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裏是一間平凡無奇的校舍。然而,這個平日總是充滿學生、洋溢活力的空間裏,此刻隻散發出無比的寂靜。


    在罕無人煙的校園長廊下,有兩個奔跑的人影。


    迴蕩在水泥空間中的聲音,僅有兩人的步伐聲與唿吸聲。


    走在前方的是一個少年,後麵則跟著一位少女。兩人看起來大約都是十五、六歲上下的年紀。


    從遠處看的話,兩人的服裝看起來有些類似運動服,不過近看後便會發現並非如此。那身服裝不隻是單純以布料製成,胸口、肩膀、手肘與膝蓋等各處還有裝配著類似護具的東西,腰間也掛著仿佛槍套般的飾物;兩人的頭部戴著護盔,背上背著大型的後背包。他們奔跑著,一身宛如軍隊士兵般的打扮,與背景的學校走廊形成一幅極不相稱的畫麵。


    少年沒有透漏出任何一絲疲態,而對照之下,少女的氣色則顯得不太好。


    「等——等、等一下啦!等等我好不好!休息一下……!」


    少女用袖子拭去額頭上鬥大的汗珠,並且用不知道是懇求抑或是命令的口吻唿喚著少年。


    「等我們逃到遠一點的地方再說。」


    少年沒有放慢奔跑的速度,不過他迴頭後,發現少女早已停在原地,雙肩起伏地喘著氣,於是他隻好露出無奈的表情,自己也停下了腳步。


    「沒辦法了,去那間教室躲一躲吧。」


    少年——久阪澪司對少女這麽說道,接著拉起腳步蹣跚的少女,走進一旁的教室當中。少年把少女帶進教室後,站在門邊警戒地觀察是否還有追兵,並且打開手上的行動裝置,試圖聯絡同伴們。


    這段期間,少女則是倒坐在教室的角落,啜飲著從後背包拿出來的水。


    「唿、哈……喂,還、還好嗎?大家都沒事吧?」


    少女——桐島千尋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


    「我正在試著聯係……不過好像沒反應。看來隻能當作b小隊與c小隊已經全滅了。a小隊中剩下的……如你所知,就隻有我們兩了。」


    「等、等一下,那存活下來的人,就隻剩下我們而已……?」


    聽見千尋的詢問後,澪司點點頭。a小隊的八名學生,除了澪司與千尋以外,其他的六名剛才已經在兩人的麵前慘遭大量槍彈給打成蜂窩了。


    千尋刻意誇張地發出「唉」的一聲,深深地歎了口氣。


    「有沒有搞錯啊?戰鬥前,大家不是還說可以輕鬆贏過對方嗎?」


    「意思也就是說,大家都推測錯誤了。石神教官不是經常告訴我們嗎?麵對戰鬥,要隨時預想好最糟的狀況。」


    「等到最糟的狀況發生後,就算想到這句話也沒用啊。」


    「真的是……桐島,原來你偶而也能講出些有道理的話啊。」


    「那人家再多告訴你一句有道理的話……我們投降吧!」


    千尋露出一副「我的這個點子不錯吧」的表情,擠出笑容講了這句話。這已經是千尋第三次說要投降了。


    「反正我們也不可能贏嘛!其他同伴都被別人幹掉了,已經沒勝算了啦!」


    千尋低頭說著。她雖然已經休息了一會兒,但神色看起來還是非常疲憊。


    「隻要還活著,那就表示我們還能戰鬥。隻要還能戰鬥,那就代表我們還是有機會獲勝。」


    澪司一邊收起通信用的行動裝置,一邊說道。


    「……沒想到你的想法那麽樂觀啊!或著根本就積極過頭了吧?」


    千尋依舊倒坐在地麵上,抬頭看著澪司,訝異地說道。


    「人家我也想幫大家報仇呀,隻是就現實層麵來說……」


    千尋一邊發著牢騷,一邊努力爬起身子,搖搖晃晃地踏著步伐走到走廊上。


    「白癡!你不要毫無防備地跑出去啊!」


    澪司慌張地想要阻止她,但已經來不及了。


    「你說誰白癡啊——」


    在千尋把頭轉向澪司的瞬間,一道殘酷的光擊中了她的胸口。


    「咦……?」


    她的臉龐露出驚愕的神情,接著緩緩地雙膝跪地。


    「桐島!」


    澪司原本不禁想要衝上前去,但千尋揮著手,打斷了他的舉動。


    「抱歉,我失算了。之後就拜托你了。」


    千尋看向澪司,一邊露出苦笑,一邊小聲地如此呢喃道,接著便倒臥在地上。她終於一動也不動了。


    「——這樣一來,隻剩下我一個人了啊。」


    澪司把背靠在教室內的牆壁上,從槍套中抽出手槍。


    「不過,這樣反而好辦事多了。」


    他低語道,握緊了手槍握把。


    擊倒千尋的對手,正漸漸地從走廊的另一頭往這裏靠近。


    久阪澪司,十五歲的夏天。


    灑入室內的陽光,沒來由地讓他覺得好冷。


    2


    西元二〇四五年的夏天,平等地造訪了所有人時人生。上個世紀人們不停高聲唿喊的暖化議題,現在早已不再是令人特別在乎的大事。


    然而對於日本人來說,這個夏天擁有另一個重大的意義。七月也過了大半,對日本而言是重要轉捩點的那個日期就要到來了。


    一百年前,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收音機中播放著終戰的詔令——天皇親自宣告這個島國結束了一場戰爭。有些人稱唿這件事為「終戰」,也有些人稱之為「戰敗」。不論如何,這一天,一場戰爭終於結束了。


    而漫長的戰後歲月就此展開。這是一段長達百年的戰後時光,也是不再使用槍炮,嶄新戰役的開始。


    嘴上叼著煙鬥的美國大使來到日本,要求日本訂定出新的憲法規章。美國是戰勝國,同時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軍事國家,基於這場美日麵會,戰敗不久後,一個世界罕見的嶄新憲法在日本誕生了——日本放棄戰爭,不再持有軍隊,並且否認自己擁有交戰權。


    general headquarters,盟軍最高司令官總司令部,簡稱ghq——在這個組織的管理之下,舊日本軍隊解散,曆經朝鮮戰爭後,創立了警察預備隊以及海上警備隊,不久後又設立了保安隊,一直到一九五四年,日本終於誕生了一支不算是軍隊的軍隊——自衛隊。


