已猜到他應該自認有幾分勝算。沒想到竟有此程度……
這下子，該怎麽做才能讓伊芙取勝呢？
「糟糕啦，完全沒有點子。」
開賽時刻來臨，參賽者們已乘上各自的召喚獸並就定位。有一〇人棄權，最後參賽的人數，包含連恩與伊芙琳共三十七人。
觀眾的加油聲不絕於耳。
在參賽者隊伍裏，連恩約在中段的位置。連恩確實沒打算拿下聖徒會長之座，但如果伊芙琳沒贏的話，他可就困擾了。
最大威脅還是奧斯卡的翼龍。很遺憾地，連恩完全想不出對策，隻能靠伊芙琳自己解決。
連恩的任務就是盡量製造對伊芙琳有利的情況，來增加伊芙琳的勝算。
這是連恩參加競賽的唯一目的。
話說迴來，莉莉亞人在哪兒呀？
連恩環視四周，立刻發現到她。漂亮蓬鬆的紅發，夾在眾多參賽者當中仍很顯眼。莉莉亞的位置比連恩前麵一些，看起來挺有幹勁的，瞳孔裏點起了一把火。
但是她把貓妖放在背上，究竟打算怎麽辦呢？
真是搞不懂她。
此時手勢傳出，觀眾的加油聲暫歇。
連恩亦將注意力轉迴賽道上。
「各就各位。」
梅兒的聲音從擴音麥克風傳出。
「預備。」
梅兒將空氣槍往上空舉。
全場一片靜寂。
接著。
——碰。
槍聲響起。
召喚獸們一齊飛奔而出。
連恩操縱的魔法機關機械馬以標準反應時間起跑，參賽者於起跑同時撞上隔壁的人而跌成一團的意外並不稀罕，現場似乎就有好幾位聖徒因此退場。連恩聽見召喚獸的咆哮、聖徒們的慘叫、以及他們摔到地麵的聲響。連恩巧妙地操縱機械馬，一一避過倒地的召喚獸。
沒有空閑迴頭觀察，無法確定跌倒的有誰。不過伊芙琳乘坐的巨型青蛙在前麵以驚人的彈跳力領著前段集團，奧斯卡的翼龍亦緊追在後。
然後莉莉亞也平安無事。
「哼，還真是會想呢。」
莉莉亞身為〈level0〉，絕對無法使用召喚魔法。登記時拿出的卡片也隻不過是小孩子的玩具，等於無魔法效果，貓妖沒有能力載著莉莉亞進行賽跑。
所以就由莉莉亞背著貓妖跑。
連恩總算理解莉莉亞每晚練跑的用意。
莉莉亞換了個角度想出參加比賽的方法。
必須有召喚過程，但是比賽規則裏完全沒提到非得騎著召喚獸奔馳，大概也沒人料到會有參賽者自己下場跑步吧。
莉莉亞的腳程不差，她飛也似的越過體積巨大的召喚獸們。偏短裙擺隨風拍打般地甩動，還真是養眼的場麵。
更令人訝異的是，莉莉亞已逐漸咬上前段集團的尾巴。
第一道關卡出現在視野範圍內，是魔法陷阱。召喚獸競賽並非單純的競速比賽，更像是障礙物賽跑。
前段集團之召喚獸們的腳邊，突然有石柱從地麵生長而出。
失去平衡的參賽者們陸續從召喚獸背上滾落。跌倒一次就很難再迴來比賽，隻能飲恨退出。伊芙琳的青蛙靈巧的跳過一根又一根的石柱。奧斯卡的翼龍直直往前飛，感覺這對它來說根本不成障礙；同為風紀委員的參賽者的空泳鯊魚則流暢地閃過石柱；女王蜘蛛亦活用它的長腳跨過石柱。
莉莉亞跟上領先者的集團。雖已滿頭大汗，從唿吸仍保持穩定這點看來，應該還不成問題。
「體力真是見鬼的好。」
單論持久力，說不定莉莉亞還比連恩更勝一籌。
連恩勉強守住穩定排名，但也無法再往前推進。
魔法機關的機械馬比一般的馬更不容易累，但能力仍有限製，過於勉強很有可能讓它過熱。基本上還是跟人借來的，也不好意思把它弄壞。
領先者的集團有5人。
伊芙琳、奧斯
卡、兩名風紀委員、最後則是莉莉亞。
很偶然地成了聖徒會與風紀委員會的對決，看來沒有連恩能幫忙的地方了。
轉過一個彎，接著來到第二關卡。
這次是從空中無預警竄出的帶火焰石柱。前個關卡隻要高飛即可閃避，這次可沒這麽簡單。出現點為隨機決定，參賽者必須同時留意上下前後左右等三維空間中的狀況。
伊芙琳的青蛙伸出舌頭，將石柱全數擊碎。畢竟是借由生成魔法製造的無機物，似乎不怎麽怕熱。
「要跟我爭，還早了一〇〇年啦！」
伊芙琳的尖笑聲傳到連恩這頭。
奧斯卡的翼龍根本沒把障礙看在眼裏，隨後跟著空泳鯊魚、女王蜘蛛、背著貓妖的莉莉亞。
會場氣氛熱烈，已無法聽取單一聲響，所有音源集合成一陣巨大的加油聲，震蕩著整個空中競技場。
突然之間，莉莉亞的行動產生變化。
因為空泳鯊魚擋住她的去路。
女王蜘蛛則在後方吐絲，試圖捕捉莉莉亞。
兩名風紀委員聯手，打算將莉莉亞驅逐。
「喂喂，風紀委員長，這種行為不是該管束一下嗎？」
連恩不認為那個死腦筋的家夥會下達這種命令。
