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馮明白,自己開始淡忘那件事了。


    王宮半塌,青梅竹馬的身影在瓦礫堆上與自己重逢。她戴著不曾見過的眼罩,以陌生的表情與雷馮四目交會。那副姿態,自己已經快要想不起來了。雷馮已不再因做惡夢而驚醒,也漸漸不會因為那件事突然浮現心頭而發呆。


    時間已經過那麽久了嗎?光陰的流逝消磨了一切嗎?


    雷馮不懂。雖然不懂,時間依舊向前奔流。太陽升起,太陽落下。這種現象不斷重複,告知雷馮時間不斷地流逝。


    「你在幹嘛啊?」


    就在雷馮腦袋一片空白眺望著太陽時,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中。


    雷馮迴頭,出現在眼前的是穿著工作服的同學。他肥胖的身軀因勞累而上下起伏,汗水也有如蒸氣般從全身的毛細孔中湧出。


    「啊,對不起。」


    雷馮連忙將畜牧用的叉子插進幹草堆,將它們一一放上搬運車。


    「啊,真是的。就算要賺搬家資金,也用不著打這種工吧?」


    搬運車瞬間裝滿幹草,這副光景讓同學表情暗淡地抓住推車的把手。


    「我們交換吧?」


    「不了,你的工作肯定比較操。」


    如此斷言後,同學氣喘籲籲地將搬運車拖開。目送他的背影離去後,雷馮將幹草堆上了其他的搬運車。


    雷馮現在在牧場,這是臨時工讀。因為急需用錢,雷馮與同學四處尋找征才情報,最後找到了這份工讀。


    搬完一定份量的幹草後,來到了休息時間。同學胃裏撐滿牧場準備的食物,凸著一個大肚子坐在長椅上。


    「啊啊,這個工作很操,可是便當好吃到不行呐。」


    同學如此低喃,雷馮露出了一個無力的笑容。


    「對了,雷馮你找到房子了沒?」


    「還沒……」


    「你最好快點找到喔。不,我也是運氣好才能找到房子啦。」


    「可是,我記得愛德你不是住在第一宿舍嗎?」


    「因為新房子很優啊。那邊離校舍很近,原本住裏麵的學長又快畢業了。再慢個一步,那裏肯定會搶翻天,根本沒我的份呢。」


    「是喔……」


    「問題是……替我介紹房子的人。啊,總覺得裏麵有鬼呢,租金也便宜得難以置信。」


    愛德不安地說道。不過,他的聲音沒有造成任何迴響,就這樣被無垠天空與眼前的牧場給吸走了。


    一年已經快過去了。現在是學園都市新陳代謝最快的時期,不隻是快畢業的六年級生,連其他年級的學生都紛紛采取了行動。


    舉例來說,有人為了搶得被畢業生們占領的優質房間而采取行動。


    也有人為了迎接新生而必須空出房間。


    前者是眼前的同學,後者則是雷馮現在的處境。


    畢業的季節近了。


    這是離去者的季節。初次麵對這個季節,讓雷馮心中充滿不安。正確地說,應該是學園內的這種氛圍,正刺激著雷馮那漸漸磨損,幾乎快消失不見的悲傷心情。


    「啊,重建計劃中那些新蓋的宿舍也很令人羨慕,不過現在來不及了吧?話說迴來,雷馮你為什麽不找那邊的房間呢?憑你在武藝科的成績,應該可以取得優先選擇權吧?」


    「我一直在放空,錯過申請的期限了。」


    「是喔。」


    同學不再追問。雷馮什麽也沒對他說。不過,他好像隱約察覺到雷馮從那時起就陷入了低潮。


    古連丹發生了異常狀況,潔爾妮的武藝家們隻能旁觀這一切,這件事也借由他們在都市裏傳了開來。不過,幾乎沒人知道真相為何。幾乎所有人都隻是再次認識了汙染獸的恐怖。


    然後,他們見識到了槍殼都市古連丹的厲害。


    大部分的人們隻曉得這種程度的事。汙染獸很可怕。為了避免這種事態再次發生,與它們戰鬥的武藝家必須更努力鍛煉自己。有人加強了這種信念,也或許有人因恐懼而退縮。據說,看心理醫生的武藝科學生變多了。


    不過,他們的認知畢竟隻有這種程度。


    他們不可能明白那場大戰背後,還隱藏著某種不得了的事物。


    自己把莉琳一個人丟在那場風暴之中。


    這個事實壓迫著雷馮的胸口,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讓他想立刻跳上流浪巴士,迴到古連丹。


    然而,他無法迴去。


    莉琳不希望他那樣做。


    然後,雷馮沒能迴應莉琳的情感。當時,某種事似乎成了定局。無論雷馮心中的衝動有多強烈,他的雙腿都不肯移動半步就是因為這樣吧?


    某件事成了定局嗎?是因為自己太晚發現內心的情感嗎?


    「啊~想不到這裏也貼著競選海報耶。」


    同學如此低語,雷馮也發現成為休息室的這棟建築物牆上貼著海報。


    學生會長選舉就快開始了。


    「這麽一說,雷馮你也真衰耶。居然會抽到必須離開宿舍的簽。」


    「嗯,我真的很倒楣呢。」


    雷馮一邊迴應同學跳躍式的話題,一邊仰望天際。就算抬頭看著空無一物的天空,也隻能麵對眼前隻有天空的現實。


    然而,這片天空也延續到了古連丹。


    *


    黑色眼罩帶來的壓迫感,讓敏斯暗暗屏住唿吸。


    這裏是優特諾爾家的宅邸。敏斯在家裏最豪華的一間客廳裏,看著坐在自己正前方的兩人之一。他無法從對方身上移開視線。


    「正式介紹得有點晚,這女孩叫莉琳。她是黑爾達的小孩,也就是你的侄女。」


    「喔。」


    坐在一旁的女王,也就是愛爾榭拉如此介紹,敏斯卻隻能心不在焉地做出迴應。


    那場戰役結束後,已經過幾個月了呢?王宮的重建進度到達一半以上前,愛爾榭拉將王宮的行政中心轉移到了自己的老家——亞爾莫尼斯家族的宅邸。


    政務部門重建結束後,愛爾榭拉開始將行政中心從亞爾莫尼斯家搬迴王宮。過了數天,愛爾榭拉突然帶著這名女孩來到了這裏。


    「哎呀,抱歉抱歉。我本來想早點介紹給你認識的,可是小莉太受大臣們的歡迎了。」


    「沒有啦……」


    愛爾榭拉跟平常一樣大剌剌的,她身旁那名叫做莉琳的女孩卻縮起了身體。


    這個動作終於讓敏斯將視線從她的眼罩上移開,然後望向她本人。


    她長得像哥哥黑爾達嗎?


