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還是沒辦法像魔術一樣嗎?」


    傍晚時分,在薩岡居城的書庫裏。


    薩岡盯著一張紙,嘴裏念念有詞。


    那張紙上畫著奇妙的圖樣。


    那看起來像是魔術的『迴路』,實際上並不是。


    作為『迴路』的圖樣是由直線與正圓形為基底,形狀單一並不複雜。魔法陣便是將數個『迴路』銜接起來,使其複雜化所組合而成。


    但構成這張紙上記載的圖樣的,全都是像蛇一般蜿蜒的線條,也使用了不少點,但就是找不到任何直線。


    那圖樣乍看下也像是串連在一起的文字,但就算那是文字,還真看不出該從哪裏劃分間隔,甚至看不出怎樣才算是一個字或者一個詞語。


    這些圖樣,都是薩岡從『某樣東西』上頭謄寫下來的。


    『某樣東西』指的,就是立於薩岡麵前的一把大劍。


    外型駭人的黑曜石台座上頭,插著一把跟台座毫不搭襯、刀身極美的劍。純白的刀身上頭刻著藍白色的紋路圖樣。


    那是聖劍。


    據傳這是曾經打倒過魔族之王·魔王的劍,是視魔術師為惡徒的組織——教會的最強戰力,也是他們力量的象征。


    世界上隻存在著十二把聖劍,其中一把如今落入魔術師之王〈魔王〉薩岡的手裏。


    這件事一旦傳開,肯定會大大打破魔術師與教會的勢力均衡。此事不但可拿來做為威脅教會的把柄,也可以賣給掌權者求得可觀的財富,堪稱是影響力足以撼動世界的財寶。


    而如此偉大的聖劍,此刻卻躺在薩岡的桌上,被他毫無敬意地以鐵錘敲打著。看著衝擊把劍刃打出缺角,薩岡心想這玩意兒以身為金屬的強度看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崇拜聖劍的某位樞機卿要是目睹此景,難保不會發生心髒麻痹——雖然那人早已經躺進墳墓裏了——的狀況。


    薩岡邊調查這把聖劍,邊建構出魔法陣以確認這圖樣的效果,結果什麽力量也沒啟動。


    ——看來有一定的書寫順序嗎?還是書寫時需要什麽儀式?又或者單純隻是書寫時需要什麽特殊的力量?


    他隻確定了上頭使用的塗料,並采用了相同的塗料書寫,不過看來跟這個因素並無關連。


    薩岡揉揉疲態畢露的眼頭,看著自己的右手,以魔力刻成的徽記正自手中浮現而出。


    〈魔王印記〉——是蘊含著大量魔力的〈魔王〉標誌。


    薩岡的目的隻有兩個。


    找出殺死魔族的手段,以及破壞這個〈魔王印記〉的方法。


    ——要是沒辦法毀掉這東西,就殺不死十二名〈魔王〉。


    之所以調查聖劍,就是因為上頭的圖樣跟〈魔王印記〉十分雷同。要是兩者的起源能夠水落石出,自然能夠找出抗衡手段。


    雖然薩岡這麽認為,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研究成果實在不盡如人意。


    隨後,他彈了個響指。


    「拉菲爾,你在嗎?」


    「——吾王,您找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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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從何現身的,是個身穿燕尾服,唯獨左臂套上甲冑的管家。


    他本來就已經長得嚇人,再配上從臉頰劃向眉間的一道深疤,容貌如同兇神惡煞。年紀已過半百的他,有著直挺的脊梁與經過千錘百煉的軀體,一點都沒有衰老的跡象。


    但這些並不教人意外。這男人可是曾殺了四九九名魔術師的前聖騎士長。


    失去左臂的他目前雖然裝上甲冑義肢,實力卻依然寶刀未老。


    他跟法兒住進薩岡的居城,眼看就要過一個月了。


    薩岡指向安置在台座上的聖劍並說道:


    「拉菲爾,你說你也不曉得這把劍上的圖樣的意義是嗎?」


    「我很抱歉,但的確如您所言。」


    「稍微讓我看看你的力量吧。」


    麵對殲滅魔術師數量史上第一的前聖騎士長,薩岡毫無顧忌地開口要求。


    於是拉菲爾從黑曜石台座拔起聖劍,平靜地對它說著。


    「唿應吧——聖劍〈梅丹佐〉。」


    聖劍隨著這聲唿喚,散發出藍白色火焰。


    那是據傳曾經誅討過魔族之王的〈淨化之焰〉。凡接觸此火焰,一切魔術都將失去原本的力量。


    而這樣的效果,即使麵對〈魔王〉也不例外。


    忠誠的管家雙手握實聖劍,毫不猶豫地揮斬向薩岡。


    微小的星火隨著乓的一聲迸散,焰火繚繞的劍在薩岡麵前停下。


    ——既然連人帶劍一同弄到手,當然沒有不善加利用的道理。


    細膩而複雜的魔法陣浮現於薩岡麵前。


    「哼嗯……看來力量果然不是來自劍身,而是從文字釋放出來的。」


    劍雖然堅硬,但就隻是一般的金屬。造就它成為聖劍的,其實是雕於上頭的紋路圖樣。


    這些都是已知的不爭事實,但……


    ——即使知道這些還是不能明白,力量是靠著什麽原理運作的。


    首先,紋路圖樣並不像魔術的迴路那般複雜,就隻是不到一節咒語的簡單語句,但薩岡就是摸不透個中原理。


    大費周章請來持有人實地演練,結果卻是如此狼狽。


    薩岡好歹也是以最年輕身份獲得〈魔王〉稱號,此時他身為魔術師的自信備受打擊。


    接著,薩岡隨著歎氣聲說道:


    「辛苦了。可以結束了。」


    「遵命。」


    看著苦惱的薩岡,拉菲爾開口說道:


    「看來即使是吾王,也難以弄清聖劍之謎嗎?」


    「是啊。首先這應該是某種『文字』,不過恐怕已經徹底失傳了,因為它跟現存的文字都不相似,結構也跟迴路不一樣。」


    既然已經失傳,代表現時沒有任何流傳下來的線索,無人能夠言述,也沒有留下記載。管理聖劍的雖然是教會,但恐怕連他們都不懂那圖樣的意義。


    要修複已失傳的資料,隻能由知識份子耗費漫長歲月逐步還原。


    薩岡雖然是最年輕就登上〈魔王〉寶座的魔術師,也不可能憑一朝一夕完成。


    他忿忿地盯著拉菲爾手握的聖劍。


    「老實講,我覺得將這把劍當成名叫『聖劍』的生物,或許更容易理解。」


    薩岡看著的,是先前在聖劍上用鐵錘敲打的那個部分。


    當時有所缺損的劍身,如今竟像是剛研磨完一樣完好無缺。這把劍大概是具備了自我修複的能力。


    「關於這點,或許確實如您所言。」


    管家點點頭,接著高舉聖劍。


    「聖劍是會選擇主人的。我使用此劍時,偶爾也會感應到某種像是意誌的知覺。而就算同樣是聖劍,有時也會隨持有者不同而顯現不一樣的力量。」


    「這麽說來,你的聖劍是發出火焰,但榭絲緹使用的時候好像是發光。」


    這兩者可能不分優劣,但也許有所謂屬性的概念,而決定這些事的,應該就是拉菲爾所謂的『聖劍的意誌』吧。


    既然聖劍擁有意誌,那麽也許它曾經是其他生物,隻是化為劍的形貌也說不定。


    ——而既然成了劍的形體,代表應該有打造此劍的『某個人』。


    所謂的劍,是供人揮舞殺敵的武器。


    既然有人製造它,想必也有製程存在。


    「看來與其分析這把劍本身,調查製造方法也許更實際些。」


    當然,調查這把劍後已經揭露出許多事實。


    薩岡對照從前〈魔王〉馬加錫亞的居城裏得到的書籍,得知這種文字在過去被稱為『神靈語』。據說這是古代眾神使用的文字,在祂們離開這個世界的同時一並失傳。


    話說迴來,這些文字、語言還真是充滿了未知。別說是文字意義,薩岡甚至連發音都不得而知,很難獲得進一步的資訊。


    拉菲爾將聖劍插迴台座。


    「我是不是差不多該把聖劍還給你了?」


    「吾王啊,若您希望吾人揮劍,請盡管吩咐。」


    正當兩人談著這些大小事,薩岡突然眉角一抬。


    ——奇恩諾因德的結界啟動了?


    為了避免在城鎮戰鬥時傷及周邊建築等等而事先布下的結界,就在剛剛自行啟動了。那結界除了薩岡能夠觸發,涅菲或法兒與人交戰時也同樣能起作用。但……


    薩岡隨即起身。


    「有話晚點再說。看來涅菲她們好像出事了。」


    涅菲等人一副備受打擊地返迴居城,則是在這之後不久的事。


    ◇


    「發生什麽事了?」


    見到兩人歸來的模樣,讓薩岡的神情更加凝重。


    首先,涅菲跟法兒看起來並沒有受傷。不知道是否因為剛才奇恩諾因德的魔法陣起了作用,兩人的衣服沒破也沒弄髒。她們倆都是不太表露情感的人,所以乍看之下跟平常沒有什麽兩樣。


    ——我的結界可是治不好生物傷口的。


    薩岡的魔術一直都專精於強化自己的肉身,所以他還沒學會如何治療他人的傷。


    最近由於突然多出許多需要守護的對象,令他考慮要不要好好從頭認真學起。


    不過雖說兩人無傷,但看到法兒那緊握涅菲的手不肯放開的模樣,涅菲也憔悴地垂下耳朵,顯然是碰上了什麽事。


    薩岡靜候兩人開口,而率先出聲的是法兒。


    「薩岡,我們……」


    但話說到一半,法兒的手突然被涅菲握緊。


    「……沒事。」


    看來她不想透露……應該是說,那是件不想被人問起的事情。


    ——總之之後再搜出犯人掐死他好了。


    鎮上總會有幾個目擊者,要循蛛絲馬跡揪出對方並不是難事。


    但那些事情都可以留待將來著手進行,目前有更要緊的事得做。


    薩岡蹲到法兒麵前,與她視線齊平並問道:


    「法兒,你沒事吧?」


    感覺真正出事的是涅菲。


    被薩岡一問,法兒輕點了下頭。


    「……我沒事。」


    法兒迴答的同時,抬頭憂心忡忡地望著涅菲。


    薩岡輕撫著法兒的頭。


    「沒事就好。拉菲爾正要到廚房準備餐點。我請他順便做些果汁,你就和他一起去要一杯來喝吧。」


    薩岡邊說邊瞥向拉菲爾,老管家也聽出薩岡的言外之意並點點頭。


    「那麽法兒,和我一起來吧。新鮮的果實已經到手,讓我來為你將它粉碎得體無完膚。」


    ——就不能直接說要幫她做杯喜歡的果汁嗎?


    看著管家那接下來像是準備殲滅一整個城鎮的兇惡笑容,薩岡也隻能把歎息憋下來。


    而法兒早就習慣這樣的管家了。


    「嗯……」


    法兒離情依依地放開涅菲的手,隨後就跟著拉菲爾前往廚房。


    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後,薩岡保持蹲姿仰頭望向涅菲。


    「呃……怎麽說呢。這下除了我,應該沒有其他人會聽見了。」


    薩岡的視線不爭氣地遊移著並說完,涅菲便愧疚地垂下了頭。


    「……真的很抱歉。」


    明明毫無道歉的必要,涅菲卻如此開口。


    ——看來果然是什麽難以啟齒的話題嗎?


    涅菲連麵對薩岡都不願多談,這讓薩岡多少感到打擊之外,也讓他更加好奇究竟是怎麽迴事。但目前該做的絕不是硬要她道出原委,那麽他又該怎麽做呢?


    涅菲向來話少,薩岡自己也不是個懂得說話的人,甚至直到現在連『我愛你』三個字都說不出口。


    這樣的兩人,本來能透過表情與舉止的變化,來體察對方的心情及想法。唯獨這次,薩岡看不出來究竟是怎麽迴事。


    但薩岡可不是個昏庸的〈魔王〉,不會因為這點程度的小事就退縮。


    ——要是看不出個所以然,好好安慰她就行了!


