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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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上或許有不笑的金魚。


    *


    走出大門就是一片森林。


    不對,是眼前那裸巨大的白花八角令人不由得產生這種錯覺,其實青兒隻是從住慣的屋子裏出來抽根菸罷了。


    或許因為頭頂那片色彩濃淡不一的綠葉遮蔽了直射的陽光,雖是八月,他卻覺得出奇涼爽。耳中能聽見的隻有枝葉摩擦的沙沙聲。


    每次站在這裏,都覺得好像跳脫了原本的世界。


    此外,他的腦海中還會浮現三個字。


    ——誘蛾燈。


    聽人家說,八角屬的英文「illicium」是來自拉丁文的「illicio」,這個字的意思是「吸引、誘惑」。


    青兒也是一隻被吸引到此處的飛蛾,如今則是自認兼公認來白吃白喝的食客,不過他至少還掛著「寄宿助手」的頭銜。


    他從壓扁的菸盒裏抽出一根菸,用便宜的打火機點燃。


    迴頭望去,有一條幾乎被綠蔭淹沒的紅磚小徑,更遠處有一楝建造於大正時代、東西合璧的洋房。這幅景象簡直像童話一般,但青兒早已看慣了。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在這裏當食客七個月。


    白花八角在春天綻放的潔白花朵,都變成夏天裏的滿樹綠葉。他每日的生活依舊像浸泡在溫水中舒適平穩,隻不過偶爾還是會想起一件事。


    這裏是鬼的棲息之處。


    「好,該迴去了。」


    青兒輕輕歎氣,處理了菸蒂之後沿著小徑迴去。


    走到玄關,引誘似地敞開的門上貼著一張紙,寫著「請入內」。每次看到這張紙,他都會聯想到《要求特別多的餐廳》。


    事實上,雖不中亦不遠矣。雖說這間屋子裏沒有貓妖,但依然屬於非人者的領域。這可是貨真價實的鬼屋。


    這裏的屋主名叫西條皓,是半人半妖的魔族,也是《稻生物怪錄》出現過的魔王山本五郎左衛門的兒子與其高貴的繼承人。


    「我迴來了。」


    一打開書房的門,看到的還是一如往常的景象。


    正前方是一麵玻璃窗,掛著舞台布幔般的長窗簾,右邊整麵牆壁都是書櫃。


    這景象不論何時見到都讓人覺得很震撼。青兒還不習慣時,每次打開門就會忍不住喊一聲「哇」,如今這一切都成了他的日常生活。


    書房中央的貓腳桌後坐著一位少年。


    「你迴來啦,青兒。下午茶正好剛要開始。」


    說話的人是個黑頭發黑眼睛的少年,年紀大約十五、六歲。他今天也捧著一本看似艱深的厚書,坐在如藤蔓般彎曲的安妮女王式椅子上。


    那件乍看之下像喪服的和服上有暈染的圖案,不同濃淡的墨色描繪出盛開的大朵牡丹花,雪白的花瓣透出活色生香的妖媚和一股威嚴。


    ——百花之王。


    「喔?你又出去抽菸了?」


    「是啊,我怕被紅子看到。」


    「她正在實行禁菸運動吧。不過你現在一天一包,似乎抽得有點兇喔。」


    「呃……今天也是蘋果派嗎?」


    青兒假裝沒聽到皓的話,在他的對麵坐下。


    皓露出了苦笑。他不能說是深閨千金,而該說是大門不出的少爺,說得好聽一點是居家型,事實上和家裏蹲也差不了多少。


    負責打理一切的紅子走了進來,開始準備傍晚的茶點。這裏的生活總是如此悠閑。


    ——真希望這種日子可以永遠持續下去。


    青兒深深如此盼望,但是,隻要皓還繼續做「地獄代客服務」的工作,這個心願多半沒辦法實現。


    壞人必須受到和罪行相稱的報應,如果有人在世上逃過了審判,地獄裏的惡鬼就會找上門,而皓所做的「地獄代客服務」就是代替這些惡鬼去懲治壞人。


    這工作聽起來很像殺手,事實上雖不中亦不遠矣,不過委托人可是貨真價實的閻魔大王,所以兩者還是有著不容忽視又令人絕望的差異。


    青兒就是在這位少年的身邊擔任助手兼食客。


    說起事情的經過,他是被唯一的朋友豬子石大誌背叛,成了債務的保證人,眼看就要被討債公司抓去賣器官時,皓幫他出錢償還了這筆債務。順帶一提,皓是用現金一口氣付清三千萬圓的債務。


    從此青兒成了寄宿助手,免費為皓工作。說是這樣說,青兒總覺得這個頭銜似乎漸漸地保不住了,這是他的錯覺嗎?