    兩人發色不同。哥哥跟自己都是古連丹三王家常出現的黑發。她的五官也不太像哥哥。


    不過,她應該像生母吧?敏斯依稀記得那個叫梅法的女人。她曾經是優特諾爾家的侍女,有著一頭醒目的金發,是一名相當活潑的女性。從莉琳緊張的模樣中,敏斯一點也感受不到梅法在他記憶中留下的印象。不過,他還是能從莉琳的臉龐上看見她的影子。


    敏斯曾以為哥哥與梅法,還有他們的小孩,都已經離開古連丹了。不過,他們的小孩在古連丹,而且跟雷馮在同一間孤兒院長大。


    哥哥不可能拋棄小孩獨自逃出都市。既然如此,就表示……?敏斯想象著後麵的答案,但他並沒有說出口。


    她眼罩下的那個事物,應該代表了一切吧。


    「之前國葬時我有見過你,不過我們是初次互報姓名呢。我是敏斯?優特諾爾。」


    「我是莉琳……………………優特諾爾。」


    「莉琳,你是優特諾爾家的一份子。女王認同你的身份,我也一樣。所以不管別人怎麽說,你就是優特諾爾家族的人。」


    莉琳有些遲疑才報出家姓,敏斯靜靜告誡了這樣的她。


    「哎呀,好成熟的發言唷。我還想說你會不會像我讓雷馮當天劍時那樣大抓狂耶。」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而且,我到現在還是很討厭雷馮喔。」


    「哎呀,你滿老實的嘛。」


    「不承認這件事,會讓我覺得自己心胸狹窄。而且,要掩飾這件事又很麻煩。」


    「好無趣喔。」


    愛爾榭拉看起來似乎相當失望。不過,敏斯早就習慣她這樣了。敏斯無視她的反應,徑自望向莉琳。


    也許是對雷馮的名字產生反應吧,她臉上寫滿了緊張。


    敏斯公開表示自己討厭雷馮,是因為這件事想隱瞞也沒用。不過,莉琳或許把這句話當成了別的意思。


    「那麽,莉琳的房間就由我來準備囉?」


    「嗯,就這樣辦。啊,不過我想讓她跟之前一樣去學校上課,而且大臣們也想聽她的建議,所以我也會在王宮這邊替她準備房間。」


    「……陛下個性漂泊,或許很難理解


    這件事。不過,我覺得人還是要有固定的家比較好,特別是她還這麽年輕。」


    「是這樣說沒錯啦,可是那些大臣啊……」


    「我剛才就覺得很奇怪了,為什麽大臣會出現在這個話題裏麵呢?」


    「呃,我們之前討論要砍掉哪邊的經費來湊齊重建經費。那個時候啊,小莉可是活躍得不得了呢。我甚至想直接任命她當大臣喔。」


    「原來如此,她很優秀嘛。」


    「沒有啦……」


    莉琳將身軀縮得更小。她的這種謙虛態度,贏得了敏斯的好感。


    「但是,既然重建的目標已經達成,就應該讓她專心求學才對。請陛下讓那些大臣死了這條心吧。不過,如果陛下打算讓她從現在開始參與政務,請您務必定出一周一次之類的規定。」


    「你已經以監護人自居了呀。」


    「我是她的監護人啊。」


    「哎,是這樣沒錯啦。」


    「您用不著擔心,我不會想執政的。」


    「哼。」


    也許是無法理解這邊的對話吧,莉琳來迴看著敏斯與女王。


    「總之,就由我替她準備房間吧。」


    「就這樣辦。啊,小莉。我還有一些話要跟敏斯說,你可以去放行李囉。」


    「好的。」


    莉琳點頭後,敏斯喚來侍女,要她們替莉琳準備房間。按照女王的口氣,莉琳的行李應該已經擺在宅邸外麵了。敏斯下達命令,叫侍女們也將那些行李搬進房間。


    莉琳離開後,別的侍女去泡新的熱茶。


    「那麽,進入正題吧。」


    敏斯有如要轉換心情似地如此低喃,女王卻露出無聊的表情。


    「你那張察覺一切的表情讓我很不爽。」


    「沒察覺還比較困難吧?」


    敏斯正色如此答道。


    「唉,算了。」


    說罷,愛爾榭拉擺出了嚴肅的表情。


    在這裏的是立於古連丹政治頂點的女王威儀,絕不是率領天劍,立於武藝家頂點,行事任性的暴君之姿。


    「我要將莉琳擺到王位繼承權的第一順位。」


    「也就是要立儲君囉。至今為止,您都沒正式發表這件事呢。」


    「是啦,因為我還不打算死。嗯,我之後也不打算死啦。」


    「既然如此,這麽做的用意,就是要用政治手段保護她的地位囉?」


    「就是這樣。她不是武藝家。在三王家的規定中,隻有武藝家才能繼任當家寶座。不過,王位繼承權就沒這種規定了。」


    「因為至今為止,由三王家的當家繼任王位已經成了慣例。大家又都認為要角逐下任王座,就得先成為三王家的當家。」


    「是啦。總之王位繼承權沒有這項規定,所以我可以這樣做。就規定而言是這樣啦。」


    「問題是,別人的觀感囉?」


    「就是這麽一迴事。有資格抗議的照慣例是你,再來是因為迪古爺死掉繼承的庫拉麗貝……不過那孩子子已經離家出走了。」


    「沒辦法,那家夥個性就是這樣。」


    在女王麵前,敏斯畢竟沒說出「她不在我清心多了」之類的話。雖然因為狼麵眾來襲時,能應付他們的人隻剩下自己一個,但一想到再也不用被那種麻煩性格擺布,敏斯的心也不由得輕鬆起來。


    雖然自己有可能接到別的燙手山芋。


    「有問題的,是有可能會提出抗議,說這種做法不符合慣例的家夥們?」


    「沒錯,就是這樣。」


    「隆斯麥亞家的繼承權問題沒解決,也有可能造成爭議的原因。」


    「而且這件事我可無法幹涉呐。」


    既然如此,為了拉攏大臣與官僚們,讓莉琳介入政務,或許是一種可行的手段。


    當然,在這種策略中,也需要莉琳的政治才能以及與他人應對時的謙虛態度。就算擁有這些條件,也不知道因她的突然崛起而招來的嫉妒會從何處湧來。敏斯過去,還有現在對雷馮抱持的負麵感情,就屬於這一類。


    總之……這件事似乎不能用女王擅長的強硬手段來解決。換言之,就因為這樣,女王才會這麽擔心莉琳吧。


    「那麽,我們先來列出可能會抗議的人吧。」


    「也要列出保護她的人選。這一次的情況,讓卡娜麗絲全權負責也有點那個呢。」


    「因為她率領的利瓦尼斯武門,是王家旁係集團的關係吧?根據情況,他們也有可能舉起反旗叛亂。」


    反旗。發現自己說出這個字匯後,敏斯在內心打了一個冷顫。德爾波妮死亡的前一天,敏斯遇見了她的肉身。敏斯覺得,自己當初思索的事情似乎變成了現實。如果她那壓倒性的念威尚存,就用不著擔心會有人叛變吧?


