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休息室裏備好的椅子上坐下,吐了一口氣。


    擺放在這裏的是木製的桌椅,以及大賽用的事先磨鈍的劍或槍等武器。主辦單位準備了好幾種武器並掛在牆上,沒有帶武器的人可以從中選擇各自擅使的。


    除了殺傷力太高的武器之外,什麽都能用,如果受傷了自行負責。這是這場大賽的規定。我的短劍並未磨鈍,本來擔心會被認定有危險,但因為是一般商店裏販賣的武器,又沒有經過特別的魔法強化,所以獲得了使用的許可。


    ……不過,因為我掛著蓮司大人弟子的頭銜,主辦單位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樣的說法或許還比較正確吧。畢竟目前除了我之外,所有參加這場大賽的魔法學院學生,都被要求得從休息室裏準備的武器中,選擇自己要在大賽上使用的武器。


    我環顧周遭,發現有許多看起來很強的人,他們在比賽開始前都很自由地消磨著時間。有的人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有的人一直繞著休息室的牆壁走,或是不斷地重選主辦單位準備好的武器,還有人像我一樣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坐在我旁邊,和我一樣被選為代表魔法學院參加大賽的同年女孩,看起來十分地緊張,平常總是凜然的表情變得很緊繃。坐在我附近,年紀比我小的女孩則好像無法保持冷靜,一直忙著環顧周遭。


    不過,我覺得那應該是很普通的反應。雖然覺得好像該對她說些什麽,但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隻能陷入沉默。


    我雖然也很緊張,但還不至於發抖。盡管接下來得和某個人一對一戰鬥,但我並不覺得可怕。就算覺得自己或許會受傷……也不代表我會因此而死。


    我第一次見到蓮司大人時,差點就被哥布林殺死了。我們在魔法都市的郊外與『魔神眷屬』戰鬥,前陣子則在廢礦坑裏與人類的敵人──魔族戰鬥。和那些恐怖的事情相比,這比賽並不會讓我害怕。


    不過──以我的實力究竟能戰鬥到什麽地步呢?我對這點感到不安。


    「宗一大人與阿彌大人都是能與之輕鬆交談的對象,真是太好了。」


    當我正在發呆時,大概是為了緩解緊張的心情吧,坐在我身旁的女學生向我搭話了。我知道她。在學院裏,她無論何時都有自信地走在路上,在比我小的女學生裏很受歡迎,是個性強勢的女學生。不過,一想到這種人果然也會參加大賽,就令人緊張起來。


    「是啊。」


    她說的是剛才發生的事情。我們與宗一先生和阿彌小姐交談時,他們靦腆地表示自己不太習慣被年紀較大的我們以「大人」稱唿……聽到她提起這件事,另一名比我小的女孩含蓄地點點頭。


    她有著一張小臉,個子矮小,剪齊的桃色短發上綁著一條紅色的鍛帶,令人印象深刻。她比我小一歲,明明和阿彌小姐同年,看起來卻比較年幼,這也算是她的魅力吧。


    「是啊。他們兩人明明都擁有英雄的頭銜,卻還願意配合我們的話題聊天。」


    迴應她的是和我同年的女孩。


    如火焰般鮮紅的頭發和具有強勢眼神的雙眼。在學院裏總是露出充滿自信表情的同年級學生。她是擁有我缺乏的強悍與魅力的女性。


    她的身高隻比我稍微矮一點,以女孩子來說算很高了。她在學院時,身上的製服總是穿得很整齊,現在則因為無人注意而稍微鬆開胸襟,變得有些淩亂。我本來以為她是個嚴肅的人,看來這副模樣才是她真正的個性吧。