    之前薩岡無精打采那次——雖然他本人並沒有自覺——薩岡確實躺過涅菲的腿枕。


    不知怎地,那個行為帶來了難以形容的安詳,兩人都不用多說些什麽,就覺得心靈像是得到了滋潤。


    所謂的慰藉,想必就是指那樣的事情了。


    薩岡想著想著,隨即甩甩頭。


    ——先冷靜點啊。這種情況下我要怎麽讓她躺我大腿啊!


    再說就算自己喜歡涅菲那樣做,要是直接如法炮製,也未免太沒創意了。


    薩岡於是絞盡腦汁。


    而不知道是不是看不下去這個狀況,涅菲輕聲對薩岡說道:


    「薩岡先生,是這樣的……」


    ——對了,隻要把她帶到躺腿枕也不突兀的地方,不就行了嗎!


    不著邊際的妙策閃過薩岡腦海,讓他根本沒聽見涅菲說的話。


    「涅菲,你先把身子放鬆。」


    「咦?呃,是。」


    涅菲的耳尖因錯愕而顫動,但她還是照薩岡所言放鬆力氣。


    一見她照做,薩岡不知怎地,竟然將涅菲像抱著公主似地側抱起來。


    說穿了,就是俗稱的『公主抱』。


    「咦、咦咦?那個,咦咦咦?」


    涅菲尖起的耳朵通紅到末梢,並無所適從地喊出聲來。


    接著,大概是因為腳底離地而感到不安,她的手也反射性地環抱起薩岡的脖子。


    即使隔著連身裙與圍裙卻依然鮮明的一對隆起,也因此毫不設防地向薩岡擠了過來。


    ——想不到涅菲又軟又輕,而且味道還這麽好聞!


    薩岡幾乎就要向後仰倒,但他就這麽側抱著涅菲,若無其事地踏出步伐。


    「啊嗚、啊嗚嗚……」


    涅菲泄出不成話語的聲音,而薩岡心底早已慌得不可開交,沒能迴答她什麽。


    他其實曉得自己似乎搞砸了什麽,但事到如今已沒有退路,隻能硬著頭皮做到最後了。


    ◇


    隨後薩岡來到的,是城裏的書庫。


    ——跟寶座廳比起來,窄一點的地方比較能讓人安心。


    大概是因為從外頭看不見內部情況,所以才帶來這樣的心理作用。現在說可能太晚了,但薩岡最近發現書庫是個很適合兩人獨處的私密空間。


    被薩岡抱著的涅菲早已經心慌意亂,隻能任由薩岡擺布。


    ……不對,也許那已經是失神狀態也說不定。跟不上狀況的她一副昏頭轉向的模樣,手一直緊緊勾纏在薩岡的脖子上。


    ——啊,可是這裏也沒辦法讓她躺腿枕啊。


    書庫裏的藏書不但早就超過容納量,加上使用者除了薩岡還有法兒,導致連地板都堆滿書本,怎麽看都沒有供人躺下的空間。


    煩惱了一會兒,薩岡就這樣抱著涅菲,直直往椅子一坐。


    薩岡身為魔術師,抱的又是涅菲這麽輕盈的少女,根本不會感到疲勞。


    但與其站著不動,坐下來也許能讓涅菲安心一些。薩岡是這麽想的,但……


    沉默。


    隔了一會兒,涅菲才用十分虛弱的語聲問道:


    「請、請問,薩岡先生,您這麽做究竟是……?」


    ——我也不曉得!


    薩岡當初明明隻是想要安撫涅菲,搞到最後連他都不曉得自己在做些什麽。


    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薩岡的腳跟往地麵一踏。


    擺在桌上看到一半的書籍,於是獨自飄呀飄地,飄到了薩岡這裏。


    「距離開飯還有點時間,我要在這裏看書。」


    讓心愛的少女坐在自己腿上,同時自己開始看書——極度不知所謂的氛圍於是誕生。


    但不可思議的是,從涅菲身上看不出一丁點排斥。


    隔沒多久,涅菲實在承受不住害臊而扭動起身子,卻因為抱著她的薩岡手裏拿著書,讓她想下來也下不來。


    之後,涅菲大概是認命了,又迴到薩岡腿上端正地坐好。


    接著她背對著薩岡,像在自言自語般呢喃道:


    「那個,薩岡先生,關於剛剛說到一半的事……」


    「……哼嗯。」


    涅菲顯然有什麽嚴肅的話題想談論,但目前這樣真的是能認真聆聽的姿勢嗎?事到如今,該不該趕緊放涅菲下去呢?


    此刻多方懊惱的薩岡,連點個頭都是竭盡所能。


    而涅菲也不知是否體察出主人的心境,隻從口袋裏掏出一封信。


    「剛剛在奇恩諾因德,有人給了我這樣的東西。」


    ——那人就是害涅菲變成這樣的始作俑者嗎!


    從信紙可以得到的資訊,不隻有單純的文字內容。


    透過信內的筆跡可以追查出當事人,從紙質與信的尺寸也能推敲出銷售途徑,得知對方在哪裏購買。而且既然當事人是持筆書寫文字,代表他勢必得接觸信紙,那麽一定會留下魔力的痕跡。


    簡而言之,隻要有一封信,薩岡要揪出兇手是輕而易舉的事。


    薩岡將視線從書頁轉往信件,隨後眯起了眼。


    「夜宴邀請函……?」


    而且邀請人竟然是〈魔王〉比夫龍。


    ——說到比夫龍,可是僅次於我的年輕〈魔王〉啊。


    在薩岡成為〈魔王〉前,那魔術師是〈魔王〉裏最年輕的。


    看來那位〈魔王〉比夫龍正是這次找涅菲麻煩的罪魁禍首。


    正當薩岡忍著翻騰不已的怒火,涅菲微偏過頭並問道:


    「夜宴……嗎?」


    「對了,都忘了涅菲你還不知道。夜宴就像是魔術師之間的社交場所。」


    一群隻埋首於自己研究的人的社交場所——乍聽之下還真是十足矛盾。


    「魔術研究得花錢,且有時自己想要的知識會被其他魔術師一手獨攬,而夜宴就是這些魔術師交換所需的場所。」


    「所以有人邀薩岡先生您參加嗎?」


    「這就得看過內容才曉得了。」


    既然是來自〈魔王〉的邀請函,說不定會有什麽機關,不過這封信目前看來沒有被施上魔術,就算拆封應該也沒有什麽危險。


    薩岡再次抬起腳跟往地麵一踏,這次換桌上的抽屜拉開,從中浮起一把收在精雕細琢的刀鞘裏的小刀。


    小刀飄著飄著,躺進了涅菲手裏。


    「幫我打開它。」


    「是。」


    看來她已經適應了這狀況……或者說已經對此麻木了。涅菲以一如既往的平坦聲迴應,拿起小刀拆開信封。


    裏頭出現一張卡片。


    「念給我聽。」


    薩岡本來也覺得信的內容自己看就行,但他又覺得發聲這種行為本身能讓心情變得開朗。


    ……好吧,其實還有一項原因,就是他單純想聽聽涅菲的聲音罷了。


    涅菲不帶疑問地點點頭。


    「好的——敬愛的〈魔王〉薩岡閣下,為了能夠與身為新人的您有進一步的交流,而舉辦了這場夜宴。在此誠摯邀請您與……咦?」


    念到一半,涅菲一時語塞。


    薩岡用盡可能溫和的語聲問道:


    「上頭寫了什麽?」


    「……誠摯邀請您與城堡內的居民:〈魔王〉薩岡閣下、白色精靈涅芙莉亞小姐、《亡靈》瓦雷法爾小姐、前聖騎士長拉菲爾·休蘭德閣下,以及美麗的前任清潔工——『聖劍少女』榭絲緹·利奎斯特小姐。」


    看到這樣的內容,讓薩岡也不禁悶哼了一聲。


    ——原來在很久以前,就有人監視我們了嗎?


    〈魔王〉對於法兒的真麵目,甚至連隻在城內當了幾天清潔工的榭絲緹都一清二楚。


    看來城堡在至少一個月前,就已經在這個〈魔王〉的監視下了。


    涅菲顫聲繼續念道:


    「懇請上述五人前來共襄盛舉。」


    至於後麵的內容,就隻有夜宴的舉辦地點與時間。


    「期待收到您令人滿意的答複。〈魔王〉比夫龍敬邀。」


    以名字作為收尾,邀請函的內容也到此結束。


    ——第十三名〈魔王〉……


    第一次跟自己以外的〈魔王〉麵對麵時,薩岡感到膽戰心驚。


    當時的他心想不能把涅菲留在跟這些怪物有所往來的地方,因此試著遠離她。


    那是一段狼狽的慘敗迴憶。


    但這一次,薩岡嗤了一聲並說道:


    「真是一封囂張的邀請函。」


    聽到薩岡那略帶愉悅的嗓音,涅菲訝異地迴過頭。


    薩岡才想說她終於肯迴過頭來,卻發現她的耳朵緊張地垂著。


    「薩岡先生,您打算前往參加嗎?」


    被她這樣一問,薩岡一臉納悶。


    「〈魔王〉都特地前來邀請了,我們還有不去的理由嗎?」


    ——反正不管怎樣,都是遲早得奉陪的敵手。


    薩岡認為這剛好是個機會,可以看看目前的自己跟其他〈魔王〉約有多大的實力差距。


    最重要的事在於——他必須讓對方徹底明白,跟自己作對是多麽不劃算的事情。


    從以前他就拿那些無知的入侵者殺雞儆猴,而這習慣即使對手是〈魔王〉也不會有所改變。甚至可以說就因為對方是〈魔王〉,要是不能趁這次劃清界線,將來諸如此類的騷擾一定會沒完沒了。


    涅菲先是目瞪口呆,接著語帶顧忌地開口說道:


    「這樣講您可能會覺得太多嘴,但是……您不覺得這有可能是個圈套嗎?」


    「……?這當然是個圈套啊。」


    薩岡甚至想問問,若不是圈套還會是什麽。


    其他〈魔王〉也早就曉得,薩岡把涅菲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而這次對方選擇了最糟的挑釁方式——針對涅菲動手並送出邀請函,等於是親切地提醒薩岡『這是一個圈套,但你可不要逃避啊』。


    「既、既然這樣……」


    涅菲難掩彷徨地顫抖著尖耳。


    ——也是。涅菲才剛被人找麻煩,也難怪她會怕了。


    為了讓涅菲能安心下來,薩岡本打算擺出笑臉,卻又自知自己的笑容完全是一副壞人樣。


    薩岡想說摸摸她的頭,卻又由於先前裝模作樣讓涅菲坐在自己大腿上,此刻雙手都抽不出空,光靠腳當然不可能為她加油打氣。


    ——既然這樣,該怎麽做才能讓她安心呢?


    每當這種時候,他總是痛徹領悟到自己有多麽不擅長說花言巧語。


    但是就算想抱她,她早就已經坐在自己腿上了,抱了也感覺意義不大。


    思緒無法冷靜、昏頭轉向了幾秒鍾後,薩岡終於有了結論,他想到目前最接近涅菲而又能自由活動的,是自己的腦袋。


    ——這麽說來,我記得以額頭蹭對方,也是一種安慰的方法!


    他曾經看過涅菲那樣子對法兒說話。


    而當時的法兒雖然癢得喀喀笑,模樣倒是喜孜孜的。隻要照那樣做,總不會有問題吧。


    於是——


    「咿嗚!」


    薩岡將臉貼近涅菲臉頰。


    她的臉龐雖然觸感纖薄,卻又富有彈性,像是撒上糖粉般幹爽。薩岡此時可以感受到她的體溫因慌張而攀升。


    帶著強烈的驚慌,涅菲發顫的耳朵打上薩岡的臉頰。


    ——糟糕,一定又是哪裏做錯了!


    薩岡原本想以額頭貼額頭,但由於他是從涅菲背後抱著她,隻能退而求其次地改用臉碰臉,而如今仔細一想,這不就隻是單純的蹭臉嗎?


