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虹還在疑惑,隻覺得被一股力量扯動,身不由己地往那陣心飛去。


    “熾翼,你要做什麽?”耳邊隻聽見太淵氣急敗壞的在喊。


    什麽事?會讓太淵這麽著急?


    一站穩,孤虹就轉頭看去。


    隻看見自己原先站立的地方矗立起一道金色火牆,熾翼站在火牆的這邊,而透過看來虛幻不實的火焰,太淵被隔在了那頭。


    這火焰,是赤皇的無妄之火。


    “不許!”太淵似乎是想要靠過來,卻被火焰散發的熱氣又逼退了一步:“熾翼,不許你做蠢事!”


    “住嘴!”就算孤虹看不見熾翼此時的表情,也從他的語調中聽出,他此時一定是聲色俱厲:“太淵,你憑什麽這麽和我說話。再怎麽說,我父皇死後,我已經繼任火族神位。我早就應該把你碎屍萬段,血祭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上古眾神。”


    “你……”孤虹眼裏看得分明,太淵臉上的神情變過無數,顯然是被赤皇的意外之舉,攪得方寸大亂。


    “你到底要做什麽?”孤虹問道。


    “逆天返生,可以挽迴一切。”熾翼迴過頭,麵對著他:“你信嗎?”


    “聽說這個陣,可以召迴一切死於虛無之力下的魂魄。”說到這裏,孤虹停頓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說道:“也能讓一切殘缺……歸於圓滿。”


    “召迴亡靈,求得圓滿……一切的殘缺都能歸於圓滿。隻可惜……列這陣勢的,發動陣勢的,都必須用性命來成就這召迴和圓滿。”


    熾翼走了過來,看著腳下藍色的衣裳,嘴角泛起了微笑:“無名列了陣,他死了。我原本不信世上會有不求迴報,一味付出的感情,可是他讓我見到了。原來,情愛到了深處,哪怕在對方的眼裏如何微不足道,也不會因此而怨恨不滿,甚至隻是因為一個承諾,都能笑著把命都給了對方。”


    “赤皇,我和你並不是如何親密。”孤虹隱隱約約猜出了熾翼的用意,這種想法讓他覺得無法接受:“我可告訴你,我才不要欠你的情!”


    “沒關係,我也沒指望你會領我的情。”熾翼停在了他的麵前:“孤虹,你比我幸運,至少你活著,會有人覺得開心。我死了,也沒人覺得可惜。”


    “你不會是活得不耐煩了吧!”孤虹退後了一步,皺著眉問:“做什麽蠢事呢!這可不是一時興之所至可以隨意決定的事,哪怕你能重生,也會徹底死在這陣裏的。”


    “說的好!我就是要這徹底。”熾翼直視著他,一雙眼睛明亮如火:“徹徹底底的死去,這一次,我不要重生,不要希望。”


    “為什麽?”重生,希望,為什麽不要?


    “希望能活著,是因為有值得守護的,值得期待的東西存在著。”熾翼笑了起來,一如當年還是火族赤皇時的張狂:“我沒有了一切,活著根本沒有意義。”


    孤虹看向火牆後的太淵。


    太淵站在那裏,沒有再試圖越過火牆。


    “你不必看他,不是因為他的緣故,要是為了他要去死,我早就連骨頭都不剩了。”熾翼彎腰抓起地上的那件衣衫,臉上露出溫柔的表情:“還好……我沒有為他去死……總算等到了值得守護的……”


    “你對這個人……”孤虹又看太淵,看他臉上複雜的表情,覺得中間隱藏了些什麽:“我還以為你是因為太淵……”


    “不是!”熾翼把衣服摟進自己的胸前:“要是無名願意說他愛我,我這一生絕不會辜負他。隻可惜他絕不會說,我再怎麽要求,他也不會……因為他最愛的人,始終不是我。”


    “你也會殉情……真是蠢……”孤虹的心裏驀然一動。


    “就當我是殉情……”


    “熾翼。”熾翼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身後的太淵打斷了,太淵的聲音像是滿含壓抑:“你要是真敢為這個人去死,我絕不會放過你的。所有的人,有關聯的人,都會為你的所做的事賠上性命。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做。”


    “一萬年了,太淵,你以為一萬年都還不夠我想清楚的?”熾翼嗤笑了一聲:“隨你要殺誰吧!反正我是看不到了,再說,你要是能列出我在意的人來,我興許不會想死了。”


    太淵渾身一震。


    “太淵。”熾翼低聲地說了一句:“你忘了,你殺光了我所有的親人,下屬,朋友,奪走了我的一切……根本是你逼我去死的,太淵!”