    「原來那兩人也不太習慣別人以恭敬的態度對待他們……真讓我驚訝。」


    「就是說啊。我還以為他們會更講究禮貌呢。你覺得呢?芙蘭榭絲卡。」


    因為我一直心不在焉地聽著她們說話,所以她突然把話題轉到我身上,害我有些驚訝。


    大概是覺得我的反應很有趣吧,兩人都掩著嘴角竊笑起來。


    「你好像很累呢,學姐。」


    「因為我早上很早就醒了……」


    「哎呀,畢竟你之前好像也和宗一先生他們一樣,曾接受過英雄先生的劍術指導嘛。他在大賽前也指點過你了嗎?」


    大概是知道大家在學院裏都這麽評論我吧,這位紅發的同年級學生對我露出了五味雜陳的表情。在魔法學院裏成績和評價都不算好的我,為什麽能接受蓮司大人的劍術指導呢?她或許在心裏對此反複思考也說不定。


    有一部分的貴族相對注重地位與評價。由於這類大賽也會影響到畢業後的自己或家族的評價,所以想參賽的人很多。雖然獲勝了也不會提升成績,但參加武鬥大賽且晉級到第幾場戰鬥的經曆,在畢業後找出路時很好用。


    再來……果然還是跟蓮司大人脫不了關係吧。那個人雖然老是露出複雜的表情,但接受殺死魔神的英雄的劍術指導,在大家眼裏似乎仍是件令人稱羨的事情。


    魔法師並不是一對一戰鬥的職業。在學院時就有人對我這麽說過,我自己在旅途中也徹底體會到了這點。


    在準備發動魔法時必須請人守護自己,一旦魔力耗盡就毫無戰鬥能力。雖然弱點很多,但隻要能發動魔法,在戰鬥時就可發揮強大的力量。


    如果沒人保護就很弱,但破壞力卻比用劍戰鬥還高。我覺得這是一種相當極端的職業。


    眼前的兩人都是典型的魔法師,如何在一對一的情況下發動魔法,甚至可說是她們所麵臨的最大課題。


    雖然她們也為了在這種情況下戰鬥而努力學習,但我還是很懷疑她們是否能與會來參加這種武鬥大賽的戰鬥專家們一較高下。相對地,我雖不擅長魔法,但能夠使用劍。


    不過,和專業的劍士相比的話,我的劍術也遜色許多就是了。


    「喂,他有教過你怎麽和人一對一戰鬥嗎?」


    「啊,不,他並沒有教過我這種事……」


    「真的嗎?」


    「是的。」


    因為這是事實,所以我明確地看著她的眼睛點點頭。


    我們實際上隻是一起旅行過而已,他告訴我的隻有旅行的心得之類的事情……如果是戰鬥方法的話,那就是他一開始教了我陷阱魔法,並告訴我其重要性,還有關於魔物生態的事情吧。他隻有稍微教過我揮劍的方法,後來我都是一邊迴想內容,一邊練習揮劍,不然就是偶爾請蓮司大人擔任我練習攻擊時的木樁。


    他所教導我的事情幾乎都是與魔物戰鬥的方法及其生態。那不是使用劍的方法,而是戰鬥的方法。


    和人類相比,魔物既強韌又敏捷許多。我一直在和這種對手戰鬥。


    菲洛納先生曾經說過,沒有比魔物還可怕的人。


    一想到這裏,我就很神奇地冷靜了下來。


    「可是你之前曾和那位『英雄』大人一起旅行過吧?他應該有教過你什麽特別的戰鬥方法……」


    「特別……我想這兩個字和那個人是無緣的。」


    蓮司大人戰鬥時永遠都是以自己的經驗為基準。他十分重視多次與魔物戰鬥、殺死它們並存活下來的經驗。


    正因為蓮司大人是這樣的人,和他一起旅行、在一旁看著他的話,自己也會有很多收獲。


    雖然他從沒說過,但他應該比菲洛納先生或慕露露更熟悉魔物的生態吧。畢竟以前他向我解釋這些事情時,也說過自己是很認真地學習過才知道的。


    說穿了,不管擁有多少才華,或是受到女神大人庇護,學習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不過,嗯……如果要說特別的話,的確也很特別吧。畢竟他還擁有艾路曼希爾德大人這項特別的武器。


