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點亮黑暗的世界,那簇然跳起的光輝,如一股強風猛然掃進薩都和杜科的眼眸,本能地閉上眼睛,卻聽見一道恬靜到極點的聲音,伴著那股強光灑入耳畔:


    “睜開眼睛,光輝撫慰你們的陰影。”


    話音落下,杜科與薩都兩人立即感到自己的雙眸不可自已的猛然睜開。


    目光視線所落之處,是光影交雜的斑駁景象。


    景象的盡頭隻有一方樸素古灰石頭鑄就的座椅,座椅上空無一人。


    杜科雙腳顫抖,那遠處斑駁光景內照映出的虛影,使他恨不得垂手自戕,以鮮血的濺射,洗刷自己信仰的背叛。


    薩都蒼老朽壞的身軀,在這光影中微微下垂,但一瞬間他便猛然挺拔。


    哪怕雙眸中的光輝所照映出的虛影讓他感到心中黑暗私欲盡是一刻不斷的噩夢,他的肩背挺得反而更加硬直。


    他的眸子內反射著從光影斑駁處放射出的光,流溢出的光彩像是他剛剛寫作古舊荒族曆史時堅定內心所散發出的信仰,他用力的打開自己的嘴唇,光影中所涵蓋的力量已經使得身邊的杜科跪膝於地。


    “我不曾背叛信仰。”


    “你明知無魂者的作用,為何不在第一時間將他送入聖城。”恬靜至極的聲音,話語安寧,似是尋常話語的開腔。


    “你們是邪道!”薩都話聲剛落,猛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喊,一道強光從對麵虛影中的光輝中,如電一般射入他的眼瞳,灼燒著他的眼珠。


    他急忙抬起手想要捂住臉孔,卻被強光照射的力量強行束縛。


    他早已不是具備薩滿信仰賜予的種種能力的人,從那個被蒼龍收迴力量的夜晚,他就已經成為一個空具“聖哲者”的普通人。


    此刻能夠在薩滿術中堅持到這個時候,純粹依憑著自己頑強的毅力和堅定的意誌。


    他的身側,杜科捂著臉孔,全身緊縮,在地麵上翻滾,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慘喝,那尖銳的嘶喊,充斥在整個大殿之上。


    “荒族不可敗,荒族不能敗。千年荒族曆史決不能敗在外來者手裏。”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插了進來,沒有絲毫的突兀感,似乎這個聲音一直就在與恬靜聲音一起與他們慢慢交談。