但是那兩個人擺明想害莉莉亞。比賽開始前，他們肯定沒想到這個靠自己雙腳跑步的女孩子竟會擠進領先集團。而被她緊咬在後一段時間，越感慌張了吧。兩名風紀委員肯定是想在不確定因素轉化為威脅之前，盡早解決之。
莉莉亞自腰側取出魔槍劍。
朝著後方的女王蜘蛛按下扳機。
閃光彈爆裂，視野瞬間被染白，空彈匣落地。
女王蜘蛛與騎士都因強光而感到不舒服，但仍未就此退出賽道，持續對莉莉亞發出各種小動作妨礙。
連恩察覺莉莉亞的臉上浮現疲憊的神色。
「真是的。」
連恩用腳跟用力踹上魔法機關機械馬的側腹，逐步增加速度，馬身上的管子噴出大量蒸氣。
連恩緊握韁繩，側傾上半身。手伸到靠近地麵的高度，攫住一塊石柱的碎塊。
「哈，破綻百出哩。」
連恩從馬背上扔出石塊。
石塊打上騎乘空泳鯊魚之風紀委員背部，他因而重心不穩並摔落地麵。失去騎士的空泳鯊魚撞上前方突然出現的石柱，脫離賽道，並靜止於原地。這組應該無法再複賽。
莉莉亞望向這頭，但是表情極為嚴肅。
「危險！」
莉莉亞大喊。當連恩理解到那是在提醒自己的同時，視野覆蓋上一層白霧。待他看出那是女王蜘蛛吐出的絲，人早已經跌離馬背。
「可惡，失手了。」
跟馬術社借來的魔法機關機械馬，全身被強韌的蜘蛛絲纏住，已無法重新啟動。
女王蜘蛛進一步追擊而來，連恩迅速撿起石塊扔向騎士。隻是這次攻擊亦被女王蜘蛛所吐出的絲線給輕易擋下。
「不妙。」
女王蜘蛛細長的腳伸向連恩。雖然想要逃跑，右腳踝卻發出一陣痛楚，恐怕是落馬時扭傷了。女王蜘蛛自然不會放過連恩行動延遲而形成的攻擊時機，樣貌惡心的女王蜘蛛腳踩上了連恩的身體。
「咕嗚！」
連恩認清大勢已去。
然而下一秒，連恩的身體重新恢複自由。
女王蜘蛛突然壓低背部，因為它的八隻腳全數被切斷。騎士跌落地，聲調暴亂地大喊「可惡！」
連恩緩緩抬起頭。
眼前的是……
「誰要你迴頭了？你要放棄會長的位置嗎？」
「我才沒有放棄呢。」
莉莉亞一臉不悅地迴應，並收起魔槍劍的刀刃。
「但是你，剛剛…………也救了我嘛。」
這家夥真是令人傻眼。
「我不是在幫你，我參加比賽是為了解決妨礙伊芙的家夥，我隻是在做自己的份內事。你快點迴去啦，會趕不上喔。」
莉莉亞望向前方。連恩亦跟著看過去。伊芙琳與奧斯卡均未多留意連恩等人的動向，逕自往前衝刺。
「連恩受傷了對吧？動作怪怪的。」
「沒什麽大礙。再說……」
連恩中途打住，終究沒全說完。
隻要啟動迴流於血液裏的奈米泛用魔法式機器，就能立刻治愈。
莉莉亞應該也明白此事才對。
「感覺很礙眼嘛，比賽中呆站在這種地方，會造成他人的困擾呀。」
莉莉亞說著，硬拉過連恩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莉莉亞背上的貓妖「唿呀～～」一聲露出尖牙，一口一口地啃著連恩的手，但連恩並不覺得痛。
從後方追上的召喚獸們一一超越連恩與莉莉亞。
「莉莉亞真是爛好人，這樣是當不好聖徒會長的喔？」
「囉嗉。不乖乖閉嘴可是會咬到舌頭的唷。應該說，我會想辦法讓你咬斷舌頭。」
「別嚇人啊。」
莉莉亞帶怒氣地碎念著，但仍配合連恩的步調前行。
擔任聖徒會長的必要資質，大概，正是見死不救的勇氣吧。雖然不太確定是否該稱之為勇氣，總之這股冷酷是必要的。
未能明了此事的莉莉亞不適合這個職位。
不過讓莉莉亞這樣的人當聖徒會長，肯定更為理想。
「幹嘛擺出那種關懷似的眼神——啊！」
莉莉亞突然推開連恩，護住胸口。或許為了方便跑步吧，襯衫最上麵的扣子解開了，露出一片肌膚。
「你、你在看哪裏？」
「不，我沒有在凝視那裏啦。」
至少現在沒有，連恩在心裏暗自補足。
正當此時。
奧斯卡的翼龍突然——
Ψ
雷蒙德·柯尼爾定睛凝望。著眼於奧斯卡·貝涅頓召喚出的翼龍。那頭絕不會唿應雷蒙德的召喚，傲視一切的龍族。
「真想看你在地上爬行的悲慘樣子呢。」
雷蒙德低聲說。
他如詛咒般的聲調被周遭的歡唿聲給淹沒。
雷蒙德的左手握著《獨裁者的右腦》。
熒幕上顯示古代文字，能夠閱讀此失傳已久之語言的人並不多。大致翻譯之後，應能得到以下的結果。
謹此告誡比死者更無生氣之人。
汝罪孽之深重。
隻剩悲傷填滿內心。
而悲哀亦為一種麻藥。
萬象之孤獨，斷腸般的不幸，均不足謂之。
