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德·迪·泰拉·會客室
這幾天，瑪莉亞·薩奇總是泡在公爵府邸。
這種講法或許有些語病也說不定。她並非自願泡在那裏。一來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二來也不能老是過那種造訪艾莉卡房間喝紅茶吃餅幹的生活……盡管她也不是不想這樣，而且如果真能這麽悠閑倒也無妨，隻可惜有些事讓她不能如意。
「所以呢？感覺起來怎麽樣，瑪莉亞小姐？」
瑪莉亞坐在會客室的椅子上，整個人疲憊地往後靠。她瞄了對麵的浩太一眼，然後左右擺了擺右手。
「不行啊～大家的錢包都綁得很緊。」
瑪莉亞嘿咻一聲坐起陷在沙發之海的身子，喝口放在麵前的紅茶後「唿」地吐了口氣。她以右手的拇指與食指揉揉眉心，緩緩轉向浩太。
「我姑且算是和來到泰拉的所有商會都打過招唿囉。每一家都說這個主意本身很有趣，不過實在是……」
「不值得出錢？」
「是呀。還說什麽『如果上了軌道咱們就出資吧』……哪有這麽好的事啊！願意承擔風險才算得上是個商人吧！」
忿忿地說到這裏，瑪莉亞向浩太低下頭。
「……之前雖然誇下了那麽大的海口，但我感覺有點束手無策了呢。」
「……這樣啊。」
「我真的覺得這主意本身很有意思喔？大家也都這麽說，不過……」
「不過？」
瑪莉亞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在浩太詢問之下，她先是猶豫了一會兒，但看見浩太催促的眼神後，還是畏畏縮縮地開了口。
「那個……這麽說可能不好聽，不過嘛，大家都覺得是『不自量力』。」
「……嗯。覺得不自量力是嗎？」
「你想想，泰拉……下了『很多』工夫對吧？從收購土地、招攬商會開始，接著是製作轉讓證書，再加上建立了培育商會所需人才的學校以及托兒所，對吧？光這些就不是一塊領地能做到的量了。」
「但是我們做到了呀？」
「是啊。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大家沒有抱怨。不愧是浩太兄。」
「多謝誇獎。」
「不過啊，即使是這樣，『港』還是太過頭了。再怎麽說也是座港耶？這是該由一塊領地做的事嗎？」
「……」
「以咱們那裏的情況來說，索爾巴尼亞的三座港，全都是『國家』出錢蓋的港。就連比泰拉大上非常多的索爾巴尼亞王國，為了這件事在財政上也是哇哇叫耶。」
「連索爾巴尼亞也會哇哇叫嗎？」
「至少，卡托的港已經差不多二十年左右沒有改建了，即使卡托商人陳情也一樣。上頭都說『沒錢』。」
「索爾巴尼亞也是？」
「索爾巴尼亞也是。而你們居然要以一塊領地，還是泰拉這種小領地建造一座港，這根本是在作夢啊，大家都這麽說喔？」
「『夢之港』嗎？還真是浪漫呢。」
「我可是很認真的耶？」
「失禮了。」
浩太向沒好氣的瑪莉亞低頭致歉。不用瑪莉亞說，浩太自己也很清楚，這個計劃多少有些「亂來」的成分。無論什麽年代，大規模公共建設都是國家的工作。不過話雖如此——
「但就算是這樣，這件事依然不能不做呀。」
但他也有不能就這麽喊停的理由。
「那麽，能不能至少砍掉什麽呢？」
「砍掉？砍掉是指？」
「到目前為止都是些『創造』的主意吧？不要這邊也碰那邊也碰。這個嘛……」
瑪莉亞頓了一下。
「『學校』。把那個停掉就好了吧？」
她若無其事地這麽說完後，拿起桌上的紅茶喝了一口。
「招攬商會沒問題。至於轉讓證書這點，說方便確實也很方便。這些都是隻有泰拉才有的東西，是隻屬於泰拉的魅力。可是啊，學校就不一樣了吧？現在的泰拉就算放著不管，各家商會應該還是會派些不差的人過來才對。確實，一開始承蒙泰拉出身的人不少關照，學校教師也是我介紹來的。不過啊。」
瑪莉亞探出頭。
「……它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吧？」
從下往上打量浩太的表情。
「到頭來，商會擔心的地方也就是這裏啦。」
「你是說，不需要學校？」
「現在除了營運學校之外，還辦起了托兒所對吧？資金周轉沒問題嗎？」
「我們可是自豪地認為那是個很有魅力的係統喔？」
「這點我不否認。但是，它很花錢。」
「那是用錢買不到的東西喲。」
「是以『泰拉』的角度來看吧？」
兩人四目相對。瑪莉亞並未以瞪視表達不滿，不過意誌顯得十分堅定。然而過了一會兒後，她疲憊地別過目光，輕輕歎了口氣。
「算啦，也不是要你立刻這麽做。不過至少要記住一件事，其他商會都在擔心這點——『現在泰拉的狀況不錯。可是，如果就這樣一直投資下去，財政真的撐得住嗎』。不能把錢丟在這種隨時會完蛋的船上。」
「……我會記在心上。雖然實行與否就另當別論。」
「這樣就行啦。反正決定的是泰拉嘛。」
說到這裏，瑪莉亞一改先前的態度，一臉歉意。
「那個……真對不起囉。剛才也說過，都已經誇下了那麽大的海口……雖然沒辦法負起責任，但就算大家都不買，我也一定會買的。」
瑪莉亞話中滿是歉意。看見她誠懇的態度，浩太也隻能先歎口氣，接著迴以既似微笑又似苦笑的笑容。
「不，這也沒辦法。確實，就像瑪莉亞小姐你所說的，投資速度很快，會讓大家擔心也是在所難免。這不是瑪莉亞小姐的錯。」
浩太這番話可以當成是安慰。本來聽他這麽說該感到鬆口氣，但對於有些傷心的瑪莉亞而言，這些話反而顯得殘酷。
「那個……浩太？這些話由我來說雖然很怪，但瑪莉亞已經盡力了。所以你就別再責備她了吧？」
艾莉卡以懇求的眼神對浩太這麽說道，仿佛要袒護沮喪低頭的瑪莉亞。看見她擔心的表情，浩太再度露出笑容，開口表示：
「我不會責備她的。畢竟剛才也說過了，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能這麽簡單就讓大家認股。」
有種東西叫ipo，也就是初次公開發行股票。若要舉個例子，大概就是在計算「日經平均股價」這種股價指數的東京證券交易所等證券交易市場上新公開的企業。
ipo企業在股票上市前，可能會進行叫「公募」的公開銷售，而公募的價格往往比一開始上市的價格還要低。當然，初始市價比公募價格低的情形也是有，但一般來說會在上市的同時漲價。這也是為什麽人們會說買ipo是「買已經中獎的彩券」。
「這裏總是為了資金周轉傷腦筋呢。」
浩太深深地歎了口氣，閉上眼睛抬起頭。雖說股票新上市的公司，股價往往會上升，但主因在於他們是「具有一定程度名氣與成績的公司」。更何況，「上市」的審查很嚴格，所以還有「既然是通過嚴格審查上市的公司，應該沒問題吧」的安心感，這才使得上市價格多半比公募價格來得高。像泰拉這樣的「新企業」，創業時總會為了募集資金而苦惱。盡管不能把錯全怪在投資項目多的公司上，然而「設備投資」速度這麽快的公司，特別容易碰到資金問題。
「算了，按部就班地做吧。既然瑪莉亞小姐已經先知會過了，應該多少會變得比較容易交涉吧……艾莉卡小姐，明天就一
起去向各商會打招唿——呃，咦？」
「……嗚哇～」
浩太帶著苦笑睜開眼睛低頭看去，卻見到雙目含淚的瑪莉亞，以及瞪著他的艾莉卡。
「——咦？咦？等、等一下，瑪莉亞小姐？為、為什麽？為什麽要哭？」
「嗚哇……嗚……嗚嗚嗚……浩太兄直接去談，就代表，已經，用不著我了……」
「太過分了，浩太！你不是說不會責備瑪莉亞嗎！」
「……啊？責、責備？不，我沒有責備她呀？而且我也沒說過什麽『用不著』之類的話吧？更何況接下來還得請瑪莉亞小姐幫忙才行啊！」
「既然如此，為什麽要講這種話！」
「所以說，我到底講了什麽話啊！」
浩太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哪裏弄哭女性，又是哪裏惹火女性，頓時一陣慌亂。
「的確，泰拉照你所說的一路發展到了現在。而我也相信你、信賴你。可是呢？這次的『整備港灣』很困難，你自己不也說了嗎！而你卻對瑪莉亞……對瑪莉亞！」
「拜、拜托你先等一下！咦？為、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責備我啊！」
或許是情緒激動吧，艾莉卡的眼眶不知不覺間已滿是淚水。來到泰拉後雖然遇過許多危機，但就某方麵來說這迴可能最嚴重——浩太察覺這點後，就像要逃避艾莉卡的視線一般，目光遊移不定。
「……艾莉卡大人，還有瑪莉亞小姐。浩太先生可是出身於……『亞美特』喲？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艾蜜莉右手拿著盛了茶壺的托盤，左手輕輕推開門，視線與浩太碰個正著。對於浩太宛如看見救星到來一般的求助眼神，她一如往常地迴以微笑，接著依序替瑪莉亞、艾莉卡、浩太重新倒了紅茶。
「來，請各位趁熱享用。」
「謝謝你。雖然很感謝你，可是……如果你能幫忙說明一下就再好不過了。」
瑪莉亞雙手遮著眼睛發出抽抽搭搭的哭聲，輕撫她肩膀的艾莉卡還是老樣子瞪著浩太。浩太側眼偷瞄兩人，同時要求艾蜜莉說明究竟怎麽迴事。看見浩太這副模樣，艾蜜莉將盛有茶壺的托盤放在茶幾上，轉身麵對浩太。
「浩太先生，您知道『專任製』這個詞嗎？」
未知的詞匯。看見浩太搖頭，艾蜜莉頷首說下去：
「打從亞力士大帝建立弗雷姆帝國後，叫『專任製』的製度在奧克納大陸廣為流傳——各貴族向關係親密的可靠商會下訂各式各樣的東西，商會則從各個地方調貨交給貴族。」
「……就像禦用商人那樣嗎？」
「說穿了就是如此。不過，所謂『專任』不止販賣物品。還包括情報、附帶服務、貴族子女的教育等等，必要時甚至還會上戰場。」
「還要上戰場嗎？」
「因為戰爭最容易消耗物資。」
看見浩太點頭稱是後，艾蜜莉瞄了瑪莉亞一眼，接著說下去。
「當選『專任』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在瑪莉亞小姐麵前不太好啟齒……但說實在話，商人……『買賣』的世界，就是騙人與受騙的世界。這是一個受害者比騙子更會遭到責難的世界。即使如此，貴族依然會信賴自己所任命的『專任』。」
浩太將目光從艾蜜莉身上轉向瑪莉亞。盡管看見瑪莉亞還在啜泣讓他有些內疚，浩太依舊對艾蜜莉提出疑問。
「……我記得，一開始提起整備港灣這件事的時候，我們似乎做了不小的讓步呀？」
「商人終究要做生意，盡量賺取利益也是理所當然。不過，即使如此依然會在需要時準備好需要的東西，並且與貴族站在一起，這樣才能稱之為『專任』。」
說到這裏，艾蜜莉仿佛要下結論似地一鞠躬。
「瑪莉亞·薩奇小姐，乃是本領地隆德·迪·泰拉不可或缺的存在。不但身為商人的才幹值得肯定，在買賣小麥與營運學校時也承蒙她的建言。對於艾莉卡大人與我來說，瑪莉亞小姐也是個相當適合的商量對象。如果浩太先生對此沒有疑慮，讓瑪莉亞小姐成為『專任』一事，還請您務必許可。」
「是、是啊！瑪莉亞已經替我們做了不少事，那麽讓她當隆德·迪·泰拉的『專任』也無妨吧！拜托你，浩太！」
艾莉卡就像要模仿艾蜜莉一般，跟著朝浩太貼上去。看見兩人這副模樣，浩太舉起雙手示意投降，接著對她們聳聳肩。
「我不否認瑪莉亞小姐幫了不少忙這點。既然有『專任』這種係統，而她又適合待在這個位子，那麽除了瑪莉亞小姐以外，我想也沒人能當專任囉？」
聽到這番話，瑪莉亞與艾莉卡的臉上頓時綻放笑靨。在因兩人變化之快而苦笑的同時，浩太接著說道：
「話又說迴來，所謂的專任，算是某種『貴族與商人』之間的契約關係對吧？」
這其實不需要我的許可，不是嗎——聽到浩太這個疑問後，瑪莉亞先是一臉驚訝，然後看了氣鼓鼓的艾莉卡一眼，最後轉向露出無奈笑容的艾蜜莉。
「……我說啊，艾蜜莉小姐？浩太兄這句話是認真的嗎？」
「恐怕是這樣。」
「……該怎麽說……艾莉卡大人還真可憐呢。」
錯的人究竟是不懂少女心的浩太……還是兜圈子對這個不懂少女心的浩太表示「希望你的意見也和我一樣」的艾莉卡呢？雖然說，話不講出口確實無法讓人明白，但浩太好歹也是生於人們能以眼神溝通，不開口就能心領神會的日本。實在希望他能再加把勁。
「話又說迴來……專任，是嗎？」
浩太沒注意到艾莉卡不滿的眼神，手抵著下巴思考了一陣子。瑪莉亞有些擔心他反悔，戰戰兢兢地搭話。
「那個……浩太兄還是反對嗎？」
「咦？啊，抱歉。我不反對。我並不是反對……我隻是在想，這世上還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呢。」
「欸？不知道的事？」
「因為我以前住的……『亞美特』沒有專任製這種東西。」
「是這樣嗎？」
「嗯。當然還是會有些比較親密的交易對象……可是不至於密切到這種程度。」
「不，說是這麽說，但專任也不是什麽都獨占喔！不是這樣喲！」
「是這樣嗎？明明是專任耶？」
「那當然囉。」
說著，瑪莉亞便擺了擺手否認，隨即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口。或許是放下心頭大石了吧，她「唿～」地吐了一口氣後，接著說下去：
「就和商人做生意一樣，領主也得讓經濟流通。你也不想看到一個『因為是專任』就躺著爽爽賺，連折扣也不肯給的商人吧？」
「這……嗯，說得也是呢。」
無論身分地位如何，行銷上的努力都很重要。
「所以說，貴族也會和專任以外的商人做生意喔。套用你的話，這不是什麽『相親相愛的俱樂部』。不過……這個嘛，比方說領地如果想做什麽大事，會先和專任商量，或是和專任談過後全權交由專任負責之類的……總之呢，有這種慣例。」
「雖然艾莉卡大人說是『慣例』，但這件事並非明文規定的法律。而是亞力士大帝以來持續千年的不成文規矩——」
「也就是『商業習慣』對吧？」
艾莉卡接過瑪莉亞的話，艾蜜莉跟著接下去，最後浩太則統整似地結尾。看見三人各自點頭後，浩太也輕輕吐了口氣。
「……原來如此。好個巧妙的係統呢。」
所謂的「皇家認證」，毫無疑問地不管在哪個世界都是麵金字招牌。在商人這邊，會有受到貴族社會信賴、訂單穩定、能夠獲得情報等
好處，而在貴族這邊，隻要將事情交給專任商人處理，就能將繁雜的交涉與事務手續簡化，也可以穩定地調度物資。這可說是一種雙贏的關係。
「浩太的……亞美特沒有嗎？」
「類似的係統倒是有呢。特別是我所待的業界有種『主銀行製』，所以能夠理解。」
說到這裏，浩太仿佛注意到什麽似地將目光轉向艾莉卡。艾莉卡則是露出一副「嗯？」的表情。
「關於專任製這部分我明白了……不過，讓瑪莉亞小姐當專任好嗎？」
「……果然我還是不夠格嗎？」
「啊，不是這個意思。既然專任如此重要，這樣會對一直以來當專任的商會過意不……艾莉卡小姐？為什麽要往別處看？」
艾莉卡的視線不禁往別處飄去。浩太十分驚訝，準備繼續說下去。