    話說迴來,資質平庸的青兒疑似被皓當成貓狗之類的寵物,所以他究竟有沒有發揮出助手的作用還很難說。


    「抹茶與紅豆果然是永遠不會出錯的美味組合。」


    「啊,這個也很好吃耶。你吃吃看這個藍色夏威夷口味。」


    「話說藍色夏威夷到底是什麽口味啊?」


    約一個小時後,兩人像國中生一樣閑聊著關於食物的無聊話題。他們麵前擺著用晶瑩剔透的江戶切子玻璃器皿盛裝的刨冰。


    每吃一口,都有甜美冰涼的滋味滲入體內。


    紅子製作手工刨冰的重點在於刨冰的方式,冰碰到舌頭的瞬問就會融化。青兒用企鵝型刨冰機是絕對做不出這種水準。


    在夏天吃刨冰真是無上的幸福。雖然平常吃的蘋果派讓人百吃不厭,但偶爾換換口味也是一件值得感謝的事。


    「啊,對了,車站前新開了一聞冰店,那裏老是大排長龍呢。」


    青兒突然想到。


    那間店才剛開不久,但是店家用大量當季水果製作的配料和品質保證的天然冰深受好評,要排隊一個小時才買得到。


    「那麽改天叫紅子去吃吃看,讓她照著做吧。」


    「……啊?」


    紅子無所不能的本事令青兒不禁愕然。


    皓鐵定不會選擇在大熱天的時候去排隊。他大概是被寵過頭了。


    「嗬嗬,我不方便出門,而且紅子對我來說就像姊姊一樣。」


    喔?青兒還是第一次聽到皓說這種話,不過他說紅子跟姊姊一樣應該是真的,她一肩扛起皓身邊所有的雜務。兩人與其說是姊弟,其實更像是母子。


    「說到這個,你有哥哥或姊姊嗎?」


    青兒好奇地問,皓不知為何露出如同被魚刺噎到的表情。


    「這個嘛……我父親山本五郎左衛門是在源平之戰的時代來到日本。」


    愛湊熱鬧的他很開心地在這裏觀戰,後來還愛上日本的飲食文化而決定留居此地。原來如此,大概就是像紅火蟻或黑鱸魚一樣的外來種吧。


    「聽說他後來娶了二十幾位小妾。」


    皓淡淡地說下去,青兒聽了忍不住在心中吐嘈。


    ——所以他是個土皇帝囉?


    「除了我以外,他還有三十一個孩子。」


    ……沒錯,就是土皇帝。


    「不過在我懂事之後就隻剩我一個了。」


    「咦……」


    事情聽起來很不單純,皓說出這句話時的臉色似乎有些黯淡。


    「呃,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皓曾經有過三十一個兄弟姊妹,但現在全死光了?青兒很想問理由,又覺得這樣太冒昧。


    還


    是換個比較安全的話題吧。


    「呃,那個,皓。」


    「嗯?什麽事?」


    「說起來我一次都沒見過紅子的笑容呢。」


    皓意外地眨眨眼。


    「是嗎?她還滿常說笑的耶。」


    ……確實是這樣。


    「嗬嗬,雖然很少聽到她的笑聲,但她偶爾還是會笑的。」


    「真、真的嗎?我好想看啊!」


    「這樣啊。我也沒有照片可以給你看,隻能直接拜托她。喔,她來了。」


    「咦咦!」


    迴頭一看,紅子剛好推著茶具走進來。


    她在夏天裏依然穿著同一套日式女仆裝,衣服和蝶尾金魚一樣是紅黑兩色。那雙大得不自然的黑眼珠與其說是人類的眼睛,更像是魚眼。


    ……說不定她真的是金魚變成的。


    「呃,那個,紅子小姐……」


    若是委婉地形容,這就像玩遊戲輸了,被迫去速食店跟櫃台說「請給我一份微笑」一樣丟臉。青兒提出要求時不知所措地頻頻變換表情,紅子倒是迴答得很簡潔。


    「很抱歉,我是魚,所以不知道要怎麽笑。」


    「……」


    「開玩笑的。」


    想、想也知道嘛……


    看到青兒發出乾笑,紅子若有所思地陷入沉默。


    「我知道了,有機會的話我會表演的。」


    「我、我很期待!」


    青兒慌張地大聲迴答,紅子淡淡地鞠躬便轉身離開。


    她還是一樣讓人摸不透。不過知道她偶爾會笑之後,青兒覺得安心多了。


    青兒沒有看過表情豐富的魚類,不過在電視上看過的人麵魚,說不定真的會嘲笑在池畔吃冰的觀眾……吃冰?