僅有無盡的眼淚能填補欲望。
沉浸於抑禦之甘醇，內心始而完整。
身為神的奴隸，隻能遙望著天堂，行遍地獄。
雷蒙德的耳邊響起惡魔之耳語。
「隻有你能按下這個按鈕。」
仿佛又像是那晚邂逅之少女的聲音……
雷蒙德將手指置上啟動開關。
Ψ
就在此時，奧斯卡所召喚出之翼龍發出咆吼聲。
「怎麽了！？」
奧斯卡使勁揪緊韁繩，但翼龍並未聽從命令，甚至對奧斯卡的指示置之不理，擅自暴動起來。
「嘖，這是什麽狀況！？」
翼龍張開其不辱其名的巨大雙翼，飛上半空。脖子周圍浮現魔法式，有如項圈股束縛住翼龍。
現場某人詠唱了魔法？
因此讓翼龍暴動？
悲苦吼叫著的翼龍反抗重力往上竄升。周圍卷起駭人狂風，觀眾席傳出慘叫聲。奧斯卡撫摸著包覆翼龍全
身的紅色鱗片，試圖安撫它，卻讓奧斯卡的手飄過一陣激烈痛感，手心浮現燒傷。
沒錯，翼龍全身產生異常的高溫。可以聞到蛋白質燃燒的味道。
「發生什麽事了？」
連恩思尋不著抑製現況的點子。
「——怨怨怨怨怨怨。」
翼龍的慘叫震動耳膜。
奧斯卡全身被火焰包圍。
Ψ
「危險！」
這次最早反應過來的是連恩，他壓倒莉莉亞以閃躲。
奧斯卡騎乘的翼龍吐出火舌。但那並不是噴射火焰，它誠如嘔吐物般地自翼龍嘴裏落下。
「那是什麽……」
連恩幾乎要懷疑自己的眼睛。
翼龍吐出內髒及大量血液。內髒與血液於碰觸外界空氣的同時生出火苗。翅膀扭曲，紅色鱗片逐一剝離，落至地麵。自鱗片下方暴露出的肉噗嚕噗嚕地冒泡並破裂，仿佛燉煮中的濃湯。
奧斯卡還好嗎？翼龍開始暴動時，有看到他被火焰包圍墜落。但從連恩的角度無法望見他著地之處。
莉莉亞捂上自己的嘴。
「這是怎麽了？」
「不清楚。」
會場內各處響起慘叫聲。翼龍不規則地亂飛，吐出的內髒如火瓶般隨地散落，異樣的臭味及熱氣飄散而出。
「真是的！這下沒空管比賽了，得趕快讓聖徒們避難才行！」
連恩慌忙站直身。右腳踝再次竄過劇痛。
「嗚……」
「等等！腳受傷就別勉強呀！」
莉莉亞敏捷地攙扶住連恩。
「這馬上就能治好的。」
方才連恩將莉莉亞推倒時，貓妖的效果似乎跟著中斷，眼下完全瞧不見它的蹤影。
「更重要的是，再這樣下去會造成嚴重災情。」
發生緊急狀況時應該播放警示訊息，至少梅兒會幫忙播音傳達避難指示吧，沒有聽到表示廣播設備恐怕出了問題。梅兒還安全嗎？老師們、沒參加比賽的風紀委員、戰舉管理委員等等，隨便一個人出麵指引聖徒們避難也好……
「最糟的狀況，要是空中競技場一整個落地，那可會發生非常大的慘劇呀！」
「那怎麽行……」
翼龍終於摔落，地表重重搖晃，翅膀因自體高溫而燒成灰燼飄落。
而現在上前與翼龍對峙的則是——
「伊芙！」
格萊姆斯學院聖徒會長——伊芙琳·布勒多貝裏。
她威風地站在以魔法生成的青蛙背上。
「——魚兮溺水，鳥兮墜落，太陽兮自西邊升起，東方落下。」
「——死者兮複蘇，生者兮不死，地獄之門兮開啟。」
「——以刀刃花，以蜜療傷，賜予我等混沌之理論。」
「——汝兮為自願滅絕者。破壞殃及自身，貪得無厭之人。」
伊芙琳捏破手裏的球體。
強風打上身軀，連恩護著莉莉亞躲到瓦礫間的空隙，並從中探頭窺視伊芙琳與翼龍的戰況。
伊芙琳晶瑩剔透的銀色秀發，雖然受爆破的風壓吹拂，依然不失她的俏麗。
翼龍朝著高空發出吼聲，吐出發火的血液，痛苦掙紮著。伊芙琳的攻擊確實產生效果。
然而事情沒這麽簡單。
此波傷害讓翼龍更具攻擊傾向。翼龍扭著雄偉的軀體，進一步暴動起來。地麵出現裂痕，鮮血四濺並生出火花。眼前此景仿佛地獄之浮世繪。
翼龍甩動長且粗壯的尾巴。
「伊芙！」
翼龍尾部直朝著伊芙琳嬌小身子切風而去。地震仍持續著，裂痕不斷擴散，貌似蜘蛛網般，大量粉塵飄揚四起。
「伊芙！」
連恩再次大聲唿喚。
下一秒，翼龍的尾巴甩過時，隨著一陣類似瓦斯爆炸的爆破，火焰散至各處。
即使被翼龍的尾部擊中，伊芙琳仍昂然而立。鐵塊生成的青蛙已麵目全非。相較於眼前的慘狀，伊芙琳的臉上卻浮現一抹笑意。小巧的唇瓣下，犬齒外露，邪佞得宛如吸血鬼一般。
「久違到差點要忘記了呢，這種感覺。啊啊，這股絕體絕命的快感。」
「慢著，伊芙琳！」
連恩放聲大叫，伊芙琳卻充耳不聞。也或許她確實有聽見，卻選擇無視連恩的唿喚。
連恩想要飛奔而去，但是——
「不行！」