    突然被人蹭臉,無論是誰都會不知所措的。


    但就算曉得自己做錯了,事到如今也別無他法。


    薩岡清了清喉嚨,接著開口說道:


    「〈魔王〉也好,圈套也罷,既然對方害你變成這副消沉樣,當然要狠狠地給他一點教訓。」


    「——!」


    顫動的耳朵因緊繃而直挺挺地豎起。


    雖然說得有點像在顧左右而言他,但目前薩岡最不能原諒的確實是這件事。


    不久,大概是身子放鬆了,涅菲的尖耳軟了下來。


    「……看來凡事都逃不過薩岡先生您的眼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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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好吧,其實也不是凡事。我頂多隻看得出涅菲你無精打采的樣子。」


    這說起來實在丟人。


    薩岡想知道涅菲剛剛出了什麽事,卻又不願逼她說出口。


    ——能想得到的可能性,不外乎是遇見故鄉幸存下來的同胞之類的吧。


    但涅菲早已經將那些秘密一五一十告訴薩岡。她的內心雖然不平靜,也不至於到無法跟薩岡吐實的地步。


    ——所以看樣子,另有其他原因嗎?


    但薩岡就是猜不透那會是什麽事。


    薩岡默默等著下文,涅菲於是惶恐地開了口:


    「真的很抱歉,薩岡先生。我到現在還不曉得該從何講起。」


    「是嗎……那麽等你有辦法說的時候再說吧。」


    「……是。」


    涅菲躊躇地迴應一句。


    但那聲調聽起來,已經不再像先前那樣悶悶不樂。


    隨後,涅菲依然背對著薩岡提出問題,語氣帶有一點顧慮。


    「薩岡先生,請問……」


    「什麽事?」


    「請問,您這麽做,是在安慰我嗎……?」


    「看起來像嗎?」


    ——所以果然怎麽看都不像嘛!


    其實用不著她說,薩岡自己也心知肚明,但就是想不出其他的方法。


    涅菲像是體會到薩岡的一切體貼,隨即露出微笑。


    「謝謝您。我感覺心情好多了。」


    「哼嗯。」


    ——真慶幸涅菲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


    薩岡在今天由衷地這麽覺得。


    隨後,涅菲不安地在薩岡腿上扭動起身子。


    「可是,那個……您可以放我下來了嗎?因為,人家實在不好意思……」


    就算不靜下心思考,薩岡也知道目前情境有多麽古怪。兩人處於這種姿勢不害羞才怪,就連薩岡自己也很難為情。


    照常理來說是這樣的……


    ——但不知怎地,他突然想稍微再維持這姿勢一陣子。


    薩岡於是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看書。


    「晚餐好像還要一會兒才會好。我要繼續在這裏看書。」


    「……薩岡先生您好壞。」


    涅菲語帶責難,倒也無意硬從他的懷裏掙脫。


    ——反正,涅菲平常工作也太辛勤了。


    像這樣偶爾讓她休息一下——雖然這錯誤的方法讓薩岡深深反省——也算是薩岡身為主人的職責。


    接著,涅菲的目光瞥向靠在書庫一隅的劍。


    那是拉菲爾寄放在這的聖劍〈梅丹佐〉。剛剛由於感應到鎮上出事,錯過了物歸原主的機會,劍也沒收進劍鞘,劍身就這樣裸露在外。


    涅菲看著那樣的聖劍,喃喃自語地說道:


    「梅、丹……佐……?這是這把劍的名字嗎?」


    「是啊,這是拉菲爾的聖劍。我覺得差不多也該還給他……?」


    薩岡點著頭說到一半,感覺得出自己的表情開始嚴肅了起來。


    「涅菲,你剛剛說什麽?」


    聖劍的名稱是不會輕易透露給他人的。拉菲爾隻提及聖劍的名字一次,薩岡跟法兒也都不曾跟人談過這件事。


    所以照理說,涅菲不會知道聖劍的名字。


    但涅菲搖曳著一頭白發,好奇地歪著腦袋。


    「……?呃嗯,您是指上頭的文字嗎?」


    薩岡聽到這句話後,不禁張大雙眼。


    「涅菲,你看得懂聖劍上的文字嗎?」


    涅菲愣了一下,並點了點頭。


    「是。雖然不懂文字的意思,要念出來倒是沒問題。」


    薩岡安慰涅菲的方法雖然錯了,卻因禍得福地得到了重要的線索。


    ◇


    「〈魔王〉邀請你參加夜宴?」


    隔天下午。


    擾人的叫嚷聲,來自損友巴爾巴洛士。


    巴爾巴洛士還是老樣子掛著黑眼圈,一臉病容。而此刻他正吃驚地搖著一頭蓬亂黑發。


    地點雖然在寶座廳,薩岡等人卻坐在位於寶座台下的房間正中央。那裏擺了一張小桌子與四張椅子,薩岡、巴爾巴洛士、涅菲與法兒圍坐四周。


    桌上備有幾種點心與紅茶,但原本成堆的點心目前隻剩不到一半,大部分都被法兒接二連三送進嘴裏了。


    薩岡邊談邊舉杯就口,而涅菲看準這一刻,端起茶壺並說道:


    「薩岡先生,要再來杯紅茶嗎?」


    「嗯,麻煩你了。」


    杯子正好就要見底。薩岡飲完最後一口並點點頭。


    側目看著涅菲殷勤倒茶的模樣,薩岡心中鬆了口氣。


    ——看來她已經不太在意昨天的事了。


    昨天涅菲迴家時異常地無精打采,但今早已迴到平常的開朗模樣……雖然表情並不算特別明朗,耳朵倒是歡欣地高高豎著。


    涅菲放下茶壺,薩岡也端起茶杯聞賞茶香。


    「哼嗯,香味真不錯。今天的紅茶感覺特別好喝。」


    「謝謝您,薩岡先生。我不勝歡喜。」


    紅茶的香氣比平常更加濃鬱,今天的她似乎狀況絕佳。


    正當兩人相視而笑時,巴爾巴洛士以責難的口吻說道:


    「……我說啊,客人都已經驚訝成這樣了,你們怎麽還有辦法若無其事地喝紅茶?」


    「吵死了,巴爾巴洛士。我幹嘛要因為你這種生物受到驚嚇而做出反應。」


    「你就算不把我當客人,好歹也把我當人看啊!」


    薩岡不耐煩地抓著頭,將茶杯放迴托盤。


    「所以,是哪一點讓你這麽驚訝?」


    薩岡一迴問,巴爾巴洛士一臉不可置信地嘀咕了起來。


    「因為,你剛提到的夜宴不就是那個嗎?魔術師的夜宴對吧?」


    「既然是魔術師之王說的話,那麽應該是那個沒錯。」


    夜宴同時也泛指一般貴族們的社交場合。


    薩岡能理解巴爾巴洛士想要追根究底的心情,但既然是魔術師提及了這單字,那麽應該不會是魔術師夜宴以外的活動。貴族的夜宴對魔術師而言毫無意義,也根本不會在乎。


    巴爾巴洛士仍一臉困惑,並搖了搖頭。


    「可是所謂的夜宴,是由〈魔王〉親自舉辦的嗎……?」


    沒錯,這也是薩岡不能理解的地方。


    ——〈魔王〉想要什麽,隻要一聲令下就行了。


    能夠強大且傲慢到這種地步,才配作為魔術師之王。


    而夜宴是魔術師們交換知識與財產的場所,說起來等於是弱者的聚會。


    像這樣的場合,〈魔王〉連亮相都不太可能,就更不用說擔任主辦了。


    ——不過嘛,這次當然是為了設圈套而舉辦的吧。


    巴爾巴洛士嗤了一聲。


    「聽起來還真不單純啊。聰明如我還是奉勸你一句話,這夜宴十之八九是個圈套,你千萬要當心。」


    「你到底在說些什麽?這何止八九,完全就是個圈套好嗎?」


    薩岡一臉哭笑不得地說完,讓巴爾巴洛士啞口無言。


    而不知道是不是看巴爾巴洛士可憐,法兒難得跳出來幫他說話:


    「薩岡,打雜跑腿的人腦袋不是很好,你說話的語氣應該要再溫柔一些。」


    「這麽說也是。抱歉,巴爾巴洛士,我說得太過分了。」


    「你們倆不要一起消遣我!然後你這蘿莉小鬼頭,誰是打雜跑腿的?」


    法兒看巴爾巴洛士講得口沫橫飛,臭著一張臉把點心盤拉往自己的方向。


    「來吃涅菲點心的下等魔術師還敢這麽囂張。再說如果要論輩分,我的年齡是你這個打雜跑腿的三倍。」


    「我才想問你為什麽這麽瞧不起人吧?」


    「巴爾巴洛士,你最好注意一下措辭。光是把我女兒喊做蘿莉小鬼頭這點,我已經沒理由再留你活口了。」


    薩岡冷冷地下達通牒,巴爾巴洛士頭疼似地垂下腦袋。


    「而且薩岡啊,你不覺得自己寵這家夥寵過頭了嗎?」


    「……?哪裏寵過頭了?」


    「客人都上門了還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吃點心,你還好意思問我?」


    薩岡這才意會過來,垂頭望向自己腿上。


    原來跟巴爾巴洛士對話的期間,法兒一直都坐在薩岡腿上。


    此時法兒向後一倒,將後背緊貼到薩岡胸前,歪頭的模樣就像在詢問「坐在這裏不行嗎?」。


    想當然,薩岡才不會拒絕法兒,他反而理直氣壯地迴答眼前損友:


    「是你在我享受紅茶時上門打擾。我反而不能理解,為什麽我要為了跟你說話,把自己的女兒趕走?」


    何況不說別的,薩岡根本不當巴爾巴洛士是客人。


    自從法兒正式成為薩岡的養女,午餐過後像這樣一起吃點心,已經成了他們每天的例行公事。每到這個時段,薩岡就會放下手邊研究,陪她共度愉快時光。


    由於昨晚薩岡讓涅菲坐在腿上的事東窗事發,今天薩岡隻好順應要求,讓小女孩坐到自己腿上。


    「……算了,你們愛怎樣就怎樣吧。」


    巴爾巴洛士發出一聲長歎,原本就掛在他眼下的黑眼圈像是比剛才更深邃了。


    「所以,你打算怎麽迴應〈魔王〉的邀請?」


    「這邀請方法也算是挺胡鬧的。我度量可沒大到能對這件事不理不睬。」


    薩岡說完,便狠狠瞪向巴爾巴洛士。


    「所以呢?你專程來這裏,總不會隻是為了說這些廢話吧?」


    薩岡開門見山地說完,讓巴爾巴洛士咧嘴一笑。


    「咕嘻嘻嘻。其實昨天那精靈在奇恩諾因德被魔術師攻擊了,我心想你應該會對這消息有興趣。」


    「……!」


    薩岡自知心中的想法全都寫到了臉上。


    ——雖然不知那家夥是何方神聖,但一定要好好把他折磨個幾百年,讓他後悔自己誕生在這世上!


    襲擊涅菲等人的事情,應該不是〈魔王〉親自所為,但就算真是本人親自下手,薩岡也不會有所猶豫。


    薩岡憤怒的雙眼露出笑意。


    「說來聽聽吧。如果是有用的線索,我會好好給你報酬的。」


    「喔,這樣才像話……等等,咿咿!」


    巴爾巴洛士帶著慘叫向後仰倒。


    定睛一瞧,原來法兒已經布下幾個魔法陣,準備釋放攻擊。


    薩岡無奈地伸出手,摩挲著法兒的頭頂並安撫她。


    「好了,別鬧了。你就算看他長相不順眼,也不能動不動就宰了人家。」


    「原來是因為我長得很抱歉嗎?」


    薩岡一勸導,法兒姑且解除了魔法陣,但嘴裏還是發出低沉的怒吼威嚇巴爾巴洛士。她這麽好戰的模樣還真是罕見。


    薩岡雙手扠抱胸前,陷入思索。


    ——看來就跟涅菲那時一樣,她也不希望我知道這件事嗎……?


    薩岡將目光瞥向涅菲,她雖然反應不如昨天那般極端,但看得出她在桌子底下的手正緊揪著裙子。看來恐怕還得再等一陣子,才能讓她道出實情。


    法兒就是為了這樣的涅菲,才有剛剛的反應嗎?還是有什麽其他理由呢?