    太淵的嘴張了幾迴,還是沒能說出什麽話來。


    第一次看見太淵居然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孤虹有些明白青鱗之前所說的那些話的意義。


    ……有時候,我們並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許等得到了,才是痛苦的開始……


    孤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看來和這一刻局勢完全不相幹的事。


    有一年,在千水之城裏有一場宴請火族的宴會,他在花園裏,見過赤皇摟著在哭泣的火族公主迴舞,還有……躲在一旁的太淵……


    很長的時間,這件事總是在他腦海裏浮現,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可直到這一刻,才知道真正不對勁在什麽地方。


    太淵眼睛裏瞪著的,不是赤皇,而應該是他懷裏的迴舞……


    那麽……迴舞的死……和太淵也脫不了幹係。


    經過了這麽多年,太淵他……還是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吧!


    這時,熾翼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纏繞在臂上的鞭子勒到了肉裏,鮮血沿著鞭子流了下來,濺落到了地上。


    鮮血被地麵上朱砂繪製的字型圖案吸附了進去,形成了一種格外麗的紅色。


    “赤皇!”孤虹要過來阻止他,卻被他袖中鑽出的黑紗困在了原地。


    “我隻是順便救你,你要能活下去就好,要是你活不下去了,我也沒辦法。”熾翼看也不看他,隻是盯著自己流血不止的手臂:“這個陣一定要用我的血才能激發,你真是交了好運了。”


    “赤皇,你這個瘋子。”孤虹抽出長劍,卻斬不斷那條看來輕薄的黑紗。


    “你現在知道,以往對決,我每次真的都是手下留情了?”熾翼得意地笑著。


    “你敢看不起我!”孤虹大怒,用力斬著黑紗。


    “不是看不起,我很欣賞你,一直都是。”黑紗被收迴了袖中,熾翼站在那裏,笑著對他說:“孤虹,好好活著吧!”


    孤虹愕然,知道陣勢已經發動。


    看到熾翼倒了下來,他直覺地扶住了。


    熾翼手上的傷口自行裂開加深,不住地往外流血,那些鮮血鑽進了地上的逆天返生陣裏,任孤虹怎麽止也止不住。


    文字裏開始透出光芒,還如同活了一般開始慢慢移動。


    層層疊疊的文字就像巨大的羅盤,一層層,交錯著往互反的方向轉動。


    雷鳴聲從洞穴外傳來,一聲高過一聲的響亮,幾乎是要把這座山擊穿了一般。


    火牆在太淵麵前消失,太淵急忙想要衝進陣裏,卻在踏進陣裏的第一步,就被彈飛了出去。


    他重重地撞到一根冰柱上,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看到陣心的熾翼已經閉上了眼睛,又一口鮮血湧了上來,被他硬生生地咽了迴去。


    就在他站起來,想要再試一次的時候,眼前出現了白色的身影。


    寒華站在了他的麵前。


    太淵心中一凜,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完全忘了這最強的敵手還在。


    “你想怎麽樣?”太淵橫劍當胸,深吸了口氣。


    “我們還沒有打完。”寒華冷冷地答他:“我答應熾翼在天亮之前停手,可是現在已是拂曉,你和我還是要分出一個勝負的。”


    “我暫時不想和你打了。”太淵握緊了劍柄:“我們可以擇日再鬥。”