    「啊!」


    「嗯?怎麽了?」


    「前天紅子小姐做了冰淇淋!加在刨冰上一定更好吃,」


    「待祖樣啊,聽起來不錯呢。」


    「也可以試試看罐裝水果,味道應該很搭。」


    「嗬嗬,抹茶冰淇淋和黑蜜或許也不錯。」


    「太完美了!」


    「那我請紅子明天就做來吃吧。」


    「我舉雙手讚成!」


    「既然如此,得請你在天黑之前跑一趟超市了。」


    「……咦?」


    青兒一臉錯愕,皓依然笑容滿麵地用湯匙挖著刨冰,一匙匙送入口中。


    「因為是你提議的嘛。」


    他邊說邊笑,青兒有一種上當的感覺。


    「找迴來的錢你可以拿去買菸。」


    「請讓我去吧!」


    青兒迫不及待地站起來。雖然感到門後似乎有一道冷冷的目光射過來,但他決定不當迴事。


    「快要入夜了,小心別迷路囉。」


    皓邊說,邊拍拍青兒的背。


    總覺得皓最近常常拍他的背,這算是一種親密的舉動嗎?青兒不解地走出大門。


    *


    一走出翠綠的常春藤隧道蟬鳴瞬間變得吵雜。放眼望去隻見無邊無際的黑色圍牆,蟬聲到底是從哪來的?


    (糟糕,已經傍晚六點了。)


    青兒暗叫不好,穿著運動鞋的雙腳加快腳步。腳下如焦痕般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眼前一切景象都漸漸變暗,如同透過藍色的霧麵玻璃看東西。


    逢魔時刻將近。據說那是人與妖相遇的時刻。


    問題是,以青兒的情況而言,搞不好真的會碰到妖怪。


    (隻有這件事我永遠都沒辦法習慣。)


    每到黃昏時分,該下地獄的罪人們就如同被燈火吸引的蛾,來到皓經營地獄代客服務的那間屋子。


    那些客人在青兒的眼中看起來都像妖怪一樣。


    因為在青兒的童年時代,有一塊「照妖鏡」的碎片偶然掉進他的左眼,後來他的眼睛就有了特別的能力,可以把別人隱藏的罪行看成妖怪。


    「……咦?」


    眼前佇立著一道白色人影。


    青兒頓時想到鬼魂二字,但很快就發現那隻是個穿著白色水手服的女高中生。


    那女孩長得挺漂亮的,皮膚白皙,身材嬌小,頂著發稍往內卷的妹妹頭,身穿深藍色裙子,感覺十分清純。


    「啊。」


    女孩也發現了青兒,露出驚訝的表情,小跑步過來。


    「不好意思,你住在附近嗎?我迷路了。」


    真平凡。青兒近來被異於常人的雇主折磨得一塌糊塗,因此這女孩的平凡令他有些感動。但是……


    「我聽說附近有一棵很大的白花八角,旁邊有一間洋房。」


    青兒忍不住仔細地盯著女孩的臉。


    沒想到她也是皓的客人,但是不管怎麽看,這女孩都沒有變成妖怪,所以她應該不是罪人。


    「你要去那裏做什麽?」


    「喔,太好了,你知道那個地方啊。」


    糟糕,應該假裝不知道才對。


    「我叫須須木芹那,我聽補習班老師說他去年夏天曾經在那裏商量過煩惱……」


    原來如此。想必是這場傳話遊戲出了錯,導致她把皓想成厲害的算命師或心理谘商師。


    (還好她隻是迷路的人。)


    仔細想想,如果她是罪人就不會迷路了,因為這裏隻有一條路,盡頭的隧道前還立了一塊告示牌。


    她之所以找不到路,是因為咒術。


    除了該下地獄的罪人以外,沒人能接近皓居住的那間屋子。一般人走進來隻會碰到死路,或是迷失方向。


    「那個,你該不會是在那裏工作的人吧?」


    「呃,是啊,算是吧。」


    其實他隻是食客兼寵物。


    「啊啊,是喔,原來是這樣。」


    青兒不知怎地突然感到一股寒意,脖子後的寒毛都豎起來。


    眼前是仰頭盯著他的芹那。怎麽看都很平凡,但他的胸中依然騷動不已。


    不太對勁。青兒覺得好像有哪裏怪怪的,卻找不出原因。


    「太好了,這樣剛好。」


    芹那笑著說道,像是鬆一口氣,然後從書包裏拿出某樣東西。


    那是菜刀。


    「咦?」


    現場氣氛迥變。芹那的表情毫無變化,但她的手上多了一把泛著寒光的兇器。


    這一瞬間,青兒終於發現哪裏不對勁了。


    (喔喔,對耶……她都沒有眨眼。)


    女孩如同生死懸於零點一秒的野生動物,始終緊盯著獵物,不敢有半點鬆懈。


    喔喔,對了……這不是人的眼睛,而是野獸的眼睛。


    快逃快逃,快逃啊!


