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的校園充滿冷冽寒意。我們收到那封電子郵件後的幾天,季節又往隆冬近了一步。


    白天一片晴朗,天氣也還算暖和。太陽開始西沉時,氣溫立刻大幅下滑。


    另外,別忘了還有風。


    這間學校座落在海邊,周圍沒有大型建築物遮蔽,使冬天的海風長驅直入。再加上千葉縣是全日本地勢最平坦的縣,這也意味著風最容易灌進來。順便補充一下,千葉縣還很有家的感覺,是讓年輕人大展身手的好舞台。這種描述方法簡直像極了黑心企業的征才廣告。做為東京的衛星都市,這裏會成為社畜的巢穴,好像也可以理解。真是不可思議!


    不過,我可是擁有十七年的千葉市民資曆,身體早已適應這個程度的寒風。多虧如此,我對這個社會冰冷無情的批判風氣,也變得相當習慣。


    一陣強風吹來,我拉緊大衣的領口,望向正在遠處練習的足球社。


    我待在腳踏車停放處的角落,同時也是特別大樓的陰影處,等待足球社的社課結束。


    在這裏等待的原因,如同前幾天侍奉社得出的結論,由我詢問葉山他所選擇的組別。經過幾天觀察,我幾乎找不到和他私下談話的機會,最後沒有辦法,隻好直接挑社團結束的時間堵他。


    直到剛才為止,我都窩在溫暖的社辦,從窗戶觀察足球社的動靜,所以現在來到戶外,低溫更顯得刺骨。


    我看到他們開始收拾東西,才出來外麵等待,結果還是早了一點。他們還有收操運動要做。


    等待期間,我在原地小踏步,藉此多少驅走一點寒意。忽然間,有人拉了拉我的袖子。


    我轉過去,看見一隻抱著咖啡罐的毛茸茸貓咪玩偶。


    「來,給你。」


    聽到說話聲,再往上看,原來這隻貓是雪之下戴的手套。她將ma咖啡遞到我麵前。原來雪之下真的用了那雙手套……


    「喔,謝啦。」


    我心懷感激地接下咖啡,握在手裏當做暖暖包。啊~好溫暖~


    由比濱站在後麵搓著手,雪之下也把貓型手套貼在臉上。兩個人都跟過來查看情況,隻不過,葉山仍未出現。


    天色漸漸暗下來,如同染上一層淡墨。我看著天空,對她們說:


    「……你們先迴去沒關係。」


    「通通交給你一個人,感覺有點……唔唔~~」


    由比濱一時不知該怎麽說,轉而尋求雪之下的同意。雪之下也點一下頭。不過,我還是搖頭,告訴她們:


    「不,我一個人可能比較好問。雖然不是很確定,要他對你們說那種事情,恐怕也開不了口。」


    讓雪之下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跟葉山見麵,不是什麽明智之舉。要是被那些好事的大嘴巴看到,不論事情真相為何,他們十之八九又會到處宣揚。想到這裏,我的語意開始變得含糊。


    雪之下輕撫下顎思考,經過半晌,才抬起頭說: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


    「我問得出答案的話,當然是最理想的情況……」


    「那麽,不好意思,就交給你……」


    「沒什麽。誰教這是工作。」


    她跟由比濱依然感到過意不去,聽到我一派輕鬆的迴答,才泛起微笑。


    「真不像你會說的話。」


    是啊——我不禁點一下頭,自嘲地笑了笑。由比濱也終於下定決心,把背包背好。


    「那麽,明天見。」


    「嗯,明天見。」


    我輕輕揮手,目送她們走向正門口,接著將視線轉迴足球社。那些人總算要離開操場,迴去社辦——


    啊,糟糕。他們迴去後該不會還要換衣服、順便衝個澡吧?我沒有參加過體育型社團,所以不清楚實際情況。


    沒辦法,隻好跟過去了。我靠著緊鄰社辦的新校舍側牆壁,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ma咖啡。


    x  x  x


    太陽完全西沉後,寒氣變得更加逼人。不過,我還是緊盯足球社的動靜,想著他們到底什麽時候才要出來。


    不是我在說,真的快冷死了……就算這是工作,為什麽我非得在這裏等葉山不可?能不能不要管葉山本人,直接訪問他的守護靈(注25 指大川隆法所著之《守護靈訪談》係列。書籍內容為作者召喚知名人物的守護靈,進行獨自訪談。)交差了事?


