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冬季,血都開始被從北方冰海吹蕩過來的寒風所籠罩,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股薄涼夜色中難以自拔,浩大城池上的白霜,就像是一層無法抹掉的白布,無時無刻不凸顯著單調而又令人絕望的顏色。


    占據著城市中最為重要地帶的血宮今夜失去了過往的金碧輝煌,無論四周光芒如何耀眼明亮,流蕩於空間中的暗淡仍舊時刻持續。


    寢宮中,血霸安靜躺在臥榻上一言不發,眉眼長久盯著花紋密布的穹頂,心中意境一時間難以言說。


    坐在身邊的血冰兒已然停止哭泣,不過那張幹淨的,幾乎都要透明的俏臉上,卻帶著幾分明顯裂痕,哀然垂座的模樣像極了失去一切的公主,隻能是孤苦伶仃的安靜獨處,等待著命運審判。


    或許是心中萬千思緒始終無法得到有效緩解,血霸充滿死亡意味的眼睛緩緩流出淚水,口中也在反複沉吟:“逆子啊,逆子。”


    “砰砰砰。”就在宮殿中的父女都在靜默哀傷的時候,緊閉著紅色宮門被急促打開,從外麵行走進來的青袍男人表情心意繚亂,大跨步向前的腳步也非常急促。


    過往他對於血宮極為厭惡,而現在看來,卻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進入:“宗主。”


    緊張卻有磁性的唿喊聲在宮殿大堂中響動,血淩雲彎腰作揖,向著皇帝行上大禮,同時淩厲眉眼也穿過被血汙籠罩的帷幔,進而想要看看老人此刻究竟是何種狀況。


    “來了啊。”血霸搖晃著手掌,示意血冰兒將自己攙扶,嘴角顯露出來的笑容就像是將死之人的迴光返照,不免使整個事件增加了幾分峰迴路轉的意思。


    瘦弱的,就像是幹枯木柴般的身軀緩慢挺立,血霸努力的睜大眼睛,看著不遠處高大強壯的將軍,蒼白嘴唇在顫顫抖抖的念叨:“這三個月來,將你囚禁在皇宮,心中可是有著諸多怨氣。”


    血淩雲行禮的動作是那麽的恭敬,最起碼在他的視角中,對任何事情都高傲冷淡的自己,甚少有著如此發自內心的行為:“我聽人說血達殿下投毒謀害您,這件事是真的嗎。”


    盡管已經從血冰兒哭泣的麵容上得到了答案,但血淩雲還是想要聽血霸親口說出來,畢竟這件事放在任何時候,都極為的聳人聽聞。


    “休要再提那個不肖子孫。”血霸眼眸中閃過一絲仇視厭惡,隨後長喘出幾口氣息,示意血淩雲離自己更近一些,沉重語氣聽起來極為的威嚴:“不用你說,我就知道你會埋怨我將你軟禁在血宮,這件事是我昏庸無能犯下的過錯,希望你不要介意。”


    血淩雲聽著血霸致歉,不禁是抬起嚴肅麵容,內心中也是出現了幾分驚歎,在他的印象中,麵前這位一生都十分要強的男人,幾乎沒有向任何人低過頭顱:“宗主言重了。”


    “我這一生都意圖讓血宗能夠千代萬代,永世傳承,為此也做過許多不擇手段的事情,現在人之將死,是時候為過去的過錯而償還了。”血霸麵色變得平淡,他先是看看仍舊沉浸在悲傷中的女兒,隨後又看看年紀輕輕的將軍:“不過就算我血霸有著諸多的過錯,可我的女兒還是無辜的,她尚且才十八歲,世界對於她來說,還有漫長的道路需要去行走,所以我不想讓她跟在我身邊,看著那個逆子的醜陋嘴臉。今日特意將你召集過來,是希望你能夠重新統領血奴,進而保護冰兒離開血都。”