    “不行,說好了分出勝負,我不容你半途反悔。”寒華以掌代劍,一掌劈了過來。


    太淵狼狽閃過,知道對付寒華不能分心,隻能勉強定下心神,和寒華打了起來。


    這邊鬥得激烈,陣中的孤虹卻有些不知所措。


    要他受赤皇恩惠,他實在是千百個不願,但現在這宿敵就倒在眼前,而且是為了救自己的性命,他的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層層光芒從陣心開始向外延展,豎起的一道道光柱很快就把陣中兩人的身影遮掩住了。


    太淵分神一瞥,被寒華抓到破綻,一掌擊在他的肩上,逼得他吐了一口鮮血,踉蹌後退了幾步才穩住了身體。


    “停手。”就在這個時候,聽到有人這麽說。


    寒華和太淵各退了一步,一齊朝發聲處看去。


    墨綠色的衣衫,墨綠色的長發,半邊臉上有著焚燒過後留下的疤痕。


    “青鱗……你出現得還真是時候。”太淵朝他冷笑了一聲,上下打量著他:“原來你還有手臂可以用的,青鱗一族的能力時常令人吃驚呢!”


    “不錯,我是早就來了。”青鱗看著被光芒遮蓋住的逆天陣:“我又怎麽會放心讓孤虹一個人對付你?”


    “這陣勢是你教那個凡人列的吧!”太淵目光一閃:“你到底是什麽用心?”


    “他居然會為了救孤虹發動陣勢,我還真是沒有想到。”青鱗答非所問:“狂妄任意,不愧於赤皇一貫的作風。”


    “你早就知道了……”太淵一皺眉:“你什麽時候知道他還活著的?”


    “不是很久,不過也就兩百年左右。”青鱗麵無表情地說完,瞥了太淵一眼:“說真的,雖然他性格極差,但至少敢愛敢恨,你這樣的奸詐小人還真是一點也配不上他。”


    “你知道了兩百年,居然沒有告訴我。”太淵竟然笑了:“好!你好啊!青鱗!”


    “說這句話的時候,你有沒有捫心自問,你哪裏有說這句話的立場?”青鱗也笑了:“我們兩個都不是什麽好人,互相欺騙實屬平常,有什麽好不好的?你三番兩次地騙我,害得我懊悔一生,我沒有告訴你他還活著,不過是讓你說句好,怎麽看我都是吃了大虧。”


    “停下陣勢。”


    “你急胡塗了吧!”青鱗搖了搖頭:“逆天返生之陣開啟,不論成功失敗,都要有了結果才能停下,這個你又怎麽會不知道呢?”


    “你是虛無之神的後裔,一定有辦法停下這陣勢的。”太淵搶上一步,把劍架到了青鱗的脖子上。


    “你這是打算殺了我?”青鱗轉頭看他,不在意自己的脖子被他手上的劍劃出了血痕。“你要阻止陣勢是為了誰呢?為了赤皇嗎?他向來不就是你的眼中釘肉中刺嗎?你這個時候氣急敗壞地要救他又是什麽意思呢?”


    “閉嘴!青鱗,你停還是不停?”太淵額角的青筋爆了出來,大有他一說不就斬下他頭顱的架勢。


    “別說我不能停下,就算我能我也不會停。”青鱗毫無懼色地說著:“隻要能救孤虹,死一千個赤皇又能算得了什麽?”


    “你……”深知青鱗不容易打動,太淵一時無計可施,心裏想把他砍成十七八段,可想到青鱗也許是唯一能解陣的人,也隻能拚命忍住一劍砍下去的欲望。


    “隻可惜……死一千個赤皇也不行……”青鱗垂下眼簾,輕聲地歎了口氣。


    太淵聽出了他話外之音,連忙收起長劍,問他:“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把冽水神珠給我。”青鱗直截了當地對他說。


    “你要那個做什麽?”太淵一怔,眼裏不免露出狐疑。


    “你是要救赤皇,還是要冽水神珠,自己選吧!”青鱗淡淡地說:“你可要想清楚了,哪個更加重要?”