「……以前沒有。」
「……啊？」
「以前根本沒有願意當專任的商會！這裏可是代代相傳、血統純正的窮鄉僻壤喔？因為當泰拉這種地方的專任一點好處也沒有！真是抱歉啊！」
浩太原本還想說話，卻愣住了。看見艾莉卡鬧起別扭，瑪莉亞連忙打圓場。
「專、專任製可是種有趣的係統喔？一般來說，如果當上某個領主的專任，就不能當其他領主的專任囉！」
「是、是這樣嗎！」
浩太配合演出。他還為了盡可能改變現場的氣氛，刻意表現得興奮一點。
「沒錯！剛才艾蜜莉小姐也說了，專任甚至會上戰場喔？如果變成兩個領主的專任，兩邊開戰時就不知道要站在哪一邊了對吧！」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這麽一來，隻要站在有利益的一方就好——」
說到這裏，他突然發現問題所在。
「呃，話又說迴來，瑪莉亞小姐？記得你那裏應該算是薩奇商會的分店吧？那個，擅自決定這種大事好嗎？這裏可是個貨真價實的窮鄉僻壤喔？」
「現在的泰拉已經不是窮鄉僻壤囉？這裏在很多方麵都是塊『有名』的領地，而且爸爸他們應該也不會反對。這麽講可能不好聽，但當上專任就等於幫招牌鑲金嘛。我姑且還是會『報告』一聲，但他們多半會幹脆地點頭吧。我也有『如果不行就獨立！』的打算。」
「居然要獨立……」
「這樣講可能也會讓人聽了不高興，不過……這就代表你們信任『我』，不是嗎？就算沒有薩奇商會當後盾也一樣。」
看見艾莉卡點頭，瑪莉亞滿意地露出微笑。
「……所謂專任就是這麽迴事啦。如果因為有利益就出賣讓自己當專任的貴族，這種商會以後也沒辦法做生意了吧？錢很重要，但信用也很重要。」
說著，瑪莉亞閉目抱胸，一副思緒飛向他處的模樣。
「……專任就是這麽『沉重』的東西。貴族認為『這個商會可以信任』才讓他當專任，商會也因為感受到恩義而替貴族盡力。損益當然很重要，而且商人也沒打算妥協到最底線喔？不過啊，在最後的最後，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專任還是會和貴族共患難。」
「……這樣啊。」
「……說是這麽說……但是浩、浩太兄……居然說用不到我了……人家為了泰拉的發展……盡可能地努力……嗚……嗚嗚嗚嗚嗚！」
或許是想到先前的對話了吧，瑪莉亞又是淚水盈眶。因為自己說的話而悲從中來，看樣子瑪莉亞是個感受性很強的人。
「……專任製也有其他有意思的地方。」
「……艾蜜莉小姐真是個能幹的女仆。」
領主大人鬧別扭，禦用商人在哭。在這種混亂的空間中，艾蜜莉依舊不為所動地轉移話題，讓浩太有些欽佩。佛再度降臨地獄了。
「能得到讚美是我的榮幸。言歸正傳，雖說是專任製，但它其實也沒有什麽明確的專任儀式。」
「是這樣嗎？」
「是的。像這次一樣宣告專任的例子十分稀少。泰拉是塊剛起步的領地，也由於正在急速發展，才會演變成這種形式，但本來應該多花點時間培養信賴關係。隨著時間經過，彼此逐漸形成『我們是專任』的意識，這樣才正確。」
「……還真花時間呢。那麽，要怎麽做才能成為專任呢？」
「一方宣告專任身分，然後另一方承認，這麽一來就成為專任了。正如我剛才所說的，雙方已經培養出互信，認知到彼此的專任關係，所以基本上不會有人否定專任宣言。畢竟到了這個時候，實際上周圍商會早已有了『專任』的認知。」
基於長時間孕育的信賴關係而兩情相悅，周圍也早就認定他們是一對，雙方卻始終踏不出那一步的青梅竹馬中學生戀愛——浩太腦中閃過這種畫麵。如果不和錢扯上關係，還真是個甜蜜又青澀的話題。
「由於專任是這樣選上的，所以在交易方麵基本上沒有任何書麵契約。」
「『我們之間根本不需要什麽文件』是嗎？」
「……浩太先生？」
「抱歉，隨口說說而已。請繼續。」
「這樣啊……可以想成以書麵契約確保專任履行承諾很失禮。也就是『別讓不簽契約書就無法信任的商會當專任』，或者反過來說，『別當這種領主的專任』。」
「原來如此。」
「不過，這種事可不止發生在專任上喔？」
「瑪莉亞小姐？」
不知何時複活的瑪莉亞從旁插嘴。浩太用「咦？」的眼神詢問，瑪莉亞點頭迴應，艾蜜莉則在表示「那麽我還要準備餐點，所以先行告退」後離開會客室。關門聲在室內迴蕩，確認聽不到聲音後，瑪莉亞開口：
「畢竟浩太兄不知道專任……我想，姑且還是先講一聲比較好。在奧克納大陸上，要求對方簽訂『書麵』契約，是一件相當失禮的事。」
「……是這樣的嗎？」
「如果是第一次往來或者對方是小型商會倒還可以……至少，如果對方規模和目前來到泰拉的這些商會相當，說『請在契約書上簽名』可能會惹火人家喔？他們會說『難道你信不過我們嗎！』」
「……但我在貸款和土地交換時全都拿了契約書啊？」
「再怎麽說艾莉卡大人也是公爵閣下，隻是有些『無禮』，他們還會睜隻眼閉隻眼啦。畢竟浩太兄是亞美特人，在你們那邊可能是那樣吧。」
「訂立契約」和「簽下契約書」並非同義。契約的種類許許多多，但常見的契約大概隻有十三種所謂的「典型契約」。比方說，買賣東西時的買賣契約、借錢時的金錢消費貸款契約、得到或送出東西的贈與契約等。這些契約中很多是諾成·不要式契約。具體來說，消費借貸·使用借貸·托管以外的契約，隻要有「答應」、「拜托了」的意思就算成立，和有沒有契約書無關。
而實際在社會上，這種諾成契約也十分普及。好比說建築業。承包商底下還會有一家家的下包商，以此類推，有種樹狀的連帶關係。既然已經合作了幾十年，那就用不著每一項工程都簽訂承包契約書，光是『用這些預算去做』、『收到』這種口頭約束也行。『契約書……』、『你信不過我嗎！』之類的事也會發生。
「原來如此。」
說是這麽說，但銀行終究是「契約書」的社會，是種幾乎所有交易都需要書麵同意的企業體。所有文件都要經過核對，隻要有任何錯別字，不管什麽時候都必須趕往顧客那邊請對方訂正蓋章。盡管有時會碰到服務窗口冷淡地說「印鑒不對」，但基本上銀行為了保護自己不會吝惜多花點力氣——雖然浩太本身是銀行員，通常不會發生這種事。
「這是一種商業習
慣對吧。」
「沒錯。」
「上了一課，我會好好記住的。」
正所謂入境隨俗。
「這也是『專任』的工作嘛。」
看見浩太低頭致謝，瑪莉亞嘴角一揚。浩太迴以同樣的笑容後，聳聳肩表示：
「今後也請多指教了，瑪莉亞小姐。」
「彼此彼此囉。」
瑪莉亞對伸出右手的浩太嘻嘻一笑，同樣伸出右手，堅定地相握。
「雖然感覺好像充滿了青春氣息……但是別把我丟在一邊行不行？」
看見兩人「互相了解」的模樣，艾莉卡不滿地插嘴。相親相愛是很好，但不管是以領主的角度或是女孩子的角度，看在眼裏都不怎麽有趣。
「怎麽～？艾莉卡大人，您嫉妒了嗎？」
「呃！什、什麽嫉妒啊！沒那種事啦！」
「又來了～嗯？咱們相親相愛讓你看不順眼？」
「……瑪莉亞，專任解聘。我要去拜托其他商會。」
「等等！隻、隻是開個玩笑嘛！討厭啦～艾莉卡大人！」
聽到艾莉卡這句話，瑪莉亞連忙擺手否認。艾莉卡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接著歎口氣。
「先不管解不解聘……照這樣下去，很難認股對吧？」
「嗚！這話說起來是有點為難……」
「雖然這或許會扭曲你個人的堅持，但我們也沒有一直原地踏步的空間。如何？能不能讓我們也直接參與交涉？」
此話一出，讓瑪莉亞的目光在空中遊移不定。可是沒多久，她就一臉認命的表情。
「……也對。即使我就這麽逞強下去，做不到的還是做不到……艾莉卡大人、浩太兄，能夠麻煩兩位嗎？」
「包在我們身上。浩太？」
「這也沒辦法囉。」
浩太點點頭。說穿了他本來就打算親自出馬，根本沒必要反駁。
「……謝啦。既然這樣，就先拜訪偉伯兄吧。」
「偉伯先生？山德利亞商會的？」
浩太腦中浮現一個頭發剃得精光而且虎背熊腰的身影。
「沒錯。山德利亞商會在拉爾齊亞是數一數二的名門商會，偉伯兄則是人稱『山德利亞的左右手』的一流商人。」
「所以？」
「如果偉伯兄點頭，就會有不少人『既然如此』地跟進囉。畢竟他也很有人望嘛。」
「……喔？」
「反過來說，既然要找偉伯兄商量，萊茵哈特商會的亞柏兄就最後再找。亞柏兄雖然也很有實力，但聽到我們先找偉伯兄一定會鬧別扭。」
「居然會鬧別扭……既然如此，反過來先去找他不就行了嗎？」
「因為要用『亞柏兄是關鍵』之類的漂亮話捧他。隻要能讓他有麵子就行，照這種感覺去談應該就沒問題了吧。當然，我也會從旁掩護。」
說到這裏，瑪莉亞將杯中紅茶一口氣喝幹。說聲「多謝招待」後，她站起身來。
「——總之呢，就是這樣。看來明天起會忙到翻，我差不多也該告退了。」
她拍拍屁股，舉起手說了聲「我走啦！」就朝門口走去。
「——請等一下。」
浩太抓住她的左手。
「……啥事？」
「瑪莉亞小姐，你已經成為『專任』了對吧？」
「雖然還需要我家老爸許可……但艾莉卡大人都答應了，所以我今後也打算以『專任』的身分努力囉？」
說到這裏，瑪莉亞仿佛察覺什麽似的，露出得意的微笑。
「——該不會，浩太兄你在懷疑？」
「懷疑什麽？」
「港的事呀。畢竟我之前說的話很過分嘛，浩太兄會懷疑也是無可奈何。不過啊，浩太兄，專任這個製度可沒有——」
「不是這樣的。」
「——那麽簡……不是？」
「嗯。你是個優秀的商人，在泰拉商人之中很有人望……又和艾莉卡小姐與艾蜜莉小姐建立了良好關係，這些我都明白。雖然我過去孤陋寡聞沒聽過專任製度，但如果要請人擔當我們泰拉領的專任，我認為非你莫屬喔。」
「……多謝誇獎。不過，這手是怎樣？」
瑪莉亞故意輕甩了一下被抓住的左手。浩太見狀露出微笑。
「我明白你和艾莉卡小姐與艾蜜莉小姐建立了良好關係，不過……和我的關係還沒有好到那種程度吧？」
「……是這樣嗎？」
「前陣子也說過了吧？我希望能和你好好相處喔。」
「……唉。怎麽？你要說『現在還不想讓你迴去』之類的話嗎？」
瑪莉亞這話帶了點愚弄的意味。浩太聽了之後，笑容依舊。
「——如果我說『沒錯』呢？」
炸彈掉了下來。
「……啊？」
「我啊，現在還不想讓你迴去喔。」
浩太這話一秒就傳進瑪莉亞耳中。等到瑪莉亞的腦理解這句話，則又過了一秒。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在說什麽啊，浩太兄！你認真的嗎！」
瑪莉亞瞬間像沸騰一般滿臉通紅。
「你問『認真的嗎』倒是讓我十分意外呢。」
「咦？這、這個，抱、抱歉……不是啦！你、你在說什麽啊，浩太兄！是、是那個嗎？開玩笑對吧、開玩笑！唉呀，討厭啦～浩太兄！居然這樣戲弄人家！」
瑪莉亞從小就以商人的身分長大，養成了她「不讓須眉」的好勝個性，甚至讓父親說出『再怎麽野都該有個限度，拜托你快點結婚讓我抱孫子！』這種話求她。既然活在商人的世界裏，演變成這樣要說是理所當然也沒錯，畢竟她和鄰居小密——密茲莉不一樣，一直以來都是活在「男人」的世界裏。
「這可不是在戲弄你喔？我啊，還想請你多留一會兒呢。」
說穿了就是「嫩」。
「咦？咦？呃，浩、浩太兄？」
「還是說，你有什麽預定的計劃？」
「啊，不，那個，我、我並沒有預定要做什麽就是了……」
「也就是說，你能留下來囉？」
「呃，不，雖然沒有預定，可是，那個……」
「還是說，你討厭和我待在一起？」
「我、我並不是這個意思！雖、雖然不是這樣，可是，那個……」
浩太積極得前所未見。瑪莉亞畢竟一直在商人堆裏打滾，雖然她並非那種希望讓男人保護的女性，不過說是這麽說，她依舊對這種作風強勢的男性有種微妙的憧憬。她先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啊、好」地點頭，但轉念一想又「不不不，先等一下」然後搖搖頭。
「那、那個……艾、艾莉卡大人！艾莉卡大人沒問題嗎？」
她將一絲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艾莉卡別開目光這麽說道：
「那還用說？當然沒問題。我也希望你能留下來。一起享受吧？加上艾蜜莉……對了，還有索妮亞。」
「但我的處理能力跟不上啊！魔王還真不是浪得虛名耶！」
這樣的感想忍不住脫口而出。從沒冒出「五人大戰！」之類的話，看得出瑪莉亞也是個有家教的千金小姐。
「……雖然不太明白這話什麽意思，但艾莉卡小姐也這麽說，你就別客氣了。」
「呢，咦？客氣？不，慢著！奇怪！太奇怪了！人家還是第一次耶！」
「放心，很快就會習慣。不過……一開始的確會有點苦就是了。」
「會、會苦！」
「是啊。雖然一開始有點苦……不過習慣後就會覺得很美味。
」
「變、變得美味！等等，艾莉卡大人！你在說什麽啊！」
「來，我們走吧？」
瑪莉亞顯得十分慌張，從椅子上起身的浩太拉著她的手往外走。事情發展已經超出處理能力的極限，讓瑪莉亞隻能乖乖跟從。盡管如此，走到門前時，僅存的些許理智依舊讓她開了口：
「呃，走？走是指，咦？先、先等一下，那個！要去哪裏啊！」
瑪莉亞，最後的抵抗。但浩太完全不以為意，隻是拉著她的手。
「那還用說？」
浩太以左手推開門，同時說道：
「——當然是餐廳呀？」
「………………啊？」
瑪莉亞當場目瞪口呆。
◇◆◇◆◇◆
「沒道理。沒道理、沒道理、沒道理！餐廳是怎樣啊！」
瑪莉亞單手撐著臉，一臉不滿地——仿佛有些鬧別扭似地嘀嘀咕咕。坐在對麵的艾莉卡見狀，轉頭詢問身旁的浩太。
「……我說啊，浩太？瑪莉亞為什麽那麽生氣呀？」
「……誰知道？難道說，我們不該邀她一起用餐嗎？」
「哪有這種事啊！非常謝謝兩位邀本人共進晚餐！實在是感激不盡！」
「呃……不客氣？」
「哼！什麽嘛、什麽嘛！」
得到「對方生氣地道謝」這種稀有經驗的浩太一臉納悶。看見這人一如往常，也不知瑪莉亞是對自己剛才的動搖感到不爽、無地自容、怒不可遏，還是覺得受氣氛影響的自己表現得實在很丟臉，使得她在負麵感情跳樓大拍賣的狀態下，宣泄自己的怨氣：
「說起來，明明就還有更好的邀請方法吧！聽到『今天不想讓你迴去』之類的話，當然會有『咦？那個嗎？』的念頭啊！就是這樣，我沒有錯！」
原來如此，這話確實有理。
「你說那個……是指哪個？」
「那種事我哪說得出口啊！浩太兄這個蠢蛋！」
這話也沒錯。也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羞恥心，滿麵通紅的瑪莉亞就這麽別開了臉。如果地上有個洞……不，她現在簡直想挖個洞鑽進去。
「呃……如果你生氣了，我在此向你道歉。我道歉，所以如果你能消氣的話……」
別過頭去的瑪莉亞瞄了浩太一眼。看見那對總是帶著睡意的眼睛滿是為難之色，於是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緩緩將目光轉向浩太。