    血霸說著,手掌頗為吃力的將血色令牌遞過去,麵容上的期待仿佛是在表達著偌大信任,對於他來說,這是或許是臨終時刻所做的最重要的事了。


    血淩雲看著那枚熟悉而又陌生的令牌,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萬千話語難以言說。


    當年自己年紀輕輕接過令牌,成為血奴曆史上最為年輕的首領,也在那時候,他被譽為血族年輕一代中最為優秀的人物,個人心中也有著強烈喜悅和自豪。


    三個月前的變故讓他失去了血奴首領的位置,但此刻的重新歸來,卻是給自己一種更加深沉的感覺,就像是走過萬水千山,歸來仍舊芳華。


    感受著血奴令牌散發出的一股股玄氣波動,血淩雲長長喘出一口氣,將令牌如獲珍寶的接過來,同時又是麵色緊張的看向微笑的血霸:“我若是率領血奴保護公主離開,您又該在這血都中如何自處,不如我立刻命令駐守在血都的軍隊進入防禦狀態,同時通知西部邊疆的右軍派軍前來保衛。


    “不用了。”血霸擺擺手輕描淡寫的拒絕了血淩雲的提議,冰冷微笑讓他看起來已經失去了一切活力,毒素完全將神經器官侵蝕的後果也一一表現出來,甚至身軀四肢,總會時不時的抽搐:“守衛血都的軍隊不過十萬人馬,他們又該如何抵擋那逆子的百萬大軍。右軍常年在邊境與魔族軍隊對峙,一旦調兵遣將讓他們迴來,魔族定然是會趁虛而入,大舉進攻,到那個時候,北方大地又是會遭受前所未有的戰亂。”


    “那我帶著您一起離開,有著血奴在旁護衛,沒有人能夠帶走你。”血淩雲看向血霸的表情已經不再像過往那般有著冰冷隔閡,此刻他就像看著垂死病中的老父親,英氣眉眼中有著濃厚情感想要表達。


    血霸緊皺皮膚上的笑容愈發燦爛,這個老人在人生的最後時刻,感受到了來自家人的溫暖,就好像迴到年輕時肆意縱馬的快樂時刻:“我如今年事已高,又身中劇毒,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想必也活不了多長時間,跟著你們隻會給你們添上諸多麻煩。而且我這一生幾乎都是在北方度過的,漫長的城牆,高大的宮殿,甚至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在我心中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如果隻是為了逃命而離開這裏,實在是有些悲情了。”


    血霸說到這裏,麵容上的微笑開始快速收斂,顯示出青紫色痕跡的手掌也用力緊握,漆黑幽冷的眼眸中,憤怒火焰在瘋狂燃燒:“此外我想在這裏看看那個逆子,看看他將會如何來麵對我。”


    血霸最後的這句話幾乎是緊咬著牙齒,一字一頓的呢喃出來的,具體聽聞起來,有著前所未有的殺意。


    雖然玄宗戰士的力量已然是因為奇絨鬼銷散而消失的幹幹淨淨,可屬於頂級強者的那份驕傲依舊存在:“事不宜遲,帶著冰兒和血奴立刻離開血都吧,若是在耽擱上一段時間,說不定那逆子的手下就會提前封鎖住這座城池。”


    “父皇。”血冰兒見著父親決絕,美眸中的淚水再度湧現,她從來沒有念想到皇家的權力之爭會是如此可怕,竟是將一個偉大王朝在短暫時間中毀滅的一幹二淨。


    “快走吧。”老人從容不迫的將蜷縮著的腰軀挺立,進而舒緩出氣力,表達著人生中的最後一次坦然微笑,粗糙冰冷的手掌也在溫情擦拭著女兒眼角的淚水:“世間險惡,人心難測,未來生活時一定要多加小心,此外如果能夠有幸再次遇到沈天的話,請代為父向他說上一聲歉意,就像你爺爺所說的那樣,我們血族虧欠了他們沈家許多。淩雲,帶著冰兒走,永遠也不要迴來。”


    在向著女兒說完最後幾句話後,血霸氣質驟然間從腐朽轉變為鋒利和憤怒,就好像虛弱的連唿吸都無法正常進行的猛虎,開始進行最後的反撲。


    血淩雲明白老人已經以視死如歸的態度做出了人生的最後決定,無論在多說些什麽,也不會有著任何心意的轉變,隨即向著血霸行上或許是最後的一次禮儀後,便是帶著千般留戀的血冰兒快步向著宮殿外行去。


