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這下所有的演員都已經在舞台上了。』


    在薩岡城堡的遙遠上空,有如同塵埃般的細微結晶飄浮在夜空當中。


    這是比夫龍分身的一部分。為了避開薩岡的感應,他雖然把自己的存在弄得非常稀薄,卻身處於一大意就會喪失自我的危險狀態。


    畢竟若不是這樣的狀態,連靠近都沒有辦法,那位〈魔王〉可是個可怕的男人。


    『薩岡,你的確很強。十分仁慈卻又殘酷,完全擁有王的器量。但是,拯救人的不會是王──而是英雄。』


    王救不了人。


    保護、引導並拯救人的不是王,而是英雄。


    『你是哪一邊呢?』


    不管薩岡是哪一邊,比夫龍要做的事都不會改變,隻是要稍微換一下自己所演的角色罷了。


    ──是你讓我有了這種遭遇,所以我也要拖著你作伴。


    可是,今後必須慎重地看清前路。


    不然的話,世界就會輕易地毀滅。


    「那個」已經是毀滅世界的怪物了。


    『無論如何,「門」都已經打開了。』


    再也無法迴頭。


    《至高長老》馬加錫亞、賢龍奧羅巴斯和聖騎士團長基尼亞斯卡拉哈特──做了眾多犧牲才封住的門這次必會崩毀。


    自己就在這樣的破滅中,盡情地快樂舞動吧。


    所以在那之前,隻要默默看著就好。


    反正舞台的布幕很快就會拉起的。


    ◇


    「……!」


    薩岡像是感受到了什麽,一臉可怕的表情折返。


    在奇恩諾因德得知馬克真實身分後又過了幾天,大浴場終於完成,城堡內也舉辦了一場小小的慶功宴。


    會場當然就是剛完成的大浴場,他們準備了把酒放到盤中、漂在浴池裏享受的流卡翁流宴會。像法兒跟莉莉絲這樣的未成年組,給她們準備的是前幾日在拉結爾發現的珍珠飲料。


    雖然薩岡告訴其他的部下可以自由參加,但想參加的人卻出乎意料地多,本來可說是寬敞過頭的浴場都已經客滿了。看來即使是魔術師,也還是會喜歡浴室的,這倒是與薩岡的想像相反。他反省了一下自己,覺得該再早些改建才對。


    而薩岡當然也打算去泡澡,卻感覺到了異變而突然折返。


    「薩岡先生,怎麽啦?」


    先進入脫衣處的錫蒙力用警惕的聲音問道。


    「不,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你們先開始,我會找個適當的時機迴來的。」


    「……我知道了,那就按照您的意思吧。」


    他想必已經察覺了。背對著彎腰鞠躬的可靠部下,薩岡走向連接大浴場跟城堡的通路。


    在這前方,是露出無畏笑容的損友之姿。


    「喲,薩岡。」


    「是巴爾巴洛士啊。你居然會從影子裏出來,真是少見。」


    「這都是因為你跟刺蝟一樣設了一堆結界的關係吧。多虧如此,我都打不開影子的出口了。」


    因為這個男人有著能靠這一招輕易奪走薩岡魔術的力量,薩岡便細致地強化了這次的結界。既然巴爾巴洛士入侵不了,那以防衛來說,自己的表現理應算是及格了吧。


    薩岡謹慎地問道:


    「你也打算參加宴會嗎?」


    「喂喂,難不成你還想叫我別來?別看我這樣,你的委托也是讓我冒了挺大的風險耶。」


    「怎麽會?我的原則是不會吝於賜予獻身給自己的人獎賞,就算是對象是你也不例外。你就盡情地享受吧。」


    巴爾巴洛士誇張地聳聳肩。


    「聽到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要是你在這時候趕我走,我就打算獨自去喝悶酒啦。」


    接著,薩岡緊緊抓住打算從自己身旁通過的損友肩膀。


    「──不過,說起來還真奇妙。」


    「有什麽奇怪的事情嗎?」


    「嗯,真奇怪啊。因為那裏──」


    薩岡在話語中輸入魔力,直接擊出。


    『那裏是女湯。』


    這句灌入魔力的話,令大氣一陣一陣地顫動。


    沒錯,巴爾巴洛士的雙腳前往的不是男湯,而是女湯。


    轉過頭的巴爾巴洛士麵無表情。


    接著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這麽說道:


    「你的結界真了不起,實際上連我都無法從外頭進入。這我能老實地承認喔。」


    「……所以呢?」


    「但是從內部的話,就能連上影子,雖然距離短得沒什麽需要連接的意義。嗯,怎麽說呢,就是區區一麵牆我還是能穿過的意思。」


    「哦?」


    雖然薩岡用的力道大得幾乎要握爛巴爾巴洛士的肩膀,他卻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現在,笨女人就在這前方泡澡。」


    這次難得蓋了大浴場,薩岡也邀請了榭絲緹跟庫等教會的人。


    「所以呢?」


    巴爾巴洛士用仿佛要趕赴死地般陰氣逼人的聲音,這麽作結:


    「我的話,就能偷看得到。」


    「──〈天磷一爪〉──」


    薩岡毫不猶豫地發動黑火攻擊。沒用拳頭,而是施展出對上〈魔王〉時的王牌,從這一點就可窺見薩岡認真的程度。


    「──好險!?你剛剛是真的想殺了我吧喂!」


    可惜的是,巴爾巴洛士以奇跡似的迅速動作躲開了那一擊。


    「那當然,我就是為了要解決像你這樣的害蟲才取得力量的。」


    涅菲及法兒用的當然也是女湯。賭上〈魔王〉之名,薩岡絕不可能容許有人偷窺。


    「這種事情麻煩你私底下做。你的話,應該有辦法擅自入侵榭絲緹的浴室吧?」


    「就是因為那家夥在洗澡時也不會放開聖劍,我才特意選在今天的!」


    「誰理你。」


    是說,他真的有打算偷窺過啊,真是差勁。


    不過得知榭絲緹有貞操觀這件事,也算是個好消息吧。薩岡很擔心她如果一直持續做些像是野武士般的舉止,會給涅菲帶來不好的影響。


    他沒有慈悲心可以分給這個男人。就在薩岡往拳頭注入魔力,打算趕快解決掉對方時,巴爾巴洛士吐出了一句有如惡魔呢喃的話語。


    「你應該也對妻子的裸體有興趣吧?」


    薩岡倏地僵在原地。


    「蠢、蠢蠢蠢蠢蠢蠢蠢貨!我怎麽可能做得出這種不知廉恥的事!」


    「你是思春期的小鬼啊。說到女人的優點,不就是胸部、屁股跟大腿嗎?想要任意觸碰那些部位哪裏有錯。不過笨女人不管在哪方麵都不太足夠就是了。」


    「當然有錯!這種事情啊、應該要在更、該說是要好好取得雙方的同意嗎……」


    「哈──乳臭未幹。」


    噗嘰一聲,薩岡覺得好像聽到自己腦中有什麽斷掉的聲音。


    「哦哦,是嗎是嗎?你這個沒有正麵進攻的氣魄,隻會從影子裏偷看的膽小鬼居然說起男子氣概,我多少有些同情榭絲緹了。」


    「……啊?為什麽要在這裏提起笨女人?她跟這無關吧?」


    盡管想要花差不多一個小時逼問巴爾巴洛士現在打算去偷窺誰洗澡,薩岡卻像是在可憐對方般笑了起來。


    「哼嗯?嗯,或許真是如此吧。對那家夥來說,你的確就是個毫無關係、也不需顧及的外人嘛,就算死了也不會特別感到困擾。」


    薩岡用腳跟往巴爾巴洛士的地雷狠踩一通後,巴爾巴洛士的額頭也冒出了青筋。


    「你是想死嗎喂!」


    「要死的人是你。」


    就這樣,既是損友、也是一生宿敵的兩人因為小到不能再小的理由,再次展開劇烈的衝突。


    008


    ◇


    「……?總覺得外麵也很吵耶。」


    在大浴場的女湯內,想在手提水桶中裝入熱水的黑花晃了晃三角貓耳。


    因為薩岡、沙克斯還有戈梅利的盡心盡力,大浴場設有約可容納十人的淋浴區。奇恩諾因德也有大眾浴場這種地方,但能夠光以轉動水龍頭就跑出溫暖熱水的地方,也隻有這座城了。


    黑花在這裏洗了頭發,除了她以外,這裏還能看到像法兒與賽爾菲等城堡居民,榭絲緹跟一曼妮拉受到邀請的客人,還有做為主賓的歐利昂身影。


    有些人是各自用浴巾包著身體,表現得很害臊,也有像曼妮拉這般光明正大全裸露出來的人。涅菲是屬於有些害羞,使用毛巾包住自己的那一種。


    就在她們清洗完身體準備入浴時,外頭傳來可怕的破壞聲響。


    這次甚至連地鳴都傳了過來,連確認都不用。能在這座城施展這種程度的力量戰鬥,又不會傷及城堡人事物的人,就隻有一位。


    「薩岡先生感覺很生氣,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隻是男士們自己在嬉戲罷了,放著不管即可。」


    艾謝拉用傻眼的表情說。她是屬於抱著浴巾,卻沒有圍住身體的那類。因為她才剛進來,所以正在等待淋浴區空出位置。


    ──對方是巴爾巴洛士先生嗎?