「……嗯。唉，畢竟會錯意的我也有問題……那個，對不起。」
她暗自感謝帶有深唿吸效果的歎息，同時也低頭向浩太致歉。瑪莉亞明白，主要還是因為她擅自會錯意又擅自生氣。盡管少女心很纖細，但讓氣氛繼續惡化下去也不是辦法。
「雖然我不太明白『會錯意』是指什麽……不過你既然肯原諒我，那就再好不過了。用餐還是愉快一點比較好。」
看見浩太鬆口氣的模樣，瑪莉亞不禁苦笑。浩太未免也太好相處了。
「你明明是『魔王大人』啊。」
「怎麽了嗎？」
「沒什麽。好啦別提這個，我們開動吧！其實啊，我肚子早已經餓扁了！」
「那就好。盡量吃吧，瑪莉亞。」
「謝啦。唉呀，真讓人期待呢！艾蜜莉小姐親手做的對吧？更何況這料理還要給身為公爵的艾莉卡小姐享用。究竟會端出什麽呢？」
剛剛的不高興早已不知飛到哪裏去了。瑪莉亞顯得頗為亢奮，微笑著望向廚房。雖然不可能是為了配合瑪莉亞，但艾蜜莉正巧在此時推著載有餐點的推車登場。
「讓各位久等了。由於今天瑪莉亞小姐也一起用餐，所以我比平時還要多下了點工夫。請大家好好享用。」
說著，艾蜜莉展現美麗的笑容，瑪莉亞也跟著笑了。艾蜜莉看見瑪莉亞表現出的興奮模樣，很開心地將餐點放在客人瑪莉亞、主人艾莉卡，以及浩太的麵前。
「怪了，索妮亞殿下呢？」
瑪莉亞看見桌上隻有三份餐點，疑惑地轉向艾蜜莉。
「索妮亞公主今天覺得不太舒服，所以在房間裏休息。」
「欸？她沒事吧？難道感冒了嗎？」
「不是『身體』不太舒服，所以沒關係。因為她每到這個時間都會說『覺得不太舒要』，我明明說過晚餐就是要大家一起吃！」
聽到瑪莉亞這麽問，艾莉卡顯得有些生氣，浩太則是有些為難地點頭附和。或許是猜到些什麽了吧，瑪莉亞嘴角一揚。
「怎麽？你們吵架了嗎，浩太兄？」
「這個嘛……應該算是吧？」
「這樣啊。唉呀，索妮亞殿下也到了敏感的年紀，有她自己的想法吧。好啦，那我就不客氣囉！」
瑪莉亞將索妮亞的存在趕出腦中——雖然知道這樣是大不敬——之後，看向餐點。
「這是什麽？」
「醋漬白肉魚。」
聽到艾蜜莉說「請用」後，瑪莉亞將叉子伸向眼前的魚肉。帶有些許酸味與鹽味的魚肉在口中擴散開來。
「嗯嗯嗯！真好吃！艾蜜莉小姐，這個好好吃！」
「多謝稱讚。來，也請享用沙拉。」
「嗯！謝——咦？我沒見過這種蔬菜耶？」
她眉開眼笑地看向桌上的餐點，隨即露出訝異的表情。這種厚實葉子上帶有白色顆粒的蔬菜，在瑪莉亞眼中似乎很稀奇。
「這是在我們隆德·迪·泰拉收成的蔬菜，叫做『鹽草』。」
「『鹽草』？」
「這是一種能夠在含鹽土壤栽培的植物。葉子表麵有白色的顆粒對不對？」
「這個？」
「這就是『鹽』。這種植物，會在葉子表麵析出從土裏吸收的鹽分。」
「欸～」
聽到艾蜜莉的說明，讓瑪莉亞發出驚愕的聲音。至少，在這之前瑪莉亞從未見過這種植物。它嚐起來究竟是什麽味道呢？瑪莉亞向以「鹽草」做的沙拉伸出手，品味起隨著爽脆口感在嘴裏擴散開來的鹹味。
「這東西有一點苦呢。」
「是吧？雖然起初會覺得不太適應，但習慣後就不成問題囉。不合胃口嗎？」
聽到對麵同樣以叉子叉向鹽草的艾莉卡這麽說，瑪莉亞搖頭以對。確實有點苦，但不至於吃不下去。
「……原來『習慣後就沒問題』是指這個啊？」
「什麽？怎麽了嗎？如果覺得難以下咽也有醬汁能配，別客氣喔？還有，量夠嗎？不用在意餐桌禮儀，覺得不夠要說喔？」
「……艾莉卡大人你是怎麽啦？居然這麽溫柔。該不會吃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吧？」
「……真沒禮貌，我不管什麽時候都很溫柔喔。還有，難得留人下來用餐，當然是讓客人吃得開心比較好吧？無論是我還是下廚的艾蜜莉，都是這麽想。是吧？」
艾莉卡側頭這麽問道。正如她所言。
「這個嘛，確實是這樣沒錯啦。真是抱歉。好吧，艾蜜莉小姐，再來一盤！」
「好的，我知道了。」
看見瑪莉亞單手高舉盤子的模樣，艾蜜莉麵露微笑，到廚房拿取第二份前菜。接著她用另一輛推車將前菜與下一道餐點送來。
「讓您久等了。還有，這是下一道餐點。」
「謝啦。所以……這是？」
「這道是冷湯。」
「喔，冷湯啊？真少見呢。不過這湯是綠色……豆子湯？」
「喝了再告訴您。」
艾蜜莉淘氣地說道。
「好！那我就猜猜看這湯用的材料！」
可能是受艾蜜莉影響吧，
瑪莉亞滿心期待地將湯送入口中。些許的苦味，還有足以彌補的鹹味在口中擴散。
「……嗯嗯？這是什麽啊？感覺好像吃過，又好像沒吃過……」
她偷瞄了一下艾蜜莉的臉，女仆依然掛著微笑。由於從艾蜜莉臉上得不到提示，瑪莉亞又喝了一口湯。
「不合您的胃口嗎？」
「不，沒這迴事，味道很好喔。雖然很好……不過該怎麽講？這味道我絕對在什麽地方嚐過……可是想不太起來耶。」
「需要提示嗎？」
這句話讓瑪莉亞陷入沉思。盡管她翻遍思緒之海探索這味道的由來，但過了一會兒後，她還是放棄了掙紮而看向艾蜜莉。
「投降。告訴我答案吧～」
「在這之前，瑪莉亞小姐。我已經送上了第二份沙拉，還請您務必享用。」
盡管艾蜜莉不肯提示讓瑪莉亞十分驚訝，但她仍舊吃起了沙拉。就在這時，她仿佛察覺什麽似的，又喝了一口湯。
「哇，上當啦！這就是提示對吧！」
「那麽，請說出正解。」
「這道湯的材料，就是沙拉裏的『鹽草』！」
「是的，正確答案。」
艾蜜莉開心地笑了。看在眼裏有些不甘心的瑪莉亞，又喝了一口湯。吃過沙拉後，她更加確定是這個味道沒錯。
「難怪會覺得在哪裏嚐過這個味道，畢竟是剛剛才吃過的東西嘛。」
盡管沒辦法在毫無提示的狀態下答出正解，瑪莉亞依舊愉快地品嚐起這道美味的冷湯。艾蜜莉心滿意足地看著客人大快朵頤，接著再度迴到廚房。這一次她則是拿著托盤登場。
「喔！這是主菜嗎！」
「原本是這樣沒錯，不過這迴還有另一道主打的食材……所以該說是『壓軸前的熱身』吧？」
女仆輕巧地放下托盤，眼前魚肉飄出的熱氣與香氣，讓瑪莉亞忍不住咽下了口水。
「這道菜是將鮭魚裹上麵粉，再以奶油煎烤而成。請佐以青醬享用。」
「哇！這太誇張了吧！超好吃！真不愧是艾蜜莉小姐！」
瑪莉亞照著艾蜜莉的建議將鮭魚肉送入口中，接著發出驚歎之聲。搭配上鹹度適中的醬汁後，這股無法言喻的極致調和，令她嘖嘖稱奇。
「……咦？我問你喔，艾蜜莉小姐？這麽說，該不會醬汁也用了剛才的鹽草吧？」
「嗯，正是如此。不合您的胃口嗎？」
「呃，倒不會不合胃口啦，不過……這等於是鹽草全餐吧？」
「因為今年鹽草豐收。所以我們想，當地生產的蔬菜就在當地消費吧。」
也就是所謂的「地產地消」。當然如果料理難吃就糟了，但每道菜都好吃得讓人停不下刀叉，不可能有什麽問題。
「原來是這樣啊。所以說，接下來的餐點也用了很多鹽草囉！好！那我就把它們全部吃光光！」
「「……啊。」」
聽到瑪莉亞豪氣的台詞，浩太與艾莉卡反應一致。瑪莉亞訝異地歪頭，開口道：
「呃……我說——」
「謝謝你，瑪莉亞小姐。聽到您這句話，讓我有了『上菜的意義』。」
艾蜜莉眼睛一亮。那變得銳利了幾分的眼神，瞬間讓瑪莉亞有些畏縮，視線逃避似地左顧右盼。
「——我說你們兩位，為什麽要對著我合掌啊？」
她看見艾莉卡與浩太閉起眼睛、雙手闔十，臉上滿是同情。
「……我不會讓你的犧牲白費，瑪利亞。」
「……拜托你了，瑪莉亞小姐。隻能靠你了。」
「啊？不，等一下，你們在說什——」
「讓您久等了。」
一個大盤子就像要打斷瑪莉亞似地放到了桌上。桌上其他小盤隨著「咚」一聲彈起，瑪莉亞藉此推測起大盤子的重量，並看向盤上的東西。
「這、這什麽啊！」
簡直就像草原一樣。眼前整片的綠。
「這是套餐。左邊的是主菜『小牛菲力佐鹽草醬』，旁邊的麵包，則是將鹽草揉進麵團裏做成的『鹽草麵包』；至於甜點則是『鹽草雪酪』。如果想換個口味，也可以試試『起司組合佐鹽草醬』。」
「等等，艾蜜莉小姐？呃，我知道是鹽草全餐沒錯！不過，鹽草雪酪也太過火了吧！」
「啊，似乎漏了飲料呢。這裏是以鹽草與草莓製成的果汁。在鮮甜之中，還帶有爽口的鹹味——」
「艾蜜莉小姐！」
瑪莉亞就像快要因鹽草過多而導致認知崩解一般，忍不住出了聲。看見她的模樣，艾蜜莉向她一鞠躬。
「實在是非常抱歉。」
「欸？啊，不，這種事還不至於——」
「我剛剛撒了個謊。」
「——需要道歉……撒謊？」
艾蜜莉點點頭。
「是的。我剛剛說鹽草豐收，不過……」
她微微一笑。
「其實是『大』豐收。」
◇◆◇◆◇◆
雖說現在隆德·迪·泰拉已經是個足以讓索爾巴尼亞王盯上的「商業城鎮」，但在浩太來此地就任……應該說左遷或出差之前，這裏還是個以「農業」謀生的鄉下地方。此地鄰近海洋，海風終年從南方吹來，土壤在海水影響下富含鹽分。一般稱這種現象為土壤鹽化，而泰拉正處於這種狀態。
「然後啊，在浩太來之前，我們本來想種些產在海風盛行區生長的蔬菜。反正也沒其他的事能做，因此我當時還覺得『真是個好主意！』呢。」
瑪莉亞承受著艾蜜莉仿佛在說『絕對不許剩下』的眼神，把堆積如山的鹽草料理吃得一幹二淨後難受地摸著肚子。艾莉卡則在她麵前一邊喝著紅茶一邊解釋起來。
「所以說，就有了這些『鹽草』。」
「沒錯。人家說『這個在沿岸地帶也種得起來』，於是……一不小心就買下了大量的鹽草種子。然後，在沿岸地區……現在的商業區旁邊，開辟了一片很大的鹽草耕地。我讓農家種這些以前從沒見過也沒聽過的菜，再收購他們賣剩的。不過……」
「種不起來？」
「是賣不出去。滯銷程度嚴重得嚇人。」
艾莉卡沮喪地垂下肩膀。瑪莉亞沒好氣地看著她，同時端起送上的紅茶。
「……該怎麽說……你們在進貨之前，沒有先確認這東西賣不賣得掉嗎？」
「別提了。浩太也老是拿這件事嘲笑我。我要哭囉？」
「我可沒有嘲笑你喲。」
「你明明說『生產賣不出去的東西就跟生產垃圾一樣』耶。」
「你說過這種話嗎，浩太兄？」
「這……嗯，的確說過就是了。」
「那就等於嘲笑人家了吧？不過嘛……我也這麽想就是了。」
「我要哭囉！」
艾莉卡含淚瞪著瑪莉亞與浩太。看樣子，這件事對她而言已經成了精神創傷。不過這也沒辦法。
「所以？大家千辛萬苦地將這些進貨的鹽草種子種下去，而且今年大豐收？」
「是啊。」
「但是好不容易收成的鹽草賣不出去，不得已隻好自己消費掉。」
「……是啊。」
「……一般來說，農作物大豐收應該會讓人歡天喜地才對吧？」
「我也這麽想啊！可是沒辦法嘛！對啦、對啦！都是我的錯！好嗎？我真的要哭囉！」
「這算什麽威脅啊？」
艾莉卡別過了頭，避開瑪莉亞那無奈的眼神。浩太見狀苦笑，接過話頭繼續說明：
「好不容易收
成的鹽草，丟掉也未免太可惜了，所以我們拜托艾蜜莉小姐多費點工夫，做成各式各樣的料理，不過……」
說到這裏，他疲憊地歎了口氣。
「……我知道講這種話太過奢侈，說穿了我也不是什麽美食家。而且，這些餐點本身無疑都很好吃。好吃歸好吃……但就算是這樣，依舊會受不了啊。再怎麽說，如果十天來三餐全都有鹽草……對吧？」
「實在是會膩呢。」
「實在是膩了。」
浩太迴答瑪莉亞這句話時，夾雜著歎息。
「所以，那麽拚命地邀請我吃晚飯，也是為了增加『祭品』嗎？」
「講得太難聽了。『專任』是同一條船上的夥伴吧？大家要共患難對吧？」
「但所謂的『專任』並不是這個意思就是了。」
瑪莉亞歎口氣，又喝了一口紅茶。對於不久前還身陷鹽草汪洋的她來說，「沒有鹹味」甚至成了一種無上的美味。
「就是這樣！瑪莉亞，你也和我們一起克服這道難關吧！」
「居然說成『難關』啊？」
「光靠我和浩太已經撐不下去了啦！我已經受夠每天都吃這些鹹的東西了！」
「慢著，艾莉卡大人？」
「你懂嗎？你懂嗎，瑪莉亞！鹽這種東西啊，不管混了多少砂糖都沒辦法抵銷！東西不會變甜啊！材料的味道隻會互相打架啊！我也想吃隻有甜味的甜點啊！」
「冷、冷靜一點！艾莉卡大人，冷靜一點！好不好？」
「索妮亞甚至連晚飯時間都不肯露臉了啦！」
「原因是這個啊！」
「不，原因倒也不隻是這樣……不過嘛，每天都得麵對綠色的餐桌，這會讓人倒胃口也是事實。」
「……這也太誇張了吧。索妮亞殿下可是公主耶。」
說成「會嚇跑公主的料理」未免太過分就是了。至少味道很好——如果隻談味道。
「……不過嘛，如果是這種理由就沒辦法囉？讓我也幫點忙吧。請容我和你們一起……鹽草料理。」
瑪莉亞也很知趣地沒說出「處理」。艾莉卡則是感動地看著她。
「……可以嗎？」
「這種話不該由艾莉卡大人來說吧？唉，味道很好這點毋庸置疑，而且講句不好聽的，這麽一來也能省下餐費。倒不如說是求之不得呢。更何況……這個嘛，也明白了鹽草經過適當調理後會是種很不錯的食材……我會試著尋找買家，不過別太期待就是了。」
艾莉卡展露笑容。接著，她雙手在胸前交握，閉上眼睛。
「……神就在這裏呢。」
「……看樣子您已經快走投無路了呢，艾莉卡大人。居然把我當成神了。」
聽到艾莉卡這句實在太過誇張的話，讓瑪莉亞不由得懷疑自己是否答應得太早了；不過麵對艾莉卡那閃閃發亮得讓人實在說不出「還是算了吧」的眼神，她隻能閉上嘴聳聳肩。
「讓各位久等……艾莉卡大人？出了什麽事嗎？為什麽這副模樣？」
收拾完餐廳後，邊用圍裙擦手邊踏入艾莉卡房間的艾蜜莉，露出有些吃驚的表情。
「……沒什麽。辛苦你了，艾蜜莉。」
艾莉卡鬆手，報以微笑。盡管她並沒說出「剛剛又多了個犧牲者！」這種話，不過那壓抑不住的開心表情，讓艾蜜莉感到十分懷疑。
「真的沒什麽。話說迴來，你有點慢呢，艾蜜莉？是因為要洗的東西很多嗎？」
「啊，並非如此。那個……有客人……算是客人嗎？呃，總而言之，有人來了。」
「你怎麽吞吞吐吐的呀？客人？」
「呃，是的。可以請她進來嗎？」
「什麽？已經到了？」
「是的。」
「那就讓人家進來吧，不必客氣。」
艾蜜莉聽到後點點頭，推開來時所走的門。
「——我來囉！本人！諾艾兒·海希曼來囉！」
「欸？」
就在正打算要喝紅茶而伸手拿杯子的瑪莉亞、正準備伸懶腰而舉起雙手的艾莉卡，以及瞠目結舌地看著門口的浩太麵前，氣勢洶洶闖進來的少女——諾艾兒生氣地接著說下去：
「我說啊？我也很忙耶！拜托大家適可而止行不行！」
◇◆◇◆◇◆
索妮亞·索爾巴尼亞是個聰明的少女。不是有些小聰明，而是「聰明」。
索妮亞是以索爾巴尼亞國王·卡洛斯一世第十一個孩子的身分降生於世。她是父親上了年紀才生的孩子，更是最小的孩子，而且是女孩。人們常說父母比較疼異性孩子，索妮亞不僅外貌與卡洛斯一世及生她的王妃很相像，又是卡洛斯一世子女中少數繼承了父親「知性」的孩子，因此她就像證明了那句俗話一般，在父親卡洛斯一世的疼愛下成長。在索爾巴尼亞最優秀智者身邊成長的索妮亞，才能受到父親的影響逐漸開花。於是這個聰明的少女，就在卡洛斯一世身旁有如海綿吸水似的，學習他的知性與某種「帝王學」。
「……」
所以，索妮亞注意到了。
「……果然不行呢。」
此處是泰拉公爵府邸中特別替索妮亞安排的專屬房間。在房間裏持續過著繭居生活的索妮亞，盯著手邊的紙張歎了口氣。