    看著二人身影在空間中來迴翻騰,進而最終消失在視線,血霸終於是了卻一切心意,他長喘出幾口氣息搖搖晃晃的躺在臥榻上,眼眸也在疲憊中緩緩緊閉。


    奇絨鬼銷散的毒性讓他再也無法進行喜悅和悲傷的情感表達了,隻能像是凍僵的屍體似的,一動不動。


    在這種極度寂靜的氛圍中,全身神經的麻痹讓血霸逐漸進入了深沉夢想,也讓過往年輕時的迴憶,開始像是電影般真實清晰的浮現。


    在血宗建立之初的繁華盛景,紙醉金迷的時代裏,不同於其他血族成員都會沉浸在巨大勝利中而歡唿雀躍,血霸絕對是血族中最為正統,也最為無可挑剔的存在。


    龐大財富和權利如海洋般席卷而來的時候,這個男人反而是沒有停止玄氣修煉以及對於時勢觀察。


    這種幾乎不食人間煙火的苦行僧形象讓當時尚且還是血宗宗主的血岩極為震驚和驚歎,隨即極為放心的將帝國最為精銳的右軍交給他去統帥,等待揚名立萬已經漫長時間的血霸並不會讓血岩失望,千軍萬馬隻會成為他施展才華的有力武器。


    在長達十餘年的戰爭生涯中,他帶領著手下最為忠臣的將軍風狂,如同鋼鐵和堅牆般的橫亙在西部邊境,無論魔族軍隊的進攻有多麽的猛烈,血霸仍舊是每場戰役中最為身先士卒的一個人。


    血霸的威名傳遍了北方的每一個角落,甚至讓朝堂上的血岩都大為震驚,畢竟皇族子弟中能夠出現如此卓越的人物,實在是非常難得。


    在西部邊境領軍作戰到十一年的時候,血霸在一次征戰中受到了不輕的傷勢,無奈隻能返迴血都進行療傷。


    還記得當他進入血都城門的那一刻,滿朝文武百官率領著都城百姓,向著滿載榮譽的將軍表達最為真誠的祝福,鮮花和美譽包圍了正值壯年的皇子。


    也就在那個時候,躺在車輦中,動彈不得的血霸忘卻一切疼痛,他爬起身來看著外麵望不到盡頭的臣民,第一次感受到了權利的美麗動人,從此心中確定了要向著宗主之位發起衝擊的決心。


    血霸表達出想要成為血宗宗主的意願是在盛大的晚會上,在身體傷病好上一些的時候,血岩特意為自己的兒子在金色大殿舉行了盛大宴會,並且宴請文武百官,以及血族中的老少成員,都來慶祝血霸在西部戰場所立下赫赫戰功。


    而當酒宴進行到最為高潮熱烈的時候,血霸以極為鎮定的方式走在了金色大殿的最中央,用著最為高亢的話語聲,向著血岩以及百官說道:“父皇,兒臣希望能夠成為血宗的宗主。”


    當這句話出現的那一刻,瞬間就讓整個金色大殿都變得安靜,高台上的血岩當時正飲著一杯酒精含量並不高的美酒,可在聽到兒子的話語聲時,他突感頭暈目眩,坐立不住。


    與此同時,朝堂百官也紛紛將目光放在同為皇子的血仇天身上,因為每個人都知道,當時的血仇天是血岩口中最為合格的守成之君。


    他的玄氣天賦雖然不如兄長血霸那般優秀,在戰功上也不似其那樣彪炳史冊,但更加溫和,也更加可親的性格十分討人喜歡。


    “唿唿,原來是個夢啊。”正想要迴想接下來發生什麽的血霸突然從昏沉中驚醒,他長長唿出幾口氣,迴味著剛才的夢境,半晌時候才無奈的苦笑道:“似乎我也和那個逆子一樣,是極為桀驁不馴的向著父親索要皇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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