    青兒立刻沒命地拔腿狂奔。


    可是他被凹凸不平的路麵絆了一下,差點趴倒在地上。


    「糟、糟糕……哇!」


    他吃驚地迴頭,看到芹那握著菜刀朝他刺過來。


    「哇啊啊!」


    刀刃像蛇的利牙竄出,青兒急忙往後閃避,幾乎整個人仰天倒下。


    他踉蹌幾步,跌坐在地,菜刀的刀刃砍在他剛才所在的地方,差點就砍


    到他了。


    「咿!快、快住手……」


    青兒驚慌地想要起身,第二刀又砍了過來,他像烏龜縮著脖子閃過,揮空的菜刀砍在柏油路上。


    反作用力把菜刀從芹那的手中震落,她立刻轉過身去,那披頭散發的狼狽模樣宛如山野傳說中的鬼婆婆。


    她為了撿起地上的菜刀而彎下身子時……


    (就是現在!)


    青兒朝她衝過去,用全身撞向她的背。


    芹那雙手抱著肚子,彎著上身倒在地上,但沒有立刻站起來,大概是摔痛肩膀了。


    要逃就得趁現在。


    青兒急忙轉身,正準備如脫兔般跑走,此時突然想到一件事。


    前麵隻有一條路,如果往那裏逃,等於是和手握菜刀的鬼婆婆一起參加攸關生死的直線競速賽。


    (哎呀,可惡,隻能拚了!)


    青兒采取的行動管是脫離賽道。他攀住黑色圍牆,用拉單杠的技巧翻了過去。


    如果牆後是一般民宅,他等於是非法入侵,搞不好還會被警察逮捕,但他已經完全豁了出去。


    「咦?」


    跳下圍牆後,他才發現是墓地。


    這塊雜草叢生的地麵上,零散地豎立著上百個墓碑,更遠處是一座屋瓦頹圮、被竹林包圍的廢棄寺廟,簡直就像亂葬崗。


    「不會吧……」


    沒想到圍牆後麵竟是這般景象。


    (說不定這條路原本就是從荒廢的墓地裏開辟出來的。)


    就在青兒豎起寒毛時,聽見圍牆外麵傳來皮鞋的腳步聲。


    ——是芹那。


    他趕緊屏住唿吸,把注意力集中在耳朵。


    腳步聲來來迴迴地走了很久,像在搜尋消失的青兒,然後漸漸遠去,再也聽不見。


    「得、得救了……」


    青兒喘了一大口氣,軟綿綿地癱坐在地上。


    躲在這裏應該很安全。雖然不知道她會去哪裏,但應該很快就會放棄……


    (咦?不對啊……)


    青兒突然覺得從頭涼到腳,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


    芹那的腳步聲離去的方向……就是皓和紅子所在的屋子!


    (糟糕!大事不好了!)


    芹那徘徊在這條小徑上,不就是為了要找那間屋子嗎?而且,她的書包裏還放著一把菜刀。


    青兒不知道她有什麽目的,但想也知道不是為了商量青春期的煩惱。說不定她現在已經穿過綠色隧道,從敞開的門走進屋子……


    (得快點通知他們!)


    青兒慌張地翻過圍牆,正準備拔腿衝刺,才想起放在褲子後麵口袋裏的手機。


    他從短得可憐的通訊錄裏找到號碼,撥打出去,懷著祈禱般的心情聽著撥號鈴聲一聲聲地響著,好不容易聽到紅子的「喂喂」。


    「那、那個,菜刀女正要殺過去!」


    青兒口沫橫飛地叫道,緊接著……


    「咦?你該不會就是遠野青兒吧?」


    迴頭一看,是一位陌生的少年,而且他打扮得像是古早時代的少年偵探。


    (這、這個人是誰啊?)


    這位少年大約十二、三歲,那雙像西洋貓一般眼角上揚的蜂蜜色眼睛,明亮得能照出他的黑頭發。少年穿著短袖白襯衫和附吊帶的褲子,頭上的報童帽綴著一朵紅色的人造牡丹花。


    綻放在逢魔時刻的昏暗之中,豔紅得彷佛能聞到血腥味。


    「哇喔,真巧耶!初次見麵!真沒想到能在這時遇見你,看來你的運氣不錯。一定常常有人對你這麽說吧?」


    「呃,什麽?」


    青兒沒見過這位少年,他們分明是第一次見麵,少年卻滔滔不絕地說著,一副跟他很熟的樣子。


    正當青兒愕然地後仰時,少年用鼻子哼了一聲。


    「什麽嘛,原來你沒戴項圈啊。」


    「啊?」


    「沒有啦,我隻是有點好奇,活人到底要怎麽飼養……唔,沒想到這麽普通。」


    少年喃喃說道,同時踢著地上的砂石,像是覺得很無趣。


    就在此時——


    「找到囉~」


    簡直是個差勁的玩笑。


    青兒戰戰兢兢地迴頭望去,果然是芹那。她手上的菜刀還是乾淨的,可見她在找到屋子前就折返了。


    她舉起菜刀,慢慢逼近青兒。


    「咦?」


    芹那突然停止動作,表現出野生動物碰到更兇暴的掠食者時會有的恐懼。她注視的對象是那位神秘的少年。


    「怎、怎麽了?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好久不見,芹那小姐。真遺憾,立刻就要跟你道別了。」