    會讓薩岡用足以使城堡顫動的力量毆打的對象,除此之外就沒有別人了。倘若是〈魔王〉級的對手入侵,涅菲理應也會感應得到,其他魔術師們也不會一臉泰然。


    榭絲緹或許也有同樣的猜想,整個人愁眉苦臉。


    「呃,抱歉啊,難得你們邀請我過來。我想一定是巴爾巴洛士做了什麽。」


    麵對一臉歉疚的榭絲緹,曼妮拉不懷好意地笑了。


    「哎呀哎呀──?為何榭絲緹要道歉呢──?」


    「因、因為那是我的……!不對,不是我的!」


    「嗯嗯──!『我的』發言出現啦!」


    「就說不是了!咿呀!?」


    「蝌蚪頭好吵。」


    被路過的法兒潑了一頭洗頭發的水,榭絲緹跳起來摔了一大跤。


    ──今天是普通的榭絲緹小姐呢。


    前幾天在教會時,她表現得十分凜然,令涅菲嚇了一跳。雖然腦中明白她在工作時穩重得如同另一個人般,但看慣了她平常的模樣後,總會有種很強烈的異樣感。


    法兒快步來到涅菲麵前。


    「涅菲,我洗完了。可以泡澡了嗎?」


    「可以。不過不能用跑的喔,很危險的。」


    「我知道。」


    法兒似乎對大浴室感到很高興,蹦一下就跳進了浴池。


    「啊,法兒大小姐太狡猾了!我也要進去──!」


    「喂,賽爾菲!把泡泡洗幹淨以後再進去啦!」


    順帶一提,莉莉絲已經率先洗好身體,泡在浴池中了。雖說身體圍著毛巾,從浴池中冒出頭來的尾巴則十分愉悅地緩緩晃動著。


    「啊──好幸福。真不愧是我們的魔王大人,太有度量了──」


    在她一旁還漂著裝有玻璃杯及果汁的桶子。莉莉絲的臉頰微微泛紅,看來她正在全心享受泡澡的樂趣。


    涅菲卻感到有些不協調。


    ──這麽說來,薩岡先生對莉莉絲有些縱容呢。


    雖說這次大浴場的事情牽涉到好幾個不同的理由,但要慰勞莉莉絲的原因也占了大半吧。雖然沒有到薩岡麵對涅菲時那麽誇張,卻有對著法兒時近一半的寵溺。這對薩岡而言已經算是進入溺愛領域的安排了。


    想要關照身為普通人的莉莉絲當然也是原因之一,可是會不會還有其他理由呢?涅菲有點在意。


    就在涅菲定睛觀察之際,轉迴人魚尾巴的賽爾菲靠了過來。


    「莉莉絲的珍珠是什麽口味的?」


    「呃,那是我喝剩的……」


    「咦──?又沒關係,我的也給你喝啊。」


    「咿嗚!?怎麽這樣,這不就是間間間間間接……!」


    「你沒事吧?莉莉絲,臉很紅耶。」


    看來那邊也正以自己的方式在享受。


    緊接著,黑花與庫的腳跨入浴池。


    「黑花即使進了浴池,毛的狀況也不會有變化呢,真好。」


    「是嗎?庫的頭發也很漂亮呀。」


    「不,庫是在說尾巴啦尾巴。庫的尾巴一吸了水分,就會變得這麽癟。」


    「我是覺得那樣也很可愛啊,不過不能在浴池裏擰幹喔……」


    庫似乎對自己的尾巴有所不滿,正像是在擰抹布般用力擰著尾巴。


    而在另外一區,戈梅利正在幫歐利昂刷背。


    「耶嘿嘿,師父,有沒有會癢的地方?為了讓師父今天能好好放鬆,我可是盡心盡力呢。」


    「你那諂媚的聲音是怎麽迴事?感覺很惡心,給我照平常的方式說話。」


    正在不斷發抖的戈梅利化身為美女的姿態,歐利昂也是化成十幾歲的年輕外貌──也就是奧伯龍的外形。


    基於好奇心,涅菲詢問了她選擇這個樣子的理由,歐利昂表示『明明能夠化身為年輕的外表,你覺得會有想要特意暴露出年老肌膚的女性嗎?』。即便上了年紀,女人心仍是複雜的。涅菲總有一天或許也會理解這種心情吧。


    涅菲試著想了想,開始有些害怕,便小幅度地搖搖頭。


    ──也請媽媽教我變換年紀的魔術吧……


    附帶一提,戈梅利的頭已經腫起巨大的包,看來是已經被修理過了。也因為如此,歐利昂沒有要再責備戈梅利的跡象。


    其實應該是要由涅菲來替歐利昂刷背好孝敬她的,但戈梅利也是被逼到走投無路了。這次就先讓給她吧。


    望著母親她們的情況,涅菲也用熱水把身上的泡泡衝幹淨了。


    而就在這時,她注意到艾謝拉還呆站在原地。


    「艾謝拉小姐,您不介意的話,要不要由我來幫您刷背?這邊已經空下來囉。」


    她這麽一說,艾謝拉雖露出有些煩惱的表情,卻還是立刻點頭。


    「那就麻煩你了,涅菲小姐。」


    「好的。」


    艾謝拉碰一聲地在涅菲麵前坐下。


    夜之一族的心髒不會跳動。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她有身蒼白的肌膚,但除此之外,身體與她們沒有任何分別。


    盡管赤身露體,艾謝拉仍沒有放下綁成雙馬尾的頭發。


    「您的頭發要怎麽處理?」


    「能麻煩你幫我解開嗎?」


    「我知道了。」


    涅菲照她所說,解開綁成雙馬尾的頭發,接著小聲地倒抽了一口氣。


    艾謝拉的頭上有著兩根從底部被折斷的角。


    她恐怕就是不想被看到這個,才會想要等到其他人都離開的時候請涅菲解開吧。艾謝拉像是感到好笑般笑了笑。


    「能請你別露出那種表情嗎?這已經是千年以前的傷了。事到如今被人看見,也不會有什麽困擾。」


    「呃……好的。」


    麵對困惑的涅菲,艾謝拉用食指抵住自己的唇。


    「不過,麻煩對其他女孩保密唷。」


    「是……」


    她也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告知涅菲重要的情報吧。


    ──說到有角的種族……


    在涅菲所知的範圍內,能想到的是跟法兒一樣的龍族、戈梅利的魔人族以及莉莉絲她們的夢魔族這三種,全都是稀有種。擁有金色雙眸好像也是這些種族共同的特征。


    懷著仿佛被告知一個巨大秘密的心情,涅菲緊張地洗起艾謝拉的頭發。


    接著就在她想為艾謝拉刷背時,卻發現對方卻堅決不放開抱在胸前的毛巾,一副在宣告這是要代替平常抱著的玩偶的模樣。


    「接下來幫您刷背喔。」


    然而,涅菲佯裝不知情,為艾謝拉洗起後背。


    ──總覺得,這心情真是不可思議。


    雖然無法清楚地化為言語表達,但感覺就像是在進行本來孝敬母親的目的。年紀也就算了,艾謝拉的外表明明就是比法兒稍微再大一些的女孩,涅菲卻有了這樣的錯覺。


    是因為艾謝拉的性格很成熟的關係嗎?