    中氣十足的聲音話語說出不久,薩都隻覺渾身一輕,啪地跌倒在地上,神色虛弱偏頭逆著光線看向光斑的一側,那裏一雙紫金色的裹靴靜靜地站著。


    “洛倫克。”他喘著氣,噴吐出的氣息吹在眼前的地麵上,揚起一層淺淺的灰。


    杜科身上的束縛顯然已經被解開,他的淒叫聲已經停歇下來。


    這裏是荒族聖城特洛茲的祭祀大殿。


    祭祀大殿與舊聖殿,聖殿,被稱為聖城三大殿。


    舊聖殿是作為某個神秘力量封印的節點。


    聖殿則是一般民眾進行祈禱與薩滿信仰交換的場所。


    祭祀大殿,則是薩滿祭祀體係中最高的場所,這裏居住著六位薩滿,一位聖殿裁判者,一位靜靈堂首席。


    作為尚未被剝離身份的九大薩滿之一的杜科,出現在舊聖殿之後,經過一番簡單修整,就立即前往祭祀大殿進行匯報。


    雖然九位薩滿在地位上是平等,但其中權限的分配,確定了各自權力的大小和排位。


    大薩滿薩拉丁如果說是整個荒族的精神領袖,那麽薩滿祭祀廳首席薩滿奧斯曼則是具體執行政務的族長。


    薩都作為十多年前的首席薩滿,由於其本身在政務和曆史方麵的權威性,和身份的敏感性,被杜科一並帶來。


    然而,即便杜科和薩都已經做好經受下馬威的準備,遇到方才的那一幕,還是覺得吃不消。


    那是薩滿術一層最高的“虛鏡信仰”,通過釋放者元力的轉換,配合著薩滿信仰口訣,形成一麵隻有被施法者才能看見的鏡子,鏡子內放大著被施法者心中最大的恐懼。


    薩滿信仰修煉越深的人,被施法後所得到的反噬越大。


    但真正掌握這門信仰法術,相當艱難,單靠一人釋放根本沒有可能。


    “奧斯曼看見了陰雲遮蔽的天空上,死獄中的大魔舉起手中的鐵錘,發出的怒吼。”恬靜的聲音始終沒有露出麵容,話語中毫無音調的起伏。


    杜科因為痛楚而痙攣的身子,不斷流出汗水,就這一小會兒的時間,他後背上的衣服已經緊緊貼著他的脊背,黏濡潮濕,像是從蒸騰熱氣的沙海中被清蒸過一樣。


    薩都朝杜科看了一眼,眼中流露出不忍。


    他轉過視線,雙手無力的撐著地麵,緩緩支起身子,癱坐在地麵上。


    他垂下頭,手掌顫抖著掏向自己的胸口。


    隱藏在光斑一側的紫金色裹靴微微一動,一道氣機從裹靴處直逼而來。


    薩都忍著那道氣機所釋放出的強烈攻擊性,緩慢地在衣服貼身處摸索著。


    原本便顯露出病態的容顏,越發的蒼白,隱約有隨時油盡燈枯的錯覺。


    然而不知道為何,他始終不曾倒下,眼中的火始終不曾熄滅。


    氣機忽然一頓,似乎在聆聽什麽,爾後,猛地迴縮,重新做一個旁觀者。


    “我要見奧斯曼。”薩都從懷中掏出一節枯幹的長節,微微抬手,指向火光的最明亮處,緩緩說道。


    “你已經沒有資格。”火光忽然一轉,光影的交錯出的“虛鏡信仰”消失。


    火光照映在光斑末處人的身上,那是兩道身影。


    一道嬌小,一道瘦削高大。


    “艾利克,洛倫克。”杜科恰在此時抬起頭,目光熾熱的像是要將對麵的兩個人吃入肚中,才能緩解自己的怨毒一般。


    在這一刻,他又迴到了最初在撒葉城時的,陰毒與怨懟。


    對薩都說話的人,是那道嬌小的身影,聲音渾厚中氣十足。他的模樣隱藏在陰影中,隻露出半個尖尖的下巴,若隱若現:


    “你們將被囚禁。”


    “你沒有資格!”杜科不知從何處得來的力氣,猛地掙起身子,揮舞著手臂怨怒對著尖下巴的人嘶喊。


    他剛剛說完,依舊隱藏在黑暗中的紫金色裹靴略微側了側腳尖,一股剛剛被折騰過的他所無法抵禦的力量,如同一記使出渾身勁兒,要置他於死地的重錘兇橫地錘砸在他的胸腔。


    杜科隻覺得整個胸腔在那一瞬間,忽然間癟了下去,耳畔似乎聽見數根骨骼斷裂的幻聽聲。


    他低下頭,想確定這不是真的。


    頭微微偏下,身子卻飄了起來,像斷線的風箏在狂風中,砸斷在牆壁上。


    血沫從他的嘴中大口大口的吐出,他無力地軟橫在地麵上,視野變的模糊,聽到有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耳朵:


    “祭祀大殿不得喧嘩。”聲音冷酷有力。


    薩都漠然看著杜科被紫金色裹靴以武者特有的力量抽飛倒地,吐血幾近死亡。


    武者,這是死亡地界極少能夠見到的修行者。


    不知緣何,死亡地界修煉者,有著六大法門,偏偏這些法門中,以力量的技藝方式為發力點,以肉體為戰鬥依托的隻有摩訶功法。


    但身具摩訶功法的,不是武者。


    武者是一個獨立的體係。


    它的存在不是秘密,隻是修煉者甚少。


    這與泯術並不相同。泯術需要的是百萬人之一的絕佳資質,以及極其詭秘的傳承方式,而且一旦開始泯術修行,也是艱難無比,隨時都有可能在瓶頸中化作一抹毫無存在感的遊魂,然後被同行者吞噬為養分。


    那位在死亡地界赫赫有名的死靈王座,便是泯術修行者中的個中翹楚。


    修煉者如術法,術元,泯術,符術,薩滿信仰,摩訶功法,都需要資質。


    雖然其餘幾種修煉術不像泯術那麽艱難,但也是幾十萬人中才能產生一個。


    隻有武者體係,不需要這樣的資質。


    武者體係中,以薩都所知,撒葉城原城主內達卡的那位侍衛長——拉斐爾,便是武者體係中劍係的代表。


    武者體係分為內門與外門。


    外門便如同拉斐爾這樣依靠武器作戰。


    內門則如眼前紫金色裹靴一樣,單靠氣機中所蘊含的武者力量便能擊垮杜科。


    六術之外,還有許多旁門左道。


    隻是這些旁門左道在大量的六術修煉者的襯托下,顯得無比孱弱。


    正如武者體係,能夠在二十年時間內達到拉斐爾這種程度的,以薩都看來一個巴掌便可以數過來。


    武者修煉開始的速度極快,但是麵對達到死亡地界九重階的記印期,基本上就沒有克製力,直接是被虐的命運。


    所以拉斐爾,能夠憑著一把劍,在多年前打敗已經踏入獨廊期的高手,時人多歎為觀止。


    恬靜的語調響起在薩都耳旁,打斷了他對武者的迴憶:


    “奧斯曼認為,你手上的使節,已經沒有什麽效用了。你不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吧?我想,你這三年待在撒葉城,而沒有迴到聖城,就是因為懂這個道理,對麽?”


    薩都眸子微微閃過一絲自嘲,摩挲著手上已經光滑無比的使節,慨然道:


    “好好待它。畢竟跟了我這些年了。”


    “自然。那麽,無魂者的事情,我通知到位了。你這就跟我來吧。”恬靜的聲音從黑暗中走出,是那個瘦削的身影。


    “洛倫特。”薩都望著這個男子,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化作一聲唿喚。


    洛倫特蹲下身子,在薩都身上拍了拍。


    隨著他一下一下的拍著,薩都全身的經絡都隨之凝聚。


    遠方雷聲越加轟鳴。


    似是一場大雨即將傾盆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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