    我已經等到心力憔悴,身體凍得像冰塊,雙腿也完全僵硬……由於除了我自己,真的再也沒有半個人影,我不禁懷疑周圍是不是產生了固有結界……


    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足球社的社員終於湧了出來。


    然而,其中沒有葉山的蹤影。那個人跑哪裏去了……


    我站直身體,環視四周。同一時間,足球社裏有人叫我的名字。即使彼此間有段距離,我還是能從棕色的頭發和輕浮的態度,立刻認出是戶部。


    「咦——這不是比企鵝嗎?你怎麽會過來?」


    戶部爽快地對我揮手,我也稍微舉手示意。


    「葉山呢?」


    「隼人嗎……啊,他剛好有點事——」


    他嘴巴上那麽說,目光卻在遊移。我順著他的視線方向偷看過去,還是沒看到葉山。


    「不在啊。」


    「啊,也不是不在。他還沒有離開,剛剛是還在沒錯……」


    他說得很曖昧,到底是在還是不在,我完全搞不清楚。


    「不在的話也沒辦法……那我先走啦。」


    在外麵忍著寒風等待那麽久,最後卻撲空。這樣的結果讓我不太滿意。既然繼續待下去也不會有什麽收獲,不如早點走人。懂得在停損點收手,是賭博的基本常識,這在名為人生的賭局裏同樣適用。搞什麽,為什麽我的人生沒有一次不輸到停損點?


    我向戶部道別,旋即轉向腳踏車停放處。


    「……啊!」


    背後傳來他的聲音,但我不予理會,繼續走自己的路。


    過沒多久,我忽然在校舍的陰影處發現葉山。什麽嘛,明明就在……原來他不是往正門走,而是選擇側門的道路。


    正當我想著如何開口時,腳步倏地停了下來。


    橙色街燈微微灑落之處,出現另外一個人影。


    我不作多想,立刻緊緊貼著校舍牆壁,藏起身體。牆壁的冰冷氣息逐漸滲入體內。


    天色昏暗之下,我看不清楚跟葉山一起出現的人是誰,頂多從對方的身材明白是一位女性。接著,我又聽到「抱歉,突然找你出來」之類,夾雜在風中的片段對話。根據對方語氣,看來是同年級的女生。


    那名少女身穿厚重的海軍藍色大衣,雙手緊握胸前的紅色圍巾,抬起眼睛看著葉山。從我站的遠處,也能明顯看出她纖細的肩膀在顫抖,可見得相當緊張。


    ——是這樣啊,我懂了。


    難怪剛才戶部一直閃爍其詞。


    那名少女輕輕吸一口氣,下定決心,握住大衣的領口說道:


    「我從朋友那裏聽說……葉山同學,有交往的對象。這是真的嗎?」


    「不是。我沒有女朋友。」


    「那麽,請跟我……」


    「抱歉,我現在無暇想這種事情。」


    盡管他們的聲音很微弱,我仍然能勉強聽見。


    葉山迴答之後,兩人再也沒有聲音。


    他們想必都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不過,即使說不出口,我還是可以明白。


    那邊的黑暗中,散發著一種獨特的緊繃氣息,以及跟平時的爽朗截然不同之絕望。這股氣氛跟寒冬頗為搭配,我也迴想起不久前經曆過的類似觸感。


    這


    一幕酷似聖誕季節,得士尼樂園內的一色伊呂波和葉山隼人。


    我又聽到他們短暫交談幾句話,少女便虛弱地揮揮手,轉身離去。


    葉山望著對方走遠,肩膀微微垂下,歎一口好長好長的氣,接著抬起頭。這一刻,他好像發現我的存在。


    他對我笑了笑,臉上既沒有害羞、沒有難為情,更沒有喜悅,隻有一副死了心似的神情。


    「被你看到啦。」


    「呃——其實,也不是……抱歉。」


    對方先一步開口,使我屈居下風,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但就算葉山看到我時沒有說話,我八成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如果是被拒絕的人,至少可以說幾句安慰的話;但我現在麵對的是拒絕別人的人,實在不曉得要怎麽反應。