    「是嗎?」


    「是的,隻要和他交談過,就會發現他是個非常親切的人喔。因為連我這樣的外


    行人,他也沒有放棄教導。」


    「這樣啊。」


    雖然話題不知不覺間已經和宗一先生他們無關了,但我覺得隻要能和她們聊得開心就好。這兩人正是因為我曾和蓮司大人一起旅行,之前才會和我保持距離。但我真的隻是運氣好遇見他而已。


    「話說迴來,蓮司大人也和宗一大人他們說了一樣的事情喔。」


    「一樣的事情?」


    「他對你說了什麽呢?」


    「就是希望我不要用『大人』來稱唿他。」


    我一這麽說,兩人便驚訝地大叫出聲。但是因為在休息室裏的其他參加者全都瞬間看過來,所以她們馬上就紅著臉安靜下來。


    這是如此令人意外的事情嗎?不過,他第一次對我這麽說時,我好像也和她們一樣驚訝。畢竟那和宗一先生等人的情況不同,與他比我年長這件事也有關係。但我還是忍不住會對蓮司大人懷有敬畏之意。因為他救了我的命,又和我一起旅行。或許和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和我發現蓮司其實就是蓮司大人時相比,這種心情現在又變得更強烈了。


    「話說迴來,芙蘭榭絲卡,你下次比賽也要用那把劍嗎?」


    她這麽說道,視線看向了我掛在腰間的短劍。


    「嗯,我是這麽打算的。」


    當我疑惑地歪著頭,聽不懂她想說什麽時,和我同年的女孩歎了一口氣,比我年幼的女孩則露出了有些困擾的苦笑。


    「呃……這把劍怎麽了嗎?」


    「可是,那隻是普通的鐵劍吧?」


    「嗯,是啊。」


    我如此迴答後,她又歎了一口氣。


    「難得能參加大賽,我覺得還是用更好的劍會比較好喔。你看,用那些別人準備好的也不錯吧?」


    「是嗎?」


    「是啊,學姐。用更強的劍能夠取得更好的戰鬥成果喔。」


    是這樣嗎?雖然兩人的話應該是出自善意,但我覺得就算現在更換使用的劍,大概也隻會讓結果更糟,不會變得更好。


    「我已經用得很習慣了。」


    「這種劍嗎?」


    「是的。」


    「可是,那不是哪裏都買得到的便宜貨嗎?」


    我知道她們想說什麽。身為能夠參加武鬥大賽的人,身為就讀魔法學院的貴族之女,在她們眼裏,使用這種哪裏都買得到的便宜貨,大概就是個問題了吧。


    不過──


    這可是我從開始旅程──開始冒險後就一直使用到現在的劍。第一次在冒險者公會接下委托、被蓮司大人所救……這是證明我具有冒險者身份的物品。


    我對它有感情,也用得很習慣。就算現在給我一把新的劍,我也不覺得會比這把短劍順手。


    我一邊感受著兩人的視線,一邊溫柔地撫摸劍柄。


    最重要的是,隻要像這樣用手指撫摸劍柄,我的心裏就會湧現勇氣。


    「你應該在上麵多施加一些魔法,或是使用材料更好的劍啊。例如秘銀之類的。跟我們學院的其他學生一樣。」


    「這樣啊……」


    聽到她這麽說,我實在不知該如何迴答才好。


    當我以模棱兩可的態度點頭響應朋友的忠告時,聽見了休息室的門被打開的聲音。不隻是我們,所有人都看向了那裏。


    打開房門的士兵一挺起胸膛立正站直,一名留著美麗又富有光澤黑發的魔法師便經過他身旁走了進來。是阿彌小姐。


    她明明才剛結束比賽,卻一點也不喘,踩著穩定的步伐走進來後,便轉頭環顧四周。她的視線一和我對上,嘴角便露出了十分不明顯的笑容。


    「阿彌小姐,辛苦了。」


    「啊──嗯。謝謝,你也辛苦了。」


    阿彌小姐聽到對她而言算是年紀相仿的朋友的慰勞後,便如此迴應,她隻有口氣聽起來有些疲倦。


    阿彌小姐這方麵的個性和蓮司大人十分相似。如果是宗一先生的話,與其說是敷衍過去,應該說似乎隻會隨口響應幾句而已。


    這樣的態度實在很不像英雄,有點讓人忍不住微笑的感覺,這樣的想法會不會很沒禮貌呢?