    「……希望不要發生這種事。」


    先前那場戰役與其說是在人力資源上,倒不如說是經濟層麵上對古連丹造成了嚴重損傷。損毀的建築物不可能免費修好,化為瓦礫堆的殘骸也沒辦法百分之百重新利用。就算要采集資源,方法也相當有限。而對無法立刻采集資源的自律型移動都市來說,資源貯存量的減少是一個很不祥的嚴重問題。


    敏斯與女王討論事情,是為了消除自己心中的不安。可是,他卻不禁覺得談得愈深入,心中的不安也愈強烈。


    *


    打完工後,同學問雷馮要不要去吃晚飯,兩人就這樣走向餐廳。


    「……咦,為什麽選這裏呢?」


    兩人進入的是一間咖啡廳,而且還是雷馮很熟的咖啡廳。這裏雖然有提供熟食,份量卻不多,應該沒辦法滿足同學的食欲。


    「你不曉得呀?這裏最近開始提供大碗公料理喲。」


    「是這樣啊?」


    雷馮問的人不是同學,而是站在桌子旁的女服務生,也就是梅珍。


    「是……是的。」


    端水過來後,梅珍伸手指了指攤在雷馮麵前的菜單。


    「這是店長舉辦的『為重建加油』企畫。」


    「喔?」


    定睛一看,上麵的確貼著大碗公料理的照片,旁邊還寫著簡介。雷馮環視四周,這裏還有很多客人也點了大碗公料理。這裏的客人本來以女性居多,現在卻是以男性為主。


    「隻有晚餐時段才有這個優惠,而且因為重建工程也快結束了,店長說,我們店差不多該停止這個企畫案了呢。」


    「要趁結束前多吃幾次才行。」


    「多倫同學很常光臨呢。」


    「嗯!」


    梅珍如此說道後,同學挺起了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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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點好大碗公料理後,梅珍將點菜單拿進廚房。雷馮將路上拿到的租屋傳單攤在桌麵上。


    「有什麽不錯的嗎?」


    「嗯——每一間租金都很貴呢。」


    「跟第一男子宿舍比當然貴囉。」


    讓資金不足或找不到房子的新生有地方住,就是第一男子和女子宿舍最主要的功能,所以它們的房租相當便宜。也是因為這樣,宿舍每年都得空出房間容納新生,所以也有學生必須搬離宿舍。


    除了經濟狀況有困難的學生或是成績優異者外,每個人都要抽簽決定誰該搬離宿舍。有人在畢業前都能一直住在宿舍,也有人隻住一年就得搬走。


    然後,雷馮不幸抽到了要搬出宿舍的簽。


    「可是你有在機輪部門那邊打工,應該沒那麽缺錢吧?」


    「是這樣沒錯啦。」


    雷馮隻是對房租變高這件事有所抗拒。


    不管是校區或商店街附近,或是路麵電車車站附近,隻要是條件好的物件都很貴,而且空房也很少。像這種好房子通常都會被學長姐占據,等學長姐畢業時,利用關係將房間流傳給學弟妹,則成了一種模式。眼前的同學就是用這種方式找到房子的,而其他學生們也從事著這種行為,所以雷馮這種不擅社交的學生隻好辛辛苦苦地四處找房子。雖然這次的重建工程中也蓋了不少新宿舍與公寓,但雷馮卻完全錯過了它們的申請期限。


    因此,雷馮隻能像這樣從上次騷動中幸存下來,而且不受歡迎的物件中,盡可能找尋條件沒那麽爛的房間。


    「你在小隊裏那麽活躍,應該也存了不少獎金吧?幹脆選這種房子不就好了嗎?」


    同學指的是高級公寓。雷馮記得那種外觀,它肯定是菲麗住的那棟公寓。那是老家很富裕,或是在這座學園都市賺到大錢的學生才住得起的公寓。對成功當上學生會長出人頭地的卡利安來說,住這種地方或許不算什麽,但對雷馮而言卻是沉重的負擔。


    「我的存款會用光光啦。」


    「一直待在小隊就付得起房租吧?你在之前的


    都市戰也表現得很好呀?」


    「嗯……」


    與古連丹分開後,潔爾妮又進行了一場都市戰。那場被學園都市稱作武藝大會,以都市動力來源超硒礦山所有權為賭注的戰爭,以潔爾妮的勝利告終。


    然而,雷馮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表現得很精彩。


    更重要的是,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還應該待在那支小隊裏。


    在那之後,潔爾妮不再接觸其他都市。照經驗判斷,學生會認為應該不會再有戰鬥了。


    在這次的武藝大會中,潔爾妮取得三戰兩勝一無效的成績。所以,應該可以認為潔爾妮成功避開了失去所有超硒礦山的危機吧?雷馮入學時,卡利安要求他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這麽一來,就表示自己身為小隊員、身為武藝家的任務也結束囉——雷馮忍不住這樣想。就算不服從卡利安的計劃,有時雷馮也覺得在妮娜個人魅力的引導下繼續待在小隊也不錯。然而,武藝大會結束這個重要事件,卻帶走了雷馮體內僅存的鬥誌。


    「啊,這個很便宜耶。」


    某個物件忽然跳進視野,吸引了雷馮的注意力。它的格局跟空間大小明顯不同於其他物件。雖然很不適合一個人居住,但這麽大的居住空間卻相當有魅力。


    「耶,你等一等,其他條件都爆爛耶。不但在倉庫區附近,離校舍又遠,附近也沒有像樣的商店街。應該說,這種地方怎麽會有人住的房子呀?」


    同學說的一點也沒錯。根據附在上麵的周邊地圖,附近有一大半是倉庫區,除此之外就隻有一些工廠。雖然附近也有一些房子,不過住在這裏的學生肯定不多。


    「嗯。可是……看隊長那樣,就算離商店街很遠,應該還是有辦法解決吧?」


    隻要在放學時,順便把要用的東西買迴去就行了。雷馮對遊樂場所沒有什麽興趣,而且他一個人也不會想去那種地方。


    「嗯,說不定不錯喔。我等一下聯絡看看。」


    「不會吧!」


    不知為何,同學仰天長歎。


    就在此時,梅珍剛好拿著托盤走了過來。桌子這邊的狀況讓她露出困惑神情。在同學說明事情始末之際,雷馮拿起湯匙,開始吃起肉飯堆起的小山。


    他的眼睛仍然望著剛才那個物件。


    雷馮有一種感覺,就像覆蓋厚重雲層的天空射進一絲陽光似地。


    之後,事情進展的速度連雷馮也嚇了一跳。吃完晚餐後,雷馮撥了傳單上的聯絡電話。在電話中,雷馮跟對方約好明天去看房子,然後當場就簽下了契約。雷馮那第十七小隊隊員的頭銜,發揮了必要以上的功效,負責帶他看房屋的學生一直到最後都開心得不得了。


