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一行在等船,都蹲在木塢邊沿,圍繞碼頭的是一圈圓形木板,沒有圍欄,直麵水波。


    胡丘月坐在木板邊,兩條修長的長腿落在水中,玉足起起落落,不停踩水玩。


    胡竹雨則顯得很怕水的樣子,雙手環住林夜脖子,把小腦袋埋在他懷裏不肯出來。


    林夜深吸口氣,麵前是一望無際的寬廣水道,連橫大約百裏寬,微風吹拂,波光粼粼。船塢對岸長滿葦蒿,裏麵成群結隊的野鴨遊來遊去,有來來往往不少船夫接客。


    遠處等入了漣江水道,原本平穩的水勢猛急,滔滔大水衝蕩而過,帶著春日融化的浮冰,彼此間撞擊哢哢響動,破成碎冰的同時被浪潮裹卷繼續奔流向下。


    林夜望著遠接天邊的美景,一身殺氣漸漸洗去。


    “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林夜感慨一聲,將目光投入水中,但見水底是一根根龐大金銅合金澆築的巨柱,被陽光照射,如同折在半截一般。


    巨柱大約間隔十數米一根,彼此分布均勻,一直從船塢澆築到入江道口,在江的斷截麵鎮壓住激蕩水勢,讓靠近船塢這部分江麵水深頓淺,波瀾難生。


    “魔獸山脈地勢極高,以至漣江水道高低起伏,浮動極大,等到金陵城前,前後河道距離不過六十公裏,但上下落差卻有兩三百米。”


    “以前但凡山脈下雨,往往都會引發場大洪水,民不聊生。直至金陵太守李氏父子出現,動用民工鞏固河道,修築魚嘴分水堤,飛礫溢洪道,寶瓶進水口三大防洪築事,有效抵禦洪水,才有今天繁華的漣江城。”


    林夜從前便從史書中讀過這段曆史,但直到今日親眼所見,方知其中故事遼闊,古人不俗。


    “金柱定水,這裏麵藏著什麽道理?”


    他好奇心重,望著連綿無際的金銅柱難以自抑,迫切通曉其中道理,催行靈力入眼,催動眼中的重環。


    當打開第一重眼中靈環時,林夜兩隻眼眸從最深處發出赤光,一口圓形赤色圓環出現,印刻眸中,等到赤光散去,視線可以看得更清晰更遠。第二重打開,橙色光芒浮現,形成小環,嚴絲合縫套入赤環內,林夜再瞧,可以捕捉到空氣中風的痕跡。第三重打開的則是黃環,三重環現,層層嵌套下,整個世界的動作在林夜眼中放緩,極目遠眺,他甚至可以望到天邊飛鳥羽毛的紋絡!


    這是他修煉的神眼,能勘破虛妄,共有七重,當練到極致時再對敵,無論是敵人靈力和血液的流動軌跡,還是施展招法中的細微破綻都會被神眼無限放大,變成林夜一擊取勝的大勢!


    林夜的神眼破開水紋,看清金銅柱的紋路,雕刻有玄武踏水,玄龜震浪。遠處的水浪橫斷處,金銅柱更加密集,在保住土壤不流失的同時,將漣江水分成兩條,將其中內江牽引向平原,如此一來,既可以分洪減災,又能夠引水灌田,變害為利。


    “大量的金銅柱將漣江分為內江外江兩部分,弱化漣江水的威力,又加上魚嘴泄流,飛礫吐沙,寶瓶排汙,這才能震住水勢。”


    林夜收攏眼中靈氣,閉眼再睜,眼瞳已恢複原樣。他探知其中原理,心滿意足。


    他看向水波平和的船塢水麵,又看向遠處波浪滾湧的水道,不禁感慨道:“李氏父子有治世大才。”


    這給了他很大啟迪,讓林夜看到了一條與自己平日修煉截然不同的道路,一種將腦中知識轉化為治世為民的良方的路。


    “煉藥師們說實踐出真知,還有儒家王大儒說的知行合一,可能就是這個道理。”


    劍三尺卻想著另外事,憂心忡忡。他揮手將自己靈劍召迴,有血液順著劍身滴滴噠噠,沿途一路滾落。


    他看下身邊沉醉在摘花聞香的黑衣少年,猶豫下,權衡說辭勸道:“林大師,你下手看似狠辣,但實則心軟,除卻疤臉幫,你對其他冒犯的一個也未出手。日後,這份心軟可能會成為敵人用來針對你的弱點。”


    “我輩修士自入修行大道,一步一升天,普通人和低等靈士在我們麵前不過螻蟻,我不計較螻蟻們的冒犯,但同樣毫不憐惜他們的性命。”


    劍三尺將血跡擦幹,收劍迴鞘,用力握拳發出轟鳴聲,表明自己想法道:“從沒人能用不相幹人的性命來威脅我!”


    他深深看眼林夜,低沉道:“但你有這個可能。”


    他這是在擔憂隊伍進入魔獸山脈,有很多人族被抓為奴隸,馴化成人寵,林夜若控製不住去救人,會將整個隊伍拖入險地。


    但林夜在隊伍中的地位極高,是不可或缺的煉藥師,他無法明說。


    “劍道兄,人各有道,道相通卻不相同。”


    林夜聞弦知雅意,把手中的鮮花插進泥土中,拍拍手支起身子,用右臂擔住微眠的胡竹雨,肅然道:“道兄盡可以放寬心,我林玄行事,從來都是量力而行,除開對我親人外威脅外從無衝動,不該管的事我向來不會管。”


    劍三尺點頭,放下心來。


    胡丘月在旁踢水漸慢,聽得一陣狐疑,瞥眼林夜,發現林夜一副信誓旦旦,我就是如此的模樣。


    她不由迴想起那天深夜,少年為給人族無辜靈士報仇衝天一怒,踏破屋頂從天而降的那幕,還有剛才少年為給碼頭傭兵主持公道,持劍舞動,殺人如風的身姿。


    “這就是所謂的從無衝動,量力而行?”