    「你怎麽了?阿彌小姐。你看起來有點疲倦呢。」


    「沒什麽啦。隻是在那裏稍微見到了下一場的對戰對手。」


    「下一場?」


    那麽,她的下一個對手究竟是誰呢?畢竟我並不知道自己以外的人會和誰交戰,所以就算認真思考也想不到答案。我暫時思索了一下……決定直接詢問時,和我同年的朋友搶先開口了:


    「阿彌大人的下一個對手是誰呢?」


    「是真咲小姐。」


    阿彌輕聲說道,歎了口氣。該說是非常討厭嗎?看來她很不想與對方戰鬥的樣子。


    那個人……果然是那麽強的人嗎?不,我知道她很強。


    她是其中一名英雄,也是『魔劍士』──在精靈神翠尼利亞大人的加護下,使用四屬魔劍和神屬魔劍這五把劍的劍士。甚至有人說她的劍術比『勇者』宗一先生還要厲害。


    然後,她也是前陣子說要和蓮司大人在武鬥大賽戰鬥的人。


    和阿彌小姐一樣都是黑發,漂亮到讓人覺得害怕的人。


    「我在那裏碰到真咲小姐,稍微聊了一下。」


    「稍微?」


    「……嗯,稍微。」


    所謂的稍微,究竟是指什麽事呢?


    當我對支支吾吾的阿彌小姐感到疑惑時,休息室的門又被打開,宗一先生走了進來。他的表情和阿彌小姐一樣,看起來好像都在為某事傷腦筋。


    「您辛苦了,宗一大人。」


    笑眯眯地對宗一先生這麽說的人,是和我同年的朋友。她在和我說話時明明是用「先生」,但在本人麵前卻又變迴了「大人」。至於比我年幼的女孩則是臉紅地低著頭。雖然我沒有直接問過,但從她的反應多少可以察覺到她的心情。


    「因為真咲小姐建議宗一和她認真地打一場啦。」


    「認真?」


    「嗯,雖然武器和大家一樣都是鐵劍。」


    宗一先生一邊接續阿彌的話說下去,一邊在附近的座位坐了下來。


    認真。我覺得無論是宗一先生還是阿彌小姐,光是現在這樣就已經強大過頭了。如果他們更加認真……我完全無法想象會有多麽厲害。


    就算人類與魔族的戰爭在一年前才劃下句點,我也沒有真的踏上戰場過。知道這兩人認真起來是什麽樣子的,大概隻有當時在最前線戰鬥的冒險者和騎士團的人,以及蓮司大人他們而已吧。