    正當涅菲疑惑地歪起頭時,她看見了──


    「艾謝拉小姐,您那是……!」


    「咦?哎呀……」


    在艾謝拉腳下,有像是黑血般的液體正順流而下。仔細一看,她所抱著的毛巾也被染成了同樣的顏色,能夠看出是她的腹部正在出血。


    「原來如此,用熱水衝過以後當然會變成這樣嘛。是我大意了。」


    艾謝拉苦笑了一聲,然後打了個響指。下一秒便有幾隻蝙蝠出現在半空中,仿佛要摀住傷口般遭她吸收過去。


    「這樣在浴池中泡澡的期間,應該都還能維持不流出血。」


    「……那個,果然是那個時候造成的?」


    涅菲第一次遇見艾謝拉雖是在海底都市亞特拉斯提亞,而在流卡翁的無人島再會時,她正瀕臨死亡。不,若要借用薩岡的話來形容,就是──雖說用死亡來表現是很奇怪,總之她就是身負重傷。


    於是薩岡把自己的血分給她,借此進行治療,不過似乎離完全治愈還有段很大的距離。


    艾謝拉聳聳肩,就像在說這又沒什麽。


    「隻是因疏忽而導致的失敗罷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您不覺得、痛苦嗎?」


    見涅菲戰戰兢兢地詢問,艾謝拉詫異地杏眼圓睜。


    接著輕輕發出甜美的笑聲。


    「夜之一族不像人類那樣有痛覺唷。」


    「可是……」


    「沒什麽,不是你需要擔心的事。」


    她看起來不像是假裝有精神的樣子。


    接下來,艾謝拉再次用食指抵住嘴唇。


    「不過這樣會讓宴會冷場的,麻煩你也把這當作秘密唷。」


    「我知道了。」


    涅菲重新用熱水從艾謝拉的肩膀處淋下時,她就用毛巾包起頭發。原來如此,這樣就看不見角的痕跡了。


    當涅菲與艾謝拉前往浴池之際,她們已是最後一組人了。


    本該如此,其中卻不見其中一人的身影。


    「哎呀,涅芙特洛絲呢?」


    榭絲緹的表情蒙上一層陰霾。


    「關於這個,她的身體狀況好像不太好,有說等等再過來。」


    「她沒事吧……?」


    「不好說呢。前幾天她在街上遇上了一點糾紛,自那之後,她樣子就怪怪的。本人似乎也不太清楚……」


    涅菲低下頭。


    「會跟那個『夢』有關嗎……?」


    涅菲也聽說了涅芙特洛絲有做過像是魔神之夢的夢,雖然現在好像已經沒再夢見了,但她曾經被魔神──盡管隻是殘留思念──吸收過,有任何後遺症都不足為奇。


    莉莉絲疑惑地歪頭。


    「您說的夢是指?」


    「那個啊……」


    「莉莉絲──」


    那是連涅菲聽了都會發抖的聲音。


    艾謝拉的金色雙眼眯起詭異的弧度,並再次用手指抵著嘴唇。


    「不要深入探究別人的秘密唷。」


    空氣瞬間陷入了寧靜,莉莉絲顫抖著低下頭。


    「咿!那個……是。」


    這種過度的反應讓涅菲感到有些意外。


    ──我本來以為她不是會用這種強硬說話方式的人……


    想到這裏,她又立刻想到了理由。


    涅菲露出略為誇張了一些的笑容。


    「艾謝拉小姐真是溫柔呢。」


    「你是怎麽樣才會從剛剛那一幕得出這樣的感想?」


    涅菲用微笑迴應皺起眉頭的艾謝拉。


    「您是在擔心莉莉絲小姐的安全吧?畢竟夢裏是莉莉絲小姐的領域。」


    莉莉絲是夢魔的公主,而夢又是夢魔的領域,有她這種程度的力量,一定就能踏足任何地方。


    可是莉莉絲不是魔術師,也沒有戰力。所以艾謝拉是在警告她,別一頭栽進危險的事情中。


    ──可是按剛才那個說法,莉莉絲小姐就太可憐了。


    何況涅菲失言也是原因之一。


    涅菲所說的應當是沒錯,艾謝拉的臉頰微微泛紅。莉莉絲也怯生生地開口問道:


    「呃,大人,您是在……擔心我嗎?」


    「我不知道!」


    艾謝拉背過臉,咕嚕咕嚕地把臉浸入浴池中。


    薩岡也曾有過類似的舉動,這位少女果然不擅長麵對坦率的感謝。涅菲總覺得她這樣的表情很可愛。


    在她們一來一往的期間,大浴場的門靜靜開啟了。


    而那個進來的人正是涅芙特洛絲。她似乎對暴露出肌膚沒有太多抗拒,頂多隻用毛巾遮住胸部。


    「涅芙特洛絲,你身體已經不要緊了嗎?」


    「啊……嗯,稍微躺一下就好了。」


    涅芙特洛絲害臊地搔著臉頰,然後交互看向涅菲與歐利昂。


    「難不成,你們是在等我?」


    「對,因為沒有涅芙特洛絲,就沒辦法開始。」


    「……我馬上去洗身體,等我一下。」


    見女兒看向自己,歐利昂顯得一頭霧水。


    「你們在指什麽?」


    「呃,麻煩您再稍微等一下,媽媽。」


    「唉,我是無所謂啦。」


    就這樣,在涅芙特洛絲進入浴池的同時,涅菲也把裝有玻璃杯跟小酒杯的水桶發下去繞一圈。等歐利昂拿到小酒杯,涅菲跟涅芙特洛絲對著彼此點點頭,然後一起為歐利昂倒酒。


    歐利昂以一副感到不可思議的模樣眨眨眼。


    「準備得還真是周到啊。」


    「是啊。」


    確定所有人都拿到飲料後,涅菲也拿起玻璃杯,清了清喉嚨。


    「今天很謝謝榭絲緹小姐及曼妮拉小姐等人特地從奇恩諾因德來到這裏。還有,也謝謝為建造大浴場而盡心竭力的莉莉絲小姐一行人,以及戈梅利婆婆等諸位。多虧了大家,浴場才能在今日圓滿完成。」


    這也是大浴場完成的慶祝會。雖然隻是形式上的東西,但也不可或缺,於是涅菲簡單地問候過後,舉起玻璃杯……


    「那麽,為了大浴場的落成,以及對媽媽的感謝──幹杯。」


    「「「幹杯。」」」


    聽到這句話,歐利昂詫異地瞪大雙眼。


    接著她露出了為難的微笑,但看起來並非不高興。


    「我就想說你們今天疏遠得詭異,原來是這麽一迴事。」


    歐利昂頂著微微泛紅的臉頰,也舉起小酒杯迴應:


    「我不記得自己有做過什麽值得被感謝的重要事情,但還是謝謝你們。」


    盡管親生母親與自己有著差不多年紀的容貌,讓人感覺很奇妙,但涅菲及歐利昂的來往並沒有長到會對此感受到異樣感的地步。


    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涅菲有種像是交到新朋友般的感覺。


    涅菲與涅芙特洛絲看著彼此微笑,而法兒移動到艾謝拉身旁,像是在低喃些什麽。


    (我也要感謝你。)


    (……噓,不能講出來唷。)


    涅菲聽不太清楚,是在說什麽呢?