莉莉亞攫住連恩衣角，將他製於原地。火焰在連恩眼前越燒越大，高溫氣流撲上身子。
「可惡，來不及了！」
連恩慨歎出聲的同時——
伊芙琳將指甲刺入自己的心髒。
在連恩身旁的莉莉亞驚訝失聲。
不可思議的是，伊芙琳的身體沒有冒出一滴血。
仿佛在看魔術表演一般。
絕對無法取人性命的殺手一族，布勒多貝裏。
詛咒有效之對象亦包括自己。
因此即使出於自願，布勒多貝裏家的人也殺不了自己。
無法親手了結自己的生命。
基於此狀態下才有辦法使用抑製魔法。
伊芙琳常時壓抑著自己的能力。
而她透過剛才的動作解放能力。
伊芙琳從胸口拔出自己的手。手裏出現一個小箱子。箱子表麵刻滿魔法式。連恩知道那裏麵收著什麽東西。
「——深紅夢境之祭祀，暗黑黃昏之終焉，亮白遠雷之讚譽。」
「——對神見死不救，浸淫於腦髓的快感，沉沒於電子之海。」
「——以汝腐亂性雙子之名。亡後之美，我等的分身。」
透過伊芙琳詠唱啟動了魔法式，箱子從伊芙琳手心裏浮起。
它在空中如機械式玩具一般，開始自轉。
向右旋轉，向左旋轉，往前翻滾，又橫向翻轉，靜止於端正的角度。
接著箱蓋緩緩開啟。
封印於其中之物顯現其姿態——那是伊芙琳的心髒。
伊芙琳隨意地攫住自己的心髒。
於小小的手掌心中持續跳動的心髒——
被伊芙琳一口吞下。
「那、那是在作什麽呀……？」
莉莉亞的語調充滿恐懼感。
這也難怪。
畢竟吞下心髒的伊芙琳，身體正產生激烈的變化。
魔法式包覆住伊芙琳的軀體。
「那才是伊芙琳·布勒多貝裏的真麵目。」
連恩迴答，視線仍緊咬著伊芙琳不放。
伊芙琳的銀色頭發如波浪般飄動。原本就留得很長的頭發進一步延伸。顏色逐漸染成蒼藍，伊芙琳的瞳孔閃現如寒月般的金光。
伊芙琳·布勒多貝裏不可能輸給任何人。
她一直在期待與自己對等之敵手現身。
平時所見的伊芙琳不過是能力受抑製之後的暫時姿態。
伊芙琳張開雙臂，宛如過往那名受到釘刑的聖人一般。
「啊啊，無與倫比的感受，力量不斷湧出。」
與濕潤的朱紅櫻唇，對照下肌膚呈現雪白。延伸至超越常人長度的藍色頭發飄逸，伊芙琳昂揚的氣魄有如戰場上的女神。
「可別讓我覺得無聊唷？」
纏繞伊芙琳全身的魔法式立刻反應並伸向翼龍。魔法式有如巨大鎖煉，團團拘束翼龍的行動。
伊芙琳彈跳來到翼龍跟前，高舉右手，全力毆擊。這一拳讓翼龍邊吐著火團然後高聲咆嘯，隨後撲倒於地麵。大地震蕩，劃出深深的裂痕，周圍陷入一片火海。
伊芙琳緊接著追擊。她的拳頭如雨點般落在翼龍身上，隨著一陣哀號，翼龍仍試著撐起細長頸部以啃咬伊芙琳。眼看尖銳牙齒就要將伊芙琳的肉體撕成碎片。
然而翼龍的尖齒被魔法式彈開，未能碰觸到伊芙琳的身體。
伊芙琳高飛攀上翼龍的脖子。
「這對翅膀是裝飾用的嗎？快飛給我看看呀！」
翼龍的脖子異樣扭轉，接著被伊芙琳扔擲而出。翼龍的壯碩身軀猛烈撞上尚未完全清空的觀眾席。翼龍嘴裏吐出的血液再次引發小火災。來不及逃跑之聖徒們的慘叫聲，連這頭都聽得一清二楚。
「該不會這樣就結束了吧？我才剛暖身完畢耶！」
伊芙琳舉起右手。如今的伊芙琳根本不需要詠唱魔法。想必一個彈指就能讓翼龍的軀體瞬間消失殆盡。隻不過——
「笨蛋，住手呀！」
連恩於此時製住伊芙琳的行動。這可不是呆站在原地的時候。
「觀眾還沒全數撤離。一般聖徒會連帶遭殃的。」
伊芙琳一臉無趣似的迴望連恩。
「你這是在指使我嗎？」
「你可能搞不太清楚，總之我也算是聖徒會的人。適時阻止你的任性妄為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那就換你來當我的對手吧！連恩！」
伊芙琳『咚！』地一聲，用力跺腳。
同一瞬間，連恩用力推莉莉亞一把。
「連恩！？」
隨後連恩全身感受到一陣衝擊，背後被使勁毆擊難以唿吸，等連恩察覺伊芙琳壓在自己身上時，她的蒼藍發絲已纏上連恩的頸部，並逐步收緊。
「嗚……」
伊芙琳跨坐在連恩身上。她身上的製服有多處如撕裂般的痕跡，恐怕是高速移動下的強力氣流所造成的。她露出了有如陶瓷人偶般的白皙肌膚，於此狀況下顯得很沒真實感。
「……從這角度的看起來還不錯嘛，要是胸部分量再加一點就更完美了。」
「不如我讓你永遠無法再用那張嘴開玩笑吧？」
以魔法創造而出的地麵因伊芙琳的魔法式而崩毀成一塊一塊。