    少年嘮嘮叨叨地說道,笑容中帶著憐憫和輕蔑。然後,他用指尖指著芹那,如同揮舞指揮棒的指揮家。


    「哈哈,不用這麽害怕啦,又不會痛。」


    他露出惡鬼般的表情笑著說道。


    接著「啪」的一聲,彈響了手指後——


    芹那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傀儡,軟癱下去。


    她跪倒在柏油路上,看似失神地靜止良久,彎著上身抱著肚子呻吟,彷佛要阻止腹中的內髒掉出來。


    然後……


    「好餓好餓好餓……」


    她重複同一句話,同時用菜刀的前端刮著柏油路,抓起刮下來的砂礫放進口中。


    喀吱,喀吱,喀吱……咕嚕。


    「……惡!」


    不像活人會有的咀嚼聲讓青兒一陣反胃。


    芹那站了起來。


    「喔,對了。」


    她似乎發現什麽事,左手按住下腹部,像在畫圓似地撫摸。


    「有飯可以吃啊。」


    她愉快地笑著,嘴唇彎成半月狀,接著反握菜刀刀柄,把刀尖對準自己的下腹。


    (不會吧!)


    青兒的腦袋從來不曾轉得這麽快。


    (她說的飯是……)


    一般人在突然跌倒時都會把雙手向前伸,芹那剛才卻是抱著腹部倒下,讓肩膀撞在地上,彷佛無意識地保護著肚子裏的東西。


    那麽,她現在用菜刀對準的……該不會是她肚子裏的孩子吧?


    「等等等、等一下!」


    青兒還來不及思考,身體已先動了起來。他朝著芹那的右手衝過去,把她的手腕和菜刀一起扣住。


    下一瞬間,青兒感到臉上一陣劇痛。芹那為了甩開他而胡亂揮動菜刀。刀尖劃過青兒的左眼。


    直衝腦門的痛楚令青兒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他按著自己的左眼,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滴下來,毫無疑問是見血了。


    然後……


    「啊,太好了,這個人看起來也很好吃……」


    她的矛頭已經轉向青兒。


    現在還不到萬念俱灰的地步,他絕對不要乖乖讓人切成肉絲。青兒急著想逃跑,卻因失血和疼痛動彈不得。


    就在此時,後麵有個東西淩空飛來,打落芹那手中的菜刀。


    (是、是鞋子?)


    如果青兒沒看錯,那是一隻黑色的短靴。芹那憤怒地轉頭瞪著丟出鞋子的人。


    啪的一聲


    ,拍手的聲音傳來,芹那突然倒地不起,好像是昏了過去。


    「你的控球真厲害啊,紅子。」


    「過獎了。」


    聽這聲音,難道是……


    青兒迴頭望去,看見用一隻腳站著的紅子身邊就是皓。皓發現青兒滿臉是血,稍微睜大了眼睛。


    「哎呀呀。」


    ……果然是這樣。


    看到這一點都不意外的反應,青兒不禁發出呻吟。就算毫不慌張,至少也表現出一點驚訝嘛。這種要求很過分嗎?


    「你流了不少血,但傷勢看來沒有很嚴重。總之先做急救,晚點再去醫院……」


    皓立刻拿出手帕幫青兒止血,但突然停下動作。


    「……該不會傷到眼角膜了吧?」


    他說出這句話時,語氣中帶著一絲冰冷。


    「唉,真可惜,失敗了。我本來想讓她下地獄,當成一份小禮物呢。」


    這句不符合現場緊張氣氛的發言是出自剛才那位少年之口。皓走到青兒身前,直視著那位少年。


    白牡丹和紅牡丹——盛開的紅白兩朵花。


    「說吧,你到底是誰,這個女人又是誰?」


    「唔,解釋起來還挺麻煩的,總之她叫須須木芹那。你記得曾町亨這個人嗎?」


    「他是我的第十九位客人。正確地說,曾經是我的客人。」


    據說那個人的罪狀是「殺人」。他在國中時期帶頭霸淩,害死了一個同年級的學生,還編造假的目擊證詞陷害無辜的人。


    去年八月,曾町亨迷路走進皓的屋子,被皓揭發了罪行,後來為了贖罪而去向警方自首。


    「真是可喜可賀……不過還有一個問題,就是這個人。她是曾町亨在補習班教導的學生,他們兩人還有著情侶的關係。」


    青兒想起了芹那剛才說的話。


    『我聽補習班老師說他去年夏天曾經在那裏商量過煩惱……』


    她說的老師就是曾町亨?