    就在涅菲疑惑地歪起頭時,涅芙特洛絲向黑花搭話。


    「話說迴來,黑花,那個魔術師……呃,是叫沙克斯吧?你跟他和好了嗎?」


    這麽說來,黑花他們和好的那一天,涅芙特洛絲似乎因為身體不舒服而沒到城堡來。


    黑花雙頰飛紅地把臉浸入浴池中。


    「呃,那個……是的。」


    「是嗎,那太好了。」


    涅芙特洛絲率直地表示祝福後,把目光轉向男湯所在的牆壁。


    「那邊會是怎麽樣呢?」


    目前男湯應該也正在召開慶祝會,而沙克斯跟拉菲爾都在那裏……


    黑花用手貼著頭上的耳朵,閉眼傾聽。


    「……目前似乎沒有爭執的情況,但也不是正在開慶祝會的氣氛。」


    「……啊、嗯。」


    涅芙特洛絲也有目擊到黑花內衣褲的那件事,同情似地摀著臉。


    「那理查也會被牽連吧,真可憐。」


    「等等做點什麽慰勞他吧,涅芙特洛絲。」


    「被我這種人慰勞,他會高興嗎?」


    「當然!你要有自信,然後溫柔地對待他唷。」


    見涅菲前所未有地強烈提出建議,涅芙特洛絲也像是被這股氣勢壓倒般連連點頭。


    「我、我知道了。」


    就在兩人進行這番對話時,黑花的耳朵狠狠抖了一下。


    「啊,沙克斯先生跟錫蒙力先生正在說些什麽。」


    「嗯嗯──?黑花小妹稍微轉播一下吧?好嗎?」


    「同誌啊,錫蒙力那家夥可沒幽默到會在溫泉席中說什麽趣事唷。」


    盡管嘴上這麽說,戈梅利似乎仍是很在意,飛快地往黑花的方向靠近。


    「那件事歸那件事!沙克斯說不定會說什麽有趣的事情啊。」


    黑花立刻被戈梅利及曼妮拉包圍,被嚇得眼神不斷飄移。


    「黑花小姐,不喜歡的話可以直說沒關係喔。」


    「啊嗚,可是……」


    在什麽愛之力高漲的兩人麵前,黑花瑟瑟發抖,涅菲則輕拍了一下失控中的兩人肩膀。


    「兩位,您們不會強迫人家吧?」


    「「……是,我們不會。」」


    兩人露出僵硬的笑容,老實地退開了。


    黑花也終於鬆了一口氣,卻在這時又「咦」了一聲,那張臉轉眼間就漲得通紅。


    「嗯嗯──?怎麽啦怎麽啦?看你那張臉,肯定是聽到了什麽吧?」


    「不要隱瞞,全部說出來!王設在這裏的結界太強,連我都無法竊聽哪!」


    該說真不愧是薩岡嗎,在浴室內似乎連魔術也會遭到封印。可是黑花的知覺能力是源自於她自己的身體能力,並未受到影響。


    連人類耳朵都紅透的黑花摀起臉。


    「不,可是這有點……」


    「快說出來吧,可以輕鬆一點喔。」


    「快快快!」


    看到兩人激動萬分,涅菲也開始覺得頭痛了。順帶一提,歐利昂好像也認為酒席間是不講虛禮的,沒有打算要阻止,卻是一臉目瞪口呆的表情。


    黑花從雙手的縫隙間露出雙眼,像是死了心般開口道:


    「呃,就是她平常雖然會蒙混過很多事情,可本性……卻是個溫柔的人。」


    「好甜──!居然曬恩愛曬得這麽甜!都讓我可以多喝幾杯蒸餾酒白蘭地了──!」


    「愛之力正在沸騰。再來!快告訴我們下一件!」


    握拳催促的曼妮拉不知何時把手裏的玻璃杯換成了酒瓶。仔細一看,玻璃杯已跟空瓶一起放到水桶裏了,她是在何時喝了那麽多的?戈梅利現在也一副快要流鼻血的模樣,雙眼綻放出燦爛的光輝。


    黑花用非常歉疚的聲音繼續說:


    「因為她會想去保護弱小的人,所以、他很擔心,想要保護她……」


    「嗯──!涅菲小妹,有沒有更嗆口的酒?我嘴裏都是甜味!」


    「嘰嘻嘻,那家夥裝成一副木頭的樣子,結果根本被迷得神魂顛倒啊。好,太好了!」


    就在這時,涅菲察覺到了異樣。


    ──明明是沙克斯先生在曬恩愛,黑花小姐怎麽卻說得好像事不關己似的?


    話雖這麽說,涅菲也不認為沙克斯會對黑花以外的人有這樣的心思,這應該是可以斷言的事實。那麽……?


    仿佛是在肯定這份異樣感般,黑花這麽說道:


    「正因為這樣的戈梅利小姐十分有魅力,他才會跟她在一起超過六十年……」


    「……咦?」


    戈梅利如同一尊雕像般僵在原地。


    黑花也像是再也聽不下去般,摀住三角貓耳,沉入浴池中。她講得相當簡略,實際上肯定是曬恩愛曬得更加厲害,整個人都變得跟煮熟的章魚一樣了。


    而說到曼妮拉,她好像從途中就注意到了,憋笑憋得嘴角扭曲,渾身顫抖。


    然後歐利昂猶如看準這個時機般開口說道:


    「啊啊,自那之後已經過了六十年啦。從我身邊跑走的蠢徒弟突然帶了獅子獸人的小孩過來,問我要怎麽教他讀寫。」


    「師父別這樣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眼眶泛淚、整個人羞得通紅的戈梅利撲了過去,然而對方是〈魔王〉,她在半空中就被打落,墜入浴池當中。


    女湯響起細微的笑聲。


    ──可是,就這麽放著不管,她會溺死吧?


    大浴場不能使用魔術,於是涅菲把戈梅利撈出浴池。曼妮拉似乎覺得自己有責任,也來幫忙了。


    但在這當中,有一人像是想起了心靈創傷般,臉部表情僵硬。


    「榭絲緹小姐,怎麽啦?」


    她的目光就釘在歐利昂身上。


    「……呃,你是歐利昂閣下吧?」


    「嗯,沒錯。」


    「我是覺得這是錯覺,但我過去似乎曾經見過你……應該、不可能吧。哈哈哈……」


    「啊……」


    不知為何,歐利昂明顯就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看到此景,涅芙特洛絲開口說明:


    「應該是在教會見過麵吧?母親她畢竟……」


    涅芙特洛絲看向歐利昂,像是在確認能不能說。看到母親點頭,她才繼續說道:


    「母親在教會用的好像是奧伯龍這個名字。」


    「奧伯龍是、奧伯龍卿……?這麽說來,我在跟奧伯龍卿說話時也覺得似乎哪裏有異……」


    歐利昂再次轉開視線。


    看來兩人過去的確見過麵。涅菲悄悄靠近母親,小聲問她:


    (實際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呃,在那孩子還是新手時,我稍微指導過她劍的握法。)


    看來榭絲緹在成為聖騎士長時,曾受過歐利昂的劍術指導。


    (告訴她不就好了?)


    涅菲這麽說,歐利昂卻搖搖頭。


    (那個,由於我好像搞錯了力道,讓她似乎、沒有當時的記憶了。)


    這句話令涅菲與涅芙特洛絲說不出話來。


    ──榭絲緹小姐從小時候開始就很辛苦呢……


    不過,涅菲也能理解。


    薩岡甚至在列舉過去最棘手的敵人時,說出了榭絲緹的名字。本來還對尚且十幾歲的她為何能使出那樣的劍招而疑惑,原來是傳說的聖騎士奧伯龍歐利昂曾為她啟蒙。


    世界上一定也有些忘記了會更加幸福的事情。


    涅菲拿起一個酒壺,向榭絲緹勸酒。


    「榭絲緹小姐,這是自流卡翁進的罕見特色酒,要來一杯嗎?」


    「咦,是嗎?我是不太喝酒,沒問題吧?」


    哪裏會沒問題,這種酒的酒精濃度可是很高的。


    但涅菲看到榭絲緹很有興趣的樣子,便把酒倒入小酒杯中。隻見榭絲緹一口就將酒喝完。


    「哦,這個喝起來很順口很好喝耶!總覺得身體也暖洋洋的。涅菲,可以再給我一口嗎?」


    「好的,請用。」


    榭絲緹就這樣喝下幾杯酒後,立刻就醉了。


    「嗝……」


    「啊啊天啊,你讓她喝太多了,涅芙莉亞。」


    「因為我想說榭絲緹小姐最好還是忘記剛剛的事情。」


    兩人把榭絲緹從浴池中抬出去,放到戈梅利身旁。歐利昂似乎也抱持著罪惡感,替她蓋上一了新的毛巾。


    涅菲對母親這樣的舉止露出苦笑。


    「媽媽有很多不同的樣貌呢。」


    她光是能夠知道這一點,今天就不算做了白工。


    然而,歐利昂卻愁眉苦臉。


    「但都不是什麽好的一麵就是了。」


    「沒這迴事,我想知道更多媽媽的事。」


    涅菲才剛說完,她腦中便閃過薩岡那一日的側臉。


    「怎麽了?」


    「啊,沒有……」


    涅菲迴以曖昧的笑,但說想了解母親的人明明是自己,她卻保持沉默。


    涅菲總覺得自己這樣很狡猾,於是她搖搖頭。


    「那個,我能見到媽媽,現在真的覺得很開心。但是……」


    她不知道能不能把此事說出口。


    即便如此,涅菲還是懷著勇氣說出自己的疑惑。


    「所以我就想說,薩岡先生的雙親到底會是怎麽樣的人?」


    正因為跟薩岡雙親有過關係,馬克才會尋找薩岡。而那個名為馬克的人物又很有可能是教會的教皇。


    那麽,足以使馬克有所行動的人物究竟會是何方神聖?