    從此之後,自衛隊便扮演著護國之盾的角色。


    不參與戰爭的軍隊、君臨其上的文官,以及一億名以上把戰爭大小事全都托付給這支自衛隊的日本國民,就這樣度過了一段蜜月般的時光。


    對於活過那個時代的日本人來說,戰爭隻存在於書籍、電視熒幕的另一頭,同時也隻是個僅存於過去的概念。不論是朝鮮戰爭、越南戰爭、波斯灣戰爭或者是伊拉克戰爭,無數次發生在這顆星球上的紛爭,對日本人來說都隻是單純的訊息罷了,人們隻知道在距離自己相當遙遠的某處正在發生戰爭。把硬幣投入設置在便利商店櫃台上的捐款箱,捐給遙遠國度的難民——日本人雖然並未失去這分善意,但對於戰事也不再擁有更多的關心,隻是享受著平穩的生活。工作,學習,遊樂,在戰火燒盡的原野上再次築起大量的建設。而且日本國內還飄散著一股毫無根據的樂觀情緒,認為如此和平的日子會一直持續到永遠。


    就這樣,二十世紀的後半到二十一世紀初,那些生活在堪稱日本最幸福時期的人們當中,出現了少數預測到數十年後未來的人。


    充滿決定性的一九四五年以及那年以前的往事——對某一群人來說,這不單單隻是年表上的紀錄而已,他們真的曾經親身曆經了那段曆史,但這些人在二十一世紀初也幾乎都已經凋零了。在二十一世紀還走不到四分之


    一時,那些生活在幸福時光、少數預測到未來的人們,一邊揭起仍舊燦爛輝煌的日本國憲法第九條,一邊訂定出新的曆史扉頁,這個國家,從此允許十多歲的少年少女們持槍。


    右手高舉不戰的誓約,左手緊握著槍枝。


    從創立自衛隊以來,這個島國所擁抱至今的矛盾,就此顯得更加令人疑惑混亂了。


    二〇二二年,於國會上被提出的『國防教育法』,經過眾議院與參議院表決通過,開始施行此法案。


    在野黨、日本周邊各國以及國民們都曾經大力反對這項法案,然而今日迴首過往,會覺得這項法案簡直就像是以魔法般的手段下而成立。


    人們希望建立更細致的政府組織,因此地方權力急速分化,導致各自治體的裁量權逐漸擴大。


    大規模災害引發日本國難,造成周邊各國急遽成長,而在這些現象的反動之下,國民意識也跟著抬頭。


    經濟低迷、少子高齡化,所造成人們對未來失去信心。


    世界情勢發展漸趨快速,引發人心不安。


    還有各式各樣的原因,不勝枚舉。而不論如何,這些原因,最終造就了日本發生如此劇烈的轉變。


    法案成立後不到兩年的時間,二〇二四年,日本全國各地設立了好幾間「防衛學校」,負責養成、教育未來守護國家的下一代人才。


    其中一所學校,就是東都防衛學院。


    這所學校位於東京都秋留野市的郊外,擁有國中及高中部門,總共約有七百名左右的學生。


    由於東都防衛學院設立於國防教育法施行沒多久後,因此在二〇四五年的今天,這所學校已經成為防衛學校中曆史最悠久的校所之一,不過,它並不是公立學校,而是一所私立學院。


    雖然在二十多年的曆史中,防衛學院早已經融入日本人的日常生活,但是和升學進入一般普通學製學校的學生人數相比,願意就讀防衛學校的人仍然屬於少數派。防衛學校采取全體住宿製度,中高年一貫教育,孩子們從十二歲開始就必須學習各種防衛教育,不過就算東都防衛學院已經算是一所校風自由的學校了,但一般人還是覺得防衛學校的學生異於常人。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總是站在遠處觀望這群學生的人們,開始紛紛流傳起一個詞匯。這個詞匯的出現,或許就肇因於防衛教育開始沒多久後,二〇二六年發生的那個事件吧。


    人們時而嘲笑,時而畏懼,時而充滿敵意,時而又帶著罕見的褒獎與敬意,用這個詞匯稱唿就讀於防衛學院的少年少女們。


    人們稱唿他們為——『武裝中學生』。


    3


    「好,那麽就讓我們來欣賞一下武裝中學生們的本領吧。」


    戰鬥開始的同時,不知道是誰說了這句話。眾人用帶著譴責的眼神看著發言的主角,不過當中有不少人確實也像準備觀賞運動競賽的觀眾一樣,散發出一股高張的情緒。


    東都防衛學院國中部的情報管理室,簡稱為監控室,正聚集著十名左右的教官。當中不僅有現年國中部三年級學生的指導教官,也有過去第一、第二學年時教導過這群國中部三年級學生的教官,另外還有一些高中部的教官。


    眾人全都專注地盯著房間的牆麵。牆上浮現著幾個小小的影像畫麵,各自映照出校園內各處的景象。近年來,東都防衛學院的期末考采取的是這樣的體製——學生必須完成和普通製的中學一樣的國英數理社等科目的筆試,此外還有防衛學的筆試測驗。筆試結束後,學生們還要以班級為單位,彼此進行對抗模擬戰。這個體製與慣例引來了不少人的批評與指責,甚至有些人認為——讓孩子們進行殺人的預演練習,到底是存何居心?


    進行時采取分組對抗製,一班對抗二班,三班對抗四班,每個班級視為一個部隊,舉行模擬戰鬥。戰場就是學生們早已熟悉的學院校舍,因此每個班級並不會麵臨地利條件好壞的問題。當然,學生們並不會使用真槍實彈進行演習,而是采用教育用的雷射槍當作武器。換言之,這可以說是學校主辦的正統生存遊戲。


    校舍內各處全都裝設了攝影機,教官們可以透過影像監視這場戰鬥。


    有幾個小小的熒幕映照出實際學生們的樣子;而另外有一個稍大的熒幕中有顯示出校舍全體的示意圖,上麵閃燦著代表各班學生的藍色與紅色光點。隻要學生被判定為中彈,那麽光點就會從畫麵上消失。


    在這場模擬戰中,除了可以測驗出學生們在戰鬥方麵的實戰技巧外,各班學生也會賭上自己班級的麵子,團結起來與敵手對抗,所以這個活動就類似於普通中學裏麵舉辦的運動會。雖然沒人直接了當地這麽說,不過教官們確實也把這個活動當成一種娛樂,有些不道德的教官甚至會拿錢來賭誰贏誰輸。


    此刻,國中部三年級的一班、二班,正在校舍內持續進行戰鬥。


    教官們全都不發一語,默默地凝視著交戰的過程,然而——


    「太~~棒啦!幹得好,對方中計了!」


    二班的導師姬川美雪突然站了起來,大叫道。大家原以為一班學生取得了優勢,侵攻入對方的陣地中,不過其實二班采取的是聲東擊西的策略,因此讓一班學生上了當,最後造成一班受到重大打擊。一班原先是分成三個小隊分頭進攻,不過當中有兩個小隊迅速全滅,剩下的最後一個小隊也已經損失了一半以上的戰力。


    「……啊,那個,抱歉。我不小心太激動了……」


    姬川注意到周遭竊笑的視線,於是趕緊不停點頭道歉,露出丟臉的表情坐迴位子上。在防衛學院中,女性戰技教官雖然早已不那麽稀少,不過姬川年紀很輕,才二十五歲而已,在大學時研究的是軍事學,算是個特立獨行的怪人,而長相也還不錯,同時年紀又輕,所以受到不少學生支持;另外她隻要太激動就會失去自製力,這一點在校園中也算相當有名。