    但更讓青兒在意的是,從這位少年的語氣聽來,他似乎知道皓在從事「地獄代客服務」。


    「芹那小姐在國中時好幾次自殺未遂,她不能接受男友『隻不過是殺了人』就選擇離開她,去向警方自首。後來,她和很多從交友軟體認識的男人發生關係,懷了孩子。然後她對坐牢的男友這樣說:『我懷這個孩子是為了讓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事。』」


    什麽跟什麽啊?真是亂七八糟。這種做法根本不符合邏輯,一點道理都沒有。她肚子裏的孩子一定也覺得很冤枉吧。


    「這是她的第一場『複仇』,第二個目標則是你,畢竟是你害她失去了男友。」


    這隻是在遷怒嘛。


    「她一直在找那個地方卻找不到。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你住的屋子被施了咒。所以我主動告訴她,隻要她和男友一樣殺了人,就能順利到達那間屋子。」


    這麽說來,迷失於小巷裏的芹那之所以會在書包裏放著菜刀,還攻擊了自稱住在那間屋子的青兒,都是這位少年害的囉?


    「原來是這樣。你不隻是在可能犯罪的女孩背後推了一把,讓她變成該下地獄的罪人,還讓饑餓神附在她的身上?」


    皓的發言讓青兒愣住了。


    他剛才說什麽?


    「饑餓神——這種妖怪會附在翻山越嶺的旅人身上,讓他們餓到發瘋,甚至奪走他們的性命。據說那是餓死在路邊的人死後化為的厲鬼,是附身餓鬼的一種。」


    「答對了!附在芹那小姐身上的就是那種妖怪,可惜中途被人搞砸了。」


    少年吐著舌頭說,然後摘下頭上的報童帽,用表演般的動作按在胸前,如同馬戲團的團長在示意觀眾鼓掌。


    「還沒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緋紅的『緋』,讀作『aka』,是魔王山本五郎左衛門的私生子,也就是你的弟弟。請多指教。」


    聽到這番話,連皓都不禁呆住了。


    之後,緋從短褲的口袋裏拿出某樣東西,像在喂狗似地丟給青兒。


    「難得有這機會,請你一定要接受。啊,不過你若是現在傷重身亡也無所謂啦。」


    那是一張對摺再對摺的紙片,上麵有一行鋼筆字,想必是緋寫的。


    『給遠野青兒:七月吉日一決勝負——』


    竟然是挑戰書。


    「我誠懇地合掌拜托你接受。這場決鬥,是為了搞清楚我和你究竟誰比較適合擔任『地獄代客服務』的助手——等於是我為了當助手所做的自我宣傳。」


    青兒感到頭昏腦脹。是因為失血過多嗎?


    相較於茫然若失的青兒,緋卻用指尖轉著那頂報童帽,表情冷淡得像是看著被拍扁的蒼蠅。


    「其實沒什麽好比的,看你這麽愚蠢、懦弱、毫無用處,我顯然比你強上百倍。」


    「跟青兒相比,這世上哪個人不是比他強上百倍?」


    ……如果要說傷患的壞話,至少別當麵說吧?


    皓不理會青兒的白眼,又往前踏出一步,用那纖細的背影保護著紅子和青兒兩人。


    「但是無論和誰相比,我都不會選你的。」


    少年挑起一邊的眉毛。


    「咦?難道我哪裏惹你不高興了嗎?」


    他邊說邊重新戴好帽子,眼中迸出憤恨的火花,青兒不禁寒毛直豎。


    這怒火比紅牡丹更火紅。


    「啊哈,不好意思,我就是這種人。最拿手的就是為自己樹敵。」


    這時青兒明白了。


    ——這個少年肯定是皓的弟弟。


    皓迴答:「我姑且解釋一下吧。你在這件事裏犯了兩個錯,第一個是你設計讓可能犯罪的人變成罪人,第二個是你連她肚子裏的孩子都想要害死。」


    青兒心想,真希望皓把緋害他受傷的這條罪也算進去。


    無視青兒心中的期望,緋驚訝地眨眼,然後聳著肩像是在說「你在開玩笑吧」。


    「曾町亨在獄中罹患了精神病,現在已經住進醫療監獄。跟這個女人扯上關係都會陷入不幸,那個嬰兒當然也是。與其一出生就過著不幸的生活,還不如不要出生,是吧?」


    不對,才不是這樣——青兒想要說話,卻隻能發出呻吟。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指尖也開始發冷。


    除了糾纏不休的疼痛之外,他什麽都沒辦法思考。


    「算了,我改天再來吧,這次發生太多意外,太麻煩了。那我先告辭,近期再會囉,哥哥。」


    話一說完,緋就消失了。


    意識漸遠的青兒,這時終於聽到皓用比較緊張的聲音說「哎呀,糟糕,我都忘光了」,不禁在心中嘀咕……


    ——我就知道……


    *


    他作夢了,夢見連一朵花也沒有的地獄。


    在黑暗之中還有更深的黑暗。


    無論往哪裏看,都隻能看見無止境的漆黑。


    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好像不管往哪裏走都走不出去,隻能一直站在原地。


    基於惡夢特有的跳脫情節,青兒突然發現一件事。


    或許不是什麽都看不見,而是這裏真的什麽都沒有。


    說不定這片黑暗就像他一樣。空洞,虛無,沒有價值,空無一物。


    他沒有


    家,沒有存款,沒有工作,沒有女友,連唯一的朋友也失去了。


    直到何時,直到何時。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傳來這個聲音。說不定隻是他沒有發覺,其實這個聲音一直沒有停過。


    是在笑他嗎?