    不管答案如何,薩岡都希望尊重女兒的意願。


    不得已,薩岡又輕撫法兒的腦袋。


    「……好吧,我會等到涅菲願意說出來時再提這件事,你就別再生氣了。」


    一告知完,法兒圓睜著一雙眼向上抬望。


    涅菲其實也在一瞬間瞪大了眼,但很快就靦腆地垂下頭。微微顫動的耳朵看起來像是感到欣慰,這應該不是薩岡的錯覺。


    法兒納悶地問道:


    「薩岡,其實你真的能看透心思對吧?」


    「你說呢?」


    說完聳了聳肩,薩岡轉而向巴爾巴洛士說道:


    「你也聽見了,這次的情報就不用了。」


    「……你確定嗎?我鄭重地告訴你,要是不事先知情,你到時一定會後悔的。」


    「囉唆。」


    不過話雖如此,巴爾巴洛士這次看來也不全是為了領賞而找上門的。


    ——可能真的發生了什麽不妙的事也說不定……


    但薩岡已答應過要等待涅菲的迴答,不會繼續深究下去,並且在這樣的前提與條件下,守護珍愛的一切。


    這才是薩岡心目中的〈魔王〉應有之姿。


    但巴爾巴洛士還是不肯作罷,喋喋不休地接著說道:


    「呃,可是啊……」


    「薩岡,打雜跑腿的人嘴巴不牢靠。我們還是把他處理掉吧。」


    「你這小鬼頭,把人命當成什麽了!」


    ——你還好意思說她啊……


    迴嘴的這個魔術師不是別人,正是趁前任〈魔王〉駕崩,引起治安動蕩時,偷抓一大堆年輕女孩打算獻祭的家夥。自己的生命遭到威脅時才談什麽生命可貴,也未免太雙重標準了吧。


    說著說著,桌上的點心隻剩下最後一塊。


    沒記錯的話,那叫做馬卡龍,是在兩塊酥脆似餅幹的糕點之中,夾進奶油內餡製作而成的點心,不但顏色繽紛美麗,濃鬱的甜味搭配紅茶更是絕配,是薩岡也很喜歡的一道點心。


    小女孩停下動作不再拿點心,讓薩岡感到納悶。


    「法兒,不是還剩最後一個嗎?」


    「那是薩岡的。」


    其實她一定恨不得把所有點心一掃而空,但還是為薩岡留下最後一個,自己則是意猶未盡地盯著那馬卡龍。


    薩岡不禁莞爾,他拿起最後一塊馬卡龍咬了一口。


    「嗯,今天的點心的確是比平常更鬆軟可口。」


    法兒於是搖晃著翠綠發辮點點頭。


    「應該是因為今天涅菲從一早心情就很好的關係。」


    「法、法兒!」


    涅菲難得地慌忙喊出聲,但法兒毫無顧忌地接下去說:


    「薩岡的腿雖然坐起來很舒服,不過原因應該不隻這樣。薩岡,你是不是還為涅菲做了什麽?」


    「……?不,這我倒是沒什麽印象。」


    要說薩岡為涅菲做的,就隻有把她抱到腿上坐著,害她尷尬到不行的事。若真要說的話,很多部分都被薩岡搞砸了……


    薩岡試著瞄了眼涅菲,隻見她雙唇又開又闔卻說不出話來,雙手忙碌地在半空中揮舞。


    看來滿滿的羞恥心與著急,讓她的思路就快斷了線。


    ——哼嗯,還真可愛!


    看涅菲這樣的反應,薩岡知道事情真的被法兒說中了。


    ——雖然不曉得是哪件事讓她心情這麽好,但也因此她今天才對點心與紅茶下足了工夫啊。


    而對這些小事如此用心的少女,讓人感到憐愛得無以複加。


    法兒從薩岡腿上輕躍到地麵。


    「薩岡的大腿該還給涅菲了。」


    「我可不是隨時都坐在薩岡先生的大腿上喔!」


    麵對鼓著臉頰的涅菲,薩岡拍了下膝蓋。


    「要上來坐嗎?」


    「……薩岡先生您好壞。」


    涅菲猶豫了一會兒,很快就想起現場還有巴爾巴洛士在。原本已經要起身又坐迴椅子上,接著搖了搖頭。


    ……要是巴爾巴洛士不在,搞不好她真的就坐上來了。


    不對,不是搞不好,而是真的會坐上來。薩岡的索求有時是故意這麽說的,有時隻是單純講錯話。但即使拋出強人所難的要求,涅菲也總是盡可能地滿足薩岡。


    ——哎,巴爾巴洛士這家夥怎麽還不早點滾迴去……


    要不是因為這男人在,薩岡就能再次欣賞涅菲坐在他腿上時,既嬌羞又樂在其中的模樣了。


    他略帶殺氣的眼神瞪了瞪巴爾巴洛士,隨後將最後一口馬卡龍送進嘴裏並起身。


    「好吧,也該幹正事了。涅菲,我們出發吧。」


    「是。」


    涅菲這下安了心,卻又像依依不舍般,微顫著耳尖並起身。


    薩岡其實也想堅持到涅菲拗不過他,而乖乖坐上大腿的那一刻,無奈今天有其他預定行程。


    巴爾巴洛士蹙眉道:


    「啊嗯?你們要去打點夜宴的事情嗎?」


    「跟那差不多。」


    薩岡拿出夜宴的邀請函,亮在一臉詫異的巴爾巴洛士麵前。


    「因為邀請函上要求帶榭絲緹一起同行。」


    這樣的內容其實根本沒必要乖乖遵守,不過對方畢竟是〈魔王〉之尊,如果薩岡沒帶她去,對方可能也會動用一些手段硬是讓她參加。


    ——畢竟那家夥平常就很傻……


    要是不事先知會一聲,到時不難想象她在〈魔王〉麵前哭哭啼啼的糗樣。


    其實薩岡沒有義務照顧她到這種地步,但這次的事說起來,是薩岡這頭的問題。既然有可能連累到她,置之不理總讓人有些良心不安。而且那少女好歹也算涅菲的好朋友,薩岡自己也並不討厭她。