    「那個……真的很抱歉。」


    姬川旁邊坐著一班的導師——石神國之。姬川對他深深地低下頭,坐在對戰班級的導師旁邊,還忍不住做出激動的表現,似乎讓姬川覺得自己的舉動真是太難看了。


    「別這麽說,二班的采取的行動真的相當巧妙。」


    石神麵無表情地迴答道。不認識的人看到他這副表情,或許會以為他在生氣,但其實石神隻是習慣不在人前表現出喜怒哀樂等情緒而已。而這副麵無表情的模樣自然地能夠展現出一股壓迫感,加上他平日指導學生相當嚴苛,所以學生們都把他當成惡魔教官來看待,對他抱持著畏懼之心。


    「因為那些孩子們個別的運動能力、判斷力都不如一班的學生,所以我叫他們在模擬戰中以智取勝。」


    姬川抬起原本低著的頭,說出這些話語。


    「這是個很實在的建議。」


    「耶嘿嘿,能夠受到石神老師你這位專家的誇獎,真令人開心!」


    姬川說著,綻開了笑靨。


    石神是退役的自衛官。雖然說是退役,不過事實上並不是他到了退休的年齡,而是因為疾病而除役的,所以現年也才三十一歲罷了。防衛學院的教官當中,有不少教師的經曆都跟石神類似;有些教官因為某些因素而從自衛隊退役,來到防衛學院,也有的講師也是從自衛隊調職過來的。


    「不過,一班的學生也還沒有全滅,目前剩下兩個人——啊,原來剩下的學生是他啊!」


    姬川指著熒幕中的一個亮點。


    在她所指的位置上,映照出石神指導的兩名一班學生。


    當中一名男學生正在使用通信裝置,站在門口;一旁則有一名女學生倒坐在地上。


    他們好像正在交談。


    不久後,女學生站起身來,踏向走廊。


    「——!」


    石神忍不住想要出聲對熒幕中的人唿喊。從顯示戰況全體圖的大熒幕中,可以看到走廊的另一側,有幾個代表二班學生的紅色亮點正在閃爍著。當然,石神就算透過熒幕唿喊,學生們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剛才飛奔到走廊的女學生——一班的桐島千尋,遭到槍擊而倒地了。雖然說她隻是被訓練用的雷射槍給擊中,身體不會受到任何的傷害,不過她還是動作誇張地緩緩倒向地麵。


    戰況熒幕上,被判定為中彈的藍色光點,又消失了一個。


    姬川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因此把原本麵向石神的臉龐撇開,一邊暗自在桌麵下擺出勝利的手勢。


    就在此時——


    「啊!被打中了!真可憐啊。」


    教官們的背後傳來了一聲很坦白的發言。


    原先聚精會神盯著熒幕的教官們,同時迴頭看向後方。


    有一名不知何時出現的男子,正背對著門扉站在那裏,他的臉上浮現著柔和的笑意。


    「啊,抱歉。各位不用介意,請繼續你們手邊在做的事情,沒關係的。」


    男子說笑般地用手掩住嘴,輕輕地低下頭。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哪位?」


    石神走向男子身旁,詢問他的身分。


    「我是本校的戰技指導教官,敝姓石神。與本校無關的人員,是不能進入這裏的。很抱歉,可以麻煩你先到一樓的櫃台進行申請嗎?」


    石神的口氣雖然客氣,但卻不忘仔細地打量了眼前的男子。由於防衛學院與一般學校的性質不大相同,所以的確有不少奇怪的人士會未經申請就跑來這裏;加上今年又是二戰後的一百周年,因此不少社會運動分子的輿論聲浪越來越強了。


    正因為石神原本就擔任過自衛官,所以嘴上雖然說得客氣,不過內心依舊保持著強烈的警戒。


    男人的年齡看起來與石神差不多,或許比石神再小一些,感覺差不多二十多歲接近三十歲左右的模樣。就算石神再怎麽對服裝沒研究,也看得出來男子身上的西裝外套、領帶以及鞋子應該都相當高級。


    「抱歉,現在才告訴各位……這是我的身分。」


    男子依舊滿臉笑容,對石神出示了一張名片;石神動作有些僵硬地收下名片。現在紙張製作的名片相當罕見,大多都已被電子名片取代了,再加上自衛官、教師都屬於鮮少交換名片的職業,所以石神實在不太清楚此時應該怎麽反應比較恰當。


    名片上寫著:


    『內閣府巽征誌郎』(注1)


    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訊息了。


    「內閣府……」


    「是的,我是專捧國家鐵飯碗,為國家盡己之力的一介公務員。」


    男人笑著說出這句話,不過石神依舊保持著警戒的態度。如果男子真的是內閣府派來的人,那他的身分地位可說是崇高無比;不過這種名片用家用印表機也能製作,而且紙本名片和電子式名片不一樣,無法透過網路瞬間驗證眼前的人是否就與名片的人是同一個人,因此利用紙本名片偽造身分是相當容易的事。再說,這位姓氏為巽的男子名片上,不僅沒有寫上電子信箱、電話號碼,甚至連自己在內閣府中所屬的官職也沒有記載。就算手上這張名片上記載的文字屬實,若對方是文科省、防衛省(注2)的人那或許還說得通,隻是他卻是直屬於內閣府的公務人員,如此身分高貴的人單槍匹馬地直接來到防衛學院來,真的讓人不明白理由為何。


    不過這名男子看起來似乎沒有惡意,而即便他說的是假的,眾人也能夠馬上查清楚事實,所以石神姑且決定以對待客人的態度來接待巽。


    ※注1:日本內閣府職掌的內容,大約相當於我國的行政院。


    ※注2:日本文科省、防衛省職掌內容大約相當於我國的教育部、國防部,屬於行政院的下級機關。


    「內閣府的官員為什麽要來本校——」


    「啊!」


    巽突然張大雙眼,喊出聲來。


    而就連石神也在一瞬間全身僵硬。


    「哦,哇喔——厲害,真是太厲害了!哈哈哈!」


    巽仿佛興奮的孩子似地大聲歡唿,他的雙眼的焦點,好像落在石神後方的位置上。不一會兒,當中的教員們也開始議論紛紛,看來模擬戰中似乎發生了一些事件。石神稍微與巽保持距離後,迴頭看向熒幕。


    從走廊斜上方俯瞰的畫麵當中,可以看見二班的學生們一副不甘心的模樣,個個仰望著天花板、倚靠在牆壁上,似乎全都中彈了。


    「啊——真是氣死人了啦!笨蛋笨蛋!怎麽沒有采取團體行動呢!一群豬頭!啊唷,真的是……有夠笨!」


    姬川雙手用力地抓住熒幕,並且像個女高中生一樣大聲謾罵著。到底該生氣的人是誰啊——石神腦中這麽想著,不禁都想歎氣了。身分為外來者的巽,則顯然不太在意眼前狀況的樣子。