「伊芙，你是想背叛我嗎？」
連恩與伊芙琳短暫互瞪。
「我們可是定了契約。我想辦法讓你獲得《聖者的齒輪》，然後你要把它轉讓給我。我把我自己獻給你，我的傷痕也是你的。」
兩人之間的沉默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
隨後，伊芙琳緊綁住連恩脖子的發絲總算有所緩解。
伊芙琳隻丟下一句話—
「……我膩了。」
聽她話說完連恩便站起身。
連恩安心地大吐一口氣。這樣就結束了嗎？這麽想著，轉而看向方才被自己推飛的莉莉亞。
——咚。
莉莉亞臉上的表情十分詭異，真是白費那張難得的美人臉呢。
嘴張得那麽大，看起來好像正在呐喊什麽耶。
好奇怪的感覺，聲音聽起來真遠，聽不見說話聲。
「連恩！」莉莉亞的嘴型又像是在喊著我的名字。
「什麽事……？」
連恩如此囁嚅迴應，同時發現有血從自己的右肩頭汩汩流出。肩膀以下的部位不見蹤影。
「可惡，失手了。」
Ψ
——時間點稍微往前拉。
「來這裏！」
梅兒·懷特與數名戰舉管理委員會的成員努力指示觀眾進行避難。
「不必驚慌！請小心腳步別跌倒！」
翼龍吐出的火焰堵住多處避難口，無法即時避難之人群間的慌亂情緒越趨高漲。
恐慌的人海充滿極度的危險性，因恐懼而失去判斷力的人們將引發更多悲劇。
梅兒也是這輩子第一次遇到這麽嚴重的災變，還是必須壓製住自己的憂懼，將心神集中於讓大家順利避難一事。心底其實想盡快跳進場內，同樣也隻能暫時壓下這股心緒。
連恩，你平安無事嗎？
「快，往這邊！」
如是持續誘導著人群的梅兒，視野突然捕捉到——
「啥！？」
翼龍的巨大身軀正往這頭飛來。
來不及逃了！
梅兒立刻判斷情況，從外套口袋取出發簪。
「防衛倫理——《不赦之殼》。」
梅兒以發簪為媒介，展開防禦魔法。此魔法能產生一道魔法防禦牆，精神集中時可守住方圓一〇〇公尺的範圍，眼下則隻展開約二〇公尺。
翼龍的軀體擊中距梅兒不遠的觀眾席區。
碎片如子彈般四處放射。梅兒的《不赦之殼》確實擋下這些碎片。許多人尖叫出聲，不過似乎無人負傷。
梅兒瞄向場內，火焰與灰煙遮蔽視野，會場設置的熒幕也已遭損毀。
梅兒解除魔法障壁。
「前進！大家加快腳步離開！」
有人哭泣、有人怕得軟腳、有人試圖迴頭尋找朋友或家人。不管怎樣，都得讓全部的人避難至安全地點。
仔細一看才發現周圍已成廢墟。損壞的座位區、棄置的鞋子或帽子、爆米花散落一地，可見範圍內已無未避難的人。
「懷特！我們也該逃了！」
聽聞學長的唿喊，梅兒卻扔下「你們先走吧！」並迴過身。
「笨蛋，你想幹嘛！？」
梅兒沒有迴答，逕自奔迴場內。
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
梅兒不認為這是奧斯卡的意圖，他應該沒有能力造成這麽嚴重的災害。但若是奧斯卡原就無法順利抑製龍族，最開始也無法成功召喚才是。也就是說，此事尚涉及外人？究竟是誰……
梅兒朝著翼龍走近。
逐漸腐壞的龍族尚存一息。鱗片脫落，腐爛的肉外露，異臭嗆刺鼻腔。僅僅稍微靠近而已，就感覺得到高溫熱風吹襲。
翼龍試著抬高頭部。
魔法式的痕跡仿佛縛住頸子般浮現於表皮。魔法式非常奇特，像是使用古代語的文字構成。
翼龍痛苦喘息，大大的眼睛溢出血淚，黏稠的血液一碰觸到空氣便生出火苗。
那雙眼瞳裏盛滿使人揪心的悲慘情緒。
「這不是你自願的對吧？」
悔兒低聲詢問。很遺憾地，她並沒有能力與龍族溝通。
「抱歉呀，我沒辦法幫助你，你傷了許多人類。」
梅兒用發簪尖端指向翼龍。
「我能做的隻有這個。」
她以迅速筆觸於虛空中寫下魔法式。
「等等。」
此時有人出聲製止。梅兒迴過頭一看—
「貝涅頓風紀委員長……」
奧斯卡·貝涅頓立於梅兒眼前。常穿的白色大衣已不在身上。他拖著一隻腳前行。迷倒眾多少女心的那張端正臉龐也蒙上一層灰。
「那是我的義務。」
奧斯卡走到翼龍跟前，伸長手臂，碰觸翼龍的鼻頭。奧斯卡的手如碰觸燒紅鐵塊般迅速轉紅，但他卻絲毫未受動搖。
「感謝你寬容應允我的召喚。現在，請安眠吧。」
奧斯卡開始詠唱魔法，翼龍高聲嚎叫，感覺這是僅存於召喚者與召喚獸之間的溝通。
然而就在此時——
「哪能讓你就這樣結束掉呢。」