    因此,他接下來打算跟涅菲一起去見見榭絲緹。


    一聽到榭絲緹的名字,巴爾巴洛士轉為一臉受夠了的表情。


    「對了,說到這個,我到底還得盯著那女人多久?」


    這句話讓薩岡訝異地睜大雙眼。


    ——啊,這麽說來我好像忘了交代他期限。


    約一個月前,榭絲緹被教會內部成員追殺。當時由於情況危急,薩岡要巴爾巴洛士就近保護她的生命安全。


    事情已經過了一個月,而這男人直到現在都還照著吩咐保護榭絲緹。


    思索了一會兒,薩岡若無其事地搖搖頭。


    「我當時有設期限嗎?」


    「誒……該死,怪不得你會那麽大方。你這樣根本是詐欺嘛。」


    低聲抱怨之餘,巴爾巴洛士像是想起什麽一般接著說道:


    「話說,怎麽會連那女的也邀請啊?」


    「我城堡內的人包括那些暫住的,所有人都被他點名了,看來應該是打算把跟我有關的人全都找去。」


    薩岡一迴答完,巴爾巴洛士不知怎地,笑得一副勉為其難,並抬手撥起他亂蓬蓬的頭發。


    「哼嗯,原來如此。不過能得到〈魔王〉的賞識倒也挺光榮的。既然這樣,我也陪你們一起去吧。」


    「……?可是邀請函上頭沒有你的名字啊?」


    「啥?怎麽會這樣?」


    「我哪知道。」


    巴爾巴洛士這次哭倒在地。


    ——這小子煩不煩啊。


    但巴爾巴洛士並沒被擊倒,他先是撐起了上半身,然後說道:


    「等等,要是你們大家都受邀參加夜宴,這座城鎮跟魔王殿到時不就沒人看守了嗎?」


    魔王殿指的是前任〈魔王〉馬加錫亞的城堡。


    那裏頭的調查與管理目前交由拉菲爾和法兒負責,法兒除了用餐時會返迴,其餘時間都待在裏頭調查。等等薩岡跟涅菲前往城鎮時,她也打算前往魔王殿。


    薩岡不當一迴事地點點頭。


    「是啊,算是吧。」


    「這樣不會太掉以輕心了嗎?你們不在的時候,就由我來負責巡邏怎麽樣?」


    「薩岡,果然還是應該收拾掉這個人。」


    巴爾巴洛士一臉得意地說完,就被法兒冷冷迴了一句。


    雖然氣得額冒青筋,但巴爾巴洛士還是冷靜地說道:


    「你這蘿莉小鬼頭……!不過決定權還是在薩岡手上。薩岡你怎麽說?」


    「好吧,其實就這麽做也好。」


    薩岡一迴答完,法兒譴責的視線隨即向他瞪了過去。


    「薩岡對打雜跑腿的人太好了。這個人一定是想趁機搬空魔王殿。」


    「想偷就偷吧。反正閑雜人等要是想帶東西出去,一定會嚐到該嚐的苦頭。」


    「該嚐的苦頭……?」


    法兒納悶嘀咕著,反倒是巴爾巴洛士反應激動。


    「好樣的,原來那真的是你幹的好事!之前我打算帶幾本魔導書迴去,差點就死在半路上了。」


    「……什麽?你竟然沒死啊。」


    「你為什麽一臉可惜?」


    原來隻要有誰未經薩岡許可摸走魔王殿的東西,就會觸發連魔王候補都別想躲過的強勁魔術。


    ——不過既然這小子沒死,也許機關得再造得狠一些才行。


    雖然最後沒有偷成魔導書,但這學不乖的小子一定會再來行竊。這樣一來機關就失去意義了。


    法兒提心吊膽地看向薩岡,但他隻是再次將手擱到法兒頭頂上拍了幾下。


    「放心吧,那玩意兒不會對你跟拉菲爾起反應的。」


    「薩岡,你真厲害。」


    小女孩的欽佩,讓薩岡有些納悶。


    「這不是很一般的功能嗎?」


    要是不能分辨觸發的對象,當然會害死部下與自家人。


    但巴爾巴洛士也點頭同意法兒的話。


    「哪裏一般了。魔術的目標設定,了不起隻能分辨自己跟自己以外這兩種差別好嗎?」


    「那樣豈不是會連累到涅菲跟法兒嗎?」


    「你以為其他魔術師會顧慮到這些事嗎?」


    聽他這麽一說,魔術師的確是個完全隻為自己著想的生物,所以不需要那種能有效辨識對象的魔術。


    ——但我不能讓涅菲因為我的魔術而受傷。


    因此涅菲剛來到居城時,薩岡立刻把所有的陷阱都翻新過一遍。


    當時隻是為了迎合需求,所以薩岡並沒有想太多,但如今迴頭細想,這類魔術在其他地方的確不曾見過,也算是薩岡的獨創絕活了。


    薩岡於是哼了一聲。


    「反正也花不了多大工夫。再說要是連這點能耐都沒有,還當什麽〈魔王〉?」


    「是是是。」


    巴爾巴洛士一副不敢恭維,接著也從座位起身。


    隻見他身子慢慢陷進腳底的魔術黑影裏,臨走前又想起什麽似地開口道:


    「喔對了,我還是想再確認一次,你真的不希望我說那件事嗎?」


    有完沒完——薩岡才要開口,卻發現巴爾巴洛士注視的不是自己,而是涅菲那頭。


    涅菲一時之間顯得躊躇,但隨即對他點了下頭。


    「哼,害我白來一趟,像個白癡一樣。」


    最後這樣抱怨完,巴爾巴洛士便消失在影子裏。


    等目送他離開,涅菲就將雙手捂到胸前。


    「原來巴爾巴洛士先生也有為人設想的一麵呢。」


    「咦?原來你不是希望我宰掉他之類的嗎?」


    「薩岡先生,巴爾巴洛士先生真的是您的朋友,對吧……?」


    涅菲躊躇地如此提問,讓薩岡大感意外地偏過頭。


    「不是啊?基本上我不曾那樣想過。」


    「原、原來如此……」


    涅菲愕然之餘,耳朵卻又像忍不住笑出來般,一陣又一陣顫動著。


    巴爾巴洛士這小子雖然煩人,不過能看到涅菲心情好,薩岡也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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