    太淵看著被光芒包圍的陣裏,眼角一陣急跳。


    冽水神珠事關重大,萬一要是……


    可是……熾翼他如果死了……


    眨了下眼,太淵手腕一轉,手心多出了一顆瑩白美麗有如冰雪的珠子,遞到了青鱗的麵前。


    青鱗取到手中,竟又看向寒華。


    “我還需要炙炎神珠。”他朝寒華說道。


    “不行。”寒華搖頭拒絕了他:“炙炎神珠是祝融精魄凝聚,性質不穩,一旦有什麽異變,孰難預料後果。”


    “若是赤皇或者孤虹死了,後果就可以預料了嗎?”青鱗問他:“你覺得不值得冒這個險嗎?”


    寒華沉吟了一刻,再抬起眼睛的時候,炙炎神珠也出現在他的掌心。


    青鱗取到了兩顆珠子,在太淵的驚唿聲和寒華的冷喝中一氣吞了下去。


    “你瘋了不成!”太淵衝到他的身邊,麵如死灰地說著:“這兩顆珠子一寒一熱,性質完全相反,你是不要命了才把它們一起吞下去!”


    青鱗的麵色慘白一片,他沒做解釋,推開擋路的太淵,一個縱身往陣中飛去。


    還未靠近陣勢,劇烈的光芒就宛如利刃一般劃開了青鱗的衣衫和發髻,更在他的臉上和身上留下了道道被割破的血痕。


    但在融進陣中的那一刻,青鱗身上流淌出的鮮血反倒發出一種淡紅色的光芒,包裹著他的身形,強行進入了原本不可能闖入的逆天之陣。


    “他進去了?”太淵不敢置信地說著,眼神裏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希望。


    “原來炙炎冽水,竟也是逆天返生陣裏必要之物。”寒華冷漠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讓他心裏一震。


    還是被寒華……看出了端倪……


    “也不能說是必要。”太淵微皺起眉:“青鱗說過,若不是要召迴亡靈魂魄,以求複生,絕對是用不著這兩樣東西的。”


    冽水,炙炎,龍鱗,鳳羽,四神物列於陣中,可成逆天返生……


    到這裏,太淵的心如同以往每一次想到這些時一樣,猛地往下一沉。


    眼前的光芒裏突然拋出了一道黑影。


    太淵認出那是熾翼,無暇細想,飛身上前一把接住。


    被他接到懷裏的熾翼,明亮的眼睛緊緊閉著,蒼白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透過在空中飄舞的層迭黑紗,太淵像是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總是被一片豔麗紅色包圍的火族赤皇……喜歡抿著嘴角淺笑,故意問些難以迴答的問題,有意無意地捉弄他……


    那樣的日子早已離去……不可能再迴來了……


    逆天之陣裏,青鱗和孤虹相距一臂之遙,麵對麵地站著。


    “你進來做什麽?”孤虹望著他,從淩亂的頭發衣物,到身上被割開的道道血痕。


    “赤皇還是一樣任意妄為。”青鱗也看著他,極為認真地看著:“逆天之陣非同小可,一旦開啟,再也無法停止。”


    “那你現在把他送出陣外,就是要阻止嗎?”孤虹心裏雖然始終不願欠熾翼的大恩,覺得他這麽做倒好,但不知為什麽,卻也湧上了一股難明的怨氣。“還是你覺得我不值得他以命相救?也對,相比赤皇,我的存在也許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句話連他自己聽著也不舒服,說出了口,他的眉頭也皺到了一起。


    “不是。”青鱗搖頭:“對我來說,要是死了他能夠救你,又有什麽好阻止的?”


    “那些話……你都聽到了?”孤虹咬著牙說:“什麽愛之類……赤皇他是胡塗了,一味胡說八道,你不會蠢到相信他的猜測吧!”


    “不重要了!”青鱗微微一笑:“什麽都不重要了。”


    “什麽意思?”孤虹眯起了眼睛,心裏隱約有一絲不安。


    “愛……或者不愛……其實並不是那麽重要的。”青鱗輕聲地歎了口氣:“或者說,這就是世間一切依循的規則。像這逆天之陣一樣,要得到什麽,就需要同樣的東西用作抵償。”


    “青鱗。”孤虹環顧周圍,發現情形不對:“這陣為什麽還不停下?”