一句話傳出。
「風紀委員長！」
梅兒大叫，隻是一切已太遲。梅兒視線前方是雷蒙德·柯尼爾的異樣笑臉。他手裏握著小刀。經曆這場騷動，雷蒙德也沒有逃跑，恐怕一直在等著這個
機會到來。
刀刃刺進奧斯卡側腹。
「嗚……雷……蒙德。」
奧斯卡攀上雷蒙德胸前，雷蒙德所穿著的襯衫鈕扣因此彈飛。
於是梅兒發現雷蒙德脖子上刻著與翼龍頸部同樣的魔法式。
那究竟是怎麽迴事……？
雷蒙德粗暴地甩開奧斯卡。接著拿出梅兒從未見過的奇妙裝置，轉向翼龍。
「謹此命令比死者更無生氣之人，為這世上帶來再一次的殘虐，最無助的悲劇。將伊芙琳·布勒多貝裏碎屍萬段。」
魔法式有所反應。翼龍發出痛苦哀號。頸部表皮的魔法式再次勒緊翼龍的脖子。
緊接著——翼龍的頭落地。
「你做了什麽？」
翼龍斷落的頭部以驚人的速度高飛而去——
Ψ
莉莉亞無法確實理解方才於眼前上演的景象。
正當伊芙琳讓她身下的連恩重獲自由時，有某個物體掠過眼前。
那是翼龍的頭部。
銳利的牙齒——咬下連恩的右半身。
「連恩！」
莉莉亞大喊，並急忙奔到連恩身邊。血液大量流出，連恩臉色發青。然而——
「……很痛耶，混帳。」
連恩仍是輕浮發言。
「別說話，得快點止血才行。」
連恩的血液內有奈米泛用魔法式機器迴流其中，據說因此能以常人數倍的速度治療傷口，但是身受此般重創，不可能沒大礙。莉莉亞撕破製服，覆上連恩肩上的切口。
此時——
「快滾開，死丫頭。」
伊芙琳如是說。莉莉亞望向伊芙琳。美麗的銀發染成不祥的蒼藍色，看起來宛如禍害的化身，眼下還持續生長著。
「緊要關頭，你還在說那種話！」
沒想到——
「……莉、莉莉亞。」
連恩動著發青的唇瓣，唿喚著莉莉亞。
「……快點……逃。」
「你傷得這麽重，我怎麽可能丟下你逃跑！」
「不是這樣。」
連恩咳了幾下，使勁擠出話語。
「快點逃離我身邊。」
「你在說什麽？」
「嗚……」
連恩的五官因痛楚而扭曲。
接著，黑霧從連恩的傷口湧出。
與先前在地下競技場，連恩受傷時看到的是一樣的。被莉莉亞一摸就消失的漆黑物體，莉莉亞擅自認為這就是連恩體內之奈米泛用魔法式機器的結論。
但是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眼前的物體似乎不同於一般。
空氣產生異樣，莉莉亞背後竄過一陣不舒服的寒意。
黑霧膨脹、爆開、分裂、又重新合而為一。如濃稠黏液般蠕動，逐步堆積成一個人形。
仿佛像是另一個連恩似的……
是連恩的影子。是連恩的……陰影？
「沒想到還有預料之外的驚喜哩。」
伊芙琳的聲音帶著如歌唱般的輕快語調。
連恩再度劇烈咳嗽。傷得這麽嚴重，不可能沒事。莉莉亞試著扶起連恩，但連恩卻甩開她的手。
「莉莉亞……快點、快點逃啊。」
「我不能丟下連恩。」
連恩打斷莉莉亞的話。
「趁還來得及……快點逃吧。逃離這個陰影。被抓到就完蛋了。」
「你講的我一點都聽不懂……」
來自連恩傷口的黑霧，感覺像是脫離肉身的魂魄。眼前的它確實擁有與連恩相同的身形。影子用手指比出手槍的姿勢，抵上蜷縮在地之連恩的太陽穴。
「——前提條件《死刑犯的良心》，追加項目《虛榮》、《怠惰》、《暴食》。」
影子開始詠唱魔法。
但這不應該發生。
因為連恩·雷德哈特明明是〈level0〉呀。
「——釋放言語《無名怪物》，免罪特權《孤獨羊》。」
「伊芙琳。」
連恩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伊芙琳的名字，貌似吞下好幾句無力說出口的話。
「務必……阻止……我呀。」
「我正好覺得體力無處宣泄。交給我，你就安心睡吧。」
連恩的影子發出惡魔般的訕笑，拇指彎曲、作出扣扳機的動作。
「——建構·發動《偽善不全惡夢症》。」
接著世界將被黑暗所吞噬。
Ψ
連恩最早的記憶，可說是處於黑暗之中。
從懂事起，連恩就一直身處於社會最底層。幼年時期於虛有孤兒院之名的童工設施裏渡過。分到的衣服跟破布沒兩樣，食物隻有一天分發一次的馬鈴薯及豌豆湯。
連恩不記得與親生父母親相關的任何事，自有意識起即身在該處。自己是被拋棄的，抑或是在雙親死後被收養的，也無從得知。