    「哎呀,想不到這棟大樓居然一口氣簽下兩個人,真是太僥幸了。」


    帶雷馮看房屋,同時也負責管理這棟大樓的學長如此說道。


    「兩個人?」


    「嗯。這棟大樓一直沒有住人。地方偏遠當然是原因之一,重點是它太舊了。我昨天也向你說明過,這裏的硬體設備相當完善,接下來也會進行清掃與保養工程,不過因為它太舊了,所以不曉得會不會出什麽問題。」


    「喔……」


    「說到立地條件差嘛,最有名的就是建築科實習區的女子宿舍了。不過,那棟宿舍不論是外觀或是內部條件都好得不得了,所以還是能吸引人入住。可是,這棟大樓除了租金便宜地方大外,就沒有什麽可看的優點了。」


    說到這裏,學長歎了一口氣:


    「我負責這裏兩年了,可是一直到第二年才有客人上門,而且一次還是兩個呢。」


    「喔。」


    看樣子學長負責這棟大樓的期間內,似乎累積了相當多的不滿吧。看著學長幾乎快跳起舞的模樣,雷馮實在提不起勁要求進一步的資訊。


    他環視房間。


    房間沒有打掃過,裏麵都是灰塵的臭味。


    不過,在窗外射進的光線映照下,這個空無一物的空間似乎給了雷馮某種希望。


    就算那隻是逃離某種事物的心態……


    「…………」


    「嗯?怎麽了?」


    「沒什麽。那我什麽時候可以搬進來?」


    「這個嘛。我之後會聯絡清潔公司,加上保養工程,花個一天就好了。我想你一星期後就能搬進來了吧。」


    「那我就一星期後搬過來。」


    「是嗎?那我先給你鑰匙囉。如果時間延誤的話,我會再打電話通知你。」


    「好。」


    雷馮接過鑰匙。它不但很舊,樣式也已經過時。


    不過,鑰匙是新是舊都無所謂。


    對雷馮來說,它就是新的鑰匙,他現在也隻能這樣想。


    *


    在四周飛竄的隻有氣息。


    「……咕!」


    妮娜壓抑著漸漸焦躁的心,不斷命令自己停在原地靜觀其變。因焦躁情緒而冒出的想象之煙,刺激著鼻腔內部。


    這裏是建築科實習區的空地。這片圍繞著宿舍,既廣大又不斷重複著興建與破壞的空間,是對妮娜而言,量身打造的個人練習場。尤其最近托重建計劃的福,學生們沒有時間實習,而是以實務累積經驗,這塊土地因而被長期棄置,沒有任何會妨礙練習的事物。


    「哈哈哈哈,你怎麽了嗎?」


    庫拉麗貝如此挑釁。可是,妮娜還是在原地按兵不動。


    來迴飛舞的氣息全部都是幻像。妮娜曾吃過一次虧,所以她明白這件事。


    射出氣息的招式,雷馮曾讓她見識過一次。在小隊對抗賽中與哥爾尼歐對峙時,她也見過雷馮使出無數分身攻擊對方。雷馮說這兩種招式的使用方式不同,前者是為了製造敵人的破綻,後者則是為了全麵進攻。


    那麽,眼前的景象又是怎麽一迴事?


    現在,自己眼前出現了無數名庫拉麗貝。她們包圍妮娜,朝四麵八方不斷移動。


    無數名庫拉麗貝,全部都是幻影。她們都像水中倒影般模糊不清,所以妮娜立刻就看出來了。


    不過,一道氣息卻穿梭在她們之間。


    就在妮娜這麽想時,氣息又會從空無一物的地方湧現。


    庫拉麗貝試圖以幻象迷惑妮娜。這個判斷無誤。而且,庫拉麗貝正躲在某處,準備在自己大意露出破綻時使出致勝一擊。就連剛才的發言,也隻是逼自己無法繼續忍受焦躁心態的挑釁。


    就算明白對方的企圖,也無法改變焦躁的心情。


    「這就是使用化煉剄的戰法。」


    妮娜初次提出練習要求,又被徹底擊敗後,庫拉麗貝告訴了她這件事:


    「使用化煉剄的人,會將剄流當做一種能源,再透過各種濾鏡改變它的形態,以不按牌理出牌的戰法讓對手難以判讀。如果是我師父,還能將剄流變化成自己想要的高效能破壞現象,借此掃除大規模的敵人,不過我還沒到那種境界就是了。」


    什麽叫高效能破壞現象?妮娜雖然很感興趣,但現在的她光是應付化煉剄不按牌理出牌又迷惑人這種本來的戰法時,就已經焦頭爛額了。


    哥爾尼歐使用的也是化煉剄,接受他指導的香媞也會化煉剄。不過,哥爾尼歐將化煉剄視為格鬥術的輔助招式。隻使用真正的化煉剄進行戰鬥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妮娜還不曉得。


    也許是知道自己心中的想法吧,庫拉麗貝沒使用她手中那把名為蝴蝶炎翅劍的奇異武器,隻使用化煉剄與妮娜對戰。


    至今為止妮娜戰鬥過的敵人中,先不管是否有辦法命中對方,隻要用鐵鞭攻擊,就會受到創傷。她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似乎能給予對方一擊,又不曉得該攻擊哪裏的對手。


    所以,妮娜沒有動,雖然也是無法動彈,但也是為了看清自己應該攻擊的目標而不動。


    庫拉麗貝也將幻影配置在妮娜四周,隻移動自己的氣息,沒有主動出擊。


    武藝家的戰鬥是極速的世界。這種戰法隻能拖時間,在明白對手不會被自己製造出來的幻象迷惑後,就應該思考其他策略。可是,庫拉麗貝並沒有這樣做。她果然對妮娜會以何種方式突破幻象,並且逼近自己感到好奇吧。


    是因為這隻是練習,所以庫拉麗貝才有這種心態,或是在實戰中她也是這樣呢?妮娜有一種感覺,如果是後者的話,那庫拉麗貝在戰鬥時的精神層麵就像未爆彈一樣危險。


    妮娜強忍焦躁,目不轉睛觀察著對手。她應該沒有使用殺剄。殺剄是靠抑製剄流的方式抹消氣息。所以庫拉麗貝不可能使用這麽大量的剄流,又同時使用殺剄


    。既然如此,在這裏的無數氣息,其目的就是為了隱藏真的氣息,妮娜做出這個結論。現在,為了分別本尊與假貨之間的不同,她繼續觀察著。


    「如果你一直不行動,幹脆我攻過去好了?」


    周圍到處都是被破壞的廢棄建築物。庫拉麗貝說話時利用它們反射聲波,讓妮娜找不出她的位置。


    要怎麽判斷?