    葉山看透我的遲疑,輕笑一下。


    「別放在心上。今天連社員都變得很識相。」


    從這句話聽來,這幾天大概一直有人跟他告白。


    「你也真辛苦。」


    老實說,這是我現在唯一能說的話。我對葉山跟誰交往,一點興趣都沒有。碰到樣樣都完美到這個程度的人,我反而一點也不會嫉妒。像這樣一派輕鬆地開他玩笑,說不定是我的一種好意。隻可惜我們的交情沒這麽好。


    有那麽一瞬間,葉山的表情皺了一下,仿佛無法唿吸,又好像忍耐著痛楚。


    不過,他很快地甩甩頭,露出以往的微笑,抬起下顎指向腳踏車停放處。於是,我們一起往那裏走去。


    「跟我比起來,雪之下同學更辛苦吧。」


    「啊?她為什麽更辛苦?」


    葉山一開口便提到雪之下,我反射性地問迴去。他依舊看著前方,這麽迴答:


    「世界上就是有這種人,以挖別人的隱私為樂。即便隻是出於好奇心,也改變不了造成他人困擾的事實。」


    他的語氣比平時尖銳。我一時無法想像,他跟那個總是帶著溫和笑容的葉山隼人,真的是同一個人。


    不過,我很清楚他指的是這次的謠言。


    先前向葉山告白的女生,想必也是受到謠言影響,而被朋友利用、慫恿。說不定,這樣的事情在前幾天便上演過。


    走到半途,葉山迴頭看過來一眼。在路燈的照耀下,他的眉毛略微下垂,一副過意不去的樣子。


    「我可能也造成了雪之下同學的麻煩。能不能麻煩你代我向她道歉?」


    「要道歉就自己去啊。」


    「可以的話我當然想,但現在不是時候……光是接近她,謠言搞不好又會被加油添醋。遇到那種事情,也隻能冷處理。」


    葉山說得好像自己有過類似經驗。就我的感覺,他隻是將從過去經驗得到的真理背誦出來。


    而且在葉山之外,她大概也體悟到同樣的真理。


    腦內閃過這個念頭,腳步瞬間停了一下。我很快地挪動雙腿,再度往前踏出一步。


    「你好像非常習慣……過去常遇到這種事情?」


    「……對了,你不是有事情要找我?」


    麵對我的提問,他聳一下肩,迅速轉向別的話題。由此可見,他不想談起這件事。


    我已經看到絕對不能跨越的底線。既然如此,我便遵從他的底線,轉而說明自己的來意。


    「其實,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隻是想問問看,你的……選組。」


    原來是這件事——葉山發出低喃,苦笑一下。


    「是誰拜托你來問的嗎?」


    「嗯……總之,做為參考。」


    我當然不可能坦白說出這是三浦的委托。走在前麵的葉山見我吞吞吐吐,輕聲歎一口氣。


    「……又是為了工作。對吧?」


    葉山的話音轉趨冰冷,似乎有點瞧不起我。我無法得知他臉上的表情,隻看到他用力握緊拳頭。


    「你還是老樣子。」


    在迎麵的風中,我清楚聽見他不屑地啐道。腳踏車停放處的鐵皮屋頂隨風發出震動,無人認領的生鏽腳踏車也左搖右晃。


    他的聲音讓我不太高興,語氣跟著強硬起來。


    「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就是專門做侍奉活動的社團。」


    「是嗎?那我是不是也能拜托你們?」


    葉山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我。


    「——可不可以別再用這個問題煩我?」


    他的臉上沒有笑容,話音不帶抑揚頓挫,原本緊握的拳頭也無力地鬆開。盡管如此,這句話不受風的影響,在夜晚的校舍後方悄悄迴蕩。


    我一時無法迴應,想不出如何接話。雙方陷入短暫的沉默。


    下一刻——


    葉山立刻恢複笑容,用開玩笑的口氣向我問道:


    「……要是我像這樣提出相反的要求,你們會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到時候再想啊。」


    「……是嗎。」


    接下來,我們再也沒有交談,就這麽走到腳踏車停放處前。葉山停下腳步,指向學校的側門口。


    「我要搭電車。」


    「嗯。」


    他用這句話做為道別,隨後仰頭看向天空,佇足在原地。


    我跟著抬起頭,想知道他看見什麽。


    然而,除了昏暗的校舍,以及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街燈,我就再看不出其他所以然。今晚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人工照明是唯一的光芒。


    葉山想到什麽,倏地開口:


    「你剛才的問題,交給你自己去想像。我不知道這是誰的委托,但是……這種事情若不自己好好思考,將來一定會後悔。」


    他說完這句話,往街燈照不到的地方走遠,漸漸消失在黑暗處。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會到達學校的側門,此刻的我卻仿佛看不出他要走向何方。


    葉山最後的話,想必是說給不在場的某人聽。


    可是不知為何,我又覺得他不是對那個人所說。


    x  x  x


    最近在學校裏,我試著分一點注意力在葉山隼人的動向,以及跟他有關的事情上,很快地便察覺一個現象。


    簡單來說,一色伊呂波的隱憂果然成真。


    如同前幾天她在侍奉社辦所提,葉山跟雪之下交往的謠言,開始讓葉山周圍的環境產生變化。


    不論是走在走廊或待在教室,他們的謠言都悄悄地傳播開來。


    再怎麽說,兩名當事人在校內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所以學生之間不分男女,都對謠言抱持高度的興趣。


    休息時間,我在教室裏發呆,都感覺得出大家有意無意地注意著葉山。


    坐在斜後方,不知道是什麽名字的女生,也在談論這個話題。


    「不知道那傳言的真實性有多高。」


    「對啊,我也好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在交往~你們覺得呢?」


    「可是我聽e班的人說,好像沒有耶。」


    「人家是不想讓你更傷心,才沒說出實話吧~怎麽那麽溫柔啊~」


    「那樣哪裏溫柔了!真好笑。」


    盡管沒有指名道姓,她們談的對象百分之九十九就是葉山跟雪之下。


    這完全是無中生有的謠言,可是因為謠言的對象太受注目,才吸引到這麽多看戲的觀眾。


    沒辦法,她們是正值十七歲青春年華的少女,最喜歡的莫過於talk melon(注26 出自配音員井上喜久子主持之廣播節目「井上喜久子媚惑的talk melon」。),聽到就在自己班上的校園風雲人物有什麽八卦,自然會掀起話題。