「無論再怎麽計算，『資金』都不夠。」
多得數不清的算式以及由此導出的「解答」，讓索妮亞感到眼前一片黑暗而躺在床上。這時，傳來了敲門聲。
「索妮亞～你在裏麵吧？晚飯時間到囉，出來吃飯吧。」
外頭傳來的敲門聲與說話聲——艾莉卡的聲音，讓索妮亞有些驚訝地從床上起身，接著她連忙打開房門。
「艾莉卡大人……」
「沒錯，是艾莉卡大人，你差不多也該停止『繭居』了，趕快出來吧。」
看見門外手叉著腰一臉無奈的艾莉卡，索妮亞縮了一下，接著畏畏縮縮地開口：
「那個……艾莉卡大人特地跑這一趟？」
「艾蜜莉忙著下廚，浩太就算來了你也不會理他吧？所以，我才會『特地』過來叫你。今天還有瑪莉亞在，總比平常來得好吧？」
弗雷姆王國王姊暨泰拉公爵親自來邀請喔——聽到艾莉卡以淘氣的口吻這麽說，索妮亞一臉歉意地開口。
「那、那個……今天也……有點……」
「不舒服？」
「是、是的。」
看見索妮亞將原本就十分嬌小的身子縮得更小，艾莉卡輕輕歎氣。
「……你要逃避到什麽時候才會滿意？」
「我、我並沒有逃避！」
「這就叫逃避喔。雖然我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情，但你差不多該換個心態了。」
「……」
見到索妮亞低下頭咬著嘴唇，艾莉卡再度歎氣。
「我也明白你有很多考量……但實際上能用的方法不多啊。」
「……我明白。」
「你不明白吧？」
「我明白。我很明白，但還是要那麽說。」
「……你還真倔強呢。」
「……應該吧。您要這麽想也無妨。」
兩人互瞪了一會兒。視線與視線交纏，索妮亞的房間陷入沉默。
「……我知道了。總而言之，我會要艾蜜莉替你弄點東西吃。」
艾莉卡一副死了心的口氣說道，接著別開目光聳了聳肩。
「……實在是……非常抱歉。」
「沒關係。隻不過，飯可得好好吃喔？別弄壞身體了。」
說完，艾莉卡擺
了擺手告別，低頭致謝的索妮亞則是目送她離開。當門「碰」的一聲關上後，索妮亞再度躺迴床上，望著天花板。她已經連木紋都能數得一清二楚的天花板。
「……我明白呀。」
她向著天花板輕聲咕噥。
「我明白呀……我也知道能用的方法不多……」
索尼婭是個聰明的少女。
「可是……『這種』方法……！」
聰明的少女索妮亞已經注意到了。
「……保護。」
注意到港灣設施完成——「之後」的事。
「明明都已經說過……要保護他們了……！」
泰拉的港灣整備計劃，這件事本身很好。即使為此向特定的商人進貨或減免稅金，那也沒關係。隻要建造完成的港一定會「成功」，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不是說過……要保護……我的朋友們嗎？」
一談到錢，往往是「向人家借錢」的那邊弱勢。而在無論如何都「想要借錢」的時候，向人借貸的那方總是得吞下不合情、不講理、不像話的要求，這是常態。所以，真正有困難的人，即使利息高得不合規範，即使擔保要求根本不合理，即使還款期限短得誇張，依然都要吞下去。因為他們無論如何都需要「錢」。
浩太打算采取的「策略」，若從這種觀點來看，甚至可說是下策中的下策。如果港口建設成功而且能持續提供利益，那就毫無問題，商人們應該也會持續分食這些好處——前提是能夠持續提供利益。
「……」
那麽，如果無法提供利益會怎樣呢？這些留在手邊也不會帶來收益的「股票」，商人會樂意保留嗎？
「當然……不可能。」
商人們想必會有所要求吧，索妮亞心想。
「……他們會說，中止不必要的投資，進行能讓港口帶來利益的建設。」
商人趨利，而且對於損失很敏感。一旦對於持有無法帶來利益的股票感到不滿，他們必定會提出要求。「建造更多能讓人聚集到港口的設施」。
「……這麽一來……」
盡管屋內不冷，索妮亞的身體依舊在發抖。
「……那麽……」
少女坐起身子，再度看向桌上的文件。她思索了一會兒後，將文件撥開，從抽屜拿出一張紙。
『不管做什麽、不管要用什麽手段，我都想保護這裏。』
「——！」
索妮亞腦中浮現浩太那不太可靠的笑容和話語。她甩甩頭，仿佛要將那道幻影甩開。
「……這也是……無可奈何。」
她以微微顫抖的手握住筆。
「……您不是說過『不管做什麽』嗎？」
索妮亞把讓自身行為正當化的理由說出口，振筆在紙上疾書。持續無言地書寫了一陣子後，她為了避免墨水沾到別處而對著紙「唿唿」地吹氣，並以食指撫過文字。確認指上沒沾到後，她小心地將那張紙卷起來放在桌上。
「……畢竟話是浩太大人說的。所以……」
她盯著自己的掌心。
「……就由我來。我會保護這個地方……還有『這個地方』的人們。」
不管要用什麽手段。少女緊緊握起手掌。
「——我來囉————！」
「……咦？」
從樓下傳來的聲音，讓她當場愣住。
◇◆◇◆◇◆
「沒有啦，從前陣子來這裏打擾時開始，我就一直這麽想囉？當然啦，泰拉也已經發展起來，讓人覺得它『已經成了還不錯的城鎮呢～』！可是呢？為什麽總是我啊！最近我簡直被當成專門負責泰拉的人耶！」
看著眼前生氣得仿佛腦袋都要冒出熱氣的諾艾兒，艾莉卡緩緩歎了口氣。
「先不管你說得一副好像很討厭來我這塊領地的樣子……不過，畢竟是諾艾兒嘛。你又惹出什麽『麻煩』了吧？」
「沒、沒這迴事喲！這一次……那個，我沒鬧出什麽大事！」
「真的？」
「那、那個……我、我的確弄破了陛下的禮服就是……而且是在禦前會議上。」
「你到底對我妹妹做了什麽啊！話說迴來，咦？『禦前會議』就是說，事情發生在王府眾人的麵前？那個，莉茲沒事吧？別看她那樣，她其實非常害羞——」
「……陛下就這樣……窩在房裏不出來了。還說『人家嫁不出去了！』這樣的話。」
「……」
地點已經從艾莉卡房間轉移到浩太的辦公室。艾莉卡起先很認真地聆聽諾艾兒解釋，但似乎講到一半就讓她覺得這件事很蠢，到最後甚至覺得蠢翻了。對於艾莉卡帶著歎息的無奈眼神，諾艾兒則是別過頭吹起口哨。順帶一提，原先一直窩在房間裏的索妮亞，則在諾艾兒身旁展露開心的笑容。
「……雖然這件事無關緊要，不過你還真會吹口哨呢。話說迴來，你吹的那些『chi』、『chi』，還有無法用言語形容的『qyu』、『qyu』聲，是什麽啊？」
「hyu……就是這樣。我啊，從小就很會吹口哨喔。試著練習一下後，就變得能吹出各式各樣的聲音了……人們給我個綽號叫『嘴巴魔術師』！」
「這個綽號容易讓人想像到別的東西就是了。你以前是詐欺師一類的人嗎？」
「不是這——鬆代先生？怎麽啦？看你一臉沉重的表情。」
「沒什麽……因為我沒想過會在這裏聽到人體音樂盒表演。呃，這件事先擺一邊。所以說，到頭來諾艾兒小姐是被貶職到泰拉——這樣判斷行嗎？」
「貶、貶職是什麽意思啊！才不是呢！工作！這也是重要的工作！你剛剛到底有沒有在聽人家說話啊，鬆代先生……」
「但是，不管怎麽聽都像是貶職啊？」
「才、才不是！我是……沒錯！視察港口！我是來視察港口的喔！你看，這個！這是命令書！」
說著，諾艾兒就像突然想到似的，從背上的背包裏拿出一張揉成一團的紙。上頭以洛特的筆跡寫著任命諾艾兒為泰拉稽查官，還有拒絕協助就等於叛國行為等等。
「……還真是誇張呢。」
「畢竟是大規模的公共建設嘛。清清白白卻讓人懷疑可不怎麽有趣，所以我事前向洛特報告過囉。」
「不過話又說迴來……叛國行為，是嗎？」
浩太臉色十分難看，讓艾莉卡輕輕歎了口氣。
「在弗雷姆王國，整備街道、擴建宅邸，或是像這次一樣建設新港，都要事先向王城報備喔。」
「是這樣嗎？」
「因為弗雷姆王國最不信任的就是自家貴族嘛。我倒還好……不，或許我才是最信不過的人也說不定呢。畢竟我身為陛下的姊姊，如果實力太強而『造反』可就麻煩了。」
聽到艾莉卡有些寂寥地這麽說，浩太隻能以曖昧的表情點點頭。為了防範諸侯叛亂於未然，要他們在進行大規模公共建設之前報備並不稀奇。就算是日本，江戶時代的各大名家在築城時，也一定要事先告知幕府。
「不過講是這麽講，實際上也隻有形式而已。隻要不抗拒稽查官入境也不妨礙稽查，就不會被問罪。雖然麻煩依舊是麻煩。」
看見艾莉卡就像要轉換氣氛似地敲了一下手掌，浩太也露出些許笑容。
「不過……雖然你說要視察港口……」
麵對鼻子「哼」地噴氣的諾艾兒，他則是露出為難的表情。
「那個……港灣的整備工作才剛開始呀？」
「嗚！可、可是……不是該有什麽計劃草案之類的東西嘛！」
「那
正是接下來要處理的部分喔。追根究底，現在連建設資金都還沒著落呢。」
「那、那個……呃……」
諾艾兒一時無話可說，支支吾吾地過了一會兒。然後，她瞪向浩太。
「——既然這樣，那為什麽要我來啊！」
「……所以才說是『貶職』吧？」
看見浩太難得露出沒好氣的眼神，諾艾兒頓時語塞。艾莉卡看在眼裏感到十分無奈，接過話頭說道：
「……算了，無妨。有關港口的計劃，就等細節決定後再逐項跟諾艾兒報告。至於諾艾兒嘛……你就好好放鬆一下吧。等風頭過了再說。」
「風、風頭是指——」
「那個……可以打擾一下嗎？」
索妮亞輕輕舉起右手，小心翼翼地打斷了諾艾兒。看見艾莉卡以眼神催促後，她點點頭開口：
「如果可以，不妨讓諾艾兒小姐也一起在我目前借住的房間『過夜』……您、您覺得怎麽樣？」
「居然問我怎麽樣……索妮亞，你啊——」
「欸，可以嗎！唉呀，雖然我也領了差旅費，但是洛特大人說『如果多出來就當成臨時收入吧』喔！妮亞，那我們就拿多出來的錢去買好吃的點心吧！」
「……諾艾兒，你也是。人家再怎麽說也是王族……等等，你們有在聽我說話嗎？」
『謝謝你，妮亞！』、『能和「朋友」一起過夜，我也很開心！我們再去找莉塔玩吧！』看見她們兩人高興地相視而笑，艾莉卡這迴總算是死了心地歎氣。
「……隨你們高興吧。」
艾莉卡那有些可憐的樣子，讓浩太在心中合掌哀悼。人家好歹是領主，又是王姊，無視她也太過分了。
「那麽，我們快點開始吧。何況時間已經很晚了，明天還要早起呢。」
再度歎了口氣後，艾莉卡右手叉著腰沒好氣地說道。看見她這副模樣，諾艾兒納悶地歪頭問：
「開始？開始什麽？」
「……還問開始什麽……你啊……」
艾莉卡以手扶額，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樣子搖搖頭。發現諾艾兒隻是呆滯地看著之後，她認命地垂下肩膀，兩眼直視諾艾兒並開了口。
「——歡迎蒞臨敝領地，諾艾兒·海希曼稽查官。泰拉領竭誠歡迎您的到來，對於您的稽查，我等發誓會盡可能提供最大限度的協助。」
艾莉卡從椅子上站起身，微提裙擺致意。看見她這副模樣，諾艾兒這才像注意到了什麽似的，同樣提起裙擺低下頭。
「——感謝您的款待，艾莉卡·歐連菲爾特·方·弗雷姆公爵閣下。您對於親愛的女王陛下忠心不二，此事毋庸置疑，但在下來此也是出於職務，還請您務必合作。」
「本人對於陛下和國家絕無二心，若稽查官大人能代為轉達，則實屬萬幸。」
「領命。在下年紀尚輕，或許有禮數未周之處，還請公爵閣下見諒。那麽——」
說到這裏，諾艾兒向艾莉卡走近一步。艾莉卡則配合諾艾兒的動作，單膝跪地垂下頭。
「——艾莉卡·歐連菲爾特·方·弗雷姆。你願意發誓自己對弗雷姆王國第五十二代國王，伊莉莎白·歐連菲爾特·弗雷姆絕無二心，在此接受王國的稽查嗎？」
諾艾兒左手放在艾莉卡肩上，右手抵著胸口，朗聲宣告。諾艾兒這種前所未見的莊嚴模樣，讓浩太不由得屏息吞聲。
「如吾王所願。」
「你願意發誓，將本人——諾艾兒·海希曼視為親愛的女王陛下之代理人，毫不隱瞞、毫不懷疑地堅守崗位，當陛下忠實的仆人嗎？」
「我發誓。」
「——誓約在此成立。」
諾艾兒將胸前的右手放在艾莉卡左肩上，同時艾莉卡也抬起了頭。兩人視線相交後，諾艾兒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啊～這種事不管做多少次都沒辦法習慣呢。『稽查喔』『了解～』不就好了嗎？」
「你啊……唉，我也覺得這是在浪費力氣，但它終究算是傳統。」
諾艾兒剛才的莊嚴模樣消失得無影無蹤，露出一如往常的鬆懈表情。看見她的變化，索妮亞興奮地靠了過來。
「好、好厲害！諾艾兒小姐，你剛剛好帥氣喔！」
「欸？我、我很帥氣？」
「嗯！」
「欸……欸嘿嘿。這樣啊，我很帥氣啊？欸、欸嘿嘿～」
諾艾兒害羞地搔搔頭，「沒有啦沒有啦」地搖晃著身子。那副模樣和她鬆懈的臉，讓人覺得有點惡心。
「真的很帥氣！該怎麽講呢……就像個『能幹』的女性！平常的諾艾兒小姐也很棒，不過，工作時幹脆俐落的諾艾兒小姐……啊……」
「你、你一直誇獎我，我會害羞啦……是、是這樣嗎？」
諾艾兒看上去倒是不怎麽排斥。而且，興奮的她甚至對索妮亞展現燦爛的笑容。
「就是這樣！真的很帥氣！對吧，浩太大人！」
「——咦？」
少女轉頭問浩太。
看見浩太瞬間愣住，索妮亞這才像注意到事情不對似地捂著嘴，接著尷尬地別過臉。
「……說得也是。你剛剛很帥氣喔，諾艾兒小姐。」
浩太內心暗叫不妙，但已經太遲了。他敷衍似地擠出僵硬的笑容，並且盡可能地迴應諾艾兒。
「……呃……妮亞？鬆代先生？那個……出了什麽事嗎？」
當然，諾艾兒並未遲鈍到會被這種能角逐金酸莓獎的蹩腳演技敷衍過去。索妮亞連忙拉著一臉訝異的諾艾兒就走。
「我、我們走，諾艾兒小姐！到房間去吧！我還有很多事想和你聊！」
「咦？等等，妮、妮亞？那個，不要這樣拉——好痛！好痛啊！等、嗚哇！艾、艾莉卡大人！我、我先告退了～！」
索妮亞和諾艾兒留下都卜勒效應般的迴音，消失在辦公室門的另一側。浩太不由得目送兩人的身影離去，直到門隨著「磅」一聲關上後，他才輕輕歎了口氣。
「……浩太。」
艾莉卡見狀，擔心地出聲。浩太跟先前不同，整個人仿佛縮了一圈。他迴過頭，臉上掛著笑容。
「……沒事的。」
「……是嗎？既然如此，我就沒必要多說了。」
「謝謝你。好，那我們繼續工作吧？」
說著浩太便轉身邁步。艾莉卡雖然想喊住他，卻把話語吞了迴去。
◇◆◇◆◇◆
「好可怕……『綠色』……好可怕……」
「辛、辛苦你了……」
諾艾兒雖然被索妮亞拖迴房間，但馬上就被艾蜜莉帶去餐廳了。
『諾艾兒小姐？您用過晚餐了嗎？』
『唉呀～沒時間吃啊～我的肚子已經餓扁了。』
『如果不嫌棄，要不要我替您弄點東西吃？』
『咦！可以嗎！太幸運了！我原本還以為得去找個地方吃飯呢～』
在餐廳發生了上述的對話。
「……從今以後，每天都是那種餐點……好、好恐怖……」
諾艾兒慘遭鹽草汪洋淹沒。聽到艾蜜莉說出『因為您說肚子餓，所以我就多做了一些。要是剩下來……您明白吧？』之後，承受不住壓力的諾艾兒，掃平了不管怎麽想都該有個三人份的餐點，肚子漲得像個孕婦一樣。在妮亞床旁打地鋪的她，此刻正躺著哀哀叫。另外，艾莉卡則因為「犧牲者增加了！」感到高興，雖然這件事不怎麽重要。
「那、那個……節、節哀順變……？」
「不，好吃得嚇人喔？可是雖然很好吃，但那個量實
