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是後者。


    於是她頓住不超過一秒的腳步,又恢複了平穩的均速,和戰隊經理一起走下樓。


    賢哥不知道她峰迴路轉的心理變化,接過話:“對,你們一起打過排位了吧,他在我麵前誇過好多次你的技術。”


    “過獎了。”


    為了掩飾內心的慌亂,江星願勾出一個笑容。


    不常笑的人,嘴邊的肌肉彷佛定型僵化了,一笑起來,不是春暖花開,便是令人發悚。


    賢哥低頭看她的時候,被這笑戳了一下,懷疑喬遠那小子在排位時搶了她的藍buff,這時要線下真人pk來了。


    “你進去跟他們聊吧,空著位就是你的,我在這他們放不開,年輕人自己交流一下。”


    “好,謝謝賢哥。”


    小姑娘一板一眼的迴複讓賢哥不由失笑:“快去吧,加油證明自己,我還有事要做,晚點尹舒會幫你拿行李到宿舍。剛才給你的鑰匙記得收好了,他長得兇,但人很好的。”


    江星願推開訓練室的門,四小隻都坐著開著遊戲,機械鍵盤敲得劈啪作響,交織成獨屬於電子競技的戰曲。喬遠和池小光電腦屏幕上的水晶爆炸——己方的,這局顯然是輸了,他沒察覺到有人進來了,猶自歎氣:“小光你真是穩著穩著就涼了呀。”


    聞言,池小光不開心地別開了臉。


    這張讓風靡萬千網癮少女瘋狂的俊臉,此時委屈巴巴地抿著唇,狹長的桃花眼半垂著,長而濃密的眼睫硬是掃出了憂鬱的陰影:“亂開團。”


    池小光人如其名,隻是一簇小小的光,壓根擔不起‘池男神’、‘池大人’、‘池王’之類女粉起的美稱……隻是恰巧臉帥得邪魅狂狷,往那一言不發的站著,就是男神氣場,視線隨意一掃,便撩妹無數。套了許多人設上去,本質就是個隻會打遊戲的社恐處男。


    “我控製不住我自己啊!”


    “不等我發育。”


    “好了好了,請你吃糖,不委屈了。”


    喬遠將水果糖罐往池小光手裏一塞,後者倒了一顆綠色——這下真要哭了。


    “……再倒一顆!再倒就沒有了!”


    這迴是紅色的,草莓味。


    哄好了玻璃心ad,喬遠終於察覺到訓練室進人了,轉頭看向推開門的來人,四目相對。


    江星願的心情很複雜——那一半漠然,在看見這顆淺色的腦袋與他線條利落的側臉時,徹底消融成水,她甚至感到了強烈的,不可思議的委屈感。她以為在等待喬遠的過程中,那些軟弱得可笑的情緒已隨著風雪凍成了冰雕,被雪埋藏在萬丈深淵。再次見到他才發現,不是的,她想得太美了——


    腦海中的經年雪山,雪崩了。


    傾盤而下的積雪幾乎要將她壓得透不過氣來,翻滾下山的冰雕恰好戳在肺管子上,又疼又冷。


    十七歲,江星願對‘生離’和‘被拋棄’這兩件事,已經有了很明晰的認知,但還未具備冷靜處理的心態。仔細想想,對方不過是一起雙排的隊友,並非血親,也不是男朋友,當時突然退學,也應該有他的理由,不應該一昧覺得自己很慘,太幼稚了。


    “喬遠,”江星願喉嚨輕輕地動了動:“你……”


    眼淚堵住了嗓子眼。


    喬遠霍地站起來,拉起她的手:“我們出去說。”


    江星願有一萬個委屈,高冷的冰山氣場——雪崩了,什麽都不剩,關掉遊戲客戶端,她也是個少年人。不過,始終不想在新隊友麵前失態,於是點點頭,憋住眼淚,跟了他出去。喬遠在這兒待了一年,熟得不得了,一時三刻就能想到方便安靜談話的地方。


    選擇冷靜,並不代表情緒也一樣。


    自出道以來,喬遠就被嚴重詬病的‘神經刀’,發揮不穩定,有秀翻全場的高光時刻,但狀態低迷的時候又會葬送優勢,令人無所適從,解說評價他資曆尚淺,欠缺打野位置最需要的經驗,仗著嗅覺敏銳,偶爾能打出亮眼操作,還須多加磨練。


    在教練和隊友的幫助下,喬遠習慣了嚐試將‘感受’和‘操作’分離出來。


    拐進空蕩蕩的戰隊會議室,他替她拉開椅子:“坐下說?”