    妮娜想找出對方的剄流流向。但她現在的技術尚未純熟,根本無法辨認細微的剄流。既然如此,妮娜打算用剄流的密度來判斷,但庫拉麗貝在這方麵的功夫做得非常仔細。眼前隻有一個結論。就妮娜習得的技巧而論,至少就現階段而言,她不可能判斷出庫拉麗貝製造的幻象。


    那麽,該怎麽辦呢?


    答案隻有一個。


    隻能采取主動。


    然而……


    「好,結束囉。」


    連音源在哪都不曉得的聲音如此說道。迴過神時,妮娜感受到刀尖刺向背後心髒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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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


    妮娜短短地發出呻吟,甩開背脊感受到的死亡預感。刀刃在極近距離內停了下來。不過,妮娜還是在瞬間感受到凝聚在刀尖那股與庫拉麗貝真正殺意不相上下的魄力。


    「你太拘泥於眼前的現象了。」


    「啊……」


    妮娜一邊迴應庫拉麗貝的聲音,一邊癱坐在原地。庫拉麗貝將煉金鋼迴複成基礎狀態後,跟妮娜一樣在原地坐了下來。


    「能壓抑住瞬間的衝動,你算是有進步囉。」


    這是安慰嗎?妮娜抬頭望向她。從古連丹將雷馮帶迴來後,她毫不在乎潔爾妮開始移動,就這樣住了下來。


    而且,聽說她明年會以新生的身份正式成為潔爾妮的學生。


    她過來這裏時明明什麽都沒帶,態度卻很輕鬆,適應得也很快。辦完手續住進妮娜她們的宿舍後,她立刻開始打工賺取生活費。


    也像這樣陪著妮娜練習。


    庫拉麗貝的表情是那麽的開朗又有朝氣。


    「抱歉,你應該也有自己的訓練。」


    「不,沒這迴事。我也可以做很多嚐試,也可以從妮娜的動作中找到自己的缺點。」


    「是嗎?對了,剛才的情況庫拉拉會怎麽應付?」


    「這個嘛,如果我判斷自己無法識破對方的招式,周圍又都是破壞掉也無所謂的東西,我就會使用衝剄進行大範圍的破壞。總之,我不會讓對方有機會靠近自己。」


    「破壞不掉呢?」


    「那我會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攻擊範圍。如果分神注意自己無法應付的地方,就沒辦法好好隨機應變。不過,提高警覺,故意踏進敵人的陷阱也很有趣呀?」


    最後一句感想將她的個性表露無疑。


    「我也想跟雷馮做這種練習看看呢。」


    這句低喃中帶著遺憾。


    自從在古連丹發生那件事後,雷馮整個人都失去了幹勁。原本的他,隻有在平常時會露出恍惚的表情,現在卻連戰鬥時也看不出半點生氣。他不再參加小隊訓練,而且最後一場武藝大會的表現,更是遲鈍到連妮娜都能一眼看出。


    庫拉麗貝也曉得這件事。不過,為了讓雷馮重新站起,她還是向他提出練習的要求,但那些練習卻全部以失望告終。如今,她已不再向雷馮提出這種要求了。


    「沒有什麽好辦法嗎?」


    妮娜沒當麵問過庫拉麗貝,不過,她來到這裏的目的應該是為了雷馮。而雷馮這副模樣,也讓她露出很不盡興的表情。


    不過,這個狀況也讓妮娜感到不安。


    「他也刻意疏遠我們。該怎麽做才好呢?」


    雷馮不來參加練習,妮娜與他之間的距離當然會變遠。妮娜不是沒想過若無其事地接近雷馮,但她卻做不到。因為她覺得自己與雷馮的關係,是以第十七小隊這個擁有單一目標的集團為基礎。而她也知道讓雷馮死氣沉沉的原因。找不到解決方法,妮娜覺得就隻能讓他自己靜一靜。


    然後,當妮娜做出這個選擇後,就會在平常的校園生活中撞上年級不同這堵高牆,過著根本見不到雷馮的日子。


    就連機輪部門的工讀也一樣。經過一年後,他已經被大家視為老鳥,也不再跟妮娜同一組行動了。兩人都是體力超群的武藝家,既然兩人可以拆開來用,負責維修機輪部門的那些家夥一定會想這樣做。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妮娜隻能這樣想。


    整個武藝科都因判斷武藝大會已經落幕,彌漫著鬆散的氛圍,連小隊訓練日也因為練武館進行保養而減少。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妮娜也一直延續著見不到夏尼德跟菲麗的日子。


    總覺得第十七小隊好像會就這樣消失不見——妮娜心中隱約感受到這種危機。


    該怎麽解決這個問題呢,妮娜不曉得。過程中雖然有種種外力介入,但妮娜畢竟是憑著一已之力成立了第十七小隊。在不情願的情況下失去它的哀淒與寂寥感刻劃在妮娜的心中。


    「他一定要重新站起來。」


    庫拉麗貝會這樣說是因為個性使然,或是她不曉得內情呢,妮娜不得而知。


    *


    菲麗在找閑書時,透過玻璃窗發現雷馮正搬著一堆行李走過去。


    她丟下打算要買的書,離開了書店。


    「雷馮。」


    出聲叫喚後,他一臉吃驚地迴過頭。


    「菲麗?」


    「你在做什麽?」


    看雷馮這副模樣,他似乎不是上街購物。他好像在搬東西,那個不曉得從哪要來的箱子裏塞滿了什麽東西。


    「我在整理私人物品。」


    「……咦?」


    那瞬間,菲麗腦海閃過一個很不好的畫麵。


    「我要搬家,所以要把用不到的東西拿去二手店。」


    「喔……」


    我還以為你要離開了——就算撕裂菲麗的嘴,她也說不出這種話。


    菲麗自然而然地走在旁邊後,雷馮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所以你決定搬到那麽遠的地方囉?」


    聽見雷馮下一個住處在倉庫區附近時,菲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邊跟這裏是反方向,而且離校舍也很遠,是一個讓人放學後想順便過去玩一下都會很猶豫的偏遠地方。


    「附近有車站啊。」


    這句話根本稱不上是安慰。


    「你應該可以找條件更好的房子吧?」


    菲麗可以從自己領到的小隊補助金跟獎金,推測出雷馮付得起的房租。菲麗沒動過搬家的念頭,所以她並沒有調查過租屋情報。話雖如此,如果是那種等級的房子,就算現在才開始找也不難吧?