這幾天，瑪莉亞·薩奇總是泡在公爵府邸。
這種講法或許有些語病也說不定。她並非自願泡在那裏。一來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二來也不能老是過那種造訪艾莉卡房間喝紅茶吃餅幹的生活……盡管她也不是不想這樣，而且如果真能這麽悠閑倒也無妨，隻可惜有些事讓她不能如意。
「所以呢？感覺起來怎麽樣，瑪莉亞小姐？」
瑪莉亞坐在會客室的椅子上，整個人疲憊地往後靠。她瞄了對麵的浩太一眼，然後左右擺了擺右手。
「不行啊～大家的錢包都綁得很緊。」
瑪莉亞嘿咻一聲坐起陷在沙發之海的身子，喝口放在麵前的紅茶後「唿」地吐了口氣。她以右手的拇指與食指揉揉眉心，緩緩轉向浩太。
「我姑且算是和來到泰拉的所有商會都打過招唿囉。每一家都說這個主意本身很有趣，不過實在是……」
「不值得出錢？」
「是呀。還說什麽『如果上了軌道咱們就出資吧』……哪有這麽好的事啊！願意承擔風險才算得上是個商人吧！」
忿忿地說到這裏，瑪莉亞向浩太低下頭。
「……之前雖然誇下了那麽大的海口，但我感覺有點束手無策了呢。」
「……這樣啊。」
「我真的覺得這主意本身很有意思喔？大家也都這麽說，不過……」
「不過？」
瑪莉亞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在浩太詢問之下，她先是猶豫了一會兒，但看見浩太催促的眼神後，還是畏畏縮縮地開了口。
「那個……這麽說可能不好聽，不過嘛，大家都覺得是『不自量力』。」
「……嗯。覺得不自量力是嗎？」
「你想想，泰拉……下了『很多』工夫對吧？從收購土地、招攬商會開始，接著是製作轉讓證書，再加上建立了培育商會所需人才的學校以及托兒所，對吧？光這些就不是一塊領地能做到的量了。」
「但是我們做到了呀？」
「是啊。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大家沒有抱怨。不愧是浩太兄。」
「多謝誇獎。」
「不過啊，即使是這樣，『港』還是太過頭了。再怎麽說也是座港耶？這是該由一塊領地做的事嗎？」
「……」
「以咱們那裏的情況來說，索爾巴尼亞的三座港，全都是『國家』出錢蓋的港。就連比泰拉大上非常多的索爾巴尼亞王國，為了這件事在財政上也是哇哇叫耶。」
「連索爾巴尼亞也會哇哇叫嗎？」
「至少，卡托的港已經差不多二十年左右沒有改建了，即使卡托商人陳情也一樣。上頭都說『沒錢』。」
「索爾巴尼亞也是？」
「索爾巴尼亞也是。而你們居然要以一塊領地，還是泰拉這種小領地建造一座港，這根本是在作夢啊，大家都這麽說喔？」
「『夢之港』嗎？還真是浪漫呢。」
「我可是很認真的耶？」
「失禮了。」
浩太向沒好氣的瑪莉亞低頭致歉。不用瑪莉亞說，浩太自己也很清楚，這個計劃多少有些「亂來」的成分。無論什麽年代，大規模公共建設都是國家的工作。不過話雖如此——
「但就算是這樣，這件事依然不能不做呀。」
但他也有不能就這麽喊停的理由。
「那麽，能不能至少砍掉什麽呢？」
「砍掉？砍掉是指？」
「到目前為止都是些『創造』的主意吧？不要這邊也碰那邊也碰。這個嘛……」
瑪莉亞頓了一下。
「『學校』。把那個停掉就好了吧？」
她若無其事地這麽說完後，拿起桌上的紅茶喝了一口。
「招攬商會沒問題。至於轉讓證書這點，說方便確實也很方便。這些都是隻有泰拉才有的東西，是隻屬於泰拉的魅力。可是啊，學校就不一樣了吧？現在的泰拉就算放著不管，各家商會應該還是會派些不差的人過來才對。確實，一開始承蒙泰拉出身的人不少關照，學校教師也是我介紹來的。不過啊。」
瑪莉亞探出頭。
「……它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吧？」
從下往上打量浩太的表情。
「到頭來，商會擔心的地方也就是這裏啦。」
「你是說，不需要學校？」
「現在除了營運學校之外，還辦起了托兒所對吧？資金周轉沒問題嗎？」
「我們可是自豪地認為那是個很有魅力的係統喔？」
「這點我不否認。但是，它很花錢。」
「那是用錢買不到的東西喲。」
「是以『泰拉』的角度來看吧？」
兩人四目相對。瑪莉亞並未以瞪視表達不滿，不過意誌顯得十分堅定。然而過了一會兒後，她疲憊地別過目光，輕輕歎了口氣。
「算啦，也不是要你立刻這麽做。不過至少要記住一件事，其他商會都在擔心這點——『現在泰拉的狀況不錯。可是，如果就這樣一直投資下去，財政真的撐得住嗎』。不能把錢丟在這種隨時會完蛋的船上。」
「……我會記在心上。雖然實行與否就另當別論。」
「這樣就行啦。反正決定的是泰拉嘛。」
說到這裏，瑪莉亞一改先前的態度，一臉歉意。
「那個……真對不起囉。剛才也說過，都已經誇下了那麽大的海口……雖然沒辦法負起責任，但就算大家都不買，我也一定會買的。」
瑪莉亞話中滿是歉意。看見她誠懇的態度，浩太也隻能先歎口氣，接著迴以既似微笑又似苦笑的笑容。
「不，這也沒辦法。確實，就像瑪莉亞小姐你所說的，投資速度很快，會讓大家擔心也是在所難免。這不是瑪莉亞小姐的錯。」
浩太這番話可以當成是安慰。本來聽他這麽說該感到鬆口氣，但對於有些傷心的瑪莉亞而言，這些話反而顯得殘酷。
「那個……浩太？這些話由我來說雖然很怪，但瑪莉亞已經盡力了。所以你就別再責備她了吧？」
艾莉卡以懇求的眼神對浩太這麽說道，仿佛要袒護沮喪低頭的瑪莉亞。看見她擔心的表情，浩太再度露出笑容，開口表示：
「我不會責備她的。畢竟剛才也說過了，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能這麽簡單就讓大家認股。」
有種東西叫ipo，也就是初次公開發行股票。若要舉個例子，大概就是在計算「日經平均股價」這種股價指數的東京證券交易所等證券交易市場上新公開的企業。
ipo企業在股票上市前，可能會進行叫「公募」的公開銷售，而公募的價格往往比一開始上市的價格還要低。當然，初始市價比公募價格低的情形也是有，但一般來說會在上市的同時漲價。這也是為什麽人們會說買ipo是「買已經中獎的彩券」。
「這裏總是為了資金周轉傷腦筋呢。」
浩太深深地歎了口氣，閉上眼睛抬起頭。雖說股票新上市的公司，股價往往會上升，但主因在於他們是「具有一定程度名氣與成績的公司」。更何況，「上市」的審查很嚴格，所以還有「既然是通過嚴格審查上市的公司，應該沒問題吧」的安心感，這才使得上市價格多半比公募價格來得高。像泰拉這樣的「新企業」，創業時總會為了募集資金而苦惱。盡管不能把錯全怪在投資項目多的公司上，然而「設備投資」速度這麽快的公司，特別容易碰到資金問題。
「算了，按部就班地做吧。既然瑪莉亞小姐已經先知會過了，應該多少會變得比較容易交涉吧……艾莉卡小姐，明天就一
起去向各商會打招唿——呃，咦？」
「……嗚哇～」
浩太帶著苦笑睜開眼睛低頭看去，卻見到雙目含淚的瑪莉亞，以及瞪著他的艾莉卡。
「——咦？咦？等、等一下，瑪莉亞小姐？為、為什麽？為什麽要哭？」
「嗚哇……嗚……嗚嗚嗚……浩太兄直接去談，就代表，已經，用不著我了……」
「太過分了，浩太！你不是說不會責備瑪莉亞嗎！」
「……啊？責、責備？不，我沒有責備她呀？而且我也沒說過什麽『用不著』之類的話吧？更何況接下來還得請瑪莉亞小姐幫忙才行啊！」
「既然如此，為什麽要講這種話！」
「所以說，我到底講了什麽話啊！」
浩太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哪裏弄哭女性，又是哪裏惹火女性，頓時一陣慌亂。
「的確，泰拉照你所說的一路發展到了現在。而我也相信你、信賴你。可是呢？這次的『整備港灣』很困難，你自己不也說了嗎！而你卻對瑪莉亞……對瑪莉亞！」
「拜、拜托你先等一下！咦？為、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責備我啊！」
或許是情緒激動吧，艾莉卡的眼眶不知不覺間已滿是淚水。來到泰拉後雖然遇過許多危機，但就某方麵來說這迴可能最嚴重——浩太察覺這點後，就像要逃避艾莉卡的視線一般，目光遊移不定。
「……艾莉卡大人，還有瑪莉亞小姐。浩太先生可是出身於……『亞美特』喲？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艾蜜莉右手拿著盛了茶壺的托盤，左手輕輕推開門，視線與浩太碰個正著。對於浩太宛如看見救星到來一般的求助眼神，她一如往常地迴以微笑，接著依序替瑪莉亞、艾莉卡、浩太重新倒了紅茶。
「來，請各位趁熱享用。」
「謝謝你。雖然很感謝你，可是……如果你能幫忙說明一下就再好不過了。」
瑪莉亞雙手遮著眼睛發出抽抽搭搭的哭聲，輕撫她肩膀的艾莉卡還是老樣子瞪著浩太。浩太側眼偷瞄兩人，同時要求艾蜜莉說明究竟怎麽迴事。看見浩太這副模樣，艾蜜莉將盛有茶壺的托盤放在茶幾上，轉身麵對浩太。
「浩太先生，您知道『專任製』這個詞嗎？」
未知的詞匯。看見浩太搖頭，艾蜜莉頷首說下去：
「打從亞力士大帝建立弗雷姆帝國後，叫『專任製』的製度在奧克納大陸廣為流傳——各貴族向關係親密的可靠商會下訂各式各樣的東西，商會則從各個地方調貨交給貴族。」
「……就像禦用商人那樣嗎？」
「說穿了就是如此。不過，所謂『專任』不止販賣物品。還包括情報、附帶服務、貴族子女的教育等等，必要時甚至還會上戰場。」
「還要上戰場嗎？」
「因為戰爭最容易消耗物資。」
看見浩太點頭稱是後，艾蜜莉瞄了瑪莉亞一眼，接著說下去。
「當選『專任』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在瑪莉亞小姐麵前不太好啟齒……但說實在話，商人……『買賣』的世界，就是騙人與受騙的世界。這是一個受害者比騙子更會遭到責難的世界。即使如此，貴族依然會信賴自己所任命的『專任』。」
浩太將目光從艾蜜莉身上轉向瑪莉亞。盡管看見瑪莉亞還在啜泣讓他有些內疚，浩太依舊對艾蜜莉提出疑問。
「……我記得，一開始提起整備港灣這件事的時候，我們似乎做了不小的讓步呀？」
「商人終究要做生意，盡量賺取利益也是理所當然。不過，即使如此依然會在需要時準備好需要的東西，並且與貴族站在一起，這樣才能稱之為『專任』。」
說到這裏，艾蜜莉仿佛要下結論似地一鞠躬。
「瑪莉亞·薩奇小姐，乃是本領地隆德·迪·泰拉不可或缺的存在。不但身為商人的才幹值得肯定，在買賣小麥與營運學校時也承蒙她的建言。對於艾莉卡大人與我來說，瑪莉亞小姐也是個相當適合的商量對象。如果浩太先生對此沒有疑慮，讓瑪莉亞小姐成為『專任』一事，還請您務必許可。」
「是、是啊！瑪莉亞已經替我們做了不少事，那麽讓她當隆德·迪·泰拉的『專任』也無妨吧！拜托你，浩太！」
艾莉卡就像要模仿艾蜜莉一般，跟著朝浩太貼上去。看見兩人這副模樣，浩太舉起雙手示意投降，接著對她們聳聳肩。
「我不否認瑪莉亞小姐幫了不少忙這點。既然有『專任』這種係統，而她又適合待在這個位子，那麽除了瑪莉亞小姐以外，我想也沒人能當專任囉？」
聽到這番話，瑪莉亞與艾莉卡的臉上頓時綻放笑靨。在因兩人變化之快而苦笑的同時，浩太接著說道：
「話又說迴來，所謂的專任，算是某種『貴族與商人』之間的契約關係對吧？」
這其實不需要我的許可，不是嗎——聽到浩太這個疑問後，瑪莉亞先是一臉驚訝，然後看了氣鼓鼓的艾莉卡一眼，最後轉向露出無奈笑容的艾蜜莉。
「……我說啊，艾蜜莉小姐？浩太兄這句話是認真的嗎？」
「恐怕是這樣。」
「……該怎麽說……艾莉卡大人還真可憐呢。」
錯的人究竟是不懂少女心的浩太……還是兜圈子對這個不懂少女心的浩太表示「希望你的意見也和我一樣」的艾莉卡呢？雖然說，話不講出口確實無法讓人明白，但浩太好歹也是生於人們能以眼神溝通，不開口就能心領神會的日本。實在希望他能再加把勁。
「話又說迴來……專任，是嗎？」
浩太沒注意到艾莉卡不滿的眼神，手抵著下巴思考了一陣子。瑪莉亞有些擔心他反悔，戰戰兢兢地搭話。
「那個……浩太兄還是反對嗎？」
「咦？啊，抱歉。我不反對。我並不是反對……我隻是在想，這世上還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呢。」
「欸？不知道的事？」
「因為我以前住的……『亞美特』沒有專任製這種東西。」
「是這樣嗎？」
「嗯。當然還是會有些比較親密的交易對象……可是不至於密切到這種程度。」
「不，說是這麽說，但專任也不是什麽都獨占喔！不是這樣喲！」
「是這樣嗎？明明是專任耶？」
「那當然囉。」
說著，瑪莉亞便擺了擺手否認，隨即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口。或許是放下心頭大石了吧，她「唿～」地吐了一口氣後，接著說下去：
「就和商人做生意一樣，領主也得讓經濟流通。你也不想看到一個『因為是專任』就躺著爽爽賺，連折扣也不肯給的商人吧？」
「這……嗯，說得也是呢。」
無論身分地位如何，行銷上的努力都很重要。
「所以說，貴族也會和專任以外的商人做生意喔。套用你的話，這不是什麽『相親相愛的俱樂部』。不過……這個嘛，比方說領地如果想做什麽大事，會先和專任商量，或是和專任談過後全權交由專任負責之類的……總之呢，有這種慣例。」
「雖然艾莉卡大人說是『慣例』，但這件事並非明文規定的法律。而是亞力士大帝以來持續千年的不成文規矩——」
「也就是『商業習慣』對吧？」
艾莉卡接過瑪莉亞的話，艾蜜莉跟著接下去，最後浩太則統整似地結尾。看見三人各自點頭後，浩太也輕輕吐了口氣。
「……原來如此。好個巧妙的係統呢。」
所謂的「皇家認證」，毫無疑問地不管在哪個世界都是麵金字招牌。在商人這邊，會有受到貴族社會信賴、訂單穩定、能夠獲得情報等
好處，而在貴族這邊，隻要將事情交給專任商人處理，就能將繁雜的交涉與事務手續簡化，也可以穩定地調度物資。這可說是一種雙贏的關係。
「浩太的……亞美特沒有嗎？」
「類似的係統倒是有呢。特別是我所待的業界有種『主銀行製』，所以能夠理解。」
說到這裏，浩太仿佛注意到什麽似地將目光轉向艾莉卡。艾莉卡則是露出一副「嗯？」的表情。
「關於專任製這部分我明白了……不過，讓瑪莉亞小姐當專任好嗎？」
「……果然我還是不夠格嗎？」
「啊，不是這個意思。既然專任如此重要，這樣會對一直以來當專任的商會過意不……艾莉卡小姐？為什麽要往別處看？」
艾莉卡的視線不禁往別處飄去。浩太十分驚訝，準備繼續說下去。
「……以前沒有。」
「……啊？」