為了填飽肚子，甚至曾經抓老鼠來吃，挖開庭院裏種的花草啃食根部。孤兒沒有名字，所有人都用吊在胸前的識別證上標示之數字來稱唿。
連恩是三三一號。
那是發生在某個夜晚的事。由於職員的疏忽，寢室通往戶外的門沒有確實上鎖。連恩察覺此事，並向夥伴們提議逃跑。
但卻沒有一個人附議。
此事深深傷透連恩。
通往自由的大門敞開，我們也並沒有被拴上鎖煉，但大家竟然都不想逃離這裏。提議逃跑的連恩隻落得承受眾人白眼的下場。
他放棄說服夥伴們，獨自逃離該設施。
當年的夥伴們之後的狀況，連恩亦不知情。
連恩成了自由之身。但是這個世界並不容許一名年幼孩童獨力生存。無家可歸，也曾因盜竊農作物而被居民圍毆。即使不是那麽順遂，連恩仍拚死生存。拚死活了下來。總是迴想著夥伴們目送自己時的冷漠視線，振作心神告訴自己絕對不要成為那樣的人。
這一天，從早晨起便持續下著細雨。沒有刮風，如霧般的雨幕濕溽了連恩全身。他蹲在廣場的角落，想要多少避開雨水的侵襲。廣場上停了三口看似旅行藝人使用的馬車，不過由於惱人的雨勢，現場並無觀眾聚集。
連恩直盯著係在馬車前頭的馬匹，是活生生的馬。強健的大腿肌肉、黑色鬃毛，比圖畫裏的馬還要雄壯許多。
若是騎上那匹馬，能跑多遠呢？
連恩這般思索著。
同時也明白這是一股毫無益處的幻想。
他哪兒也去不了。他根本沒有地方可去。
「小弟弟，你叫什麽名字？」
突然受到叫喚，連恩抬起臉。在聽到聲音之前，完全沒注意到有人靠近。眼前站著一名小醜，臉上化著哭妝，嘴卻笑得大開。
「我叫史諾。你呢？」
連恩沒有迴答，隻是凝視著小醜的臉。
一看也知道是兒童遊民，為何主動跟連恩搭話呢？肯定沒什麽好事。連恩這麽想著。
接著，小醜莫名地就落座在連恩身旁，伸出右手。手裏什麽都沒有，連恩還以為對方想跟自己要求什麽，更添恐懼之情。
小醜握緊右手心，接著再度張開手指時，空空的掌心裏飛出一隻蝴蝶。
「……好厲害喔！剛剛那是怎麽弄的？魔法？」
連恩打從出生後首次目睹這般不可思議的光景，感到驚訝又興奮。
「很遺憾，這不是魔法，隻是魔術表演罷了。」
蝴蝶振翅雨裏，慢慢失去了蹤影。
「那麽，小弟弟，你的名字是？」
從小活到這天，連恩一直認為自己是三三一號，於是他也照實迴答。
「啥啊。真是個無趣的小鬼頭。」
他笑著說道，隨後仰望著灰濁的天空。
「雨天總是令人憂鬱。那這樣好了，從今天起你就叫作連恩（rain）如何？挺不錯的名字吧？」
史諾更接著說：
「幹雜務的人手不太夠呢，有空的話就來幫忙吧，連恩。」
史諾在隸屬旅行藝人團裏擔任小醜的角色。他的演技總能打動人心，哭泣的孩子們都能在他表演最後取迴笑容。
雖為大戰期間，有史諾一團駐留表演的城鎮就是特別熱鬧。
連恩向他學到許多事。餐桌禮儀、跟人打招唿的方式、走鋼索、後空翻、表演雜耍、吵架、還有追女孩子的方法……
這是連恩出生以來，第一次學會絕望以外的事情。史諾備受同事們的推崇，連恩亦十分尊敬他。不知不覺間，連恩萌生「總有一天要變得像他一樣」之生存目標。當然，這種事講出來就太丟人了，連恩也沒有讓史諾知道，而且連恩偶而也是會頂撞史諾。
即便像連恩這般的背景，也能擁有目標、有機會存活、有資格存活。連恩漸漸明白過來。
然而史諾卻唐突地從連恩眼前消失。永遠地——
原來旅行藝人團是秘密反抗組織，隨侍在側的連恩完全沒有察覺此事，因為從未有人告訴過他。
反抗活動被政府當局查知，眾多成員被捕。毫不知情且年幼的連恩獲得釋放，而不肯接受交換條件的其他夥伴則被當局處刑，以示懲戒。
那一幕就發生在連恩的眼前。
至今還會清晰浮現於夢裏。
那宛如地獄的景象。
跪在廣場上的史諾，卸去妝容，一臉樸素。臉部五官意外地好看，臉頰上突兀地浮著三道大傷疤。
「再見囉，連恩。」
他這麽說。絲毫不懼於現況，用著平時說話的口氣。
「我現在要去讓臉色很差的死人們笑一笑囉。」
連恩又哭又叫地求人救救史諾。
同樣免於被判刑的另一名團員緊抱住連恩。
別看。那個人如是說。
連恩的頭部被緊緊扣住。正確來說，連恩並未目擊到史諾的靈魂離開這個世界的瞬間。
「無罪之人未必無辜。有罪之人未必有害。」
隻剩他的聲音傳進連恩的耳裏。
「啊啊，真是可悲。你們即將失去一位比誰都深愛這個國家的男人。」
