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裏但凡死個人鬧個鬼,皆是下人們在前頭處理,沒聽哪個怕血腥怕陰司敢推拒的。


    再細想,二進的南天井處置過那麽多丫頭小廝,喪命的不在少數,是分派三餐者的必經之路,還不照常人來人往?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小毛在袖中窸窸窣窣地摸著腕上的木串珠,默念了幾句阿彌陀佛才迴了神。


    “小毛姑娘,你怎地迴來了?姨娘那簪子削得溜尖兒,不守著不怕出事麽?”孫婆子一臉褶子都透著憂色。


    “這可如何是好?勸也勸不住。”


    胡婆子已開始抹著眼淚,不知有無做戲成分,哭得很是無措。


    嘴皮子無用,又不敢奪刀,她們便眼睜睜地看著梁姨娘蹲在灶前削了簪子,又幾口喝光了錫壺裏的糯米酒,怒氣衝衝地去見大爺。


    這才進來第一日,大過年的,饒是鬥嘴慪氣也不能失了分寸。


    “姨娘若真想刺大爺,我守在門外有何用?聽見動靜衝進去也來不及救大爺。何況你們又不是初識姨娘,她對咱們幾個都是不說一句重話,怎會傷大爺?”


    小毛捧腮苦惱,不知如何才能幫上主子。


    “誰讓你救大爺?咱們是怕大爺奪了姨娘的簪子傷了姨娘!小姐年幼,小毛姑娘要勸著姨娘多顧孩子,男人嘛,哪個不喜低眉順眼柔情似水的?”胡婆子與孫婆子對視一眼,做了代表說了這通話。


    姨娘對她們雖好,對自個兒男人是真不好。


    “我瞧大爺便是氣姨娘不肯住主屋,小毛姑娘,主屋居中,前後通透又方便使喚奴才,姨娘這是為何啊?”孫婆子一萬個想不通,她隻瞥一眼便覺那屋內用具擺設比別院考究,且收拾得幹淨清爽,姨娘是有哪點不滿意?


    廚房邊隻兩間下人房,姨娘霸占的那間還不如分給她們兩個婆子的,可不戳痛了大爺的眼?


    “主子的事咱們如何得知?今後也少問少聽,此處不比別院,規矩多著呢。”小毛對著兩張疑惑滿滿的臉,牽強轉了話題,“方才姨娘讓咱們繼續吃,別浪費這一桌的吃食,好歹是在府裏的第一個除夕,要討個好兆頭。”


    秦家的事,不是她一個丫頭能掰扯的。


    “那我先給姨娘和小姐熬個八寶粥,再煨個骨頭湯,都沒吃兩口呢。”提及秦府的規矩,孫婆子被迫放下不該操心的,起身為主子忙活夜宵去了。


    胡婆子與小毛對視一眼,互見了對方眼中的擔憂,齊歎一聲,沒滋沒味地繼續年夜飯。


    這邊廚房裏氣氛低沉,那邊主屋卻是詭異地和諧。


    梁辛壯起膽子進屋時,正在床上穿珍珠的小猴子一臉興奮,爬向床沿招她過去,手中揮著一條串珠,滿臉討好。


    而秦商正橫臥在床沿,堪堪攔住孩子以免摔落。


    她原本還在猶豫,身後房門吱嘎一聲被小毛帶上,便條件反射箭一般衝向角落的大床,一骨碌翻過外躺那人,爬到了裏側,靠著有同伴搏點安全感。


    哪怕那人剛對她發過火,算不上同伴。


    “未脫鞋就上來,還不如兩歲孩童。”


    秦商猛地握住那隻尚未來得及縮進去的腿,手指微微一用力褪了那隻鞋,冰涼的腳掌便落入他的掌心,“怎連襪子都不穿?”


    這雙腳不同於趙氏的蓮花小足,雖為諸多大戶不齒,托起來比他的大掌還長,卻是潔白光滑,五趾圓潤。


    他不明這世間怎會崇尚女子裹足?


    猶記當年祖母那雙走不快站不穩的三寸金蓮,四趾折斷彎曲在腳掌,畸形得極其醜陋,不忍直視。


    “當初,也是因這雙腳……”


    他不禁憶起當年偶見這雙鮮血淋淋的赤足,起了惻隱之心,後見她無家可歸又納了她。


    “啊——”


    隻一瞬間,秦商出神梁辛恍惚間,一旁的小猴子已湊上去一口咬住了那隻腳背,痛得她娘哀嚎出聲,反惹得她咯咯大笑。


    “笨猴子,怎麽碰什麽啃什麽,都不知道髒。”梁辛故作怒意掐了一把女兒的小臉蛋,丟了個白眼給一旁的男人。


    父女倆一個德行,盯上她的腳做什麽?她憤憤地脫下另一隻鞋丟下床去,乖乖把腳藏在了裙擺中。


    要不是屋中都燒了地龍,她一時間難以適應室內外溫差,不至於脫得這麽清涼。


    “祖母是長輩,在世對我們疼寵照料,嗬護關懷,過了世便煙消雲散,不複存在。便是她老人家在天有靈,亦會護佑子孫,你又何須怕她?”


    秦商仰臥在床,視線落在房頂那根橫梁,語氣哀涼。


    祖母是何等的和藹慈祥。


    “那是您家祖母,她,她又不認識我。”


    突然談論這個話題,梁辛沒有心理準備,背脊一涼,伸手將女兒抱在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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