    「這個嘛……」


    雷馮隻露出微妙的笑容。


    二手店到了。雷馮搬來的東西沒賣多少錢,但雷馮並沒有露出失望表情,而是理解地拿出卡片讓店家把錢存進去。然後,他在店內逛著以同樣形式被賣來這裏的眾多商品。


    現在這個時期是二手店的旺季。店內擺滿了那些準畢業生們提早整理處分掉的私人物品。在搬家頻繁的學園都市中,堅固耐用的家具並不受市場青睞。因為不管是拆解,或是搬運它們都很麻煩。因此,市麵上到處都是外行人用一支螺絲起子就能拆裝的組合式家具。


    雷馮在床具區停下腳步。


    「你要買床?」


    「之前睡的床是宿舍的家具,所以我得買一張新床。」


    「原來如此。」


    「我的新房子很大,又隻有我一個人,住起來應該會很空吧。所以,我想幹脆買一張大床,這樣好像滿有趣的呢。」


    「既然知道住起來會很空,為什麽你還要住那邊?」


    菲麗猜答案是「因為很便宜」。也許是在孤兒院長大的關係吧,或是因為他口中那場糧食危機造成的貧困生活使然,他的金錢觀相當節省。


    「因為我對大房間有一種憧憬。」


    這個答案出乎菲麗意料,卻也不是那麽難以想象,畢竟雷馮是個一個人住宿舍雙人房就開心到不行的人。大房間對他有一定的吸引力吧?菲麗從小就理所當然地生活在這種空間中,所以她雖然能體會這種感覺,卻不會為了住大房間而忍受其他不便。


    雷馮似乎找到了自己喜歡的床。他嘴上含笑,一邊撫摸床墊。


    「既然你喜歡大房間,要不要搬來我這裏住?」


    「咦?」


    話剛出口,菲麗就曉得自己脫口說了不得了的事。


    不過,她沒有停止說話。


    「哥哥馬上就要畢業了,所以房間會空出來。不過,我並不想搬家。而且哥哥跟老家那邊都沒叫我搬家。你覺得如何?」


    「呃,


    你這樣問我也……」


    看著雷馮臉上的困惑表情,菲麗拚命控製自己不要臉紅。事到如今,她隻能假裝自己很遲鈍。雖然覺得自己這樣說很失態,但菲麗並不認為這是一個壞主意,所以她也不打算收迴這句話。


    「呃,可是這樣好像不太好耶。」


    「唔……」


    看到雷馮臉頰變紅的反應,菲麗忍不住暗罵雷馮「隻有在這種時候這麽敏感」。


    決定要買什麽,並且告訴店家送貨的地點後,兩人就這樣走向彼此的家。一想到以後就不能像現在這樣一起迴家了,一陣寂寞刺向菲麗的心口。


    「對了,德爾波妮給了你什麽吧?」


    兩人沒有交談,默默無語地走在街上時,雷馮忽然這樣說道。


    「咦,嗯,沒錯。不過我還沒有辦法解密。」


    德爾波妮是天劍繼承者,同時也是念威操作者。這樣的她,將自己的戰鬥經驗轉化為數據交給了菲麗,不過菲麗至今仍無法解開那些情報。念威操作者慣於將自己的腦部當成終端機使用。可是,將經驗這種難以數據化的情報轉讓給他人,或是接受這種情報,對菲麗而言還是頭一遭。所以老實說,她現在還沒辦法使用那些情報。


    「德爾波妮幸福嗎?」


    「她是這樣說的。」


    菲麗無法猜測雷馮這句話有何含義。不過,菲麗聽過德爾波妮臨終前的遺言。她不認為那些話是謊言。


    「想不到連迪古利斯都死了。」


    「他是來潔爾妮的那個人的祖父吧?」


    「嗯。庫拉麗貝接下來想怎麽做呢?她家裏應該鬧成一片了吧。」


    「她本人似乎不是很在意。」


    「是嗎?」


    「既然身在戰場,當然有可能陣亡。她說迪古利斯曾這樣說過。」


    「很有迪古利斯的風格呢?」


    也許是在自問自答吧,雷馮望向遠方。


    「他們兩個都是老人了,可是我實在不覺得他們會死呢。」


    雷馮一直感受著兩人死訊的衝擊,但他麵臨的動蕩處境,卻讓他沒時間凝視死亡帶來的悲傷。或許一直到了現在,雷馮才真的感受到兩人的死亡吧。


    「迪古利斯他啊,在我小時候經常拿一大堆點心來孤兒院喔。德爾波妮也很常透過端子跟弟妹們聊天。他們都是好人。」


    「是嗎?」


    菲麗在古連丹見到了雷馮的妹妹,也看見她向德爾波妮的端子揮手道別的光景。


    「可是人好不好,跟能不能從戰場上生還沒什麽關係呢。」


    在冷冰冰的現實麵前,菲麗無言以對。


    「我該怎麽做呢?」


    菲麗也不曉得自己該如何迴應這個問題,隻能繼續沉默下去。


    連剩下多少次都不曉得的寶貴時光,就這樣被悲傷氛圍所包圍,讓菲麗相當生氣,卻又沒辦法氣到底。就這樣,一直到兩人分道揚鑣前,菲麗都沒有開口說話。


    *


    總之,這場討論一直進行到了沒有事情可以講的地步。討論的內容幾乎都是在列出哪些人可以信任,哪些人不能信任,哪些人又是處於灰色地帶,最後則是以如何替她築起保護牆這件事收尾。


    「總之,就讓他們按照順序保護莉琳吧。這樣做最有效率,隻不過……」


    「是這樣說沒錯。那麽,要怎麽跟他們講這件事呢?」


    被劃分成三類的集團中,最需要注意的是天劍繼承者們。


    「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有林戴斯、利法斯、卡溫迪亞,全部都是陛下撿迴來的外人。至於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跟某些大武門有所牽扯。至於卡爾馮嘛,他這個人很守舊,應該是最難應付的敵人吧?」