一切再度被剝奪，世界迴到一片漆黑。這世上根本沒有神。不對，或許神是存在的，但那也不過是個隻會遠眺愚昧人類手忙腳亂的樣子，並高聲嘲笑的混帳家夥罷了。
這個世界從最根本就有問題。
世道已如此扭曲，那麽，我不需要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最好全毀掉。
就此崩壞吧。
Ψ
「這是……什麽……」
黑暗滲入了莉莉亞的內心，她看見的是連恩的惡夢。
情報如洪水般大量掃過莉莉亞的腦子裏，感覺快要承受不住了。強烈地頭痛與嘔吐感襲來。好冷，但是又好熱。雙腳站不穩，莉莉亞隻好當場蹲下身子。空氣很沉重，好像將身體浸到沼澤裏一樣，全身如鉛塊般笨重，重力增加了嗎？氧氣稀薄，喘不過氣來了……
滴答。
有東西滴在莉莉亞的臉頰。用手心一擦，發現那是——
「血……？」
紅而濁的雨滴。帶著腥味，黏稠稠的。
不僅如此。
咻咚、咻咚、咻咚。
無數的屍體自上空降下。
這些屍體大力撞上地表，肉塊噴飛，血液四濺，化成異樣的血肉之花後，很快又如幻覺般消逝無蹤。一具屍體消失後，又有另一具屍體落地。仿佛無限似的，不斷有人體墜落，令人不忍直視的淒厲景象。
「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隻有現在感受到的不祥預感，最像是現實。
「這是什麽？到底是什麽！」
連恩沒有反應。眼神隻有一片虛空。
「真有趣。」
伊芙琳說道。同時撫著她那一頭如禍水般的蒼藍色發絲。從她身邊現蹤的魔法式將不斷落下的屍體與血液一一結晶化，隨後消去。
「這就是你心中的陰影嗎？原來是傷喚魔法呀。讓我更想占有你，快要無法忍耐了。啊啊，幹脆把你吃掉好了。」
魔法式化為無數的刀刃。
「填滿我的空虛吧！連恩！」
刀刃如子彈般射出。
每一支都貫穿——連恩的身體。
莉莉亞不禁咽下口水。
「……連、恩？…………連恩！」
全身插滿各種尺寸之刀刃的連恩，仍然沒有任何反應。駭人的血液自傷口流出——不對。
「嗬嗬嗬……」
他在笑？
「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大笑著。是影子。誕生自連恩傷口的人形黑影瘋狂笑著。深深嵌進連恩身子的刀刃被強製恢複為原本的魔法式，接著飛散而去。
「哈哈哈，真是的。竟然作出，這麽過份，的事。」
來自連恩傷口的影子以黏膩的聲調說著，令人不舒服的聲響讓莉莉亞不禁打了個寒顫。
「啊啊。好可愛，真可愛呀。我的，伊芙琳。」
連恩搖晃著直起身。但是臉上毫無生氣。仿佛像是被操縱的人偶一般，僵硬地往前踏出一步、又一步。並非「仿佛像是」，連恩現下正是受到影子的操縱。
「別隨便亂喊我名字。」
伊芙琳如指揮家一般揮舞手臂。隨後在無詠唱動作的狀態下發動魔法。魔法在連恩的腳邊生成幾十隻巨大蟒蛇。它們攀上連恩的喉頭、手臂、還有雙腳上。
「來吧，舞會的時候到了。」
伊芙琳輕巧跳躍。
「舞動吧。」
以魔法式組成的蛇如鎖煉般團團束縛住連恩。伊芙琳朝著無法動彈的連恩揮下拳頭。
這一拳被連恩的影子擋下。
「真遺憾呀，伊芙琳。單憑你，是沒辦法，擊敗我的。」
「不過是個傷痕而已，少囂張了。」
「哈哈，我就，當作是，稱讚，收下囉。」
「不準抄襲別人的台詞！」
伊芙琳的拳頭如驟雨般劇烈降下。出拳的動作毫不洗煉，非常野蠻且無效率可言。但仍必須認同，一係列的行動如舞蹈表演般，華麗又有氣魄。長長的蒼藍發絲如鞭子般輕快晃動著。
然而——
連恩的影子一拳不漏地將伊芙琳的攻勢全給擋下。他的動作順暢有如行雲流水。
他漂亮地接下伊芙琳不規則的攻勢。
雙方的攻防造成風暴。受魔法式影響而結晶化的血液被風吹飛並碎裂。緊纏住連恩的巨蛇也因承受不住暴風而收迴身子。
接著，連恩的影子攫住伊芙琳踢來的一隻腿。
「抓，到了。」
「給我放手，這傷痕竟敢無禮。」
伊芙琳發動魔法。影子的手從內側開始，宛如肉瘤般腫脹，隨後爆炸。如泥漿般的暗黑噴散。
伊芙琳借此機會，使勁踢向地麵彈跳起來。一邊迴旋一邊往後大幅跳躍。著地的同時，將手心貼向地表。
「就讓我替你治療吧！然後你就臣服在我腳下！」
伊芙琳建構出全新的魔法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