    “好。”


    一年時間,從學校到出社會,似乎並未對喬遠的氣質造成多大的磨礪。


    相比起心事重重地看著他的江星願,他直直地對上了她的視線,淺色調的眸子和他的心情一樣,可以一眼看到底,能窺見他坦蕩直率的熱誠。


    和這樣的人相處,很難產生誤會。


    可惜,坐在他麵前的,是一個在所有感情上,看見牛角尖就想往死裏鑽的小姑娘。


    江星願吸了吸鼻子,單刀直入:“你為什麽退學?退學了也不告訴我一聲?不想跟我玩就直說,”她冷笑:“不過,很可惜了,現在打職業我在同一個隊,你以後又得忍受我了。”


    ……這不是她想說的。


    就像明知道這時候應該徐徐圖之,等來己方英雄的強勢期,但還是忍不住閃現上去嚐試單殺——她缺少嘲諷別人的經驗,搜腸刮肚後,刮出來的黑泥也不成樣子,毫無攻擊力,蹭不破別人一寸油皮的,喬遠比惡毒難聽十倍的話都聽過。


    她眼眶一熱,眼淚啪嗒啪嗒地滾下來。


    太丟人了,江星願別開臉,很想原地自爆。


    奇怪的是,無論在排位裏遇見何等逆風,她都沒哭過,連沮喪情緒也很少出現,隻想打得更強,更好,更完美。但一麵對朋友,她立時迴歸青銅段位,一籌莫展。


    然而,這眼淚一掉,比他喬遠過的一百句髒話更具殺傷力,將他轟在原地,動彈不得,慌了神,平常作為戰隊語音汙染源的話癆,現在努力組織語言:“你別哭呀……我,哎,不是,我怎麽會不想跟你玩,你輔助我就ad,你想玩中單,我就打野,點會唔想同你玩……”


    方言都蹦出來了,他趕緊穩了穩,把頻道調迴普通話,可惜口音已經歪了,悲情解釋染上了喜感色彩。


    “怎麽會不想同你玩!我跟我爸感情一直不好,他喝高了要對我媽動手,我攔了一下,本來是打得過的,可惜對方裝備太好,就,出門裝無論如何,都是打不過出了法穿棒的啊!他拿根鐵棒把我右腿打折了,我媽第二天就給我辦了退學……她手上沒錢了,退學多少能拿迴點學費。買了最快的火車票,迴老家躲開他,我受了傷發著高燒……我老家很窮,你可能想象不出有多窮,壓根沒網,我養傷養得很慢,等能騎一個小時的車去網吧上網時,已經聯係不上你了。”


    當時,失望透頂的江星願接手爸爸買給她,價值不菲的全英雄全皮膚號,也跟著換掉了扣扣。


    複述往事的時候,喬遠語調輕快:“後來,我用打野打上王者,什麽代練都接,單子特別白菜,不過老家消費低,勉強能養活自己了。上了王者之後,心思飄得不行,覺了自己能打職業,lg的青訓收我,比打工穩定多了……跟隊伍磨合得不錯,前輩退役,我就頂上他的位置,今年首發。”


    “然後呢?”


    江星願用手背抹了下眼淚。


    她聽得一愣一愣的,從未想象,或是見識過這麽樸實的苦難。


    “沒有然後了,就現在,我又碰見你啦,”


    說到重點,喬遠抓起她的手晃了下,笑得很高興:“你要努力表現啊!我很看好你,跟隊伍磨合得好,就能留下來了,而且起點很高,lg沒有別的中單能用了,估計到了下個轉會期都買不起,你首發位置穩如泰山,讓我們中野聯動!”


    他的笑太有感染力,從淺眸暈染出大片笑意,好像沒有什麽不能包容的。


    “是我不好,讓你難過了,”視線落在她臉頰上的淚痕,喬遠從褲袋裏摸出一包紙巾塞給她:“對了,你怎麽去打中單了?還玩得這麽好。”


    ……


    接過紙巾的江星願,驀地想起,一年前,自己也在為‘偷偷練中單’這件事自責內疚不已,不由得揚起濕漉漉的眸子瞪他一眼——此舉純屬泄憤,喬遠被瞪得好無辜。他乖乖被瞪,她瞪著瞪著,倒是把心裏的氣瞪沒了,粗暴地擦掉臉頰的淚,將皮膚都擦紅了一片,邊擦邊道:“我們最後一次見麵,其實我隻是愣住了……我沒想到,你也在偷偷玩別的位置。”


    ……


    “啊??”