    是在罵他嗎?


    ——還是在唿喚他?


    他不自覺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就在此時,一個白色的影子從他的視野掠過。


    ——是蝴蝶。


    他伸出手去,如同墮入地獄的罪人連蜘蛛絲都想要攀住。


    青兒覺得指尖似乎摸到了誰的溫暖,突然很想哭。


    *


    醒來之後,視野還是一片漆黑。


    (……奇怪?)


    眨眼幾次之後,青兒才看見熟悉的天花板。


    皓的臉突然出現在他麵前。


    「喔?你醒啦?」


    聽到頭上傳來的聲音,青兒終於明白自己的情況。他正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


    事發之後,他隱約記得是紅子把他扶進停在路邊的迷你路華,之後的事全不記得,大概是昏倒了吧。


    傷口已經包紮好,現在他的左眼戴著眼罩,也不像之前那麽痛。青兒「唿~」地籲了一口氣。


    「呃,不好意思,現在是幾點?」


    「晚上九點。先前是紅子在陪你,但她還要準備明天的家事,所以就換我來了。」


    這樣啊。他們一直陪在旁邊好像有些小題大作,但青兒還是很感激。即使他的傷勢不至於有生命危險,但他自己覺得挺嚴重的。


    或許是失血之故,青兒感到四肢冰涼,但又滿身大汗,頭發都黏在額頭上。腦袋似乎比平時更恍惚,可能是發燒了。


    此外,最重要的是……


    「我聽到你一直在呻吟,還會痛嗎?」


    「嗯,有一點。」


    青兒不好意思說是因為作惡夢。


    而且他的眼睛確實還有點痛,像沙子飛進眼睛一樣,那種有異物卡在眼裏的微微痛楚真是令人鬱悶至極。


    「如果太痛的話,可以點一滴有麻醉效果的眼藥水,也得換件衣服……啊,如果你吃得下。最好先吃一點東西。」


    皓邊說邊遞給青兒一杯水。


    青兒轉頭一看,床邊的桌子上擺著紅子準備的水壺。她真是設想得太周到了。


    「太好了,我正想喝水。」


    冷水流入咽喉,體內的熱度立刻得到緩解,讓他覺得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仔細想想,當時若是菜刀砍偏一點,說不定他就要喪命了。不過他若真的死了,某人大概也隻會說一句「哎呀呀」吧。


    「……如果我死了,你大概三天以後就會忘記吧。」


    「眼藥水的副作用包括被害妄想嗎?」


    皓真心感到疑惑。其實青兒也覺得自己確實因為受傷而變得更悲觀。


    「再勞煩紅子過來有點不好意思,就讓我來削個蘋果吧。」


    桌上還擺著一盤小小的蘋果,旁邊放著摺疊式水果刀。


    「咦?你會削蘋果嗎?」


    「會啊,不過廚房的工作一般都是由紅子負責。蘋果要不要切成兔子形狀?」


    「……我要鬆鼠形狀。」


    「你現在的臉還真像藏狐。」


    青兒刻意找碴,但皓不到一秒就迴敬他。


    皓用俐落的動作削好果皮,切成塊狀,用叉子插著。


    「不管怎麽說,我還是希望你快點好起來。」


    「喔,是這樣嗎?」


    「你若是不在了,我會很無聊的。」


    這句話讓青兒好感動。人在脆弱的時候或許很容易被騙吧。


    「我開動了。」


    青兒接過盤子,用叉子叉起一隻隻紅白兩色的兔子。雖然他因為發燒,才吃兩口就沒食欲,但還是發揮出貪吃鬼的毅力吃了半盤左右。


    「那個,後來芹那小姐怎麽樣了?」


    「沒怎麽樣——這樣說應該是最貼切的吧。總之,我讓她忘掉和這間屋子有關的一切記憶,但是其他事情就跟我們無關了。」


    確實是如此。


    這樣說似乎有些冷漠,但其餘的事確實是她自己的問題。不過……


    看到青兒陷入沉思的模樣,皓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很像『生成』(namanari)。」


    「啊?」


    皓接著說:


    「我指的是能劇的麵具。為愛瘋狂、化為惡鬼的女人叫『般若』,而『生成』可以說是般若的前一個階段,既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正在變成鬼的過程中。」