    她們繼續小聲聊著。


    「不過,本來看雪之下那個樣子,想不


    到她也是外貌協會呢~」


    「嗯嗯,我了解。沒什麽交集卻在一起,很明顯就是看對方帥。」


    「咦?這樣說的話,葉山不也變成外貌協會?」


    「難道不是嗎~」


    聊到這裏,她們偷偷發出笑聲,以免不小心被同樣在教室內的葉山等人聽到。


    真刺耳。


    連我都開始心浮氣躁。


    她們的窸窸窣窣如同才躺到床上,立刻飛到耳邊嗡嗡作響的蚊子,或是夜晚睡不著覺時,滴滴答答走得格外響亮的秒針。總而言之,聽起來相當不愉快,我忍不住咂一下舌。


    連毫無關係的我都覺得快受不了,受謠言影響的當事人更不用說。


    根本不了解狀況的人隻因為有趣,便不負責任地參雜個人推測、願望或嫉妒妄加評論,然後乘著興頭,把話題發展到可笑的地步。


    我相信談論這個話題的人,大部分都沒有惡意,純粹是出於好玩。如果當事人一臉認真地否定或要求停止討論,他們八成會說出「隻是開個玩笑,別當真嘛」這種話。


    隨著現象可見化——不,正是因為了解了他們的背景,我才終於明白。


    一直以來,雪之下雪乃跟葉山隼人都活在這樣的環境。他們擁有出眾的外貌和傑出的能力,而受到眾人的期待與注目,同時也背負相當的失望與嫉妒。


    在青春期的監視社會下,學校有如一座監獄。高知名度的人物往往是大家關注的焦點,其他人即使沒有受到委托,也會基於善意和好奇心,開始監視他們,有時候甚至給予懲罰。這好比日以繼夜地進行史丹佛監獄實驗。大家明明沒有那個義務,卻受到使命感驅使,變得更具攻擊性。


    沒有姓名的看守繼續在我的身後閑談。


    喀、喀——下一秒,響亮聲音闖了進來,她們的對話戛然而止。


    我看向聲音的方向。


    三浦翹著腳,不耐煩地用指甲敲著桌麵。她麵向由比濱等人,側眼往這裏瞪過來。


    三浦的外表華麗又工整,光是正麵看人便很有魄力;換成側眼時又多出幾分兇相,氣勢更加懾人,恐怖感直逼平常的三倍。太恐怖了!雖然被瞪的人不是我,我還是心虛地別開視線。


    坐在三浦前麵的葉山對她苦笑。


    他們應該沒有聽見那兩個女生的對話。


    隻不過,現場氣氛清楚說明了一切。


    我們無需聽到別人說什麽,光是用肌膚感覺,即可明白現場是否對自己友善。


    三浦用一個眼神對那兩個女生傳達敵意,也是這個道理。


    兩個女生不好意思再留在教室,連忙起身,從我的旁邊經過,快步走了出去。她們大概是去洗手間繼續討論吧。


    「真的很恐怖耶……他們聽到了嗎?」


    「不知道……不過,三浦會怎麽想呢——」


    「嗯……」


    我趴在桌上,假裝沒聽見她們經過身旁時的交談。要是不這麽做,自己很可能忍不住觀察起三浦那群人。


    水麵掀起的漣漪,早晚會歸於靜止。


    但是不要忘記,另外還有蝴蝶效應的存在。


    我靜下心來,聆聽風拍打窗戶的聲音,熬過這段休息時光。


    x  x  x


    過了放學時間,風勢並沒有減緩。


    從日本海一側延伸過來的潮濕空氣,受到以奧羽為首的山脈阻擋,在此處形成雲層。少了水氣的風越過山頭,來到關東平原,便成為幹燥的落山風。


    既寒冷又幹燥的風,持續拍打社辦外靠走廊側的窗戶。


    社辦內則是另一個世界。感謝在麵前冒著熱氣的紅茶,這裏的空氣溫暖又濕潤。


    我喝一口紅茶,讓身心放鬆下來後,開口說道:


    「真是的,被葉山那個家夥大大地打了迴票——」


    先前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態度,自告奮勇接下任務,結果卻碰了一鼻子灰迴來,我不禁感到愧疚。由比濱聽完昨天的事情,泛起苦笑。


    「嗯,我想也是這樣。而且隼人同學,心情好像不是很好……這不是你的責任,不用放在心上。」


    想不到自己也有被安慰的一天……雪之下也歎一口氣,跟著微微苦笑。


    「我們一開始便不期待,所以沒有什麽好自責的。」


    這句話算不算是安慰,似乎有待商榷。但我至少可以從她的語氣,感受到些許溫柔。


    可是,接下來的人可就沒這麽好講話。


    「算了,是學長的話也沒辦法。」


    是學長的話也沒辦法?是我聽錯了嗎?


    「喂,你怎麽又來了?」


    我看向一色,她將捧著的紙杯放到桌上,整理好領口,拍拍裙擺,順便撥一下瀏海,然後坐直身體,一本正經地開口:


    「今天我有重要的事要來谘詢。」


    可惜整理好的領口間,鎖骨不小心探出頭來,飄動的裙擺意圖使人分心,撥過瀏海後,抬起眼睛看過來的模樣更具破壞力。整體而言,她看起來還是不怎麽正經。


    有那麽一瞬間,我的注意力差點要被吸引過去,後來靠著強大的意誌力,才依依不舍地從她身上別開視線。我才不會上這個當!