「以前根本沒有願意當專任的商會！這裏可是代代相傳、血統純正的窮鄉僻壤喔？因為當泰拉這種地方的專任一點好處也沒有！真是抱歉啊！」
浩太原本還想說話，卻愣住了。看見艾莉卡鬧起別扭，瑪莉亞連忙打圓場。
「專、專任製可是種有趣的係統喔？一般來說，如果當上某個領主的專任，就不能當其他領主的專任囉！」
「是、是這樣嗎！」
浩太配合演出。他還為了盡可能改變現場的氣氛，刻意表現得興奮一點。
「沒錯！剛才艾蜜莉小姐也說了，專任甚至會上戰場喔？如果變成兩個領主的專任，兩邊開戰時就不知道要站在哪一邊了對吧！」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這麽一來，隻要站在有利益的一方就好——」
說到這裏，他突然發現問題所在。
「呃，話又說迴來，瑪莉亞小姐？記得你那裏應該算是薩奇商會的分店吧？那個，擅自決定這種大事好嗎？這裏可是個貨真價實的窮鄉僻壤喔？」
「現在的泰拉已經不是窮鄉僻壤囉？這裏在很多方麵都是塊『有名』的領地，而且爸爸他們應該也不會反對。這麽講可能不好聽，但當上專任就等於幫招牌鑲金嘛。我姑且還是會『報告』一聲，但他們多半會幹脆地點頭吧。我也有『如果不行就獨立！』的打算。」
「居然要獨立……」
「這樣講可能也會讓人聽了不高興，不過……這就代表你們信任『我』，不是嗎？就算沒有薩奇商會當後盾也一樣。」
看見艾莉卡點頭，瑪莉亞滿意地露出微笑。
「……所謂專任就是這麽迴事啦。如果因為有利益就出賣讓自己當專任的貴族，這種商會以後也沒辦法做生意了吧？錢很重要，但信用也很重要。」
說著，瑪莉亞閉目抱胸，一副思緒飛向他處的模樣。
「……專任就是這麽『沉重』的東西。貴族認為『這個商會可以信任』才讓他當專任，商會也因為感受到恩義而替貴族盡力。損益當然很重要，而且商人也沒打算妥協到最底線喔？不過啊，在最後的最後，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專任還是會和貴族共患難。」
「……這樣啊。」
「……說是這麽說……但是浩、浩太兄……居然說用不到我了……人家為了泰拉的發展……盡可能地努力……嗚……嗚嗚嗚嗚嗚！」
或許是想到先前的對話了吧，瑪莉亞又是淚水盈眶。因為自己說的話而悲從中來，看樣子瑪莉亞是個感受性很強的人。
「……專任製也有其他有意思的地方。」
「……艾蜜莉小姐真是個能幹的女仆。」
領主大人鬧別扭，禦用商人在哭。在這種混亂的空間中，艾蜜莉依舊不為所動地轉移話題，讓浩太有些欽佩。佛再度降臨地獄了。
「能得到讚美是我的榮幸。言歸正傳，雖說是專任製，但它其實也沒有什麽明確的專任儀式。」
「是這樣嗎？」
「是的。像這次一樣宣告專任的例子十分稀少。泰拉是塊剛起步的領地，也由於正在急速發展，才會演變成這種形式，但本來應該多花點時間培養信賴關係。隨著時間經過，彼此逐漸形成『我們是專任』的意識，這樣才正確。」
「……還真花時間呢。那麽，要怎麽做才能成為專任呢？」
「一方宣告專任身分，然後另一方承認，這麽一來就成為專任了。正如我剛才所說的，雙方已經培養出互信，認知到彼此的專任關係，所以基本上不會有人否定專任宣言。畢竟到了這個時候，實際上周圍商會早已有了『專任』的認知。」
基於長時間孕育的信賴關係而兩情相悅，周圍也早就認定他們是一對，雙方卻始終踏不出那一步的青梅竹馬中學生戀愛——浩太腦中閃過這種畫麵。如果不和錢扯上關係，還真是個甜蜜又青澀的話題。
「由於專任是這樣選上的，所以在交易方麵基本上沒有任何書麵契約。」
「『我們之間根本不需要什麽文件』是嗎？」
「……浩太先生？」
「抱歉，隨口說說而已。請繼續。」
「這樣啊……可以想成以書麵契約確保專任履行承諾很失禮。也就是『別讓不簽契約書就無法信任的商會當專任』，或者反過來說，『別當這種領主的專任』。」
「原來如此。」
「不過，這種事可不止發生在專任上喔？」
「瑪莉亞小姐？」
不知何時複活的瑪莉亞從旁插嘴。浩太用「咦？」的眼神詢問，瑪莉亞點頭迴應，艾蜜莉則在表示「那麽我還要準備餐點，所以先行告退」後離開會客室。關門聲在室內迴蕩，確認聽不到聲音後，瑪莉亞開口：
「畢竟浩太兄不知道專任……我想，姑且還是先講一聲比較好。在奧克納大陸上，要求對方簽訂『書麵』契約，是一件相當失禮的事。」
「……是這樣的嗎？」
「如果是第一次往來或者對方是小型商會倒還可以……至少，如果對方規模和目前來到泰拉的這些商會相當，說『請在契約書上簽名』可能會惹火人家喔？他們會說『難道你信不過我們嗎！』」
「……但我在貸款和土地交換時全都拿了契約書啊？」
「再怎麽說艾莉卡大人也是公爵閣下，隻是有些『無禮』，他們還會睜隻眼閉隻眼啦。畢竟浩太兄是亞美特人，在你們那邊可能是那樣吧。」
「訂立契約」和「簽下契約書」並非同義。契約的種類許許多多，但常見的契約大概隻有十三種所謂的「典型契約」。比方說，買賣東西時的買賣契約、借錢時的金錢消費貸款契約、得到或送出東西的贈與契約等。這些契約中很多是諾成·不要式契約。具體來說，消費借貸·使用借貸·托管以外的契約，隻要有「答應」、「拜托了」的意思就算成立，和有沒有契約書無關。
而實際在社會上，這種諾成契約也十分普及。好比說建築業。承包商底下還會有一家家的下包商，以此類推，有種樹狀的連帶關係。既然已經合作了幾十年，那就用不著每一項工程都簽訂承包契約書，光是『用這些預算去做』、『收到』這種口頭約束也行。『契約書……』、『你信不過我嗎！』之類的事也會發生。
「原來如此。」
說是這麽說，但銀行終究是「契約書」的社會，是種幾乎所有交易都需要書麵同意的企業體。所有文件都要經過核對，隻要有任何錯別字，不管什麽時候都必須趕往顧客那邊請對方訂正蓋章。盡管有時會碰到服務窗口冷淡地說「印鑒不對」，但基本上銀行為了保護自己不會吝惜多花點力氣——雖然浩太本身是銀行員，通常不會發生這種事。
「這是一種商業習
慣對吧。」
「沒錯。」
「上了一課，我會好好記住的。」
正所謂入境隨俗。
「這也是『專任』的工作嘛。」
看見浩太低頭致謝，瑪莉亞嘴角一揚。浩太迴以同樣的笑容後，聳聳肩表示：
「今後也請多指教了，瑪莉亞小姐。」
「彼此彼此囉。」
瑪莉亞對伸出右手的浩太嘻嘻一笑，同樣伸出右手，堅定地相握。
「雖然感覺好像充滿了青春氣息……但是別把我丟在一邊行不行？」
看見兩人「互相了解」的模樣，艾莉卡不滿地插嘴。相親相愛是很好，但不管是以領主的角度或是女孩子的角度，看在眼裏都不怎麽有趣。
「怎麽～？艾莉卡大人，您嫉妒了嗎？」
「呃！什、什麽嫉妒啊！沒那種事啦！」
「又來了～嗯？咱們相親相愛讓你看不順眼？」
「……瑪莉亞，專任解聘。我要去拜托其他商會。」
「等等！隻、隻是開個玩笑嘛！討厭啦～艾莉卡大人！」
聽到艾莉卡這句話，瑪莉亞連忙擺手否認。艾莉卡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接著歎口氣。
「先不管解不解聘……照這樣下去，很難認股對吧？」
「嗚！這話說起來是有點為難……」
「雖然這或許會扭曲你個人的堅持，但我們也沒有一直原地踏步的空間。如何？能不能讓我們也直接參與交涉？」
此話一出，讓瑪莉亞的目光在空中遊移不定。可是沒多久，她就一臉認命的表情。
「……也對。即使我就這麽逞強下去，做不到的還是做不到……艾莉卡大人、浩太兄，能夠麻煩兩位嗎？」
「包在我們身上。浩太？」
「這也沒辦法囉。」
浩太點點頭。說穿了他本來就打算親自出馬，根本沒必要反駁。
「……謝啦。既然這樣，就先拜訪偉伯兄吧。」
「偉伯先生？山德利亞商會的？」
浩太腦中浮現一個頭發剃得精光而且虎背熊腰的身影。
「沒錯。山德利亞商會在拉爾齊亞是數一數二的名門商會，偉伯兄則是人稱『山德利亞的左右手』的一流商人。」
「所以？」
「如果偉伯兄點頭，就會有不少人『既然如此』地跟進囉。畢竟他也很有人望嘛。」
「……喔？」
「反過來說，既然要找偉伯兄商量，萊茵哈特商會的亞柏兄就最後再找。亞柏兄雖然也很有實力，但聽到我們先找偉伯兄一定會鬧別扭。」
「居然會鬧別扭……既然如此，反過來先去找他不就行了嗎？」
「因為要用『亞柏兄是關鍵』之類的漂亮話捧他。隻要能讓他有麵子就行，照這種感覺去談應該就沒問題了吧。當然，我也會從旁掩護。」
說到這裏，瑪莉亞將杯中紅茶一口氣喝幹。說聲「多謝招待」後，她站起身來。
「——總之呢，就是這樣。看來明天起會忙到翻，我差不多也該告退了。」
她拍拍屁股，舉起手說了聲「我走啦！」就朝門口走去。
「——請等一下。」
浩太抓住她的左手。
「……啥事？」
「瑪莉亞小姐，你已經成為『專任』了對吧？」
「雖然還需要我家老爸許可……但艾莉卡大人都答應了，所以我今後也打算以『專任』的身分努力囉？」
說到這裏，瑪莉亞仿佛察覺什麽似的，露出得意的微笑。
「——該不會，浩太兄你在懷疑？」
「懷疑什麽？」
「港的事呀。畢竟我之前說的話很過分嘛，浩太兄會懷疑也是無可奈何。不過啊，浩太兄，專任這個製度可沒有——」
「不是這樣的。」
「——那麽簡……不是？」
「嗯。你是個優秀的商人，在泰拉商人之中很有人望……又和艾莉卡小姐與艾蜜莉小姐建立了良好關係，這些我都明白。雖然我過去孤陋寡聞沒聽過專任製度，但如果要請人擔當我們泰拉領的專任，我認為非你莫屬喔。」
「……多謝誇獎。不過，這手是怎樣？」
瑪莉亞故意輕甩了一下被抓住的左手。浩太見狀露出微笑。
「我明白你和艾莉卡小姐與艾蜜莉小姐建立了良好關係，不過……和我的關係還沒有好到那種程度吧？」
「……是這樣嗎？」
「前陣子也說過了吧？我希望能和你好好相處喔。」
「……唉。怎麽？你要說『現在還不想讓你迴去』之類的話嗎？」
瑪莉亞這話帶了點愚弄的意味。浩太聽了之後，笑容依舊。
「——如果我說『沒錯』呢？」
炸彈掉了下來。
「……啊？」
「我啊，現在還不想讓你迴去喔。」
浩太這話一秒就傳進瑪莉亞耳中。等到瑪莉亞的腦理解這句話，則又過了一秒。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在說什麽啊，浩太兄！你認真的嗎！」
瑪莉亞瞬間像沸騰一般滿臉通紅。
「你問『認真的嗎』倒是讓我十分意外呢。」
「咦？這、這個，抱、抱歉……不是啦！你、你在說什麽啊，浩太兄！是、是那個嗎？開玩笑對吧、開玩笑！唉呀，討厭啦～浩太兄！居然這樣戲弄人家！」
瑪莉亞從小就以商人的身分長大，養成了她「不讓須眉」的好勝個性，甚至讓父親說出『再怎麽野都該有個限度，拜托你快點結婚讓我抱孫子！』這種話求她。既然活在商人的世界裏，演變成這樣要說是理所當然也沒錯，畢竟她和鄰居小密——密茲莉不一樣，一直以來都是活在「男人」的世界裏。
「這可不是在戲弄你喔？我啊，還想請你多留一會兒呢。」
說穿了就是「嫩」。
「咦？咦？呃，浩、浩太兄？」
「還是說，你有什麽預定的計劃？」
「啊，不，那個，我、我並沒有預定要做什麽就是了……」
「也就是說，你能留下來囉？」
「呃，不，雖然沒有預定，可是，那個……」
「還是說，你討厭和我待在一起？」
「我、我並不是這個意思！雖、雖然不是這樣，可是，那個……」
浩太積極得前所未見。瑪莉亞畢竟一直在商人堆裏打滾，雖然她並非那種希望讓男人保護的女性，不過說是這麽說，她依舊對這種作風強勢的男性有種微妙的憧憬。她先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啊、好」地點頭，但轉念一想又「不不不，先等一下」然後搖搖頭。
「那、那個……艾、艾莉卡大人！艾莉卡大人沒問題嗎？」
她將一絲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艾莉卡別開目光這麽說道：
「那還用說？當然沒問題。我也希望你能留下來。一起享受吧？加上艾蜜莉……對了，還有索妮亞。」
「但我的處理能力跟不上啊！魔王還真不是浪得虛名耶！」
這樣的感想忍不住脫口而出。從沒冒出「五人大戰！」之類的話，看得出瑪莉亞也是個有家教的千金小姐。
「……雖然不太明白這話什麽意思，但艾莉卡小姐也這麽說，你就別客氣了。」
「呢，咦？客氣？不，慢著！奇怪！太奇怪了！人家還是第一次耶！」
「放心，很快就會習慣。不過……一開始的確會有點苦就是了。」
「會、會苦！」
「是啊。雖然一開始有點苦……不過習慣後就會覺得很美味。
」
「變、變得美味！等等，艾莉卡大人！你在說什麽啊！」
「來，我們走吧？」
瑪莉亞顯得十分慌張，從椅子上起身的浩太拉著她的手往外走。事情發展已經超出處理能力的極限，讓瑪莉亞隻能乖乖跟從。盡管如此，走到門前時，僅存的些許理智依舊讓她開了口：
「呃，走？走是指，咦？先、先等一下，那個！要去哪裏啊！」
瑪莉亞，最後的抵抗。但浩太完全不以為意，隻是拉著她的手。
「那還用說？」
浩太以左手推開門，同時說道：
「——當然是餐廳呀？」
「………………啊？」
瑪莉亞當場目瞪口呆。
◇◆◇◆◇◆
「沒道理。沒道理、沒道理、沒道理！餐廳是怎樣啊！」
瑪莉亞單手撐著臉，一臉不滿地——仿佛有些鬧別扭似地嘀嘀咕咕。坐在對麵的艾莉卡見狀，轉頭詢問身旁的浩太。
「……我說啊，浩太？瑪莉亞為什麽那麽生氣呀？」
「……誰知道？難道說，我們不該邀她一起用餐嗎？」
「哪有這種事啊！非常謝謝兩位邀本人共進晚餐！實在是感激不盡！」
「呃……不客氣？」
「哼！什麽嘛、什麽嘛！」
得到「對方生氣地道謝」這種稀有經驗的浩太一臉納悶。看見這人一如往常，也不知瑪莉亞是對自己剛才的動搖感到不爽、無地自容、怒不可遏，還是覺得受氣氛影響的自己表現得實在很丟臉，使得她在負麵感情跳樓大拍賣的狀態下，宣泄自己的怨氣：
「說起來，明明就還有更好的邀請方法吧！聽到『今天不想讓你迴去』之類的話，當然會有『咦？那個嗎？』的念頭啊！就是這樣，我沒有錯！」
原來如此，這話確實有理。
「你說那個……是指哪個？」
「那種事我哪說得出口啊！浩太兄這個蠢蛋！」
這話也沒錯。也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羞恥心，滿麵通紅的瑪莉亞就這麽別開了臉。如果地上有個洞……不，她現在簡直想挖個洞鑽進去。
「呃……如果你生氣了，我在此向你道歉。我道歉，所以如果你能消氣的話……」
別過頭去的瑪莉亞瞄了浩太一眼。看見那對總是帶著睡意的眼睛滿是為難之色，於是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緩緩將目光轉向浩太。
「……嗯。唉，畢竟會錯意的我也有問題……那個，對不起。」