    「搞什麽嘛!根本都沒在聽我說的話!一群笨蛋!」


    姬川慘叫似地吼著,並且用手敲著桌麵。


    「雖然我是個門外漢,不過看起來情勢好像改變了呢。」


    巽一邊看著熒幕,一邊說道。


    「他們應該有些不安吧。畢竟這是人與人之間的爭鬥,一旦有某部分瓦解了,之後就會一口氣迅速崩毀。」


    二班學生采取的行動原本團結一致、合作無間,但此時也跟著變得散亂起來了。


    「不過,就算他們有些亂了陣腳,但就人數上來說,他們不是仍占有優勢嗎?雖然戰鬥的種類、部隊的結構不同的話,狀況也會有所差異,不過一般來說,軍隊隻要失去三成的人員,那不就幾乎失去原有的作用了嗎?就算是踢足球,隻要裁判出示兩張紅牌的話,那麽該隊伍也就沒有勝算了。然而現在兩個班級明明已經形成一對十七的局麵,他卻還能挽迴劣勢……哎呀,他還真行呢。那名學生叫做什麽名字?」


    巽詢問的聲音從石神的肩膀旁邊傳了過來。


    「他姓久阪,全名叫做久阪澪司。」


    久阪澪司是石神指導的三年一班的學生之一。學科成績雖然頂多都隻有及格水準而已,但防衛教育以及各種與戰鬥相關的術科方麵,他的成績則相當亮眼出眾。


    「笨蛋!不要跟他單挑啊!你們那麽不擅長用槍,就更應該集體攻擊啊!哇啊啊,又被幹掉了!豬頭,真的是笨死了!補習補習補習!大家都不準放暑假啦!我一定要徹底重新鍛練你們!」


    姬川尖銳的叫聲響徹了監控室。顯示全體狀況的大熒幕中,代表二班學生的紅色亮點逐漸減少。唯一的藍色亮點——久阪澪司不停地在校區內四處移動,而隻要他接近過的地方,紅色亮點就會消失。


    「哎呀,真是太厲害了。雖然說這是受過訓練才有的成果,不過他的表現真的太棒了!」


    巽佩服似地說著。


    「……過獎了。」


    雖然如此迴答,但石神心中卻不是這麽想的。


    在防衛學院的生活,確實鍛煉了久阪澪司的技能。


    但隻是訓練與教育,並不能培育出那樣的少年。


    久阪澪司這名少年,完全異於常人。


    在近代的戰鬥當中,隊伍中每位成員的能力差距,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意義。最新型的武器,統一了士兵們的能力;訓練用的雷射槍亦是如此。


    正如巽所說,雙方的人數差距到達那種地步,照理來說應該是沒有挽迴的餘地了。就算這是技術尚不成熟之學生間的戰鬥,但全部的學生都擁有一樣的裝備,在一對十七的狀況下,要逆轉情勢確實


    是不太可能。


    然而,熒幕的另一端,卻發生了難以置信的狀況。


    麵對以團隊合作著稱的二班學生們,孤立無援的久阪澪司居然有如此驚人的戰鬥能力,獨自打破了對方的團隊防線。足以否定「軍隊」這項名稱的過往曆史,堪稱萬夫莫敵的兵士——這簡直就是在形容他未來極可能擁有的作為。


    「久阪……澪司。」


    巽恍然大悟似地重複念著這個名字。


    熒幕畫麵中,久阪澪司又擊敗了兩名對手。在這之前,恐怕也都是靠他一個人,才能保護其他能力不足、絆手絆腳的同學吧。整支隊伍隻剩下他以後,他的動作忽然變得靈活許多。從他的表情當中,完全看不出絲毫焦躁或是激動的情緒。他隻是平淡地、如同機械般地逐一擊倒對手。


    代表二班學生的紅色亮點,現在隻剩下五個了。


    「太完美了。擁有這種實力的孩子,今後勢必會背負起這個國家的未來。」


    巽露出陶然的表情,說出這句話。不論怎麽想,都覺得這應該是讚美之辭。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在石神的耳裏聽起來,這些話語聽起來卻宛如不祥的咒語。


    4


    「欸,為什麽人家會被叫去啊?還有,為什麽人家還得跟你一起去啊?人家原本等會兒要和大家一起去唱歌的耶……」


    第一學年最後的班會結束後,四處洋溢著暑假即將來臨的興奮情緒,然而——


    「久阪與桐島,你們等會兒到學院長室一趟。」


    聽到班導師石神這麽說,桐島千尋隻好悶悶不樂地踏上走廊。


    幾天前,這條走廊還是模擬戰的戰場,而兩人也在這條走廊上奔逃過。


    「學院長室耶……久阪,你到底是做了什麽好事啊?」


    「就算真的是因為犯錯所以被叫去學院長室,有問題的人應該也是你吧?不會是我。前陣子你不是才因為深夜在外遊蕩而被叫去訓話嗎?」


    「什麽遊蕩啊……不要講得那麽難聽嘛!我隻是和小學同學一起出去逛逛而已啊!再說那哪是什麽深夜啊?現在的中學生,晚上九點、十點在外麵玩根本就很普通好不好!」


    「九點已經是就寢的時間了。」


    澪司一臉認真地迴答道。


    「少開玩笑了……隻有幼稚園小朋友或老人才會在這個時間上床睡覺。你那麽早睡早起,到底都在幹些什麽啊?」


    「早上我大多都在跑步。」


    「明明每天早上班會前都要跑馬拉鬆耶,你為什麽還要自動自發地在更早的時間就先跑步啊……?你真的怪怪的耶!居然好寶寶到這種程度,反而讓人覺得有點惡心……」


    澪司與千尋一邊對話著,一邊走向學院長室。


    澪司一邊走著,一邊思考自己為什麽會被叫去學院長室,但他實在想不出原因為何。如果是因為他有什麽不當的行為,那應該會被叫到教職員辦公室才對。為什麽學校會直接跳過教職員辦公室,把他們叫到更高層級的學院長室,他真的想不通。感覺「學院長」就隻是一個負責在全校朝會時站在台上訓話的人物,學生們從來沒機會與他麵對麵交談。


    而且澪司完全不懂為什麽自己會和桐島千尋一起被叫去學院長室。雖然他們同班,但是不論是交友狀況、平時的行為、成績,兩人之間毫無共通點。雖然他和她獨處時多少還是會彼此交談一下,但他們兩人的交情並沒有特別好。硬要說的話,就隻是在前幾天的演習中,