    就派閥這個部分而論,之前一直在古連丹外麵流浪的耶兒絲摩也一樣麻煩。可是,她是德爾波妮的血親,現在正忙著構築以複數念威操作者成立的新警戒網。而就警戒網有多數人介入這點而論,並不適合像以前那樣以一人統整情報的方式處理內部問題。


    那種方式可以迴避一個人失控的危險性,組織也比較健全。可是,在這次的事情中卻似乎派不上用場。


    「林對這種事沒什麽幹勁,又不能把護衛的工作交給卡溫迪亞,這麽一來就隻剩下利法斯了。」


    「我可沒辦法叫他擔任女性的貼身護衛喔。」


    那個卡溫迪亞可是大醋桶一枚。想象自己被殘酷殺害的命案現場,敏斯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可能的話我也不想這樣做啊。如果要動用利法斯的話,就得讓他們兩個人一起保護莉琳。這麽一來,我們能動用的棋子就隻剩下一枚了。哎,我也打算親自上陣,輪流的話,也不是做不到這件事啦。」


    「我也會在自己的部下中找尋適任者。」


    敏斯如此說道。愛爾榭拉點點頭,將身體向後一躺靠向沙發,然後仰望天花板。


    「直接來暗殺我就好囉。」


    「這是在挖苦我嗎?」


    敏斯瞪著她纖細的脖子。


    「怎麽會呢?這樣比較省事吧?」


    敏斯曾策劃過暗殺女王的計劃。


    「是這樣沒錯。不過,這次恐怕不會發生這種事吧?我們眼前出現了隻有陛下能打倒的敵人。就算叛徒要失控,這也會成為他們無法克服的緊箍咒。」


    「……她也是不可或缺的力量呢。」


    「其他人沒辦法理解這一點。」


    「明明跟自己的生死有關,卻沒辦法理解嗎?真討厭呐。」


    「對大部分的人來說,他們雖然期待著英雄,或是傳奇故事中的主角,卻不認為自己身邊真的有這種人存在。因為沒有人願意思考借由旁人努力的結果,來決定自己的生死這件事。」


    「可是,他們卻會把麻煩推給別人。」


    「這也是所謂的真理。好吧,廢話就說到這邊。那麽,陛下要怎麽做呢?對方還沒有明顯的動作,應該說我們甚至不曉得他們會不會采取行動。在這種狀況下,要先讓利法斯保護莉琳嗎?」


    「總之也隻能一次拜托他們兩人囉。」


    「那就麻煩陛下了。」


    確認事情全部談完後,敏斯要侍女送新的熱茶跟甜點替自己醒醒腦。侍女長走過來後,敏斯問她莉琳現在在幹嘛,侍女長說莉琳正在指示搬進房的行李要放在哪裏,而且還自己拆著行李。其他侍女雖然柔聲勸阻,莉琳卻把那些話當成耳邊風,所以大家都不曉得該如何是好。敏斯向侍女長發出指示,要她們照莉琳喜歡的方式去做。敏斯認為,一口氣讓莉琳明白自己的生活與地位已大大不同是一個方法,讓她慢慢習慣也是另一種方式。


    侍女長去泡新的熱茶時,愛爾榭拉拍了一下手心。


    「我有好點子了。」


    看她臉上的表情,敏斯實在不認為那是什麽好主意。


    「什麽點子?」


    「卡娜麗絲跟帕梅琳,哪一個比較好?」


    「什麽比較好?」


    果然沒錯。敏斯如此心想,卻還是裝做什麽都不曉得的樣子。侍女長雖然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可是敏斯相當明白,她正豎起耳朵聽著每一個字。


    「我在說你的結婚對象啦。反正你隻能兩者擇一,幹脆趁現在決定吧?」


    這麽一來,就能將對方拉進我們這一邊了——這裏畢竟有外人在場,所以愛爾榭拉並未說出這種話。


    「我還沒重振家族聲威,怎麽有辦法成家呢?」


    哥哥黑爾達的逃婚與失蹤,還有敏斯自己以前的失控行為,大幅削弱了優特諾爾家族的財力。在家道中落的狀況下,優特諾爾家族的親戚都跟他們保持距離,而這個現況也使王家旁係集團——利瓦尼斯武門的力量愈變愈強。


    說得白一點,三王家之中優特諾爾家族最窮。


    敏斯認為重振家威就是自己現在的任務,事實上他也利用為數不多的流浪巴士進行著情報貿易。


    「既然如此,跟卡娜麗絲結婚不就得了?」


    「什麽不就得了……哪有那麽簡單?」


    「你不想利用娘家那邊的人脈跟財力嗎?那就選帕梅琳囉。她不隸屬特定武門,父母親也安分到讓人忍不住想問他們怎麽會生出那種女兒,而且實力也算可以,也不會有外戚幹政的問題喔?」


    敏斯知道曾當過自己奶媽的侍女長,在後麵不斷比著「再說下去,再說下去」的手勢。他露出了極苦澀的表情。


    「我現在不考慮這件事。」


    「哎呀,生出優秀武藝家血脈,可是三王家的義務唷。」


    「既然如此,陛下是否要先以身做則呢?您比我還年長許多吧?」


    「可是你一定會先


    變老呀?」


    漂亮的吐槽讓敏斯大大歎了一口氣。


    *


    與菲麗分別迴到宿舍後,雷馮嚇了一大跳,因為他發現自己的房間居然變大了。


    雷馮一個人使用雙人房。當初自己明明為因為這樣寬廣的房間而開心不已,卻在不知不覺間擺了一大堆物品,甚至多到讓這個房間變小的地步。這個房間本來就有附家具,雷馮也不覺得自己買了那麽多東西。


    即使如此,來到這裏也快一年了呢。六年級生會離去,雷馮會從一年級變成二年級。


    自己完成什麽,又做到了什麽呢,雷馮一點感覺也沒有。不過,時間還是會不斷流逝,變化依舊發生著。剛住進這個房間的雷馮已經不存在了。


    該如何看待掠過胸口這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呢,雷馮自己也不太明白。被莉琳拒絕的事雖然悲傷,但這件事已不像先前那樣重重壓在心頭上了。時間不斷流逝,就算什麽都不做,人類也能得到重新站起的力量。


    無法重新站起,就隻有死去一途。在戰場上,如果因眼前的死亡而動搖,自己也會被拖進死亡之中,雷馮曾見過無數次這種光景。形式雖然有異,但雷馮現在正以當事者的身份,站在自己見過無數次的光景之中。所以,他應該也能這樣想才對。


    雷馮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想起迴到潔爾妮後,庫拉麗貝挑戰自己的那件事。她嘴上說那隻是練習,出招時卻認真無比。就算練習也要拿出真本領,或許就是她的風格吧?說不定那是一種隨時隨地都要保持戰鬥心態的觀念。