    她不敢在林夜前揭底,隻能自己在心底小聲嘟囔,吐吐香舌。


    胡丘月在相處中不知不覺發現,眼前少年的心中,有套他自己堅持的公道和正義,無人可以撼動。


    所以他在麵對同族被屠戮時熱血激昂,選擇正麵都永元這樣的強敵,隻為給慘死同族討個公道,也會在麵對不平時仗劍而出,哪怕手中沾滿同族的鮮血也在所不惜。


    她下意識對比族中男子,不由搖頭,狐族中年輕一輩的佼佼者也比不上他,相去甚遠。


    她望向林夜,眸中異彩連連:“我要不要主動點?嗯,想想族裏的姐姐們會怎麽做……”


    胡丘月眼睛睜得很大,臉頰紅暈,偷眼看向林夜,突然又想起什麽,心緒百轉千結:“可是他是人,我是狐狸,這種事情該怎麽做?”


    她越想越是愁苦,麵容柔弱淒然。


    “船來了!”鬼老頭葛鬼眼睛很尖,忽然站起身子,蹦躂兩下舒緩僵住的腿腳,笑道。


    林夜很是好奇,循聲望去。之前他打算租條馬力強勁的大船,一路逆流開進魔獸山脈,結果被劍三尺他們攔住,揚言有更合適的船。


    他很想見到這條船的樣子。


    漣江水道的截麵前,隻見有一條水浪從盡頭劃來,乘風破浪,速度極快,來往船夫見到來物,紛紛臉色大變,急忙劃船避讓。


    咕嚕!


    那是葛鬼口中的“船”在發出長鳴,從背上的唿吸孔中噴出數十丈高的水霧,被春風一吹,飄飄揚揚灑在船夫們身上,把他們的衣衫濕透,頓時傳來一片叫罵聲。


    那白浪愈近,林夜這才看清劍三尺他們所謂的“船”,那居然是一隻沉在水下的龐然大物,一頭如碩大如鯨般的巨獸,妖軀足有數百丈寬,光是橫在那,就簡直能把寬闊的水道給堵住!


    “那是什麽東西?”胡丘月震驚,指著遠方驚訝道:“好大的一隻鯤!”


    她讀的書不多,如今隻下意識反應出一片古賦,勉強堪堪形容她的感受。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


    “不是鯤,是負江,與負山是同類大妖,同種不同屬。”


    老頭葛鬼很滿意她的反應,抽口煙袋笑眯眯道,“放心,負江膽子很大,一般不會受驚,很是安全,它的力氣更大,足以帶著我們逆流而上進入山脈。”


    “它就像我一樣強壯。”他說著擼起右臂袖子,努力擠動肌肉,直到把臉都憋綠,終於擠出一塊小的可憐的二頭肌。


    葛鬼急忙向胡丘月一笑,表現的很是輕鬆。但林夜眉頭皺起。


    他深切知道這種巨獸的可怕,與它同種的負山獸僅是身上鱗甲便能阻擋苦海修士的全力攻擊,而負江身為同種大妖,妖軀中絕對藏著足以令江水斷流的怪力,無論有多溫順,爆發起來必然是驚天動地!


    劍三尺他們是洞天修士,對此可能並無畏懼,但胡丘月傷勢未愈,胡竹雨更是還沒恢複原身,一旦有意外爆發,她們絕無幸理!


    林夜剛想開口,就聽到劍三尺道:“此番入山脈,兩位胡姑娘就跟在我身邊吧。”


    他停下開口,暗中點頭。


    林夜看到負江獸一路遊到水道截麵,奮力長鳴,雙鰭猛然震動拍落,原本波濤湧洶的漣江水道靜了一靜,下秒,一聲驚濤拍岸的巨響從那裏傳來!


    整座漣江水道被負江拍擊,突然開始劇烈跳動,沿岸的水勢崩起十多丈,一路蔓延狂漲成潮嘯,還有更大的巨浪拍空,一具遮天蓋日的妖軀高高躍起,砸在船塢平靜水道上,濺起數千丈高的浪花,有不少艘客船在瘋狂翻湧浪頭上高高升起,又重重落下!


    “你看,我早就說我們的船夠氣派吧……”葛鬼剛咧開嘴,笑容還未展開,就被鋪天蓋地的水浪掀個跟頭,灌滿一嘴,說不出話來。


    林夜在負江獸越到空中便有所預備,抱著胡竹雨飛身而起,站在水尖上,踏浪而行。


    “救人!”


    他神色沉穩,朝劍三尺和左千生高高喝一聲,雙腳踏在水麵猛的發力,水麵似實地般被踩的凹陷,整個人如追風掣電般朝著跌落水裏的船家奔去。


    不多時,他一手提了十來個船夫船客,都被大水澆成落湯雞,大水退去時被他扔迴岸上,慌不迭連聲稱謝。


    船塢的平靜水麵不算深,此刻造成這一切的元兇負山獸的半個妖軀被陷在淤泥,它象征性的掙動兩下,便認命般躺在泥裏,再也不動。


    咕嘟咕嘟。


    它撅起上唇,吐出一大串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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