    像我們這樣的學生,隻能在腦中想象那究竟是多麽厲害的事情。


    雖然我腦中浮現了蓮司大人的身影,但我很懷疑那個人是否也曾經認真地戰鬥過。畢竟他連戰鬥時也會講玩笑話,很難想象他認真的樣子。


    我很難想象宗一先生和久木大人口中的「認真」是什麽樣子,阿彌小姐看到我的反應後不知想到了什麽,顫抖著肩膀一直在笑。


    「嗯,從宗一平常的樣子應該很難想象吧。」


    「呃……嗯。」


    「他其實挺厲害的喔,和他的臉給人的感覺差很多。」


    「那和臉沒有關係吧?」


    宗一先生大聲反駁了阿彌小姐的話。他好像很在意自己的臉,態度莫名地激動。雖然我覺得以男人來說,他的臉很可愛,而且也長得很好看。


    不過,宗一先生這麽一喊,休息室裏所有人的視線就都集中在他身上了,當他察覺到這點後,便害羞地低下了頭。這種舉動也讓人忍不住覺得可愛。


    我好像稍微明白,女學生們喜歡找


    宗一先生講話的理由了。


    「所以你打算怎麽辦?」


    「不,我拒絕她了啊。」


    「您拒絕了什麽事呢,宗一大人?」


    比我年幼的女孩似乎沒聽見我們交談的內容,對宗一先生這麽問道。不過,宗一先生卻隻是有點傷腦筋地給了她一個曖昧的笑容。


    看到他這副模樣,阿彌小姐又笑了。她似乎覺得宗一先生困擾的樣子很有趣。


    「雖然我對真咲小姐也有興趣,但之後絕對會被優子小姐和蓮司哥罵的……」


    「是啊。」


    阿彌也表示同意。


    雖然我無法想象蓮司大人生氣的樣子,但優子大人生氣起來……應該很可怕。畢竟是被大家稱為『王都的魔女』的女性,一定非常恐怖。


    我想起蓮司大人曾在旅途中提過好幾次。說優子大人是絕對不可以惹怒的對象。


    此外,我也想起了以前把昏倒的蓮司大人送去王都時的事情。我在接待客人用的談話室見到了她。那時我真的覺得很恐怖。她的眼神十分冰冷,精準的眼力彷佛連我的內心也能看透。光是想起這件事情,我就覺得自己的嘴角稍微抽搐了一下。


    「還有,你這種說法會被人誤會喔?」


    「誤會?」


    「……算了,怎樣都好啦。你走夜路時要小心彌生(背後)喔。」


    「嗯、嗯。總而言之,現在的問題是下一場比賽。我想好好表現給哥哥他們看,也想贏得勝利。」


    「這還用說嗎?」


    不過,他應該正在猶豫該怎麽做吧。雖然他說拒絕了,但表情看起來還是相當迷惘。


    『勇者』宗一先生的真本事──我雖然很想見識一下,但也覺得這似乎不是隻因為好奇就能看的東西。


    女神愛絲特莉亞所授予的力量。用來守護世界的力量。拯救了世界的力量。我不認為那是可以用好奇為由去窺探的東西。而且認真說起來──


    「宗一先生的真本事,可以在這座競技場裏發揮出來嗎?」


    「這也是原因之一呢。」


    我一這麽說,他便困擾地抓了抓頭。


    我想,要是這些人使出了真本事,競技場應該無法負荷吧。因為那是能夠打倒魔神──打倒神的力量。


    「所以,你真的有好好地拒絕她對吧?」


    「基本上是。」


    「……基本上?」


    「你不要露出那麽恐怖的表情嘛。就算我拒絕了,真咲小姐也一定會以真本事攻過來的啊。」


    「哦,你是指這個啊。」


    所以意思是雖然宗一先生拒絕了,但久木大人並沒有接受嗎?


    「畢竟還要考慮到武器,也不知道我們能打到什麽程度。」


    「你總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優子小姐他們麵前拔出魔劍……對吧?」


    「要是那麽做的話,我會死的。」


    總覺得這段對話聽起來有些危險,但不管我說了什麽,都無法解決他們的問題吧。


    「他們感情不太好嗎?」


    「是反過來才對喔,學姐。真咲小姐是想和宗一認真地打一場啦。」


    「認真地?」


    「這該說是戰鬥狂嗎……你就把她想成是很喜歡這種事情的人吧。」


    「喔。」


    雖然我聽不太懂『戰鬥狂』是什麽意思,但應該是在說久木大人非常想和宗一先生認真地打一場吧。


    因為蓮司大人和菲洛納先生都對戰鬥不太感興趣,所以我很難理解。


    「話說迴來,宗一大人,您現在有空嗎?」


    「嗯?」


    「距離下一場比賽還有一些時間,能請您和我們──」


    「一起喝茶嗎?」


    我看著兩名友人,心想:保持從容的心或許是件好事,但現在可是大賽期間啊。不過,宗一先生並沒有因她們太過輕佻而不悅,隻是困擾地搔了搔頭。


    阿彌小姐則是笑著看一臉困擾的宗一先生,似乎沒有要出手幫他一把的意思。


    在不知不覺間,我心裏對大賽的緊張感已經消失了。


    當我正這麽想時,士兵唿喚我的名字,表示我的比賽──我該上場的時候到了。


    * * *


    比賽會場入口隻有幾名士兵還有我,沒有其他人在。這裏是個冰冷的小房間,四麵石牆環繞,室內擺了幾張椅子,牆上貼著今天的比賽順序──賽程表,這些就是室內的所有物品。士兵彼此沒有交談,總覺得……氣氛很沉重。