    「如果是學生會的事情,我們再也不幫忙囉。」


    「……是喔。」


    一色頓時落寞下來,發出低喃。隨後,我依稀聽見小小的咂舌聲。伊呂波啊,這一定是我聽錯了對不對?


    這時,在一旁聽著的雪之下輕咳一聲。


    「你今天來的目的,應該不是真的想要我們幫忙吧?」


    她的臉上掛著微笑,柔和的話音卻帶有無形壓力。我的背脊竄過一陣寒意,一色也迅速端正坐姿。


    「這、這是當然的!剛才隻是開玩笑!我們有好好工作!」


    「那麽,還有什麽事?」


    她的態度讓雪之下忍不住歎氣。由比濱插進來打圓場。


    「她大概也想知道隼人同學選什麽組,特地過來探聽的吧。」


    「沒有錯!不愧是結衣學姐!可是啊,這不是唯一的目的喔!」


    經雪之下的眼神催促,她一手輕撫下顎,說出自己在想的事情:


    「總覺得啊——這幾天去纏葉山學長的女生變多了。」


    「纏他?」


    「簡單說就是告白。即使告白不成,至少也會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有女朋友,順便推銷一下自己。」


    一色平順地迴答由比濱的疑問。


    聽到這句話,我想起昨天迴去前看見的景象。不過,我當然沒有對她們說出這件事,所以雪之下跟由比濱都把重點放到其他地方。


    「確認是什麽意思?」


    「那樣推銷得了自己嗎?」


    一色見兩人皆露出疑惑的神情,先清清喉嚨,重新坐直身體,然後連人帶椅子轉向我。


    她吐出一口燥熱的氣,認真地盯著我的臉。


    「學長……你現在有沒有……交往的對象?」


    她用微微顫抖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道,臉頰也染成紅色。從過長的袖口伸出的手腕,潔白纖細得教我驚訝。她一副緊張的模樣,用那隻手握住胸前的蝴蝶結。我可以從製服上的皺紋,感受到她真切的心情。


    更別提那水汪汪、瞳孔如風中殘燭般搖曳的雙眼。


    這招來得太出其不意,心跳速度頓時飆升。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靜下來。


    「沒有……」


    我好不容易用嘶啞的聲音,擠出這兩個字。


    刹那間,整間社辦的聲音都被抽幹。


    不隻是我,雪之下跟由比濱也緊閉嘴巴,三個人都不發一


    語。過了一會兒,一色露出小惡魔般的笑容。


    「你看,就是這樣。有沒有感覺到?」


    「那、那是說話方式的問題啦!對不對,自閉男?」


    ……不。被這種自我推銷的方式電到,的確不是不可能……嗯。好啦,我承認剛才的確被電到了。幹得不錯嘛,一色。


    「自閉男?」


    聽到由比濱的聲音,我把頭轉過去,隻見那兩個女生露出白眼。


    「……你為什麽不說話?」


    雪之下的笑容好恐怖,拜托別再那樣笑了!


    「總、總之……對啦,我已經了解葉山的狀況了。嗯,非常了解。」


    確認謠言是否屬實,有機會的話直接賭一把對他告白。即使沒有告白,也能縮短雙方的距離……原來是這個樣子。


    這種感覺像是過去被認為不可能攻略的角色,在新推出的資料片裏新增劇情、開放路線……或者說是在fan disc追加你儂我儂的超甜劇情?


    不管哪一種,這都可以算是謠言造成的影響。


    「那麽,你要找我們谘詢什麽?」


    一色挺起胸脯,發出「哼哼——」的笑聲。


    「我想知道怎麽甩開其他對手!」


    「喔……」


    事情發展至此,仍然沒有死心,也算很有膽識,我對她是半佩服半無奈半不關心。咦,這樣加起來不是變成一·五?