    依據學園都市的規則,蝴蝶炎翅劍被裝上了安全裝置。庫拉麗貝剛開始雖露出不太習慣的表情,但她立刻適應了這種感覺,與雷馮對戰。


    結果,雷馮落敗了。


    這場比賽根本不值一談。隻要是認識雷馮的人,都能看出那是一場沒有任何實力可言,顯而易見的敗北。


    「你是怎麽了?」


    庫拉麗貝吃驚地問道:


    「你的程度不隻這樣吧?」


    在沒有人煙,被硬拖來的外圍地帶上,在氣流沒有半絲紊亂的空氣中,在沒有浮現半顆汗珠的臉龐下,庫拉麗貝先是吃驚,然後露出明顯怒意俯視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雷馮。


    「我不是為了看你這副德性才來到潔爾妮的喔。」


    庫拉麗貝不打算收起言語之刃,毫不留情地砍了過來。雷馮隻能沉默。青石煉金鋼掉在一旁,雷馮甚至沒辦法凝視它散出的冰冷光輝,隻能別開視線。


    「我不知道發生什麽事讓你變成這樣,不過……」


    庫拉麗貝不曉得莉琳的事。雷馮不知道她現在曉不曉得,但當時的她並不曉得這件事。


    「你有那種讓他看到現在的自己會覺得丟臉的人嗎?」


    「…………」


    「我有。」


    「…………」


    「我知道自己離家出走會造成很多麻煩。不過,有一件事我還是非做不可。為了在那個人麵前抬頭挺胸,那件事我非完成不可。」


    「…………」


    「所以我才來到潔爾妮。」


    雷馮無言以對。也許是對這種反應感到不耐吧,庫拉麗貝轉過了身子。


    「我……不想看見你這樣。」


    「…………」


    「不過,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吧?」


    壓低音量的話語聲,有如溶入空氣似地傳入雷馮耳中,然後被庫拉麗貝跳躍的聲音蓋了過去。


    ……為了在那個人麵前抬頭挺胸。


    她指的應該是迪古利斯吧。為了不讓偉大的祖父丟臉,為了比繼承家業更遠大的目標,她來到了潔爾妮。她的目標是要打倒雷馮嗎?可是,她的戰法中沒有殺氣。既然如此,就是成為天劍繼承者囉?不過,隻是要修練武藝的話,她應該待在擁有無數強者的古連丹吧?


    雷馮不懂。雖然不懂,但她確實是為了某個目標而來到這裏的。


    雷馮也不認為自己應該一直這樣下去。他不想讓很多人看見自己現在的頹廢模樣。潔爾妮的同伴們當然算在內,還有養父和孤兒院的大家,他也不想讓林戴斯看見自己這樣。


    ……還有莉琳,雷馮也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這樣。


    可是,該怎麽做才好呢?


    為了什麽事物重新站起,才是問題的重點。當初入學的目的是為了找尋新的自己,但這個目的卻因為潔爾妮麵臨的危機而變得曖昧不明。然後不曉得發生了什麽化學變化,雷馮被卷進了一場與古連丹有關的大騷動中。


    就某種意義而言,莉琳之所以拒絕雷馮,是為了讓他迴到最原本的初衷。事情也可以這樣解釋。想到莉琳會感到心痛,是因為雷馮明白在她麵前時,自己根本沒有任何信念可以抵抗她的意誌。連自己對莉琳的情感,都無法形成明確的形態。


    自己發現這件事時,它的形狀就已經毀壞了吧?


    雷馮不是很懂。


    雷馮又不懂自己的感情了。


    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就是這麽一迴事嗎?


    打從入學以來,自己連一點改變也沒有嗎?


    自己隻能在一旁看著眼前的變化嗎?


    如此思考,讓雷馮的胸口痛了起來。


    他倒向床鋪,將身體縮成一團。找到新家的雀躍感消失得無影無蹤。雷馮有如要拋開一切似地倒向床鋪,但這麽做果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思緒不斷失控,有如激流般吼叫著某件事。雷馮捂住耳朵隔開聲音,閉上了眼睛。


    *


    在新地方迎接的第一個夜,相當寧靜。


    從愛爾榭拉買來的那一大堆衣服中選出睡衣穿上後,莉琳透過像是王宮才有的大窗戶望向外麵。窗戶另一側有露台,但莉琳並不想外出,所以她坐在室內看著外麵。


    那兒有優特諾爾家的庭院,然後是古連丹的街景。


    就算是故鄉的光景,也會因看的地方不同而不一樣。住進上級學校的宿舍時,莉琳就有這種體悟了。隻不過是一年,不,雖然沒真的經過一年,但考慮到馬上就要升上一個年級,這樣想應該沒問題吧?莉琳壓根兒就沒想過,自己在這一年中又會看到不同的景象。


    不,這一年可以說是眼前景物不斷改變的一年吧。莉琳進入上級學校就讀,又不惜休學前往潔爾妮。在旅途中發生了事件,在潔爾妮時也發生了事件。莉琳根本沒想過自己會那麽快迴到古連丹。


    更何況,不隻是眼前景物,連自己也變了。


    莉琳輕輕撫摸覆蓋著右眼的眼罩。


    沙耶又迴到了內院。她說她不曉得自己睡不睡得著,不過留在王宮裏也沒用。莉琳還有很多事想請教她,可是她不曉得自己到底想問什麽,所以她沒能阻止沙耶迴到內院。


    自己現在是莉琳?優特諾爾。莉琳從窗外的景色,還有隻要迴頭就能看見的寬敞房間確認了這個事實。這是最後一次了。自己再也不做這種無意義的確認舉動了。下定這個決心後,莉琳望著房間。這裏明明是一個房間,床鋪與其他空間的配置卻相當巧妙。如果是孤兒院的話,房內的空間應該可以讓所有人在這裏睡覺吧。


    今晚也是自己最後一次這樣想了。


    「……該習慣了吧,莉琳。」


    她對自己說道。


    自己要習慣很多事:失去的事實、變化的事實、自己現在是莉琳?優特諾爾的這件事。


    她必須習慣很多事。


    「那麽,睡前得先趕一點報告才行。」


    莉琳提交了上級學校的複學申請書。不巧的是,她在潔爾妮明明那麽用功,卻因為種種騷動而來不及向校方申請學分證明。不過在女王的保證下,隻要報告合格莉琳就能升上二年級。


    自己得先取迴普通的生活。


    取迴莉琳?優特諾爾的普通生活。


    因為人生中不是隻有波瀾萬丈的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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