    “我說了,逆天之陣一旦開啟,是沒有辦法停止的。”青鱗仔仔細細地看著他,像是從來沒有看過那樣的仔細:“啟動這個陣勢,就要有隕命的打算,除去一死,再也沒有第二種選擇。”


    “赤皇他不是被你送出陣去了?啟動者離陣,為什麽還不停下?”孤虹的眉頭越皺越緊。


    “因為他不知道,如果是用在你的身上,這個陣勢就不該由他啟動。他是火,你是水,你們天性相克,他怎麽救得了你?”青鱗迴答了他:“如果他一意孤行,隻能讓你們兩個都被困死在逆天陣裏。”


    “什麽?”孤虹心裏一驚。


    “啟動這個陣的,應該是和你血脈相係的人。”青鱗淡淡地說:“可惜你還活在世上的兄弟隻剩下太淵一個,而他是不可能自願犧牲性命來救你的。”


    孤虹突然低下了頭。


    青鱗也不再說話,隻是看他。


    “滾出去!”孤虹的嗓子有些沙啞。


    “不行。”青鱗清清楚楚地迴答他。


    “青鱗!”孤虹抬起了頭,抬高了聲音,咬牙切齒地說:“你給我滾出去!”


    “不可能了!”青鱗輕聲地說:“現在,誰也沒有辦法阻止了。你我各有相連半心,逆天返生之陣,已經全部被開啟了。”


    “這都是注定的。”青鱗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微笑著說:“我食了你的半心,遲早都要加倍償還給你。”


    “這種償還,我不需要!”孤虹狠狠地瞪著他:“我會親手挖出你的心來,叫你知道虧欠我的下場。”


    “一樣的。”青鱗忍不住想要伸手去碰他,最終卻還是垂放到了身邊。


    “青鱗,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氣!”孤虹握緊了手中的長劍,朝四周看著:“快告訴我,怎麽才能把這個該死的陣停下來?”


    “沒有辦法的,現在已經不可能停下了。”說完,青鱗捂住了自己的嘴,吐出了一白一紅兩顆閃閃發光的珠子。


    “冽水……炙炎……”孤虹的臉一下子發了白:“你怎麽……”


    “你把這兩顆珠子收好,這是水火二神精魄,隻要你慢慢吸收它們的靈氣,有朝一日,再沒有人能是你的對手。蒼王孤虹,會是萬神之首。”青鱗抓過他的手,把珠子放在他的手心:“而且隻要有這兩顆珠子在,太淵就算再聰明,也不可能再次啟動這個陣勢。隻要你一日把它們握在手裏,就是把太淵握在手心,不論你想怎麽對付他,都不是問題了。”


    寒冷和炙熱兩種感覺在孤虹的手心裏交融流轉。


    他怔然地看著麵前的這個男人。


    這個人……先是為了增強法力,挖了自己的半心。然後又幾次三番踐踏自己轉世為人時的一片癡心,害得自己無法恢複不說,更是隻能等著魂飛魄散的下場……


    可是……


    都到了這個時候……


    他居然還想著為自己安排好一切,然後……再去死……


    該高興地笑……還是……該狂暴地怒?


    孤虹張開了嘴,卻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


    “我從來沒有為你做過任何事,我也知道,這無法和我給你的傷害相比,但我隻能為你做這些了。這一次,就算是……就算是……最後一次……”青鱗的笑容在孤虹的目光裏凝滯,他勉強地抬起嘴角:“孤虹……”


    “閉嘴!”孤虹甩開他的手,連帶著把那兩顆珠子都甩到了一邊:“你想補償?太晚了!”


    青鱗歎了口氣,手一招,把被他拋開的珠子召迴了手裏。


    一絲鮮血從他的嘴角淌下,他側過臉,順勢用指腹抹去了。


    孤虹用力閉上了眼睛,隻覺得有一股壓抑不住的怒氣從心裏湧了上來。


    這愚蠢的……簡直蠢得不能再蠢!