    我輕撫著係在腰間的短劍劍柄,深唿吸了幾次。卸下胸甲後,感覺身體輕盈了一點。我的力氣不夠大,無法擋住攻擊,最好專注於躲避攻擊,蓮司大人與菲洛納先生這麽建議。


    和蓮司大人一起旅行,我成長了多少?在魔法學院學到了什麽?……我變強了嗎?我希望可以展現出成果。


    我思考著這些事的時候,外頭傳來歡唿聲,看來是比賽結束了。


    ……過沒多久,剛才在場上對戰的參賽者迴到室內。


    「啊……」


    那個男人垂頭喪氣,腰上係著沒有納入劍的劍鞘。他低著頭,旁人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不過頹喪的雙肩正在顫抖。


    他輸了。


    士兵走在那個人身邊,一路走到競技場外麵。


    我想起阿彌大人他們剛才的情形。勝利者迴到休息室,落敗者必須離開。


    這就是大賽,是比賽。


    雖然不是相互殘殺,輸了就完了這一點並無分別。這個事實令我膽戰心驚,原本遺忘的恐懼使我的雙手發抖……輸了就完了。


    「下一位,芙蘭榭絲卡·巴頓閣下。」


    士兵叫出我的名字,那聲音很年輕,是在魔法學院也會聽見的男孩子,而不是男人的聲音,說不定那個人的年紀和我相仿。


    聽見自己的名字後,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此時腳竟使不上力,一個踉蹌把椅子弄倒,發出巨大聲響。我趕緊扶起椅子,結果發現手也沒有力氣。


    這情形和那個時候很類似。


    我不禁苦笑。


    在我打算獨自擊退哥布林的時候,戰鬥前好像也是這種感覺。隻要有劍和魔法,我一個人也能戰鬥,當時我毫無根據地這麽認為。


    ──結果我險些喪命,差點遭到殺害。不對,如果蓮司大人不在場,我已是無命之人。


    然而……今天不會有蓮司大人來幫我。


    「沒事吧,巴頓閣下?」


    對方又叫了一次我的名字。我馬上把椅子扶起,抬起了頭。


    「沒事……不好意思。」


    我刻意在嘴邊掛起笑容,心裏想著這笑容說不定看起來像嘴角抽搐,但我還是笑著走向會場。


    「請加油。」


    士兵為了激勵這樣的我,直爽地說。


    雖然隻有一個人,但我不會有問題。


    黑色半獸人、黑色巨魔,與麵對『魔神眷屬』時相比,這種恐懼隻是小意思,我嗤之以鼻。


    競技場沒有天花板,陽光照耀著比賽場地。由於在陰暗的房間裏麵等待上場,耀眼的陽光讓我忍不住眯起雙眼。


    同一時間,歡唿聲響起,我感覺觀眾席的目光集中到了我身上。


    菲洛納先生和慕露露想必在某個地方觀看這場比賽,我試著找了一下,沒有看見他們的身影。這簡直是大海撈針,我難掩苦笑。


    「唿……」


    我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深唿吸了幾次後,對手從我入場的對麵進場。那是個長相剽悍的男人,金色短發,瞳孔流露出剛強的意誌。