    一色將我的反應解讀為「了解」,於是不等在場其他人開口,逕自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隻要換個想法,不難發現目前這個狀況正是大好機會。一般來說,大家告白失敗的話,不是會當場放棄嗎?葉山學長好像也厭倦那麽多人向他告白,所以我有可能成為某方麵而言最安全的伏兵——啊不是,是帶給他豐潤的療愈喔!」


    從她會硬凹的方式看來,恐怕很困難……而且,什麽叫做豐潤的療愈啦!根本聽不懂,她長得也沒有特別豐潤。一色的魅力應該在於散發年幼感的嬌嫩氣息……啊,話題怎麽扯遠了?我完全不在乎她有沒有機會追到葉山,難怪聽著聽著便不小心恍神。


    我看向雪之下跟由比濱,確認她們有沒有認真聽。結果,那兩個人聽得相當專心。


    「安全……」


    「伏兵……」


    她們低聲複誦聽到的字眼,滿臉認真地看著一色。而且因為太過認真,社辦內的溫度好像一口氣掉了許多……真是平靜不下來(注27 《偶像學園》角色霧矢葵的口頭禪。)!


    一色本人望著窗外,所以沒察覺到兩人的視線。出現在她視線前方的,八成是正在進行社團活動的足球社。


    「所以我在想,要不要約他出去玩一下,當做轉換心情……」


    夕陽灑在一色的臉龐。從側麵看過去,好像有幾分憂鬱與沉穩。


    雖然一色嘴巴上說得輕鬆,她其實也有顧慮到葉山的心情。


    什麽嘛,想不到她也懂得思考。隻要展現這一點,大部分的男生肯定都會動心不是……


    「這個點子不錯啊。」


    我的嘴角不禁揚起,一色的表情也亮了起來。


    「沒錯吧!所以我要來問的,就是可以去什麽地方~」


    「不對吧,這種事情你不是比我們更了解?」


    你絕對搞錯谘詢對象了吧?由比濱可以跟朋友打聽消息,是還有辦法沒錯,但我跟雪之下很明顯不屬於喜歡到處玩的人啊……不過,一色不滿意我的迴答,把臉頰漲得鼓鼓的。


    「我想得到的地方都試過了!所以才要征求不一樣的方式。」


    「這樣啊……」


    這個人的行動力真不簡單。她果然是東京小子派來的沒錯吧?


    斜對麵的由比濱伸出食指抵住下顎,向一色詢問:


    「也就是說,你想要我們幫忙思考不用考慮太多,又能玩得愉快的地方?」


    「說得白話點,的確是這個意思。」


    一色點頭表示沒錯,雪之下輕輕地歎一口氣,泛起微笑。


    「……嗯,這樣也不錯。」


    她此刻展現的態度,比平常多添一層大姐姐的感覺。一色也覺得這樣的她更容易親近,「啊哈」地笑了一下。


    「謝謝學姐!那麽,學長有什麽想法?」


    「這個問我也沒用啊……」


    說到理想的約會地點,我一點概念也沒有。何不先去得士尼樂園之類,大家公認的約會聖地——但我又馬上想到,對一個不久前才在那裏被甩的人來說,絕對不是一個好選擇……


    再說,我也不了解葉山的喜好。不過,按照那種人的個性,不管跟他去哪裏或是做什麽,他應該都會表現得樂在其中的樣子。雖然心裏究竟覺得如何,又是另外一迴事。


    這時,由比濱把座位往前挪。


    「你覺得,什麽樣的地方不錯?可以做為,參考……」


    「我想到的東西根本不能做為他的參考吧。」


    雪之下也輕笑一下。


    「是啊,他們兩個可是完全相反的人。」


    「對吧?」


    「我完全同意。」


    她的話中好像帶著一些嘲笑,但我沒有特別覺得不高興。


    因為我跟葉山確實屬於完全相反的性格。而且我自認性能與條件也很不錯,雖然遠遠比不上葉山……最重要的一點,我這種自以為有多厲害的小咖樣,說不定就是跟葉山恰恰相反的原因。


    唉,真是的。該怎麽說呢,這種不過嘍囉等級的小咖……可是,女生不是也喜歡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嗎?所以我搞不好意外地受她們歡迎喔!要正向思考!