    用命來抵償就可以了?


    他以為這樣就可以一筆勾銷了?他以為可以就這麽算了?


    簡直就是做夢!


    “孤虹!”青鱗踏前了一步:“你要做什麽?”


    隻看見閉目站著的孤虹身後,正有什麽漸漸成形……


    巨大的角,鋒利的爪,長長的鬃須,周身覆蓋著的鱗片泛著美麗光華,慢慢舒展開的龐大身軀幾乎能遮蔽日……


    那是……


    陣外的太淵和寒華仰頭望去,瞧見了光芒裏隱約閃現的龍形。


    “他召出真身了?”太淵愕然地問:“出什麽事了?他此刻化龍,是想要做什麽?”


    寒華沉吟不語,目光中同樣有一絲疑惑。


    蒼龍緩緩睜開雙目,仰頭長吟了一聲。


    那吟聲高亢清亮,直破雲霧,聲震九霄。


    隨著這聲響徹天際的龍吟,蒼龍一甩鬃須,直往上方衝去。


    龍首和籠罩陣勢的光芒相撞,轟然巨響後,陣勢巍然不動,蒼龍卻被撞力逼退。


    蒼龍顯然是被激怒了,不斷地用身軀撞擊著那些雖是無形,卻是無法突破的光芒屏障。


    光芒雖然隨著他的撞擊往外擴去,卻很快地又收攏迴來,就像一張巨網,牢牢地把蒼龍困在陣中。


    蒼龍的身體不斷變大,陣勢也就跟著變大,直到整個布陣的洞穴再也容納不下……


    一陣地動山搖,巨龍一個甩尾,把整座山都擊穿了一個大洞,可是金色的光芒還是牢牢地裹著它。


    看這個法子不行,蒼龍隻能縮小了些,又開始用力撞擊。


    不過一刻,美麗的蒼龍已經遍體鱗傷,卻還是不依不饒地撞著,想要硬破陣勢。


    終於,在用盡力氣的一撞之後,蒼龍墜了下來。


    在落到地麵之前,龍形隱去,地麵上的孤虹單膝跪地,吐出一大口的鮮血。


    吐完之後,他抬起了頭,滿懷不忿地看著青鱗。


    始終和他相隔不遠的青鱗,用一種盛滿痛苦的目光看著他。


    青鱗是在告訴他,一切已經成了定局。


    孤虹低下頭,狠狠一拳砸在地上。


    “我不會感謝你的。”孤虹的聲音低低沉沈地傳了過來:“青鱗,你給我記著,我永遠都不會感謝你的。”


    青鱗彎下腰,把孤虹扶了起來,輕輕地把他摟到了自己的懷裏,然後長長地長長地歎了口氣。


    “雲蒼,我隻想告訴你,也許有許多的事我都會後悔,但隻有一件事,我從沒有後悔。”青鱗在他耳邊說著:“就是在三百年前,我遇到了你……”


    ***


    光芒消失得那麽突然,一如開始。


    陣勢還是陣勢,用紅色的朱砂繪製在白色的冰麵上,但山洞的頂上卻破開了一個大洞,落下的石料碎片把四周砸得一片狼藉。


    光線從上方灑落進來,經過四周冰壁的映襯,讓這裏愈發顯得剔透美麗。


    沒有一點聲響,連風聲都沒有,整個世界都安安靜靜的。


    孤虹慢慢地伸出了左手,有一些微涼的白色碎雪很快地落到了他的手心。


    他看著雪被自己的體溫融化,聚合在一起,變成了晶瑩的水,像是要填滿他掌心的刻痕。


    他仰起頭,看著雪花從上麵落下來,一片一片的……


    那一年的臘月,站在那一片被白雪覆蓋的梅林前,聽見有人在念詩,那人念“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在細碎落雪裏看見的第一眼,就注定了和這個人再也糾纏不清……