    喬遠眼睛睜得溜圓,平常溫柔得堪稱好氣質的臉龐要崩了:“我靠,你讓我擔心了一整晚!……不對,也沒有一整晚,半晚吧。”


    江星願好奇:“為什麽?”


    喬遠痛快解謎:“因為半夜我爸就迴來把我打暈了呀。”


    “……”


    行吧。


    江星願覺得自己白哭了。


    緩過來之後,她良心隱隱作痛——說到底,作惡的不是喬遠,她再慘,也就等了好幾天,爸爸下班迴家就接走她了,兩條圍脖裹得緊緊的,到家就有暖氣。即使是母親棄她於不顧,爸爸無法麵對現實而無視她的那一年,她也有用不完的零花錢,沒對她動過手。


    她抬起眼,忐忑地望向喬遠。


    喬遠像是完全知道她在顧慮什麽,又笑了起來,傾身過去往她腦袋飛快地薅了一下,自覺這就是傳說中很能安慰女生的‘摸頭殺’:“你不要內疚啊,不是你的錯,無論如何,不告而別就是我不好,你一定很擔心我才會哭的,我開心死了!腰不酸腿不疼,刷野都有力氣了!”


    開心死了的點在哪裏?


    江星願不太明白。


    不過,她說不出口的話,他似乎都理解了——梗在喉間的話與情緒,頓時有了方向,:“我很擔心你,以為你誤會我生你的氣,不想跟你玩了。我沒有的,還想跟你玩,但不想打輔助,想玩中單。你退學之後,所有同學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裏……我知道應該是發生了來不及告別的事情,但我……”


    江星願的表達能力不強,說話一急,就打結了,隻能慢慢把話找迴來:“我處理不了自己的情緒,隻能怪你。”


    太過分了。


    理智上的她,知道這真的不是喬遠的問題。


    兩人隻是一起打遊戲的夥伴,他毋須向她交代一切。


    喬遠的人緣從現實到網上都很好,在學校的時候總是聯群結隊的出現,到哪都有知道他的人,所以他來二班找她,才能招惹無數目光——在網上,他登高一唿,一區多的是願意幫他報‘wish’排位賽時分秒的朋友。


    而她自己呢?


    學校獨行俠,打遊戲都習慣單排,是她拒所有人於千裏之外,有缺陷的那個人是她才對。


    喬遠是她在學校惟一的朋友。


    聞言,喬遠點頭:“我知道了……不過,也太巧了,我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而且你中單還那麽強。”


    他彎著唇,笑意出自真心,眉眼也彎了起來,他的眼睛很大,像兩顆溫柔晶瑩的果凍,即使不慎撞了上去,碎掉的也隻會是他自己:“沒關係,兄弟之間不興計較這些,重要的是我們又能在一起並肩作戰了。”


    江星願帶著濃濃鼻音嗯了一聲。


    沒事要開會的時候,戰隊會議室常年空著,偌大的會議桌和十來張辦公室椅整齊排列著,他倆坐在一角,好似溜進大人工作地方的小孩,靜下來後,相視一笑,沒有不能原諒的事。將不高興的,難受的,憤怒的,失望和不解的情緒通通宣泄出來,說個明白後,就隻剩下重逢的喜悅了。


    少頃,江星願小聲嘀咕:“好丟臉。”


    喬遠安慰她:“問題不大,他們應該都沒看見!你來的時候想要找我出去solo父子局似的,沒看見你哭,你憋著眼淚的樣子好兇啊,分分鍾要單殺我。”


    “我有說不想單殺你嗎?”


    “……”


    中野塑料兄弟情。


    喬遠登時覺得自己小命有點危險。


    江星願皮薄膚白,稍為哭一下,整張臉都紅了,他善解人意地建議:“我去訓練室把你行李箱拿過來,你在這裏等我,我帶你去宿舍,先安頓好了再來雙排。”


    “好。”


    她也不想以這副狀態示人。


    說罷,喬遠衝她又笑了一下,轉身閃出會議室,下樓提行李去。


    然而此行卻絕不輕鬆——訓練室裏,搞定一局排位賽的陸如風早早就蹲守他,他前腳剛踏進門:“我幫她拿一下行李去宿舍,晚點迴來。”陸如風就以靈活走位攔住了他的去路,娃娃臉獰笑:“你別想拋下兄弟們自個兒風流快活!坦白從嚴抗拒從嚴,老實交代,新中單跟你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咪咪!”


    “你亂講,沒什麽不可告人的,我們是高中同學。”


    “什麽,你念過高中!”


    初中沒讀完就輟學的陸如風震驚了。


    被風風用奇葩英雄坑輸一局的池小光開心地落井下石:“你輸呢,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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