    「喔,原來如此。我倒是覺得她很像鬼婆婆。」


    「嗬嗬。這樣啊。不過真正的鬼應該更加……」


    皓說到這裏突然停住。他好一陣子沒說話,像是在思考什麽。


    「對了,那個叫緋的孩子……」


    「啊!那個小屁孩……他真的是你弟弟嗎?」


    那位少年自稱是山本五郎左衛門的私生子。


    「天曉得。他既然可以使喚饑餓神,至少可以確定他和我一樣有魔王的血統,或者是這一類的種族。不過若說他是我的弟弟……」


    皓又停了下來,然後放棄地搖搖頭。


    「不管怎樣,我已經告知相關人士,近日應該就會收到迴音。就算我再怎麽不願意也會收到。」


    看來皓似乎不大欣賞那個人。不對,現在更該問的是……


    「我的左眼會好起來嗎?」


    青兒問完,立刻發現皓輕輕地倒吸一口氣。


    「你這陣子還需要持續服藥、點抗生素藥水,半個月以內傷痕就會消失了,但是……」


    皓停頓一下。


    「視力或許會受到些許影響,你先做好心理準備吧。」


    青兒心想,啊啊,他開始避重就輕了。


    皓大概是出自體貼才刻意不提那些事吧。


    ——直到何時,直到何時。


    鳥妖不停喊叫的聲音又盤旋在耳中。那刺耳的叫聲說不定是青兒自己的心聲。


    自己還能在這個地方待到何時?


    如果他的左眼失明……或是近乎失明,他失去的將不隻是視力。既然皓請青兒當助手是因為照妖鏡的能力,若是失去能力,那他遲早會被趕出這間屋子。


    皓不太可能叫青兒一口氣還清他代墊的三千萬債務,不過這事隻能由皓來決定。就算皓願意讓他分期付款,他能選擇的也隻有拍賣內髒這條路。


    (我今後要怎麽辦呢?)


    他租的公寓早已經解約,跟家人基本上也沒有往來。


    之前曾打過一次電話迴家,結果隻聽到一句「我兒子已經死了」就被掛斷電話。青兒猜想,家人大概以為是電話詐欺吧。不過他既然負債潛逃,等於是半個失蹤人口。


    世上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容他棲身。


    (話說迴來……)


    青兒覺得自己真是太現實了。他在短短幾個月之前,一心想要逃離這份工作,如果這麻煩的左眼恢複正常,便能擺脫這個職務,他應該要高興才是。


    話雖如此——


    「對了,青兒,你當時為什麽要保護她的孩子?」


    「啊?」


    皓指的是他跟芹那搶菜刀的事。


    「你單槍匹馬去對付她,像是蝸牛對抗奧運田徑選手。你應該也很清楚自己搞不好會賠上性命吧?」


    ……真希望至少能被比喻成巴西龜。


    「呃,該怎麽說呢,那個……如果要從我和嬰兒之中二選一,我會選嬰兒。」


    問題在於,該活下去的是誰。


    青兒並非看不起自己,也不是自暴自棄,隻不過他對自己的價值有所自覺。


    他活到這個年紀還沒做過任何一件像樣的事。


    拉單杠、乘法計算、遊泳、人際溝通技巧、考試、求職……人生各階段必須跨越的障礙,他全都視若無睹。這就像是明知腳踏車爆胎了還一直騎,隻是在自欺欺人。


    如果有測量得出生命價值的天秤,無論和誰相比,天秤都絕對不會傾向他這邊。


    而且……


    「那個叫緋的少年說,芹那小姐的孩子不要出生比較好,但我不這麽想。」


    那句話聽起來簡直像在說青兒。


    被批評、被質問、被貶低、被責罵——然後摀著耳朵逃開。


    迴顧過往,他的人生不斷上演這種情節。即使如此,他也從未想過「自己不要出生比較好」。


    更重要的是……


    「那孩子以後會不會過得不幸,現在又還說不準。」


    迴想當時的情況,他朝芹那撞過去時,她先保護的是肚子裏的孩子。


    就算那隻是出自本能的下意識舉動,將來還是有可能演變成愛。


    沒有人知道未來是好是壞——正是因為不知道結果,活著才有意義。


    「青兒果然是青兒啊。」


    皓籲了一口氣。然後,他翻開夾著書簽的文庫本。


    「不過如果換成別人,我現在應該不會待在這裏。」


    青兒本想問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卻突然明白過來。


    他對那艱澀的書名還有印象,皓在吃刨冰之前也是在看這本書,不過書簽的位置已經從中間移到後麵。


    (難道……)


    青兒醒來時,皓說他才剛跟紅子換班。


    但他接著又說:『我聽到你「一直」在呻吟,還會痛嗎?』


    ——喔喔,原來是這樣。


    如果皓在青兒徘徊於黑暗時,一直陪在他身邊,那隻白蝴蝶說不定就是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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