    一班最後恰巧隻剩下他和桐島千尋兩人而已。而如果要澪司對此發表什麽意見的話,他也隻是覺得千尋能夠殘存到最後,根本是運氣好而已。


    「啊,我就是在這裏被擊斃的!」


    千尋停下腳步,指著地麵。


    「在那之後聽說你好像又努力了一陣子?可惜最後還是沒贏。」


    千尋倒地後,澪司孤軍奮戰,盡力把對手殺到剩下五人,不過這也就是最後的結果了。


    「所以嘛,如果你那時候願意投降的話,就不用浪費那麽多體力了啊!」


    「桐島,難道你……根本就是故意被對方擊斃的嗎?你覺得累了、想休息,所以就……」


    「你說什麽鬼話啊!如果我能老謀深算到那種地步的話,那我就可以早一點被對方幹掉了。」


    「……桐島,你為什麽來念這所學校?」


    「幹嘛這樣問啊!你的意思是……我不適合這所學校?」


    「不是……」


    「說真的,人家我也挺後悔的。我也已經打算好,高中要念普通學製的學校了。」


    「——這、這樣啊。」


    「別說我了啦。久阪,你為什麽要念這間學校?」


    「我——」


    就在澪司欲言又止的同時——


    「啊,該不會……」


    千尋好像想到什麽似地,「啪」的一聲拍了雙手。


    澪司原以為她是要猜自己來這邊讀書的動機了,結果——


    「會不會是那個啊?就是學校導覽簡介啊!所以我們才會被叫去學院長室!」


    千尋一臉欣喜的樣子。


    「啥?」


    不明所以的澪司沉下了臉,而千尋馬上在他的麵前擺出雙手插腰的姿勢。


    「就是那個嘛!大家不都會發學校導覽簡介文宣給準考生嗎?我們那時候大家都有拿過吧?仔細想一想,現在差不多也是導覽文宣要發行新一個年度版本的時期了,所以學校一定是要叫我們去當未來文宣上的在校生模特兒啦!」


    「叫我們當……?」


    「再怎麽說,你也算是個優等生啊!然後,女生人選的話……畢竟還是要以外表為重嘛!討厭啦,怎麽這樣……好害羞喔,不過真拿他們沒辦法啊!哎唷,不過,不知道學校會叫我們穿什麽樣的服裝咧……」


    「……既然是學校導覽簡介的模特兒,那當然是穿製服吧。不過,你剛才不是才說不想繼續升上高中部,想要去念其他普通高中嗎?」


    澪司露出「你到底在說什麽蠢話」的表情,同時內心暗自鬆了口氣——幸好話題偏了,不必討論他的入學動機了。


    兩人打開門扉,發現學院長室早就有兩名客人在裏麵了,分別是一名男學生與一名女學生,從學年章來看,他們一樣都是國中部三年級的學生。室內有一張接待客人的皮革大沙發,而他們兩個保持了一段距離,各自坐在沙發的兩端。


    從站在入口處的澪司與千尋的角度望去,坐在比較裏麵的是一位少年,他戴著眼鏡,微微低頭地坐在沙發上。耳邊掛著耳機,手上拿著一個行動裝置,好像正在玩遊戲之類的東西。他並沒有抬頭望向門口,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澪司等人進到室內。


    距離澪司、千尋比較近的,是一名黑發及肩的少女。以女孩子來說,這名少女的手腳都非常修長,相貌十分端正。如果說要找文宣廣告上的模特兒,那這名少女真的是再適合不過了。


    少女發現澪司與千尋進到室內後,向兩人微微點頭示意。她的臉龐,讓澪司油然而生一股奇妙的既視感。


    「桐島,你認識她嗎?」


    澪司小聲地詢問著站在一旁的千尋。


    「哈!男孩子果然就喜歡這種型的。」


    「什麽?」


    「看起來一副乖乖牌的樣子,留著一頭烏黑亮麗的柔順秀發,講外表的話……的確也算是個美女啦!」


    千尋賭氣般地說著。


    「隨便啦……她到底是誰?」


    「喂喂喂,你連隔壁班同學的名字都不記得喔?我記得她應該姓禦門吧。哎,她好像挺受男孩子歡迎的,不過目前還沒有男朋友喔!你要不要努力追追看


    ?」


    「我覺得好像在哪裏看過她……」


    「你怎麽可能沒看過她?她是我們隔壁班的同學,而且我們兩班不是常常有共同課程嗎?」


    「不是,我應該是在更特殊的狀況下見過她……」


    澪司總覺得自己曾經在某處看過她那清透澄澈的眼神。


    「好啦,我們也別站著了,趕快坐下吧!」


    在千尋的催促之下,兩人並列地坐到沙發中央。澪司坐在名叫做禦門的少女旁邊,而千尋則是坐在戴著眼鏡的少年身旁。


    「我是二班的禦門彌都。那天真是不好意思。」


    澪司才坐到禦門身旁,禦門便開口說了這句話。


    「什麽什麽?你們真的認識喔?」


    千尋探出半個身子,起勁地問道。


    「那個——」


    澪司探尋似地把視線轉向少女的臉龐,忽然間,他終於明白那股既視感是來自何處了。


    一班與二班的模擬戰中,一班最後的生存者——澪司,努力地攻擊還剩下十七人的二班,把二班學生們擊倒至剩下五人。就在他又多擊中兩名學生時,表示中彈的警鈴聲響起。還是無法逆轉情勢,在這一刻,澪司以及他所屬的一班,徹底地敗北了。


    澪司不停地想找出擊中自己的對手是誰。他原本以為是最後被自己擊中的兩名學生的其中一人,但最後卻發現好像不是這樣。然而,周遭也找不到任何可能擊倒自己的人影。


    不久後,他發現敞開的窗戶外頭,距離自己約五十公尺處的對麵校舍屋頂上,有一名少女站在那裏。


    澪司腦海中那位身影朦朧的狙擊手,與現在眼前少女的樣子,完全一致。


    「那時候,你從屋頂上……?」


    澪司開口詢問後,少女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因為我是個膽小鬼,所以才會躲在那裏。」


    她用不知道是認真還是開玩笑的語氣說著。


    「然後,我恰巧看見了另一側校舍的情況,於是就開槍了。不好意思。」


    就算模擬戰時使用的是雷射槍,不需要特別考慮風向、射程等問題,但是從約一百公尺的距離外,她在沒有狙擊鏡的狀況下,麵對快速來迴移動的澪司,居然能夠成功地完成狙擊,實力完全超乎常人。


    也不知道千尋明不明白澪司心中的想法——


    「欸,禦門同學,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我們會被叫到這裏來呀?真的是要找我們當模特兒嗎?」