    原來如此──歐利昂也點點頭。


    「的確會讓人產生興趣呢,實際上到底是如何呢?」


    眾人的目光自然集中在艾謝拉身上。


    艾謝拉十分驚訝地瞪大雙眼。


    「你們這樣問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迴答啊。」


    「可是慫恿薩岡去追蹤那個什麽馬克的人是你吧?也沒有其他在那方麵有所交集的人了。」


    的確,要說有可能知曉薩岡身世的人,大概也隻有艾謝拉了。史黛拉、巴爾巴洛士甚至是薩岡本人都無法得知。


    然而,法兒卻在此時出聲反對。


    「泡澡很開心。難得氣氛很好,不可以強迫別人。」


    這句話令所有人都迴過了神。


    歐利昂也撩起頭發,揚起苦笑。


    「孫女說得沒錯。我或許有些鬧過頭了,你就忘了吧。」


    說完,她又迴到了浴池中。


    涅菲及涅芙特洛絲也接著迴去了,艾謝拉像是在略略沉思般保持沉默,然後喝著玻璃酒杯內的酒低語道:


    「我的確跟他父親見過麵。」


    涅菲沒想到她會迴答,不禁杏眼圓睜。


    法兒擔憂地問:


    「艾謝拉,可以嗎?」


    「作為酒席間的閑聊,或許正合適。況且這說不定是我編的故事呀。」


    艾謝拉輕聲笑了笑,現場卻沒有人跟著笑。


    盡管已有兩人掉隊,剩下的成員全都聚集到艾謝拉身邊。


    在大家的注目下,艾謝拉用隱約有些懷念的語氣開始敘述:


    「該從哪裏開始說起呢……嗯,這個嘛,果然還是從你的事開始吧。」


    不知為何,她邊說邊看向黑花。


    「咦,我……嗎?」


    「那位大人是黑花你所持有的〈天無月〉之前的主人。」


    ──又有兩條線索連上了。


    而且恐怕是薩岡完全沒有預期到的地方。


    這下不光是涅菲,連莉莉絲等人都詫異地瞪大眼睛。


    「請等一下,大人。您這麽說,難道魔王大人是流卡翁的人?」


    「在某種意味上或許算是吧,但也可說不是。起碼兩者之間是有些緣分的,你們就當作是這樣吧。」


    雖是一句仿佛要岔開話題的迴應,但以艾謝拉來說,這已經是很清楚的迴答了。


    艾謝拉用甚至可算得上是心疼的口吻繼續說:


    「他是個非常強的優秀之人。戰鬥時站得比任何人都要前麵,明明打的是沒有勝算的戰鬥,但最後卻真的戰勝了。」


    這對艾謝拉而言,恐怕也是很珍貴的記憶。在涅菲眼中,說起這些的艾謝拉看起來就像是在哭。


    然後她戰戰兢兢地問道:


    「那個,我可以問問那位大人叫什麽名字嗎?」


    艾謝拉仿佛在猶豫般陷入沉默,最終這麽迴答:


    「那位大人並不希望自己的名字流傳下來,所以我無法說出那個名字。不過,我記得也有人這麽稱唿他。」


    像是在贖罪,也像是在唉歎,艾謝拉說出了那個名字。


    「────」


    浴場內鴉雀無聲。


    在某種意味上,會出現那個名字也許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一開始在流卡翁相遇時,她不就這麽說了嗎──


    ──啊,真令人驚訝,沒想到有一天竟然會再見到你──


    而那個人恐怕已經……


    沒有任何人開得了口。


    沒過多久,艾謝拉便靜靜地自浴池中起身。


    「我說得有些太多了,我去吹吹夜風。」


    「艾謝拉閣下。」


    歐利昂叫住艾謝拉離去的背影。


    「很棒的故事,希望下次能跟你單獨飲酒。」


    「嗯,對象是你的話,請務必讓我作陪。」


    迴答完,艾謝拉便離開了。


    ◇


    把時間稍微往前一點。


    想偷窺女湯的巴爾巴洛士與想阻止前者的薩岡,兩人的戰場離開了城堡,換至森林深處。


    ──巴爾巴洛士那家夥,今天實在有夠頑強的!


    沒想到薩岡都使用〈天磷〉了,他還能幸存下來。盡管不想承認,但這個男人也跟薩岡一樣,實力增強了不少。要是〈魔王〉又有空席,他說不定就會以下任〈魔王〉之姿擋在薩岡麵前。


    不過他也覺得,會把那種程度的力量花費在偷窺女生這種這麽小的事情,巴爾巴洛士離〈魔王〉的寶座果然還是很遙遠吧。


    「……真是的。喂,巴爾巴洛士,差不多該結束了。」


    話雖如此,自這空虛的戰鬥開始,轉眼間已經過了兩、三刻。涅菲他們差不多也快要散會了,能夠偷窺的時間即將結束。


    明明薩岡是懷著殺意擊出魔術的,巴爾巴洛士卻撐到時間結束為止。在這層意味上,兩人這次算是平手吧。


    ──這家夥明明很有實力,怎麽會這麽蠢呢?


    薩岡愈想愈覺得對方無可救藥。


    巴爾巴洛士整個人成大字型癱在地上,也跟著歎氣。


    「唉,可惡,這次也沒贏過你。」


    「你也差不多該學會教顯了吧?」


    「囉嗦,我下次絕對要殺了你。」


    雖然一開始的導火線很無聊,但說不定從中途開始就跟偷窺無關了。


    話雖這麽說,兩人或許還是有些激動過頭了。畢竟是〈魔王〉還有僅次於這個地位的魔術師認真互毆,周遭的樹木都被攔腰折斷,地麵甚至產生了裂痕。


    若不進行修複,誤入這裏的普通人或許會出意外,這不是把折斷的樹木弄迴原位就能解決的。


    雖說一想到事後處理就覺得頭痛,薩岡還是踹飛巴爾巴洛士後,再讓他起來。


    「喂,你差不多該起來了。多虧了你,難得的慶祝會也都泡湯了。再喝一攤吧。」


    「別開玩笑了。我內髒都破了,怎麽可能喝酒?」


    薩岡使出渾身力氣的拳頭砸中巴爾巴洛士的腹部好幾次,看來他並不是在說謊。他的再生似乎尚未結束,貧起嘴來也沒什麽力道。


    ──沙克斯那家夥,希望他還好好活著……


    為了以防萬一,薩岡也有叫上錫蒙力,他是覺得即使是最糟的狀況,沙克斯也不至於會死。


    而就在薩岡打算著折迴城堡時──


    『嗬嗬嗬,嘰嘻嘻嘻,啊啊,啊啊,終於見到您了。』


    一道既甜美卻又令人發毛的聲音響起。


    ──不是……艾謝拉。這人又是誰?


    一陣涼意竄過背脊,巴爾巴洛士也跳起來擺出戰鬥態勢。


    那是個外形近似人類的「黑影」,在頭部的部分浮現出一雙有如月亮般的金色眼眸。周遭都是倒下的樹木跟裂痕,實在不是能夠行走的狀態,也不知它是從何處出現的,簡直就像是從天而降似的。


    話又說迴來,雖說兩人多少亂鬧了一通,但這裏畢竟是薩岡的結界內,隻要力量沒有相差太多,要在薩岡沒注意到的情況下入侵是不可能的。


    「……喂,薩岡。這家夥應該不是你安排的吧?」


    「別說蠢話,這應該是你的熟人吧?就跟你那品味差勁的『影子』一模一樣。」


    若是沒有跟對方閑聊,腳步仿佛就要後退了。


    既視感。盡管外形完全不同,不知為何卻教人想起之前比夫龍召喚出的魔神殘留思念──「泥」。


    雖然很懷疑它能不能對話,但因為剛剛姑且還是有聽到它在講話,薩岡便警告它:


    「喂,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會在這裏?」


    薩岡邊說,邊在手中構築起幾個魔術。多虧了跟巴爾巴洛士胡鬧的關係,他手頭上的魔術剩下不多,警告則是為了爭取準備手牌的時間。


    巴爾巴洛士似乎也立即準備起撤退的路徑,正在建構通往〈煉獄〉的通路。


    即便手上還在動作,薩岡仍是十分提防地觀察著「黑影」,然後注意到──


    「黑影」不知何時雙手都握著像劍的東西。


    ──它從一開始就拿著劍嗎?