她暗自感謝帶有深唿吸效果的歎息，同時也低頭向浩太致歉。瑪莉亞明白，主要還是因為她擅自會錯意又擅自生氣。盡管少女心很纖細，但讓氣氛繼續惡化下去也不是辦法。
「雖然我不太明白『會錯意』是指什麽……不過你既然肯原諒我，那就再好不過了。用餐還是愉快一點比較好。」
看見浩太鬆口氣的模樣，瑪莉亞不禁苦笑。浩太未免也太好相處了。
「你明明是『魔王大人』啊。」
「怎麽了嗎？」
「沒什麽。好啦別提這個，我們開動吧！其實啊，我肚子早已經餓扁了！」
「那就好。盡量吃吧，瑪莉亞。」
「謝啦。唉呀，真讓人期待呢！艾蜜莉小姐親手做的對吧？更何況這料理還要給身為公爵的艾莉卡小姐享用。究竟會端出什麽呢？」
剛剛的不高興早已不知飛到哪裏去了。瑪莉亞顯得頗為亢奮，微笑著望向廚房。雖然不可能是為了配合瑪莉亞，但艾蜜莉正巧在此時推著載有餐點的推車登場。
「讓各位久等了。由於今天瑪莉亞小姐也一起用餐，所以我比平時還要多下了點工夫。請大家好好享用。」
說著，艾蜜莉展現美麗的笑容，瑪莉亞也跟著笑了。艾蜜莉看見瑪莉亞表現出的興奮模樣，很開心地將餐點放在客人瑪莉亞、主人艾莉卡，以及浩太的麵前。
「怪了，索妮亞殿下呢？」
瑪莉亞看見桌上隻有三份餐點，疑惑地轉向艾蜜莉。
「索妮亞公主今天覺得不太舒服，所以在房間裏休息。」
「欸？她沒事吧？難道感冒了嗎？」
「不是『身體』不太舒服，所以沒關係。因為她每到這個時間都會說『覺得不太舒要』，我明明說過晚餐就是要大家一起吃！」
聽到瑪莉亞這麽問，艾莉卡顯得有些生氣，浩太則是有些為難地點頭附和。或許是猜到些什麽了吧，瑪莉亞嘴角一揚。
「怎麽？你們吵架了嗎，浩太兄？」
「這個嘛……應該算是吧？」
「這樣啊。唉呀，索妮亞殿下也到了敏感的年紀，有她自己的想法吧。好啦，那我就不客氣囉！」
瑪莉亞將索妮亞的存在趕出腦中——雖然知道這樣是大不敬——之後，看向餐點。
「這是什麽？」
「醋漬白肉魚。」
聽到艾蜜莉說「請用」後，瑪莉亞將叉子伸向眼前的魚肉。帶有些許酸味與鹽味的魚肉在口中擴散開來。
「嗯嗯嗯！真好吃！艾蜜莉小姐，這個好好吃！」
「多謝稱讚。來，也請享用沙拉。」
「嗯！謝——咦？我沒見過這種蔬菜耶？」
她眉開眼笑地看向桌上的餐點，隨即露出訝異的表情。這種厚實葉子上帶有白色顆粒的蔬菜，在瑪莉亞眼中似乎很稀奇。
「這是在我們隆德·迪·泰拉收成的蔬菜，叫做『鹽草』。」
「『鹽草』？」
「這是一種能夠在含鹽土壤栽培的植物。葉子表麵有白色的顆粒對不對？」
「這個？」
「這就是『鹽』。這種植物，會在葉子表麵析出從土裏吸收的鹽分。」
「欸～」
聽到艾蜜莉的說明，讓瑪莉亞發出驚愕的聲音。至少，在這之前瑪莉亞從未見過這種植物。它嚐起來究竟是什麽味道呢？瑪莉亞向以「鹽草」做的沙拉伸出手，品味起隨著爽脆口感在嘴裏擴散開來的鹹味。
「這東西有一點苦呢。」
「是吧？雖然起初會覺得不太適應，但習慣後就不成問題囉。不合胃口嗎？」
聽到對麵同樣以叉子叉向鹽草的艾莉卡這麽說，瑪莉亞搖頭以對。確實有點苦，但不至於吃不下去。
「……原來『習慣後就沒問題』是指這個啊？」
「什麽？怎麽了嗎？如果覺得難以下咽也有醬汁能配，別客氣喔？還有，量夠嗎？不用在意餐桌禮儀，覺得不夠要說喔？」
「……艾莉卡大人你是怎麽啦？居然這麽溫柔。該不會吃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吧？」
「……真沒禮貌，我不管什麽時候都很溫柔喔。還有，難得留人下來用餐，當然是讓客人吃得開心比較好吧？無論是我還是下廚的艾蜜莉，都是這麽想。是吧？」
艾莉卡側頭這麽問道。正如她所言。
「這個嘛，確實是這樣沒錯啦。真是抱歉。好吧，艾蜜莉小姐，再來一盤！」
「好的，我知道了。」
看見瑪莉亞單手高舉盤子的模樣，艾蜜莉麵露微笑，到廚房拿取第二份前菜。接著她用另一輛推車將前菜與下一道餐點送來。
「讓您久等了。還有，這是下一道餐點。」
「謝啦。所以……這是？」
「這道是冷湯。」
「喔，冷湯啊？真少見呢。不過這湯是綠色……豆子湯？」
「喝了再告訴您。」
艾蜜莉淘氣地說道。
「好！那我就猜猜看這湯用的材料！」
可能是受艾蜜莉影響吧，
瑪莉亞滿心期待地將湯送入口中。些許的苦味，還有足以彌補的鹹味在口中擴散。
「……嗯嗯？這是什麽啊？感覺好像吃過，又好像沒吃過……」
她偷瞄了一下艾蜜莉的臉，女仆依然掛著微笑。由於從艾蜜莉臉上得不到提示，瑪莉亞又喝了一口湯。
「不合您的胃口嗎？」
「不，沒這迴事，味道很好喔。雖然很好……不過該怎麽講？這味道我絕對在什麽地方嚐過……可是想不太起來耶。」
「需要提示嗎？」
這句話讓瑪莉亞陷入沉思。盡管她翻遍思緒之海探索這味道的由來，但過了一會兒後，她還是放棄了掙紮而看向艾蜜莉。
「投降。告訴我答案吧～」
「在這之前，瑪莉亞小姐。我已經送上了第二份沙拉，還請您務必享用。」
盡管艾蜜莉不肯提示讓瑪莉亞十分驚訝，但她仍舊吃起了沙拉。就在這時，她仿佛察覺什麽似的，又喝了一口湯。
「哇，上當啦！這就是提示對吧！」
「那麽，請說出正解。」
「這道湯的材料，就是沙拉裏的『鹽草』！」
「是的，正確答案。」
艾蜜莉開心地笑了。看在眼裏有些不甘心的瑪莉亞，又喝了一口湯。吃過沙拉後，她更加確定是這個味道沒錯。
「難怪會覺得在哪裏嚐過這個味道，畢竟是剛剛才吃過的東西嘛。」
盡管沒辦法在毫無提示的狀態下答出正解，瑪莉亞依舊愉快地品嚐起這道美味的冷湯。艾蜜莉心滿意足地看著客人大快朵頤，接著再度迴到廚房。這一次她則是拿著托盤登場。
「喔！這是主菜嗎！」
「原本是這樣沒錯，不過這迴還有另一道主打的食材……所以該說是『壓軸前的熱身』吧？」
女仆輕巧地放下托盤，眼前魚肉飄出的熱氣與香氣，讓瑪莉亞忍不住咽下了口水。
「這道菜是將鮭魚裹上麵粉，再以奶油煎烤而成。請佐以青醬享用。」
「哇！這太誇張了吧！超好吃！真不愧是艾蜜莉小姐！」
瑪莉亞照著艾蜜莉的建議將鮭魚肉送入口中，接著發出驚歎之聲。搭配上鹹度適中的醬汁後，這股無法言喻的極致調和，令她嘖嘖稱奇。
「……咦？我問你喔，艾蜜莉小姐？這麽說，該不會醬汁也用了剛才的鹽草吧？」
「嗯，正是如此。不合您的胃口嗎？」
「呃，倒不會不合胃口啦，不過……這等於是鹽草全餐吧？」
「因為今年鹽草豐收。所以我們想，當地生產的蔬菜就在當地消費吧。」
也就是所謂的「地產地消」。當然如果料理難吃就糟了，但每道菜都好吃得讓人停不下刀叉，不可能有什麽問題。
「原來是這樣啊。所以說，接下來的餐點也用了很多鹽草囉！好！那我就把它們全部吃光光！」
「「……啊。」」
聽到瑪莉亞豪氣的台詞，浩太與艾莉卡反應一致。瑪莉亞訝異地歪頭，開口道：
「呃……我說——」
「謝謝你，瑪莉亞小姐。聽到您這句話，讓我有了『上菜的意義』。」
艾蜜莉眼睛一亮。那變得銳利了幾分的眼神，瞬間讓瑪莉亞有些畏縮，視線逃避似地左顧右盼。
「——我說你們兩位，為什麽要對著我合掌啊？」
她看見艾莉卡與浩太閉起眼睛、雙手闔十，臉上滿是同情。
「……我不會讓你的犧牲白費，瑪利亞。」
「……拜托你了，瑪莉亞小姐。隻能靠你了。」
「啊？不，等一下，你們在說什——」
「讓您久等了。」
一個大盤子就像要打斷瑪莉亞似地放到了桌上。桌上其他小盤隨著「咚」一聲彈起，瑪莉亞藉此推測起大盤子的重量，並看向盤上的東西。
「這、這什麽啊！」
簡直就像草原一樣。眼前整片的綠。
「這是套餐。左邊的是主菜『小牛菲力佐鹽草醬』，旁邊的麵包，則是將鹽草揉進麵團裏做成的『鹽草麵包』；至於甜點則是『鹽草雪酪』。如果想換個口味，也可以試試『起司組合佐鹽草醬』。」
「等等，艾蜜莉小姐？呃，我知道是鹽草全餐沒錯！不過，鹽草雪酪也太過火了吧！」
「啊，似乎漏了飲料呢。這裏是以鹽草與草莓製成的果汁。在鮮甜之中，還帶有爽口的鹹味——」
「艾蜜莉小姐！」
瑪莉亞就像快要因鹽草過多而導致認知崩解一般，忍不住出了聲。看見她的模樣，艾蜜莉向她一鞠躬。
「實在是非常抱歉。」
「欸？啊，不，這種事還不至於——」
「我剛剛撒了個謊。」
「——需要道歉……撒謊？」
艾蜜莉點點頭。
「是的。我剛剛說鹽草豐收，不過……」
她微微一笑。
「其實是『大』豐收。」
◇◆◇◆◇◆
雖說現在隆德·迪·泰拉已經是個足以讓索爾巴尼亞王盯上的「商業城鎮」，但在浩太來此地就任……應該說左遷或出差之前，這裏還是個以「農業」謀生的鄉下地方。此地鄰近海洋，海風終年從南方吹來，土壤在海水影響下富含鹽分。一般稱這種現象為土壤鹽化，而泰拉正處於這種狀態。
「然後啊，在浩太來之前，我們本來想種些產在海風盛行區生長的蔬菜。反正也沒其他的事能做，因此我當時還覺得『真是個好主意！』呢。」
瑪莉亞承受著艾蜜莉仿佛在說『絕對不許剩下』的眼神，把堆積如山的鹽草料理吃得一幹二淨後難受地摸著肚子。艾莉卡則在她麵前一邊喝著紅茶一邊解釋起來。
「所以說，就有了這些『鹽草』。」
「沒錯。人家說『這個在沿岸地帶也種得起來』，於是……一不小心就買下了大量的鹽草種子。然後，在沿岸地區……現在的商業區旁邊，開辟了一片很大的鹽草耕地。我讓農家種這些以前從沒見過也沒聽過的菜，再收購他們賣剩的。不過……」
「種不起來？」
「是賣不出去。滯銷程度嚴重得嚇人。」
艾莉卡沮喪地垂下肩膀。瑪莉亞沒好氣地看著她，同時端起送上的紅茶。
「……該怎麽說……你們在進貨之前，沒有先確認這東西賣不賣得掉嗎？」
「別提了。浩太也老是拿這件事嘲笑我。我要哭囉？」
「我可沒有嘲笑你喲。」
「你明明說『生產賣不出去的東西就跟生產垃圾一樣』耶。」
「你說過這種話嗎，浩太兄？」
「這……嗯，的確說過就是了。」
「那就等於嘲笑人家了吧？不過嘛……我也這麽想就是了。」
「我要哭囉！」
艾莉卡含淚瞪著瑪莉亞與浩太。看樣子，這件事對她而言已經成了精神創傷。不過這也沒辦法。
「所以？大家千辛萬苦地將這些進貨的鹽草種子種下去，而且今年大豐收？」
「是啊。」
「但是好不容易收成的鹽草賣不出去，不得已隻好自己消費掉。」
「……是啊。」
「……一般來說，農作物大豐收應該會讓人歡天喜地才對吧？」
「我也這麽想啊！可是沒辦法嘛！對啦、對啦！都是我的錯！好嗎？我真的要哭囉！」
「這算什麽威脅啊？」
艾莉卡別過了頭，避開瑪莉亞那無奈的眼神。浩太見狀苦笑，接過話頭繼續說明：
「好不容易收
成的鹽草，丟掉也未免太可惜了，所以我們拜托艾蜜莉小姐多費點工夫，做成各式各樣的料理，不過……」
說到這裏，他疲憊地歎了口氣。
「……我知道講這種話太過奢侈，說穿了我也不是什麽美食家。而且，這些餐點本身無疑都很好吃。好吃歸好吃……但就算是這樣，依舊會受不了啊。再怎麽說，如果十天來三餐全都有鹽草……對吧？」
「實在是會膩呢。」
「實在是膩了。」
浩太迴答瑪莉亞這句話時，夾雜著歎息。
「所以，那麽拚命地邀請我吃晚飯，也是為了增加『祭品』嗎？」
「講得太難聽了。『專任』是同一條船上的夥伴吧？大家要共患難對吧？」
「但所謂的『專任』並不是這個意思就是了。」
瑪莉亞歎口氣，又喝了一口紅茶。對於不久前還身陷鹽草汪洋的她來說，「沒有鹹味」甚至成了一種無上的美味。
「就是這樣！瑪莉亞，你也和我們一起克服這道難關吧！」
「居然說成『難關』啊？」
「光靠我和浩太已經撐不下去了啦！我已經受夠每天都吃這些鹹的東西了！」
「慢著，艾莉卡大人？」
「你懂嗎？你懂嗎，瑪莉亞！鹽這種東西啊，不管混了多少砂糖都沒辦法抵銷！東西不會變甜啊！材料的味道隻會互相打架啊！我也想吃隻有甜味的甜點啊！」
「冷、冷靜一點！艾莉卡大人，冷靜一點！好不好？」
「索妮亞甚至連晚飯時間都不肯露臉了啦！」
「原因是這個啊！」
「不，原因倒也不隻是這樣……不過嘛，每天都得麵對綠色的餐桌，這會讓人倒胃口也是事實。」
「……這也太誇張了吧。索妮亞殿下可是公主耶。」
說成「會嚇跑公主的料理」未免太過分就是了。至少味道很好——如果隻談味道。
「……不過嘛，如果是這種理由就沒辦法囉？讓我也幫點忙吧。請容我和你們一起……鹽草料理。」
瑪莉亞也很知趣地沒說出「處理」。艾莉卡則是感動地看著她。
「……可以嗎？」
「這種話不該由艾莉卡大人來說吧？唉，味道很好這點毋庸置疑，而且講句不好聽的，這麽一來也能省下餐費。倒不如說是求之不得呢。更何況……這個嘛，也明白了鹽草經過適當調理後會是種很不錯的食材……我會試著尋找買家，不過別太期待就是了。」
艾莉卡展露笑容。接著，她雙手在胸前交握，閉上眼睛。
「……神就在這裏呢。」
「……看樣子您已經快走投無路了呢，艾莉卡大人。居然把我當成神了。」
聽到艾莉卡這句實在太過誇張的話，讓瑪莉亞不由得懷疑自己是否答應得太早了；不過麵對艾莉卡那閃閃發亮得讓人實在說不出「還是算了吧」的眼神，她隻能閉上嘴聳聳肩。
「讓各位久等……艾莉卡大人？出了什麽事嗎？為什麽這副模樣？」
收拾完餐廳後，邊用圍裙擦手邊踏入艾莉卡房間的艾蜜莉，露出有些吃驚的表情。
「……沒什麽。辛苦你了，艾蜜莉。」
艾莉卡鬆手，報以微笑。盡管她並沒說出「剛剛又多了個犧牲者！」這種話，不過那壓抑不住的開心表情，讓艾蜜莉感到十分懷疑。
「真的沒什麽。話說迴來，你有點慢呢，艾蜜莉？是因為要洗的東西很多嗎？」
「啊，並非如此。那個……有客人……算是客人嗎？呃，總而言之，有人來了。」
「你怎麽吞吞吐吐的呀？客人？」
「呃，是的。可以請她進來嗎？」
「什麽？已經到了？」
「是的。」
「那就讓人家進來吧，不必客氣。」
艾蜜莉聽到後點點頭，推開來時所走的門。
「——我來囉！本人！諾艾兒·海希曼來囉！」
「欸？」
就在正打算要喝紅茶而伸手拿杯子的瑪莉亞、正準備伸懶腰而舉起雙手的艾莉卡，以及瞠目結舌地看著門口的浩太麵前，氣勢洶洶闖進來的少女——諾艾兒生氣地接著說下去：
「我說啊？我也很忙耶！拜托大家適可而止行不行！」
◇◆◇◆◇◆
索妮亞·索爾巴尼亞是個聰明的少女。不是有些小聰明，而是「聰明」。
索妮亞是以索爾巴尼亞國王·卡洛斯一世第十一個孩子的身分降生於世。她是父親上了年紀才生的孩子，更是最小的孩子，而且是女孩。人們常說父母比較疼異性孩子，索妮亞不僅外貌與卡洛斯一世及生她的王妃很相像，又是卡洛斯一世子女中少數繼承了父親「知性」的孩子，因此她就像證明了那句俗話一般，在父親卡洛斯一世的疼愛下成長。在索爾巴尼亞最優秀智者身邊成長的索妮亞，才能受到父親的影響逐漸開花。於是這個聰明的少女，就在卡洛斯一世身旁有如海綿吸水似的，學習他的知性與某種「帝王學」。
「……」
所以，索妮亞注意到了。
「……果然不行呢。」
此處是泰拉公爵府邸中特別替索妮亞安排的專屬房間。在房間裏持續過著繭居生活的索妮亞，盯著手邊的紙張歎了口氣。
「無論再怎麽計算，『資金』都不夠。」
