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噴在林蕭的臉上,順著他的臉頰滴答滴答地擊打在青石磚塊上。


    血腥味攥緊了他的鼻息,沿著他的鼻子向胸腔內流。


    他無一絲察覺,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地麵上被自己手中的骨劍深深刺入胸膛的少女。


    骨劍吊在他的手腕上,順著風在空中搖搖晃蕩。


    溫潤如玉的男子站起身子,垂下眼簾,安靜地看著眼下捂著心口猶自笑著的少女。


    北宸緩緩蹲下身子,纖長白皙的手掌穿過少女的脖頸下方,將她的頭輕輕靠在自己的懷中,呢喃輕吻著少女的額頭,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如斷線的珍珠般散滴打在少女帶著解脫和歡喜笑容的臉。


    林蕭愣愣地望著這一幕,他不知道此時應該做什麽。


    衝上去,推開北宸,代替他抱起少女,訴說自己最初的萌動。


    還是提起手中晃蕩著的骨劍,一劍刺入北宸的胸口,穿透他的前胸後背,讓這對鴛鴦黃泉作伴。


    林蕭不知道,隻好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生離死別的互訴情愫。


    當初,他站在旁觀者的席位,看著少女在餐桌上用水蘸著手指一筆一畫,滿臉小幸福的,寫著北宸的名字。


    如今,他依舊站在旁觀者的席位,看著少女的胸腔處不斷漫溢出來自自己骨劍刺入後,流出的血,對一個叫做北宸的男子訴說。


    我想參與進去。


    我不想一直旁觀。


    我想哪怕一次對她說,那年最軟的,最初的萌動。


    林蕭胸腔內,“勿鎮”二字絲絲絞痛著他的心口,不斷緊縮著他內心殘存的東西。


    別離痛,別離恨,別離苦。


    林蕭的眼眸,即便在誤殺了少女之後,依舊沒有從赤紅中走出。


    即使,他的眼眸看起來清明無礙。


    仿佛是為了證明這一點,他抬起頭,看向這一階台階向上還在盤旋延生的青石。


    他轉過身,看著背後黝黑無底的萬丈深淵,想起自己從城門處殺死幼年林蕭,在山腳處殺死乞丐林蕭,而後一路上不斷的殺,不斷的丟失過去,不斷地感受著心口的疼痛。


    他突然轉身,嘴角揚起一抹不在乎甚至於冷酷的笑意:


    “對,你們都是假的。你們都是迴憶。我不需要迴憶,我不需要。我!不!需!要!”


    最後的四個字他說的格外用力,幾乎咬碎牙齒般生生擠出的字句。


    同時骨劍發出悶響,如同長劍的輕鳴。


    它在渴望更多的血。


    下一刻,一隻有力的手緊緊握住它,就像這一路走來,緊握的一樣。


    噗嗤——


    林蕭瞪著雙眼,歇斯底裏地大喊:


    “你看著我!你看著我!你看著我啊!”


    然而,溫潤如玉的男子隻是流著淚,緊握著少女的手,看著少女,聽著她斷斷續續的話。


    而後,雙雙死去。


    從始至終,北宸都再未抬頭看一眼瘋魔的少年。


    林蕭站在青石台階上,握著骨劍的手指越發的用力。


    蒼白的麵孔籠著陰翳,現在的他恨不得仰天長吼,以發泄心中無處可訴的憤懣。


    但他開不了口。


    他低下頭,通紅的眼眸,死死地看著那張梨花帶雨的少女。


    將她的容顏刻印在自己的腦海中,像先前那些路程中出現的人,而後死去的人一樣。


    他知道這樣做必定有用。


    他已經隱約間發覺騏蛇想讓他做什麽。


    他看了許久之後,緩緩合上雙眼。


    黑暗的視野中,浮現出少女的模樣。


    隨後他抬起腳,跨過死去的屍骨。


    這一次,他沒有使用骨劍毀去他們的軀體。


    為他所嫉妒的北宸,也沒有讓他做出新的喪心病狂。


    他神情冷漠,就像是跨過,在石階縫隙中頑強生長的高過另一級台階的野草。


    他沒有迴頭。


    從他將骨劍深深刺入少女胸口時,他便再也沒有迴頭看的必要。


    離別苦。


    那下一級台階上,又是誰,在等待著自己?


    一輪彎彎的月牙掛在天穹,皎潔的月光灑滿枯寂的小巷,巷口的盡頭,是肮髒的垃圾堆。


    林蕭神情微微一怔。


    似乎沒有想到這一級台階會是一個這樣龐大的場景。


    已經走過的那些台階上,每一級台階都是以人為主,沒有相關場景。


    他朝四周張望,峭壁依舊在更遠處清晰可見。


    這還是一級台階。


    這裏,是半山腰。


    那麽之後的每一級台階上,都會出現一個場景?


    除了斬斷我過往的那些人,還要斬斷我過往引發人物的所有相關場景麽?


    一切都斬斷,斬斷一切。


    然而即便依稀明白了騏蛇的陰謀,林蕭也隻能順著它布置的路,一直向前。


    一路向前,不斷向前。


    過往已不可再問,已不可再迴。


    他提起骨劍,緊緊握著,對著一側牆壁,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沉聲頓氣地大喝一聲,一劍劈下!