    倘若並非如此,那就等於自己並未看到它拔出劍的那一瞬間。薩岡改變認知,把對方視為與〈魔王〉同等的威脅。


    金色的雙眼轉動眼珠看著薩岡。


    「……嘖,煩死了。」


    薩岡在那一瞬間,心中的恐懼、厭惡及焦躁等感情不穩地晃了晃。


    ──是魔眼的一種嗎?這下麻煩了。


    因為薩岡的意誌頑強,且擺出提防的姿態,因此沒受到多強的打擊,要是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被它凝視,大部分的人都會昏倒吧。光是像這樣跟對方對峙,就會削減精力。


    「黑影」再次嗤笑道:


    『找到了,找到了,我心愛的那位大人的「心髒」。』


    薩岡感覺到一股寒意。


    ──這家夥的目標是〈魔王印記〉嗎!


    而且它好像也知道〈印記〉的意味。


    薩岡的手牌也在這時完成了。


    ──不好意思,我並沒有樂觀到會去期待能跟怪物商量的地步。


    他在手中組織的是黑炎,也就是會燒盡生命的〈天磷〉。把五指全部點上〈天磷〉後,黑炎沿著薩岡舉起的手臂軌跡形成刀刃。


    「──〈天磷五連大華〉──」


    這一擊甚至把之前歐利昂控製的魔族全部屠盡。在薩岡試作的幾種術式中,是以最大最快為傲的最強禁咒。


    成了刀刃的〈天磷〉離開薩岡的指頭,從五個方向同時襲向「黑影」。


    『嘰嘻嘻,咿嘻嘻嘻,您喜歡圓舞華爾滋嗎?』


    「黑影」對著其中一把刀跳起,把手中的劍刺了過去,仿佛是想與〈天磷〉交鋒。


    ──好快……但沒用的!


    這可是能僅憑一把刀刃就貫穿魔族裝甲的一擊。薩岡是不清楚對方拿的是什麽名劍,但那不可能承受得了。本該如此才對──


    啪鏘一聲,刀刃隨著清脆的聲響碎了。


    碎的不是「黑影」的劍,而是〈天磷〉。


    「怎麽可能──」


    不過刀刃還剩下四把。即使「黑影」想要避開,它們也會追蹤過去進行攻擊。


    然而「黑影」用如同跳舞的動作揮舞手中的兩把劍,兩把、三把地擊落〈天磷〉之刃。如同流水般的連擊最終擊碎了所有五把刀。


    薩岡無法即時理解眼前的狀況。


    或許是魔族當中,已經出現能夠耐得過〈天磷〉的人。又或者是像巴爾巴洛士那樣使用空間轉移,就能避開。薩岡絕對沒有自大地想過,這個魔術不會被打破。


    可是,誰能想像得到竟是從正麵遭到擊破的?


    〈五連大華〉正是因為同時能夠擊出五把,才會是薩岡的必殺技。然而,這個「黑影」隻靠著身法與劍技,僅用五連擊就解決了。而且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一擊的狀態下。


    這就是它比薩岡魔術更快的證明。


    「喂,薩岡!」


    最強的一擊遭到擊破,他渾身僵硬了非常短暫的一瞬間。


    但「黑影」就在這一瞬間逼近薩岡眼前,手裏的劍還往他的脖頸處而來。


    ──躲不開……!


    在薩岡這麽想的那一刹那,地麵自他腳下消失,身體猛然下沉。他錯開可怕的劍尖,隻擦過了鼻尖。


    然後就在下一秒,薩岡被拉離「黑影」,來到巴爾巴洛士身旁。


    「綻開吧──〈黑針〉!」


    隨著巴爾巴洛士的唿叫,薩岡直到剛剛還站在那邊的位置──巴爾巴洛士所開啟的〈煉獄〉當中射出了許多影子形成的針。


    畢竟「黑影」剛揮完劍,似乎也躲不開所有攻擊,全身都被針所刺穿。


    『咿咿嘻嘻嘻,禮服都被糟蹋了。您討厭圓舞華爾滋嗎?』


    即使身體被貫穿,「黑影」仍繼續揮舞雙劍。巴爾巴洛士的〈黑針〉也跟〈五連大華〉一樣輕易遭到粉碎。


    「開什麽玩笑,這家夥是不死之身嗎?」


    就在這時,月光自雲縫之間灑落林間。


    兩次攻擊大概還是多少帶給了敵人一些傷害,包住那副身軀的「黑影」被驅散,能夠窺見它的真正身分。


    看到那張臉,薩岡不禁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怎麽可能……為什麽你會……?」


    握在手中的兩把偃月刀,損壞得破破爛爛的禮服,年紀大概是十四、五歲,跟莉賽特有著同一張臉的少女。


    她是在奇恩諾因德消失的雙胞胎之一,阿麗絲泰爾。


    隻是那張臉沒了從前的樣貌,而是露出壞掉的笑容,頭歪向不自然的角度。


    「……被吞噬了啊,真是可憐。」


    薩岡瞬間就看穿了這一點。


    這已經不是那個跟黑花戰鬥,因恐懼而瑟瑟發抖的可憐少女,她已經消失了。站在這裏的隻是一具空殼,就像是尊木偶般。


    若是沒跟對方交談過,她就單純隻是個敵人,但薩岡卻對她這副模樣產生了同情。


    薩岡能為她做的,就是至少讓她解脫。


    ──但它很強。


    薩岡的〈五連大華〉自是不必說,巴爾巴洛士的〈黑針〉也是,隻要在他手上理應就是個足以擊中〈魔王〉的魔術。


    兩者卻都被徹底封住了。


    再加上它手上握著的偃月刀上頭似乎覆蓋著某種「力量」,從刀可以打碎〈天磷〉這一點來看,等於「阿麗絲泰爾」的每一記攻擊都有著跟〈天磷〉同等的破壞力。


    薩岡逞強地笑了。


    「沒想到你會救我,以你來說還真是其誌可嘉啊,巴爾巴洛士。」


    「……哈!別開玩笑了,誰會救你這種人啊。」


    隻是──巴爾巴洛士繼續說道:


    「要是你輸了,下一個被幹掉的就是笨女人了,畢竟那家夥腦袋不好。明明贏不了卻還去挑釁對手,她絕對會這麽做。」


    那名少女可是驕傲的聖騎士長,隻要有該守護的人,她就會戰鬥,所以巴爾巴洛士不能在此撤退。


    薩岡也終於領悟到,這個男人竟已做下了這等程度的覺悟。


    「原來如此,這並非我們可以傲慢俯視、加以蹂躪的三流之輩,而是該拚盡全力、使出渾身解數去挑戰的敵人。」


    倚賴『技法』是種恥辱,要用魔術戰鬥──這不是拘泥於這些小事就能獲勝的對手。是必須拚死拚活地做盡卑鄙的掙紮,並與之麵對的敵人。


    薩岡解開衣襟的金屬扣環。


    披風輕飄飄地脫離身體,掉落地麵。


    這件披風備有眾多魔術,可說是魔術師要塞的其中一樣防具。薩岡鋌而走險,做出在敵人麵前放棄它的愚蠢行徑。


    ──這個在使用魔術時很方便,要用『技法』時就很礙事。


    薩岡也一樣,不容許自己敗北。他身後有法兒、涅菲以及必須保護的部下們,每退一步,都會讓他們的性命暴露在危險之中。


    所以除了前進去獲取勝利外,他沒有其他選擇。


    確認薩岡已做好覺悟,巴爾巴洛士開口道:


    「然後呢?你有什麽辦法嗎?」


    「怎麽可能有那種剛好的東西。我隻是打算跟平常一樣,揮舞拳頭直到打中對方為止。」


    但組織的魔術不是出現在拳頭上,而是腳上。


    魔力盔甲──適用於這種表現的鎧甲就在薩岡的腳下組織起來。


    「你這人才是,應該能配合得了我吧?」


    「哈,你的想法我看得一清二楚,別去在意無聊的事情。」


    麵對這可憎卻又可靠的損友,薩岡很自然地露出了笑容。


    「那就上吧,那是我們該賭上性命打倒的敵人。」


    ◇


    「阿麗絲泰爾」疾速奔馳,目標是薩岡──不對,是他右手的〈印記〉。


    在更勝於薩岡魔術的這個速度麵前,無論是任何防禦都太遲了。


    但薩岡走上前……


    剛剛才組織出的──魔力盔甲踏出一步,就能踩裂岩盤,讓薩岡的身體加速到人類知覺未曾抵達的領域。


    那速度已經快到連眼都不眨地凝視戰場的魔術師──巴爾巴洛士都看不清楚的地步了。


    比聲音更快,也比影子映到地麵上更快。


    「──〈天輪絕影〉──」


    那是與〈天鱗〉相同的魔力之光,卻不會吞噬周遭的魔力,無限製地增加強度。吞噬魔力的構造是相同的,卻是將魔力轉換為推力、而不是強度的魔術。


    靠著這一招,薩岡才第一次能追上「阿麗絲泰爾」的速度。


    但光是追上,拳頭還是打不中。因為「阿麗絲泰爾」的劍法強到能夠徹底封住〈五連大華〉,而拳與劍衝突的話,會輸的自然是拳頭。


    ──這就是為了顛覆那種常理的『技法』!