    從衣服袖子露出來的手臂黝黑,如樹


    幹般粗壯。他身穿久未更換的破爛服裝配上皮革鎧甲,輕裝上陣,右手拿著我用雙手也握不住的大劍。


    魔法的『聲音』在腦中響起,那是相當有活力的女性聲音。


    那『聲音』介紹著我,包括我的身世與就讀學院,以及參加這場大賽的經過,還有與蓮司大人一起旅行……我覺得有點難為情。


    我決定不去在意這件事,拔出短劍拿在右手。視線向前,緊盯著對手不放。接著深唿吸,雜念從腦中消失。


    「…………」


    「……連聲招唿也不打嗎?」


    我看著那把大劍難掩緊張之際,對方這麽說。看來他是個隨和的人。


    「啊,不……請多指教。」


    「噢,多多指教啦。」


    我們在場中央簡短打了聲招唿。這麽做很尋常嗎?從對方的語氣聽來,他的態度相當從容,隻是……他的雙眼完全沒有笑意。


    我想起剛才的事。比賽結束後,垂頭喪氣迴到休息室的那個人。


    輸了就完了,不管是我還是他都一樣。


    「…………」


    「…………」


    簡單的招唿過後,我們一聲不吭。這時,我們的介紹結束了。


    我不記得自己受到什麽樣的介紹,雖然傳到了耳裏,卻沒有留在腦中。


    再一次深唿吸。


    「開始吧。」


    握住短劍的手使力。


    原本熱鬧的觀眾席安靜下來,整座競技場彷佛空無一人。


    對手將拿在右手的大劍扛在肩上,壓低身體重心。他的劍身較長,技術想必也是他占上風。我這麽思考的瞬間,腦中響起比賽開始的『聲音』。


    猛然間,依然把大劍扛在肩上的對手一鼓作氣往我衝了過來。也許是大劍劍身較寬的特性所致,他的攻擊令人聯想到騎兵的長槍突刺。再加上男性的體格壓迫,我差點繃緊了身體。


    當我連忙往旁邊躲過這次刺擊時,長劍一記橫劈,追向閃躲的我。


    「喝!」


    「唔!」


    短劍擋下伴隨豪邁破風聲的一擊,巨大的衝擊讓我不自覺慘叫出來。


    我痛得險些鬆開拿著短劍的手,順著橫劈的衝擊力道,我以有如倒在場地石板地上的姿勢往旁邊跳開。


    接著我踏穩腳步,好不容易抵銷了衝擊。


    好痛。手腕像是被人砍斷的衝擊,讓我慌張地看向自己的雙手,好險沒事。雖然麻痹使感覺變得遲鈍,幸好還連在手臂上。


    我沒時間為這件事鬆口氣,再次往後跳開,拉開距離。


    盡管我料過大劍的攻擊威力強大,沒想到竟會強勁到這種地步。


    我為自己天真的想法感到不耐,重新舉起劍。這次我不是以雙手,改用右手單手持劍,雙腳與肩同寬,放鬆力氣讓身體處在活動自如的狀態。


    ──右手腕使力,把手中的劍轉了一圈。


    我的劍術與臂力不如人,這種事一目了然,畢竟我是個隻有半年經驗的新人。做自己做得到的事……魔法。我身為魔法師,這是能贏過他的唯一方法。


    然而,就算要使出魔法,對手也不會那麽好心,願意放過我使出魔法的瞬間。


    我在四方形的會場中央,畫圓般繞著場地測量距離。對手沒有像先前那樣發動攻擊,不是為了提防我的行動,而是準備在下一擊解決我。


    我們的目光不經意交會,所以我看得出來。他不著急也不緊張,沉著地散發出在下一擊分出勝負的氣勢。我有這種感覺。


    「那麽細的劍,居然可以接住我的劍。」


    他深感佩服,可見他對自己的劍極有自信──從他的語氣聽得出來。


    我的手仍在發麻,為了不將弱點表現在臉上,我又一次轉動起劍。擋住攻勢對我不利──我得避開攻擊。


    男子為一口氣分出勝負,打算再發動一擊。這次他把大劍舉在上方。


    他向下揮擊。我以短劍擊向大劍劍身,格開這一擊。劍與劍碰撞的聲響震撼著鼓膜,同一時間,耐不住衝擊的手臂發出悲鳴,咬緊的牙關微弱地發出痛苦的聲音。


    觀眾的喝采聲中,我聽見了大劍擊中石板的聲音。石板地麵碎裂,碎片向外散落。


    該拉開距離,還是進攻?