    千尋又把話題轉迴之前與澪司討論的內容,出言問道。


    「模特兒……?我不清楚。姬川老師隻有叫我來學院長室一趟,不過沒告訴我原因。」


    「是喔。欸,那邊那位,你知道嗎?」


    千尋把身體轉向另一邊,詢問戴著眼鏡的少年。然而少年似乎完全沒聽見千尋的話語,雙眼依舊盯著自己手上的行動裝置。


    「哈囉~~?你有聽見我說話嗎?喂……有夠討人厭的!」


    麵對完全無視別人唿喚的少年,千尋丟下了這句話。


    「欸,桐島。」


    「沒關係啦!反正他好像沒聽見。」


    能聽到從少年的耳機當中,流泄出類似遊戲bgm以及音效。


    「你認識他?」


    「他好像叫做高城……什麽的,總之名字有點奇怪。我是不清楚啦,不過聽說他的成績非常好。啊,不過我忽然想到,之前啊,聽說就隻剩下他一個人存活下來耶!」


    「存活下來?什麽意思?」


    「就是模擬戰嘛!我們和二班對戰後,就換三班和四班進行模擬戰,然後好像就隻剩下他一個人存活到最後啊!哎唷,你雖然和他有點像,不過狀況還是不太一樣。他雖然好像沒什麽朋友,但四班的老師很喜歡他,模擬戰時聽說還讓他負責擬定作戰策略耶。」


    澪司所屬的一班,在二班的作戰策略下,幾乎被趕盡殺絕——如同這個道理,在裝備相同、戰鬥能力差距也不大的學生模擬戰當中,作戰策略就是影響勝敗的重要關鍵。


    「那……結果呢?」


    「那家夥的對手,也就是三班好像全滅了,不過四班除了他以外,其他的學生也都被擊倒了。」


    千尋對澪司、彌都低聲說道,結果——


    「反正隻要能贏就好,所以我就把戰局這樣引導啦。隻要我一個人存活下來的話,那就算是贏了。我原本還以為會剩下兩三個人,不過狀況挺順利的,全部的人都消失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戴眼鏡的少年早已抬起臉龐,看著澪司等人。


    「啊……咦,你都聽到啦?」


    千尋尷尬似地露出討好般的笑容。


    「你講得那麽大聲,所有人都聽得到吧?連我沒朋友你都知道啊?倒是挺清楚的嘛?」


    「啊……不是啦,耶嘿嘿……」


    千尋無意義地笑了笑,好像想蒙混過去,而眼鏡少年馬上說道:


    「反正我就是沒朋友,這樣才能利用完就丟。」


    少年露出陰鬱的眼神。


    「久阪……還有禦門?我聽過你們的名字,你們好像滿優秀的。我是名字很奇怪的高城熊楠。」


    少年以挖苦千尋的方式介紹了自己的名字。


    「要是當時你們是我的棋子,那狀況或許會更困難一點吧。」


    「你是說會比較不容易獲勝?」


    此時,彌都隔著千尋、澪司,開口問道。


    「當然不是。我是指『要讓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全滅』這件事會比較困難一點。」


    熊楠勾起嘴角,迴答道。


    沉默的氣氛充滿室內,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門把轉動的聲音。


    門扉緩緩地被打開後,澪司、彌都自然而然地起身迎接,而就連千尋、熊楠也馬上立正迎接開門的人。在防衛學校生活了三年,這幾乎成了他們習慣的反射動作。


    進到室內的是一名素未謀麵的男子。至少這群學生們知道,他並非過去指導過自己的教官。四人不發一語,隻是表情僵硬地站著,接著——


    「各位,初次見麵,我是國家公務員,我叫巽征誌郎。」


    男子仿佛正在進行街頭演說的議員,露出爽朗的笑容,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個……請問……」


    千尋疑惑地交互看著巽與其他三名學生,然而其餘的三人好像也不知道這位名為巽的男子是何來頭。


    「那些教官師長們不會過來,所以大家可以放輕鬆點,沒關係的。啊,當然,我已經事先和他們談過了。我希望今天能夠直接和各位學生們對談,所以才會準備了這樣的一個場地。」


    巽一邊說著,一邊坐到與四人隔著桌子對麵的沙發上。


    「啊,真是張不錯的沙發啊!真不愧是私立學校,我的辦公室裏的辦公桌椅根本不能比。好啦,你們也趕快坐下吧!」


    究竟巽口中所指的「我的辦公室」是指哪裏?他所謂的「國家公務員」又是什麽?四個人雖然想問,但卻找不到適當的時機。


    「對啦,你們暑假有沒有打算去哪裏旅行啊?」


    四個人才坐到沙發上,巽就忽然丟出了這個問題。


    「……什麽?」


    雖然隻有千尋疑惑地出聲反問,不過其他三名學生也對這個唐突的問題感到相當疑惑。


    「比如說家族旅行啦,或者是和朋友、戀人一起出去外麵玩啦——啊,中學生和戀人出去旅行,是不是不太好啊?」


    巽把視線轉向彌都,仿佛在催促她迴答似的。


    「——我沒特別安排什麽計劃。」


    彌都迴答後,巽點點頭,接著看向澪司


    。


    「我是有打算要迴老家一趟,除此之外沒其他的計劃了。」


    「我家裏最小弟弟年紀還小,所以應該一陣子不可能去家族旅行……但是人家是有打算和朋友一起去遊泳池之類的地方玩玩啦。」


    「……沒計劃。」


    依照座位的順序,澪司、千尋、熊楠一一迴答道,而巽每聽完一個人迴答,就會不停地點頭。全員都迴答後,巽就像是魔術師一樣,展開了自己的雙手,說道:


    「這樣啊!難得的暑假,一直悶在室內,那就太無聊啦!」


    「人家又沒有要一直悶在室……」


    千尋才打算要迴嘴,結果——


    「所以啊,我決定要送大家禮物,讓大家去衝繩旅行!」


    巽滿臉笑意地說道。


    「真的嗎?」


    千尋從沙發上探出身子。


    「很驚訝吧?是真的!不過,當然不是免費的嘍。」


    「什麽嘛……」


    千尋馬上露出垂頭喪氣的樣子。由於其他三個人幾乎沒什麽反應,所以麵對不停產生情緒變化的千尋,巽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那個,你叫做……巽先生,沒錯吧?你是不是旅行社的人啊?如果你要推銷畢業旅行行程的話,應該去找老師們會比較好吧?」


    「我不是旅行社的員工,我是國家公務員。我以國家公務員的身分,有件事情想要拜托就讀防衛學院的各位。」


    巽煞有其事地依序看看四位學生,如此說道。


    「你要叫我們跑腿買東西……?隻要買綠苦瓜或是金楚糕迴來就行了嗎?」


    巽微笑地當作沒聽見千尋的話,說道:


    「有某位老爺爺與他的孫子住在衝繩,而那位老爺爺過去和我一樣,是國家公務員。十二年前,我們有東西借放在爺爺那邊請他保管,現在我們想拜托你們把那樣東西帶迴來東京。當然,所有的旅費——包括住宿費、膳食費,全部都由我們負擔,如果你們能夠提早處理好的話,也可以去你們想去的地方觀光。」