    僅靠孩子的力量也能打倒大人、粉碎鋼之盔甲,比劍還要快打穿對手。


    為什麽單純的拳頭能夠做到這一點?


    在打架時揮舞的拳頭跟『技法』有什麽不同?


    薩岡再次跨出一步。


    劇烈的加速把他的身體更進一步地往前推。


    「阿麗絲泰爾」的劍揮空,反而讓薩岡確保住擊出拳頭的最佳位置。


    把拳頭化為『技法』的要因是什麽?


    那就是步伐的踏法。


    黑花的〈朧夜〉也是如此,打敗複製複製人安德列亞爾弗斯的德卡拉比亞也是如此,身法的根本就在於踏在地麵上的雙腳。


    而最有效率、最快且最大限地,將其變換為力量的技術就是『技法』。


    當「阿麗絲泰爾」倏地繃緊身體時,已經太遲了。


    薩岡踏住地麵。


    爆發性的推力這次沒有把薩岡的身體往前推,而是往正上方推去。


    用力握緊的拳頭如同一把箭矢,往劍尖而去。


    『嘰咿──!?』


    「阿麗絲泰爾」雖用偃月刀擋下拳頭,小小的身體卻連著刀一起被打飛。


    雙方拉開了距離。


    即便使用〈絕影〉,敵我之間的距離也不是瞬間也能彌補的。


    縱使如此,薩岡仍毫不在意地握住拳頭,跨出下一步。


    滋滋──那隻腳陷入地麵、不對,是沉入影子當中。


    下一秒,薩岡的身體就移動到了「阿麗絲泰爾」背後。


    正當「阿麗絲泰爾」準備迴頭之際,薩岡已經揮出了拳頭。


    本想用來擋住攻擊的偃月刀從它手中彈開。


    「──〈黑針〉!」


    薩岡跟「阿麗絲泰爾」的動作已經超乎巴爾巴洛士的知覺,然而他仍在最完美的時間點發動了〈黑針〉。


    正因為彼此吵了十年,直到薩岡成了〈魔王〉後還能一臉泰然地互毆,才會明白──


    彼此的習慣、唿吸以及想法。


    影槍貫穿了「阿麗絲泰爾」纖細的身體。


    『咳!』


    它吐出的血是漆黑的,不是生物的血會呈現的顏色。


    話雖如此,卻還不到打倒它的地步。說起來連打擊是否有用都很讓人起疑。


    ──不過足夠了。


    薩岡的五指再次點燃黑色火焰。他也可以把這些攻擊往半空中施放,但如果目的在於那邊,就不需要於手中組織了。把〈五連大華〉點在手指上,跟拳頭一起直接揍過去正是它原本的使用方式。


    失去了偃月刀,為了使遭到〈黑針〉貫穿的身體迴複自由,它一瞬間停止動作。


    隻要有這一瞬間,薩岡就能組織出〈天磷〉。


    就在薩岡準備對著可憐的木偶使出最後一擊時──


    「不要!求求你,不要殺阿麗絲泰爾!」


    悲痛欲絕的叫喊讓薩岡瞬間猶豫了。


    『嘰嘻嘻嘻,壞孩子!』


    他的猶豫讓「阿麗絲泰爾」有了可以逃脫的空隙。


    〈黑針〉宛如被蟲吞食般變得到處都是洞,最後粉碎。薩岡點燃〈五連大華〉的右手沒有打中,他反而被一記劇烈的迴旋踢踢中。


    「嘎啊!」


    「你在幹嘛啊,薩岡!?」


    巴爾巴洛士的〈煉獄〉吸收了被打倒在地的薩岡,中和過慣性法則後再次把人拉迴巴爾巴洛士身旁。


    而「阿麗絲泰爾」已趁這時取迴了偃月刀。


    ──剛剛的聲音是……?


    薩岡尋找起聲音的主人,隻見穿著胸甲的少女踩著踉蹌的步伐遊蕩至此。


    記得她是雙胞胎的另外一個,叫做蒂克希亞吧。


    「求求你,不要殺阿麗絲泰爾。都是我的錯,她會變成那樣都是我的錯。所以求求、你……」


    蒂克希亞在說完前就倒下了。


    即便如此,她還是以一副神誌不清的模樣繼續說:


    「我知道、自己說的話、隻想到自己。可是求求你,救她……」


    少女用被淚水、鼻水與泥巴沾得一蹋糊塗的臉懇求道。


    「喂,你可別有什麽奇怪的心思喔。那樣早沒救了,已經太遲啦。要是抱著天真的想法,就要換我們被幹掉了。」


    巴爾巴洛士的話是對的,因此薩岡也點點頭。


    「那當然,用這個解決掉它吧。」


    薩岡無視蒂克希亞,握緊拳頭。


    剛剛的懇求看似是用上少女最後的力量了,她趴在地上,盡管還有意識,卻隻是咻──咻──地發出沙啞的喘氣聲。


    ──同一招不會一直都有用。


    但不賭上一切,就什麽都打不中。


    「──〈絕影〉──」


    薩岡再次踢了下地麵。


    「阿麗絲泰爾」揮動偃月刀,但薩岡已經看清了它的劍法。他又往前踏出一步,鑽過一閃而過的劍。


    隻是「阿麗絲泰爾」也明白這一點。


    在薩岡踩下的位置前方,另一把偃月刀正緊逼而來。


    ──步伐的踏法可不隻有踏到地麵上而已啊!


    接著的一步並非往地麵,而是往半空中跨去。


    隻憑一步就能超越音速的腳力直接使出踢擊。


    偃月刀與踢擊碰撞在一起。


    隨著一聲尖銳的鏘鏘聲,刀刃有一半已經消失。是折斷了。


    然而,它還有另外一把偃月刀。


    剛使出動作大的踢擊,身體是很難迴複的。而薩岡的身體就在此時再次沉到〈煉獄〉裏。


    即使它看清了眼前薩岡的動作,卻無法一同看穿巴爾巴洛士的魔術。


    緊接著,薩岡出現在「阿麗絲泰爾」的正上方。


    而薩岡的手上已經點亮了〈五連大華〉的黑色火焰。


    隻是那個時候的阿麗絲泰爾並未看向薩岡,原因不在於她無法跟上動作。


    那對目光是朝著趴在地上的蒂克希亞。


    「──!──〈右天左天〉!」


    組織起來的〈五連大華〉換成了無敵之盾。


    「──你這大白癡!」


    想當然地,在這期間產生出了一瞬間的空隙。


    「阿麗絲泰爾」的雙眼染上金色,仰頭看著薩岡。


    它手裏握著的偃月刀往上刺來。


    ──少了一手!


    兩敗倶傷。


    正當薩岡做好覺悟時──


    『你欠我一次喔,〈魔王〉薩岡。』


    緊接著,看不見的魔力擊向「阿麗絲泰爾」。倘若是普通的魔術師,光那樣就會被壓死了。魔力的激烈洪流令它的動作完全停止。


    這不是薩岡,也不是巴爾巴洛士做的,而是來自更遙遠的上空。


    ──居然是……比夫龍!?