    我沒有半點遲疑,旋即準備往對手衝去,然而理應擊中石板的大劍比以我更快的速度往上揮,使勁揮出的劍身瞄準了我的腳。


    這記突如其來的攻擊讓我忍不住吃驚,勉強往後跳開,成功迴避這一擊。盡管石板碎裂,大劍和他的手似乎都安然無恙。


    「你的腳程可真快。」


    「感謝你的稱讚。」


    他揮動大劍,氣勢彷佛可以劈開大氣的這一擊隻讓我的頭發稍微搖動。


    僅僅幾次的攻防戰,已經讓我氣喘籲籲。單獨對戰的狀態讓我很緊張,體力迅速減少,手腳的疲憊感也更加強烈。


    我們拉開距離,離開彼此的攻擊範圍,準備下一次攻勢。對手氣定神閑,顯得從容不迫。即使如此,他凝視我的眼神始終不敢大意,說不定他是個穩健的人。


    在讓急促的唿吸平緩下來的同時,我輕輕轉動手裏的劍。


    然而,對方這次決定慎重行事,沒有主動發動攻擊。難不成他雖然沒有表現在臉上,其實劍或是手已出了狀況,隻是他人從表情無法判斷出來。


    我做了深唿吸後,再吐氣。與此同時,魔力在我麵前聚集,我盡可能創造(想像)出巨大的風球。這是我在來到王都的路上,在廢棄礦坑對戰的魔族使用的魔法。


    對手也許是感覺到魔力的流動,他猶豫著該如何應付,有一瞬間停止了動作,接著……一鼓作氣往我衝了過來。


    風球很難用眼睛辨認,不過隻要感覺到魔力,馬上就能大致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再者,隻要仔細觀察,的確能看見大氣的波動。


    「唿!」


    魔法尚未完成,男子避開風球,沒有從正麵接近。風球沒有發射出去,依然在我麵前。


    男子露出了堅信自己會獲得勝利的表情,或許是因為他知道一般魔法師在發動魔法的狀態下,幾乎無法行動。


    我準確地捕捉到他的表情變化。他使力揮動大劍,隻可惜為時已晚。


    大劍還沒來得及揮下,他充當軸心的腳已經陷入石板裏麵。那是陷阱。他重心不穩,揮動的大劍沒有擊中我,而是擊中石板。


    「──去吧。」


    同時,我讓創造出來的風球爆炸。雖然不像火或冰能造成看得見的傷害,壓縮的空氣在男子的極近距離爆炸,風壓讓他和我一起飛了出去。


    思緒瞬間飛散,搞不清楚前後左右。等我迴過神時,已經摔倒在地,雙手抵在石板上。


    「這……」


    威力比我想象的強大。兩眼昏花,簡直像頭上挨了好幾棍。


    好不容易抬起頭後,我發現男子也倒在稍遠的地方。對方似乎徹底昏了過去,一動也不動。場上沒有看見大劍,可能是飛到場外了……話說迴來,原來魔法爆炸會有這麽大的威力。


    這世上的確存在爆炸魔法,但是應該沒有魔法師會在這麽近的距離使出來,而且還把自己卷進去,我說不定是史上第一人。


    頭痛與嘔吐感──我努力忍住這些不適的感覺,站了起來。


    既然劍術無法獲勝,魔法也靠不住,那麽把自己卷進去總行了吧。我原本這麽想,但看來我的想法太單純了。


    魔法的『聲音』在腦中宣布我獲勝,那聲音也讓人不舒服……


    「嗚……」


    首先奪下一勝。


    達成原本設定的目標,我理應為此


    高興,遺憾的是作嘔的不適感遠勝過喜悅,實在是太悲哀,太沒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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