多得數不清的算式以及由此導出的「解答」，讓索妮亞感到眼前一片黑暗而躺在床上。這時，傳來了敲門聲。
「索妮亞～你在裏麵吧？晚飯時間到囉，出來吃飯吧。」
外頭傳來的敲門聲與說話聲——艾莉卡的聲音，讓索妮亞有些驚訝地從床上起身，接著她連忙打開房門。
「艾莉卡大人……」
「沒錯，是艾莉卡大人，你差不多也該停止『繭居』了，趕快出來吧。」
看見門外手叉著腰一臉無奈的艾莉卡，索妮亞縮了一下，接著畏畏縮縮地開口：
「那個……艾莉卡大人特地跑這一趟？」
「艾蜜莉忙著下廚，浩太就算來了你也不會理他吧？所以，我才會『特地』過來叫你。今天還有瑪莉亞在，總比平常來得好吧？」
弗雷姆王國王姊暨泰拉公爵親自來邀請喔——聽到艾莉卡以淘氣的口吻這麽說，索妮亞一臉歉意地開口。
「那、那個……今天也……有點……」
「不舒服？」
「是、是的。」
看見索妮亞將原本就十分嬌小的身子縮得更小，艾莉卡輕輕歎氣。
「……你要逃避到什麽時候才會滿意？」
「我、我並沒有逃避！」
「這就叫逃避喔。雖然我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情，但你差不多該換個心態了。」
「……」
見到索妮亞低下頭咬著嘴唇，艾莉卡再度歎氣。
「我也明白你有很多考量……但實際上能用的方法不多啊。」
「……我明白。」
「你不明白吧？」
「我明白。我很明白，但還是要那麽說。」
「……你還真倔強呢。」
「……應該吧。您要這麽想也無妨。」
兩人互瞪了一會兒。視線與視線交纏，索妮亞的房間陷入沉默。
「……我知道了。總而言之，我會要艾蜜莉替你弄點東西吃。」
艾莉卡一副死了心的口氣說道，接著別開目光聳了聳肩。
「……實在是……非常抱歉。」
「沒關係。隻不過，飯可得好好吃喔？別弄壞身體了。」
說完，艾莉卡擺
了擺手告別，低頭致謝的索妮亞則是目送她離開。當門「碰」的一聲關上後，索妮亞再度躺迴床上，望著天花板。她已經連木紋都能數得一清二楚的天花板。
「……我明白呀。」
她向著天花板輕聲咕噥。
「我明白呀……我也知道能用的方法不多……」
索尼婭是個聰明的少女。
「可是……『這種』方法……！」
聰明的少女索妮亞已經注意到了。
「……保護。」
注意到港灣設施完成——「之後」的事。
「明明都已經說過……要保護他們了……！」
泰拉的港灣整備計劃，這件事本身很好。即使為此向特定的商人進貨或減免稅金，那也沒關係。隻要建造完成的港一定會「成功」，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不是說過……要保護……我的朋友們嗎？」
一談到錢，往往是「向人家借錢」的那邊弱勢。而在無論如何都「想要借錢」的時候，向人借貸的那方總是得吞下不合情、不講理、不像話的要求，這是常態。所以，真正有困難的人，即使利息高得不合規範，即使擔保要求根本不合理，即使還款期限短得誇張，依然都要吞下去。因為他們無論如何都需要「錢」。
浩太打算采取的「策略」，若從這種觀點來看，甚至可說是下策中的下策。如果港口建設成功而且能持續提供利益，那就毫無問題，商人們應該也會持續分食這些好處——前提是能夠持續提供利益。
「……」
那麽，如果無法提供利益會怎樣呢？這些留在手邊也不會帶來收益的「股票」，商人會樂意保留嗎？
「當然……不可能。」
商人們想必會有所要求吧，索妮亞心想。
「……他們會說，中止不必要的投資，進行能讓港口帶來利益的建設。」
商人趨利，而且對於損失很敏感。一旦對於持有無法帶來利益的股票感到不滿，他們必定會提出要求。「建造更多能讓人聚集到港口的設施」。
「……這麽一來……」
盡管屋內不冷，索妮亞的身體依舊在發抖。
「……那麽……」
少女坐起身子，再度看向桌上的文件。她思索了一會兒後，將文件撥開，從抽屜拿出一張紙。
『不管做什麽、不管要用什麽手段，我都想保護這裏。』
「——！」
索妮亞腦中浮現浩太那不太可靠的笑容和話語。她甩甩頭，仿佛要將那道幻影甩開。
「……這也是……無可奈何。」
她以微微顫抖的手握住筆。
「……您不是說過『不管做什麽』嗎？」
索妮亞把讓自身行為正當化的理由說出口，振筆在紙上疾書。持續無言地書寫了一陣子後，她為了避免墨水沾到別處而對著紙「唿唿」地吹氣，並以食指撫過文字。確認指上沒沾到後，她小心地將那張紙卷起來放在桌上。
「……畢竟話是浩太大人說的。所以……」
她盯著自己的掌心。
「……就由我來。我會保護這個地方……還有『這個地方』的人們。」
不管要用什麽手段。少女緊緊握起手掌。
「——我來囉————！」
「……咦？」
從樓下傳來的聲音，讓她當場愣住。
◇◆◇◆◇◆
「沒有啦，從前陣子來這裏打擾時開始，我就一直這麽想囉？當然啦，泰拉也已經發展起來，讓人覺得它『已經成了還不錯的城鎮呢～』！可是呢？為什麽總是我啊！最近我簡直被當成專門負責泰拉的人耶！」
看著眼前生氣得仿佛腦袋都要冒出熱氣的諾艾兒，艾莉卡緩緩歎了口氣。
「先不管你說得一副好像很討厭來我這塊領地的樣子……不過，畢竟是諾艾兒嘛。你又惹出什麽『麻煩』了吧？」
「沒、沒這迴事喲！這一次……那個，我沒鬧出什麽大事！」
「真的？」
「那、那個……我、我的確弄破了陛下的禮服就是……而且是在禦前會議上。」
「你到底對我妹妹做了什麽啊！話說迴來，咦？『禦前會議』就是說，事情發生在王府眾人的麵前？那個，莉茲沒事吧？別看她那樣，她其實非常害羞——」
「……陛下就這樣……窩在房裏不出來了。還說『人家嫁不出去了！』這樣的話。」
「……」
地點已經從艾莉卡房間轉移到浩太的辦公室。艾莉卡起先很認真地聆聽諾艾兒解釋，但似乎講到一半就讓她覺得這件事很蠢，到最後甚至覺得蠢翻了。對於艾莉卡帶著歎息的無奈眼神，諾艾兒則是別過頭吹起口哨。順帶一提，原先一直窩在房間裏的索妮亞，則在諾艾兒身旁展露開心的笑容。
「……雖然這件事無關緊要，不過你還真會吹口哨呢。話說迴來，你吹的那些『chi』、『chi』，還有無法用言語形容的『qyu』、『qyu』聲，是什麽啊？」
「hyu……就是這樣。我啊，從小就很會吹口哨喔。試著練習一下後，就變得能吹出各式各樣的聲音了……人們給我個綽號叫『嘴巴魔術師』！」
「這個綽號容易讓人想像到別的東西就是了。你以前是詐欺師一類的人嗎？」
「不是這——鬆代先生？怎麽啦？看你一臉沉重的表情。」
「沒什麽……因為我沒想過會在這裏聽到人體音樂盒表演。呃，這件事先擺一邊。所以說，到頭來諾艾兒小姐是被貶職到泰拉——這樣判斷行嗎？」
「貶、貶職是什麽意思啊！才不是呢！工作！這也是重要的工作！你剛剛到底有沒有在聽人家說話啊，鬆代先生……」
「但是，不管怎麽聽都像是貶職啊？」
「才、才不是！我是……沒錯！視察港口！我是來視察港口的喔！你看，這個！這是命令書！」
說著，諾艾兒就像突然想到似的，從背上的背包裏拿出一張揉成一團的紙。上頭以洛特的筆跡寫著任命諾艾兒為泰拉稽查官，還有拒絕協助就等於叛國行為等等。
「……還真是誇張呢。」
「畢竟是大規模的公共建設嘛。清清白白卻讓人懷疑可不怎麽有趣，所以我事前向洛特報告過囉。」
「不過話又說迴來……叛國行為，是嗎？」
浩太臉色十分難看，讓艾莉卡輕輕歎了口氣。
「在弗雷姆王國，整備街道、擴建宅邸，或是像這次一樣建設新港，都要事先向王城報備喔。」
「是這樣嗎？」
「因為弗雷姆王國最不信任的就是自家貴族嘛。我倒還好……不，或許我才是最信不過的人也說不定呢。畢竟我身為陛下的姊姊，如果實力太強而『造反』可就麻煩了。」
聽到艾莉卡有些寂寥地這麽說，浩太隻能以曖昧的表情點點頭。為了防範諸侯叛亂於未然，要他們在進行大規模公共建設之前報備並不稀奇。就算是日本，江戶時代的各大名家在築城時，也一定要事先告知幕府。
「不過講是這麽講，實際上也隻有形式而已。隻要不抗拒稽查官入境也不妨礙稽查，就不會被問罪。雖然麻煩依舊是麻煩。」
看見艾莉卡就像要轉換氣氛似地敲了一下手掌，浩太也露出些許笑容。
「不過……雖然你說要視察港口……」
麵對鼻子「哼」地噴氣的諾艾兒，他則是露出為難的表情。
「那個……港灣的整備工作才剛開始呀？」
「嗚！可、可是……不是該有什麽計劃草案之類的東西嘛！」
「那
正是接下來要處理的部分喔。追根究底，現在連建設資金都還沒著落呢。」
「那、那個……呃……」
諾艾兒一時無話可說，支支吾吾地過了一會兒。然後，她瞪向浩太。
「——既然這樣，那為什麽要我來啊！」
「……所以才說是『貶職』吧？」
看見浩太難得露出沒好氣的眼神，諾艾兒頓時語塞。艾莉卡看在眼裏感到十分無奈，接過話頭說道：
「……算了，無妨。有關港口的計劃，就等細節決定後再逐項跟諾艾兒報告。至於諾艾兒嘛……你就好好放鬆一下吧。等風頭過了再說。」
「風、風頭是指——」
「那個……可以打擾一下嗎？」
索妮亞輕輕舉起右手，小心翼翼地打斷了諾艾兒。看見艾莉卡以眼神催促後，她點點頭開口：
「如果可以，不妨讓諾艾兒小姐也一起在我目前借住的房間『過夜』……您、您覺得怎麽樣？」
「居然問我怎麽樣……索妮亞，你啊——」
「欸，可以嗎！唉呀，雖然我也領了差旅費，但是洛特大人說『如果多出來就當成臨時收入吧』喔！妮亞，那我們就拿多出來的錢去買好吃的點心吧！」
「……諾艾兒，你也是。人家再怎麽說也是王族……等等，你們有在聽我說話嗎？」
『謝謝你，妮亞！』、『能和「朋友」一起過夜，我也很開心！我們再去找莉塔玩吧！』看見她們兩人高興地相視而笑，艾莉卡這迴總算是死了心地歎氣。
「……隨你們高興吧。」
艾莉卡那有些可憐的樣子，讓浩太在心中合掌哀悼。人家好歹是領主，又是王姊，無視她也太過分了。
「那麽，我們快點開始吧。何況時間已經很晚了，明天還要早起呢。」
再度歎了口氣後，艾莉卡右手叉著腰沒好氣地說道。看見她這副模樣，諾艾兒納悶地歪頭問：
「開始？開始什麽？」
「……還問開始什麽……你啊……」
艾莉卡以手扶額，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樣子搖搖頭。發現諾艾兒隻是呆滯地看著之後，她認命地垂下肩膀，兩眼直視諾艾兒並開了口。
「——歡迎蒞臨敝領地，諾艾兒·海希曼稽查官。泰拉領竭誠歡迎您的到來，對於您的稽查，我等發誓會盡可能提供最大限度的協助。」
艾莉卡從椅子上站起身，微提裙擺致意。看見她這副模樣，諾艾兒這才像注意到了什麽似的，同樣提起裙擺低下頭。
「——感謝您的款待，艾莉卡·歐連菲爾特·方·弗雷姆公爵閣下。您對於親愛的女王陛下忠心不二，此事毋庸置疑，但在下來此也是出於職務，還請您務必合作。」
「本人對於陛下和國家絕無二心，若稽查官大人能代為轉達，則實屬萬幸。」
「領命。在下年紀尚輕，或許有禮數未周之處，還請公爵閣下見諒。那麽——」
說到這裏，諾艾兒向艾莉卡走近一步。艾莉卡則配合諾艾兒的動作，單膝跪地垂下頭。
「——艾莉卡·歐連菲爾特·方·弗雷姆。你願意發誓自己對弗雷姆王國第五十二代國王，伊莉莎白·歐連菲爾特·弗雷姆絕無二心，在此接受王國的稽查嗎？」
諾艾兒左手放在艾莉卡肩上，右手抵著胸口，朗聲宣告。諾艾兒這種前所未見的莊嚴模樣，讓浩太不由得屏息吞聲。
「如吾王所願。」
「你願意發誓，將本人——諾艾兒·海希曼視為親愛的女王陛下之代理人，毫不隱瞞、毫不懷疑地堅守崗位，當陛下忠實的仆人嗎？」
「我發誓。」
「——誓約在此成立。」
諾艾兒將胸前的右手放在艾莉卡左肩上，同時艾莉卡也抬起了頭。兩人視線相交後，諾艾兒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啊～這種事不管做多少次都沒辦法習慣呢。『稽查喔』『了解～』不就好了嗎？」
「你啊……唉，我也覺得這是在浪費力氣，但它終究算是傳統。」
諾艾兒剛才的莊嚴模樣消失得無影無蹤，露出一如往常的鬆懈表情。看見她的變化，索妮亞興奮地靠了過來。
「好、好厲害！諾艾兒小姐，你剛剛好帥氣喔！」
「欸？我、我很帥氣？」
「嗯！」
「欸……欸嘿嘿。這樣啊，我很帥氣啊？欸、欸嘿嘿～」
諾艾兒害羞地搔搔頭，「沒有啦沒有啦」地搖晃著身子。那副模樣和她鬆懈的臉，讓人覺得有點惡心。
「真的很帥氣！該怎麽講呢……就像個『能幹』的女性！平常的諾艾兒小姐也很棒，不過，工作時幹脆俐落的諾艾兒小姐……啊……」
「你、你一直誇獎我，我會害羞啦……是、是這樣嗎？」
諾艾兒看上去倒是不怎麽排斥。而且，興奮的她甚至對索妮亞展現燦爛的笑容。
「就是這樣！真的很帥氣！對吧，浩太大人！」
「——咦？」
少女轉頭問浩太。
看見浩太瞬間愣住，索妮亞這才像注意到事情不對似地捂著嘴，接著尷尬地別過臉。
「……說得也是。你剛剛很帥氣喔，諾艾兒小姐。」
浩太內心暗叫不妙，但已經太遲了。他敷衍似地擠出僵硬的笑容，並且盡可能地迴應諾艾兒。
「……呃……妮亞？鬆代先生？那個……出了什麽事嗎？」
當然，諾艾兒並未遲鈍到會被這種能角逐金酸莓獎的蹩腳演技敷衍過去。索妮亞連忙拉著一臉訝異的諾艾兒就走。
「我、我們走，諾艾兒小姐！到房間去吧！我還有很多事想和你聊！」
「咦？等等，妮、妮亞？那個，不要這樣拉——好痛！好痛啊！等、嗚哇！艾、艾莉卡大人！我、我先告退了～！」
索妮亞和諾艾兒留下都卜勒效應般的迴音，消失在辦公室門的另一側。浩太不由得目送兩人的身影離去，直到門隨著「磅」一聲關上後，他才輕輕歎了口氣。
「……浩太。」
艾莉卡見狀，擔心地出聲。浩太跟先前不同，整個人仿佛縮了一圈。他迴過頭，臉上掛著笑容。
「……沒事的。」
「……是嗎？既然如此，我就沒必要多說了。」
「謝謝你。好，那我們繼續工作吧？」
說著浩太便轉身邁步。艾莉卡雖然想喊住他，卻把話語吞了迴去。
◇◆◇◆◇◆
「好可怕……『綠色』……好可怕……」
「辛、辛苦你了……」
諾艾兒雖然被索妮亞拖迴房間，但馬上就被艾蜜莉帶去餐廳了。
『諾艾兒小姐？您用過晚餐了嗎？』
『唉呀～沒時間吃啊～我的肚子已經餓扁了。』
『如果不嫌棄，要不要我替您弄點東西吃？』
『咦！可以嗎！太幸運了！我原本還以為得去找個地方吃飯呢～』
在餐廳發生了上述的對話。
「……從今以後，每天都是那種餐點……好、好恐怖……」
諾艾兒慘遭鹽草汪洋淹沒。聽到艾蜜莉說出『因為您說肚子餓，所以我就多做了一些。要是剩下來……您明白吧？』之後，承受不住壓力的諾艾兒，掃平了不管怎麽想都該有個三人份的餐點，肚子漲得像個孕婦一樣。在妮亞床旁打地鋪的她，此刻正躺著哀哀叫。另外，艾莉卡則因為「犧牲者增加了！」感到高興，雖然這件事不怎麽重要。
「那、那個……節、節哀順變……？」
「不，好吃得嚇人喔？可是雖然很好吃，但那個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