    他是來偷看這場戰鬥的吧,那個既非少年也非少女的〈魔王〉正從上空俯視著這裏。


    但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抓住它──〈右天左天〉!」


    以〈天鱗〉組織出的左右盔甲包複住了「阿麗絲泰爾」。


    『啊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鱗〉能夠吞噬魔力與性命,改變自身強度,也能吃光包覆在那具身體上的「黑影」。


    一旦被這個抓住,「阿麗絲泰爾」就如同外表所見,隻是個少女。


    它也隻有幾秒能夠抵抗。可憐的少女發出慘叫後,再也沒有動彈。


    他們和異形襲擊者就這麽分出了勝負。


    ◇


    「阿麗絲泰爾……」


    蒂克希亞摟住身為自己另一半的少女。


    雖然被〈右天〉與〈左天〉壓製在地,但這到底是誰?


    如果那個「黑影」已經離開,那這位少女會以阿麗絲泰爾的意識醒來嗎?


    薩岡看向天空。


    那裏已看不到比夫龍的身影了。


    這也是那個〈魔王〉的策略嗎?還是完全不一樣的某種事物?


    這裏沒有半點勝利的餘韻,隻有什麽都沒結束的恐怖感混濁地擴散開來。


    「然後呢?你打算怎麽處理這個?」


    倒下的那具身體,連這個到底是什麽都還不清楚。這是救不救之前的問題。可是,即便如此……


    「在我要擊出〈五連大華〉時,這家夥沒有看我。」


    為何在那個時候,那個沒有薩岡會住手的要因、即將迎來死亡最後那一瞬間的時候,它看向了蒂克希亞呢?


    ──難道在怪物當中,還留有關心姐妹的心?


    要是做為人的碎片還留在這具身體裏──


    「如果還能救得了的話,我覺得再給她一次機會也無妨。」


    薩岡至今打敗了許多三流的貨色,當然也殺了數不清的人。就算跟涅非相遇後,他覺得自己改變了,卻還是會因為被觸怒這種理由,想動手殺掉聖騎士團長的小鬼。


    這樣的他事到如今才想裝作一副善人的樣子,偽善也該有個限度。


    ──縱使如此,我還是跟涅非相遇了。


    在宛如垃圾的人生中,他遇見了涅菲這個機會。


    所以麵對非常讓人失望的惡人,薩岡也開始覺得可以給對方一個機會。


    巴爾巴洛士歎了口氣。


    「你啊,到時候絕對會後悔的。」


    「……或許是吧。」


    話又說迴來,薩岡根本不曉得這個還有沒有辦法救迴來。


    薩岡對巴爾巴洛士說:


    「你去叫戈梅利和沙克斯過來。我沒辦法離開這裏,也無法幫她療傷。不過這兩個人的話──」


    就在他說到一半時──


    「阿麗絲泰爾!」


    蒂克希亞發出喜悅的叫聲,看來是阿麗絲泰爾迴複意識了。


    隻是她那雙眼睛仍是金色,臉上也仍掛著壞掉的笑容。


    『嘰嘻嘻嘻嘻嘻嘻!』


    「阿麗絲泰爾」發出尖銳的笑聲並站了起來,無視於自己正遭到〈右天左天〉的壓製。


    噗嘰噗嘰噗嘰──有什麽被扯斷的聲音傳了過來。


    薩岡立刻就看出了聲音的來源,起身的「阿麗絲泰爾」沒有雙手。


    ──這家夥扯斷了自己的手……!


    等薩岡察覺到時,「阿麗絲泰爾」已經撲了過來。


    〈天鱗〉已經用來束縛「阿麗絲泰爾」,〈絕影〉也已經解開。就連要去叫戈梅利他們的巴爾巴洛士也突然動不了。


    這裏沒有能夠阻止「阿麗絲泰爾」的人。


    「真是可憐啊。」


    這道聲音從薩岡的身後傳來。


    現場響起一聲類似水聲的嘩啦聲,「阿麗絲泰爾」自腰部被切斷。上半身被黑色球體吞噬,下半身則失去勢頭,掉落地麵。


    「咦……?」


    蒂克希亞就像是尚未理解發生了何事般,發出傻愣愣的聲音。


    薩岡把目光往下移,發現有鐵筒自自己腋下及腰側伸出。


    『天使獵人』──破壞力與薩岡的〈天鱗〉同等的兵器。


    「艾謝拉……」


    也不知她是何時出現的,艾謝拉就如平常般抱著玩偶站在那裏。


    「這是我的敵人,我來解決我的敵人。就隻是這樣罷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極為傲慢,又非常悲傷。


    ──結果連一次機會都沒能得到啊。


    這並不是艾謝拉的錯,而是薩岡的疏忽招致的結果。


    蒂克希亞用細微的聲音說:


    「騙、人……這是騙人的吧。阿麗絲泰爾……阿麗絲泰爾!」


    蒂克希亞摟住隻剩下胸部以上這一點殘骸的少女。


    看不下去的薩岡幾乎就要轉過臉去了。


    但有如塵埃的結晶,突然覆蓋住了這可憐少女的殘骸。


    「──有時間哭的話,就來幫我複活。」


    那是比夫龍,薩岡甚至都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覆蓋在阿麗絲泰爾身上的結晶似乎是在進行治療,正在填補失去的髒器──說是這麽說,但除了心髒以外幾乎什麽都沒留下。


    薩岡斥責一臉傻樣的蒂克希亞。


    「你們是雙胞胎吧?趕快把自己的心髒跟這家夥的身體做連結,維係住靈魂。不然她的自我會消失的!」


    「是、是的!」


    蒂克希亞用魔力連接了自己跟阿麗絲泰爾的心髒。雖然阿麗絲泰爾並不會因此複活,但性命或許能暫時性地停留在蒂克希亞的體內。


    隻是麵對這顯然是裝傻的演技,薩岡在手中組織起魔術。


    ──我是不知道他在計劃些什麽,但把阿麗絲泰爾變成怪物的應該就是這家夥比夫龍。


    既然比夫龍跟謝利康聯手了,把蒂克希亞與阿麗絲泰爾扔到街上的,肯定就是比夫龍沒錯。可是看她們在街上的樣子,本人似乎也不曉得自己該做些什麽。


    那麽,他到底有什麽目的?


    如果是要當作剛剛那個「黑影」的活祭品,那薩岡就能理解了。


    ──這個距離的話是不會打偏的。


    隻要擊出〈五連大華〉,就算是比夫龍也會死。明明麵對的是顯然會給部下們帶來危害的敵人,而眼前就是殺了他的大好機會,身為王者之人是不可能會選擇放過對方的。


    薩岡毫不留情地對他放出殺氣──卻消去了魔術。


    ──可是這不是男人會做的事。


    薩岡想成為令涅菲驕傲的男人。雖說比夫龍是敵人,但從後方偷襲毫無防備的對手,他不認為這樣的男人配得上涅菲。


    見薩岡收手,艾謝拉把『天使獵人』轉向比夫龍等人。


    「……放過他們吧。」薩岡從上方按住『天使獵人』,阻止了它。


    「你一定會後悔的喔。」


    這完全是損友剛剛才給自己的忠告。


    「你們說的大概才是對的,但我想給她們機會。」


    這就是薩岡沒殺阿麗絲泰爾的理由。


    蒂克希亞他們正準備給予快要消失的少女再一次的機會,薩岡不想否定這個作為。


    沒過多久,比夫龍站了起來,像是結束了處置。


    「嗬嗬,我本來還提心吊膽,想說你應該會無情地從後麵殺了我呢。」


    「……哼,這下我們就扯平了。」


    要不是比夫龍在最後那一瞬間阻止「阿麗絲泰爾」的動作,薩岡早就已經死了。


    比夫龍仿佛在說「這也是計劃之一」般露出微笑。


    「嘻嘻嘻,看來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你在說什麽啊?」


    在迴答這個問題前,比夫龍的身體就化為塵埃,開始崩解。蒂克希亞和阿麗絲泰爾也是。


    雖說結界在剛剛的戰鬥中被破壞了不少,但能夠在薩岡的領地內,這般光明正大地使用轉移魔術的魔術師,他原本以為隻有巴爾巴洛士一人。


    就在薩岡憤憤瞪著眼前的光景時,比夫龍等人已消失了蹤影。


    『你沒有王的器量,卻有英雄的器量。所以有參加之後戰鬥的權利。』


    這句如同希望,又如同詛咒般的話語就這麽消失在風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身為魔王的我娶了奴隸精靈為妻,該如何表白我的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手島史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手島史詞並收藏身為魔王的我娶了奴隸精靈為妻,該如何表白我的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