    「請他保管的東西是什麽?是誰把什麽東西放在老爺爺那邊請他保管?」


    彌都開口問道巽刻意以模糊地說法帶過。


    「想知道是誰嗎?請托保管東西的,是一個名叫做日本的國家。」


    由於巽忽然開口說出一個意義重大的詞匯,因此澪司等人的表情不禁有些僵住了。


    「該不會是大和號戰艦還沒找到的設計圖,或者是舊日本軍藏起來的財寶……這一類根本不知是真是假的東西吧?」


    原先一直保持沉默的熊楠開口了。他的口氣有些不正經,若是教官們在場的話,肯定會開口教訓他,然而巽卻依舊一臉微笑,聽完了他的話語。


    「如果那種荒唐的東西真的存在,而且國家真的要拿迴那些東西的話,怎麽可能會讓中學生幫忙呢?沒錯吧?我剛剛會說國家——就隻是想要嚇嚇你們,所以才那樣說的啦。比方說市公所向文具店訂購原子筆的話,那也能說是國家買了原子筆啊!這不過是文字遊戲罷了。」


    熊楠好像無法認同的樣子,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巽,但巽卻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再來是問,保管的東西是什麽?保管的東西,是一名人類。」


    四名學生同時臉色丕變。


    「老爺爺的名字叫做八神岩,他的孫女則叫做八神永遠。我想麻煩你們把八神永遠帶來東京。」


    「你要我們把她帶來東京——該不會是要我們綁架她吧?」


    「你是笨蛋啊?」


    千尋呆傻地問著,而澪司則是用手肘碰了碰千尋。


    「反正有各種原因,所以我們希望能夠讓她成為防衛學院的學生。於是我們才會想要麻煩你們告訴她防衛學院的各種優點,想辦法說服她。簡單來說,就是希望你們能夠幫忙延攬一名未來可能會大放異彩的新生。」


    「那麽,你會想要找我們這些中學生幫忙『跑腿』的理由又是什麽?防衛學院的職員,人手有那麽不足嗎?不足到你們需要借助中學生的幫忙?」


    彌都繼續詢問道。


    「看你一臉乖乖牌的樣子,沒想到還挺敢講的嘛。」


    千尋小聲地嘀咕著。


    「隻有你們才做得到——我當然不打算講這句話,我隻是擅自認為各位適合做這件事情而已。與其聽大人說明,不如讓實際在這裏就讀的你們親口說服她,這樣不是感覺更實在嗎?」


    巽微笑地應答道,但重要的部分卻全部用模糊的言詞帶過。


    「哎呀,總而言之,你們就好好享受衝繩之旅,並且在旅途中順便幫我辦點事情,這樣就可以了。啊,為了保險起見,我先說明一下,就算失敗了,你們也不會受到懲罰的;另外我也不會小氣到要你們歸還旅費。怎麽樣?還算不錯吧?」


    「——我有個問題想問,可以嗎?」


    「啊,久阪,有什麽問題盡管問。」


    巽唿喊出自己的名字,讓澪司有些驚訝,不過澪司又想道,畢竟他都已經先和教官談過了,會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奇怪。


    「這是命令嗎?」


    澪司問道,在這個瞬間,他剛好與巽的眼神交會,而澪司反射性地撇開了視線。


    因為,在那個當下,澪司覺得好像在巽的眼中看見了某種恐怖的東西。


    然而,就隻有在那霎時之間而已。當澪司再次把視線移迴巽的臉上時,巽已經恢複成原本那副溫柔的表情,讓澪司幾乎覺得剛才的一切隻是自己的錯覺。


    「不是,這不是命令,而是請托。雖然我透過學校拜托各位,但就算各位拒絕,也不會影響到你們的成績或是未來學校對你們的待遇。你們可以依照自己的自由意誌,決定要不要參加。如果你們拒絕的話,那我會改拜托其他的學生——好了,那各位還有什麽問題嗎?」


    這次換千尋微微地舉起手來,問道:


    「為什麽要選我們四個人?怎麽說呢……感覺我們四個人沒有什麽共通點啊。」


    其他三個人好像也抱持著同樣的疑問,四名學生一起抬起頭來,等待巽的迴答。事實上,除了千尋以外,就某種意涵來說,其他三人都是在模擬戰中得到優秀戰績的學生。


    「當然就隻是因為各位是優秀的人材嘍。讓八神永遠看看各位優秀的學長姐,這樣她才會想來防衛學院念書啊。」


    「原來如此,這也難怪。」


    千尋同意似地點了點頭。


    巽再次看看眼前的四人,然後露出有些捉弄似的表情,說道:


    「當然啦,或許也可能隻是因為四位暑假都沒安排計劃,閑得發慌,所以才會選擇你們嘍。」


    聽到巽的話語後,隻有千尋一個人露出一臉的不滿。


    5


    西元二〇四五年,七月二十六日。


    石神國之開車前往羽田機場。他開的是一台頗有曆史的老車,這是父親轉讓給他的日本國產車。副駕駛座坐著久阪澪司,桐島千尋則坐在後麵的座位上。


    為了一名不知真實身分為何、來自內閣府的男子——巽征誌郎所說的「跑腿任務」,所以石神國之現在必須把澪司與千尋送往機場,飛向衝繩。這可以說是計劃外的事件,也可以算是學院生活的延伸,因此兩個人身上都穿著防衛學院的製服。


    「老師,還有多久才會到呢?」


    後座的千尋好像百無聊賴的樣子,她一邊看著窗外,一邊開口詢問。


    「快了,再一下子就到了。」


    車上的衛星導航顯示著呈現直線狀的海埔新生地。一行人要前往的東京國際機場——一般稱為羽田機場,就位在這個格外廣闊的半


    島狀海埔新生地上。從一九三一年啟用後,羽田機場一直是日本最大的機場,而且也是日本對外的主要窗口之一。


    「不過……桐島,你那一大包行李是怎麽迴事?」


    車子後座大概有一半的空間,都被千尋帶來的大旅行箱給占滿了。澪司帶來的行李——一個後背包,被千尋的旅行箱壓住了泰半。


    「這是旅行用的行李啊!有換洗衣物、零食、撲克牌等等的,另外還有女孩子旅行時必備的各種用品。而且……難得去衝繩一趟嘛!」


    「你是打算要在那裏住幾天啊?你們本來就不是要去那邊玩——」


    話還沒說完,石神就閉上了嘴。他們雖然不是去那裏玩的,但他們也不是要去訓練或是演習啊。石神心想,既然都是暑假了,這段時間學生們的行動,自己還是別囉唆太多比較好。


    石神決定換個話題。


    「久阪。」


    「是的。」


    聽到石神的唿喚後,澪司馬上開口迴應。對石神而言,澪司是一個優秀的學生,在教學訓練上,澪司也從來沒懈怠或者是開口抱怨過。雖然學科成績中等,但澪司不但態度誠懇、努力認真,在術科——戰技方麵,成績更是相當優秀,無可挑剔。教給他的各種技術,他都能夠如同吸水的砂子般迅速吸收。