    無數的火星順著骨劍與牆壁的接觸爆出。


    然而牆壁絲毫未損,甚至連石屑都沒有一絲。


    林蕭微微蹙起眉頭,似乎沒有料到是這樣的事情。


    難道選擇的地方錯了?


    他轉過身,重新提起骨劍,對垃圾堆一頓砍殺。


    沒有裂縫,哪怕一個裂開的口子都沒有。


    他低下頭沉思片刻,思考著這其中的道理。


    骨劍可以斬殺人,卻不能夠斬斷牆壁。


    他想了片刻,抬起頭,將四周的場景重新放置在眼眸中。


    熟悉的場景,甚至是他很長一段生活中,唯一的場景。


    所以想要通過這一級台階,隻有尋找到什麽關鍵的東西麽?


    既然已經這樣,反正不能離開,隻有前進。


    那便讓自己再迴味一次那些黑暗的過往吧。


    皎潔的月光中,他甩開手中的骨劍,心頭一片平和的漫步在這個小巷內。


    整個巷子內除了盡頭的垃圾堆外,一片死寂。


    這是個荒涼的場景。


    手指在牆壁的青苔上撫摩。


    青苔層層疊疊,帶著刺鼻的垃圾堆標簽。


    牆角下頑強生長著的雜草,即便在黑森林裏學習過很多日子的草藥學,依舊不知道這些野草的種類。


    這大概隻是野草吧。


    在陰暗中汲取偶爾流瀉出的一絲陽光,依靠著那抹光輝的撫慰,拚命的生長,隻為了讓自己看起來茁壯。


    即便,從一開始就無人注意著它們。


    可自己的成長,又何必需要他人的目光呢?


    林蕭蹲在一處牆角,安靜地望著小草在風中輕輕擺動自己身體。


    小草看起來那樣的柔弱,卻成長在最艱難的環境中。


    沒有足夠光照的天候,未能奪取它們的生命。


    刺鼻的垃圾堆氣味,也未能排擠出它們的頑強。


    惡劣的環境,造就了它搖擺的脊梁,卻成就了它死不去的生命。


    林蕭微微笑了起來,像是看見了自己,在月星一個人做小乞丐時的歲月。


    誰會注意到自己,誰資助過自己,誰又曾看見過自己?


    他沒有見過,沒有感受過。


    可自己還不是,如眼前的野草一般活著,直到看見老饕餮。


    他低著頭,淺笑,帶著自己這一路而來都未曾有過的舒緩。


    他站起身子,提起骨劍,在野草上劃過。


    前路總要去走,不管你多麽頑強,阻擋我一路向前,那隻好請你迎接惡劣生長環境也未能壓垮的脊梁,斷裂。


    林蕭轉過身,朝著前方的牆壁緩緩走去。


    兩步之後,身前已經出現了下一級台階。


    他沒有迴頭張望,隻是安靜的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心口一直沉沉壓著他心髒的“勿鎮”二字,才猶猶豫豫地象征性挪了一下。


    就這一猶豫,林蕭敏銳的意識到,自己似乎抓到了些蛛絲馬跡。


    甚至不需要走到山巔,就可以離開這個世界。


    他掀開眼皮,掃了一眼漫山煙嵐霧靄。


    時刻緊握著骨劍的手,難得的放鬆開。


    雙手背在身後,向上麵那級台階登去。


    這一級台階剛剛登上,林蕭的感知中瞬間感應到一種被窺視的警覺。


    他迅速抓住骨劍,抬起頭看向這層台階,所展示的場景。


    這是一個樹林旁廢棄大卡車。


    大卡車車輪早已被人卸掉,隻剩下轉軸。


    轉軸下有一灘血跡。


    林蕭眉頭猛然一緊,陡然想起這個場景。


    手指在骨劍的劍柄上握地更加的緊密嚴實。


    他沒有做出過多的動作,隻是背靠著大卡車,神色警覺地觀察著四周的場景。


    那個斑斕猛獸就在附近。


    它讓自己第一次意識到死人是什麽樣的。


    因為那種恐懼來自於幼年的某次偷盜,差點被獵狗扯斷腿的慘烈經曆,使得這段經曆,在之後的大恐懼中,被深深埋藏在心底。


    或許因為當時的年幼,所以得到最大程度的影響。


    來到死亡地界之後,遇見的那群巨獸,被自己折磨的不成樣子。


    說不得就是來源於這次的恐懼陰影。


    他想到那些被自己逗弄到最後,紛紛表示受不了,假裝張牙舞爪嚇唬自己的巨獸們,嘴角彎出一絲笑意。


    那是在死亡地界不多的歡樂。


    那麽,這段才抵達半山腰的登山之旅,會不會遇見那些死亡地界才認識的人呢?


    難道自己也有勇氣斬斷他們嗎?


    便在這時,那種被窺視的感覺突然變成了強烈的危險性。


    吼!


    一聲震山吼叫由遠及近,瞬間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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