    成親的那一天,這個人衝了進來,當著滿堂賓客的麵,要求自己和他一起離開,那驚世駭俗的宣言,那熱烈急切的目光,迷惑了早已動情的自己。


    最終還是離開了,隻是因為知道了一切都是騙局。這個人非但嘲笑了真心,唾棄了感情,連他搖搖欲墜的生命也一同帶走了。


    從此,世上多了一個鬼魂,一個沒有過去的鬼魂,一個不擅記憶的鬼魂。


    可就算是這樣,也並不代表一切的結束,或者說,一切隻是剛剛開始。


    還是在梅林,下著雪,再一次地看見了他……


    哪怕過去了百年,哪怕容貌不複當初,可在靈魂深處的刻印上,依舊深深地刻著這個人的名字。


    忘了也就是還記得,人死了,但心卻還活著。


    為這個人死去,卻又為這個人活著。


    這是多麽矛盾的事?這是多麽矛盾的感情?


    有多麽恨他,也就是有多麽愛他!


    愛和恨,也許原本就密不可分……


    從什麽時候開始愛的?開始那粘膩痛苦又無法舍棄的愛?


    也許是遞來的那一枝梅花,也許是窗外那一聲低低的歎息……記不清了,隻知道愛上了,然後再也沒有辦法說不要了!


    以為可以瀟灑地放手,卻沒有料到這種感情是世上最難以擺脫的枷鎖。


    困住了自己,最終也困住了他。


    這段感情,是幸運還是不幸?


    雖然有無法原諒的欺騙和背叛,卻也有無法挽迴的痛苦和犧牲。


    難道說,是自己的幸運,卻是他的不幸嗎?


    或者,這真的是兩個人的不幸……


    如果問他,他會怎麽迴答?


    如果他還能夠迴答的話……


    ……也許有許多的事我都會後悔,但隻有一件事,我從沒有後悔。就是在三百年前,我遇到了你……


    他的迴答,還是會和以往一樣的狡猾吧!


    “你要是真的聰明,就不該做這種蠢事的。”孤虹收迴了手,抱緊了依舊靠在自己肩頭的這個人,在他的耳邊說:“你這條沒腦子的笨魚,簡直就是蠢到家了。”


    握住了那隻還帶著溫熱的右手,十指纏扣到了一起,感覺到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


    孤虹笑了。


    “好了!”他笑著說:“青鱗,我們總算是兩不相欠了。”


    雖然還債的時間長了一點,可到最後,還是公平地清償了所有。


    “孤虹。”熾翼站在他的身後,輕聲地問他:“你要去哪裏?”


    “去我想去的地方。”孤虹走了兩步,停下來說:“從今天開始,這個世上再沒有蒼王,我也不會再插手你們的恩怨,誰死誰活,和我半點關係都不會再有。”


    “那我問你,那兩顆……”


    “太淵。”孤虹頭也沒迴地打斷了他:“你覺得要是現在對我出手,能有幾分勝算?”


    “半分也沒有。”雖然太淵的臉色不怎麽好看,但還是老實地迴答了他。


    “那不就好了?”孤虹淡淡地說:“熾翼,如果你有朝一日想要這兩顆珠子的話,就來問我要吧!”


    “我知道了。”像是了解到他的用意,熾翼露出了一抹略帶苦澀的笑容。


    “寒華。”孤虹最後的一句話是對寒華說的:“像你這樣,或者才是最幸運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寧可像他一樣不幸,也不要像你一樣的幸運。”


    在這些複雜目光的相送之下,孤虹橫抱著青鱗,慢慢地走了出去。


    雖然很慢,卻是異常堅定的。


    他知道在他身後的這些人,還會在總也理不清的恩怨情仇中間糾纏很久,但其中隻屬於他的那個部分已經完完整整地結束了。


    “青鱗,我們迴去了,山上的梅花需要人照顧呢!”他的嘴角帶著微笑:“這一次,我們會在那裏住上很久吧!”


    陪著落下的白雪和盛開的梅花,或者隻是在月色裏喝一杯茶,這些都是很耗費時間的事情。


    這一次,真的會是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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