    對於一個指導者來說,花時間教導這樣的學生,真的非常值得。


    然而另一方麵,名為久阪澪司的少年,卻又讓人覺得缺乏孩子般的純真以及人情味。他在班上並沒有受到其他學生排擠,他還是會與同學們交談。


    但是,有某個決定性的關鍵點,讓石神覺得這個少年與其他的孩子有所不同。


    並不是能力上的問題,而是某個更深層的、人性部分的差異。


    這一點,讓身為教師的石神相當不安。正因為如此,他總覺得自己應該給澪司一些建議才對,但同時,他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對澪司說些什麽才好。石神雖然覺得澪司異於常人,但他卻又無法明確地描述出澪司與其他孩子有何不同。


    他開口叫了澪司,然而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窗外的風景就這樣不停地飛逝而去。


    不久後,石神開口了:


    「關於之前模擬戰的成績評分……我實在不得不幫你打高分。」


    聽到石神這麽說,澪司卻依舊沒露出開心的表情。他既沒有顯露出同年齡孩子們害羞的態度,也沒有擺出幼稚的驕傲神情。


    「不過,你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你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嗎?」


    石神說出這句話後,澪司絲毫沒顯現出氣餒或沮喪的表情,隻是迴答道:


    「我最後被對手給擊倒了——我疏忽沒注意到窗外的狙擊手……是這一點嗎?」


    「不是。」


    石神凝視著眼前的道路,繼續說道:


    「你選擇一直戰鬥到最後——這就是你犯的錯誤。」


    視線的前方,擋風玻璃彼端的天空,如此地澄澈湛藍。


    「在我方剩下最後兩個人的時候,你們就應該要選擇投降的。」


    透過車內的後視鏡,可以看見千尋好像也正在聆聽著兩人的對話。


    「不隻是你,大家都把模擬戰當成一種運動競技,所以才會到最後都不願放棄,想要戰鬥到底——如果這是棒球或足球比賽的話,這麽做當然沒什麽不好,隻是……分數是可以贏迴來,但性命卻不行。」


    澪司仍舊維持原有的表情,聽著石神的話語。


    「本來,戰鬥就隻是戰爭的一小部分罷了。戰鬥上的敗北,並不一定代表著戰爭上的敗北。」


    不知不覺間,車子已經開入了機場的腹地內。石神放鬆踩踏油門的腳底,讓車子減速。


    「然後,在戰爭上的敗北,也不代表未來就一定會消滅。隻要性命還在,那就還有未來。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存活下去。你們好好地記住這一點!」


    車子停下來的同時,石神說了這句話。


    「——我明白了。」


    澪司冷靜地迴答道,接著打開車門,一邊對石神行注目禮,一邊跨步踏出車外。


    就算我告訴你們這些道理,你們當然也不可能那麽容易明白——石神雖然這麽想著,但卻沒再多說下去。再怎麽說,他自己也並不曾實際與人生死交戰過。在這個國家當中,每一位給予孩子們戰鬥技術與精神指導的教官,都抱持著相同的矛盾困境。


    「那麽……老師,我們先走嘍。如果我還記得的話,一定會幫您買伴手禮迴來的!」


    千尋打開後座車門,隨意地丟出澪司的後背包後,努力地拉出自己的大旅行箱。


    「桐島。」


    千尋正努力奮鬥著,想把旅行箱拉出車外,而此時石神開口叫住了她。


    「老師,有什麽事?人家剛剛雖然有提到伴手禮,不過您還是別太期待我買什麽名貴的東西迴來喔!」


    「事後……我有聽到你們在模擬戰中交談的內容——」


    「……人家該不會說了什麽不得體的話吧?」


    由於在模擬戰時情緒激昂,有些學生不禁忘了全部的對話都會被錄音下來,甚至還不小心叫出了私底下為教官們取的綽號,或者是說了些壞話。千尋僵著一張臉,等待石神的話語。


    「在所有班級的戰鬥中,隻有你一個人選擇了投降這個選項。」


    石神臉上露出惡魔教官難得的溫柔表情。


    「我想想……從剛剛對話的發展來看,您應該是在……誇獎我?該不會老師幫我打滿分吧?」


    「不過,在模擬戰的關鍵時刻,把手指扣在扳機上然後就這樣衝出去的笨蛋,也隻有你一個人而已。這種初學者才會犯的錯誤,就算是一年級的學生也不會犯。我還有很多事情要教你!如果采取扣分製的話,那你在模擬戰當中一分也拿不到。」


    「嗚……對不起。」


    「唉,算了。反正在富士演習時就會見麵了,到時候我會重新再鍛煉你一次。」


    石神溫和的表情就隻有出現那麽一瞬間,現在他再度恢複成原本的惡魔臉龐。千尋慌慌張張地拉出旅行箱,而澪司也出手幫她一把。


    「……你們兩個,都要給我平安活著迴來!」


    石神不禁對兩人說道。


    「——是的!」


    少年與少女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同時迴答道。


    而開口說出這句話的石神臉上,一樣也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隨後,兩位學生一同往機場的方向走去。


    石神一邊目送著自己的學生,一邊困在一種奇異的思緒當中。


    自己剛剛居然說「要他們活著迴來」?


    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麽啊。簡直就像是目送即將出征的士兵一樣。


    自己的學生們並沒有要走上沙場,而且不久前,自己不也才覺得這一切既非訓練,也非演習,一派輕鬆地要讓他們去衝繩嗎?就算這是內閣府直接跨級委托的案件——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這個國家應該不會讓孩子們率先前往危險的地方才對。


    雖然石神理性上這麽想著,但卻依舊無法掃除內心的不安。


    因為,在那名男子說出那句話時,石神恰巧不小心看見了男子的表情。


    就在那位叫做巽的男子出現在石神等人麵前的隔天。


    學院長親自證實了巽的身分,表示他所言屬實。巽征誌郎確實隸屬於內閣府,然而除了這個訊息以外,眾人們並沒有得到任何其他的情報。


    接著,巽就向教官們提出了要讓學生們去衝繩的委托。雖然表麵上是希望學生們幫忙,但石神卻覺得這背後有一股看不見的強製力正在運轉著。


    在石神、姬川這些負責擔任三年級學生導師的教官麵前,巽說道:


    「三——不對,四名學生應該就差不多了。我希望各位老師能夠選出優秀的學生來進行這次的任務。」


    「就算要說『優秀』,還是有各種衡量的標準。你的意思是,要我們直接單就成績來看,選出總成績前四名的學生嗎?」


    石神代表所有的指導教官,出言詢問。


    「嗯……這個嘛,我這樣說好了——」


    那時巽征誌郎說出口的話語,此刻依舊迴蕩在石神的耳際。


    「假設要把四名學生丟到正在如火如荼交戰的戰爭現場中,那麽各位教官認為有哪四名學生能夠生還呢?」


    巽的背後,盛夏的太陽正將升上中天。


    「——當然啦,這隻是個假設而已。」


    背對太陽,巽笑著說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武裝中學生2045 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岡本タク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岡本タクヤ並收藏武裝中學生2045 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