    胡思亂想到一半,雪之下清了清喉嚨,將臉別向一旁,連珠炮似的說道:


    「……但也因為正好相反,才有參考的價值。找出完全相反的意見再反其道而行,不也可以說是正確答案?反對的相反是讚成,就是這個意思。」


    「相反的東西再反過來,不見得一定是真理吧……」


    難道你不覺得自己的理論很有問題?會說反對的相反是讚成這種話的,隻有天才妙老爹好不好——我正想反駁迴去,卻見她跟由比濱露出認真的眼神,等待我的迴答。


    我說,被你們那樣盯著猛瞧,我會想起一堆不願想起的事情,所以別再那樣看了好嗎?


    「……我想想看。」


    我小心翼翼地挪開視線,勉強先給出這個答覆。緊接著,我好像聽見有人「唉」地無奈歎氣,另外又有人不太高興地「哼」了一聲。


    「那麽,請學長好好思考喔~」


    一色露出燦爛的笑容。


    說真的,被她這樣拜托,我也很為難。我已經快要為自己的事忙不過來,實在沒有餘力再幫她思考。可以的話,我甚至想反過來請她幫忙……算了,這件事之後再找時間想想看。


    總而言之,一色對葉山的態度多少有所改變,可能也是謠言的關係。葉山周遭的環境,確實正在改變著。


    那麽,另一個同樣被卷入謠言的人又如何?


    「……對了,雪之下,你那邊的情況怎麽樣?有沒有因為謠言而出現什麽變化?」


    「我嗎?還好。我們教室那裏本來就很少有其他學生靠近。」


    有道理。雪之下的國際教養科是j班,教室位於最盡頭,班上的女生比例又高達九成,自然形成一種獨特的氣氛,使其他班級的學生不太會主動接近。以這層意義而言,她的情況可能沒有葉山那麽糟。


    話雖如此,這也不代表雪之下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她短歎一口氣。


    「不過,感覺是有人在私底下討論什麽。但這種事情從以


    前開始就不罕見,所以我也無法確定。」


    「我能夠體會。太過顯眼的話,常會被人在私底下說三道四。」


    不不不,一色你錯了。你的情況好像不太一樣……


    雪之下對一色輕輕一笑,點個頭後小聲補充:


    「……至少,這次不像以前那麽嚴重。」


    「以前」兩個字停留在我的耳畔,久久揮之不去。


    那是我不可能知道的過去,或是她未曾提起的過去,亦是跟「他」有關的過去。


    可是,自己該不該問?即使要問,也絕對不能挑這種有外人在場的時候。更何況,我是否擁有這樣的權利,探究對方從不提起的事情?


    我懷抱不確定,正要張開嘴巴時——


    叩、叩——外麵有人敲幾下社辦的門,所有人反射性地看過去,我也因此錯過開口的時機。


    門外的人不等我們迴應,直接大剌剌地把門拉開。


    「……現在有空嗎?」


    來者是三浦優美子。她站在門口,帶著怒氣問道,用銳利的視線掃視社辦一圈,微卷的金發不高興地晃來晃去。


    「優美子,你怎麽來了?」


    「……有一點事。」


    「是喔。總之,先進來吧。」


    由比濱迴應後,三浦點一下頭,踏入社辦。她瞥見一色,立刻顯露狐疑的表情。


    「啊,我也待得差不多了。學生會那裏還有工作。」


    一色很識相地迅速離開社辦。


    「下次見囉~」


    她小聲道別,輕輕拉上大門後,由比濱請三浦入座。我、由比濱跟雪之下坐在同一邊,跟三浦麵對麵。


    「是不是關於那封信?」


    「不是……是有關沒錯。」


    三浦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好不容易迴答後,立刻把臉別到一旁。隨後,她重重地歎一口氣,露出銳利的目光,對雪之下質問。


    「……我說你啊,跟隼人到底是什麽關係?」


    她的語氣也很強烈。


    我已經可以確定,三浦是要問謠言的事。不隻是班上同學,現在全校學生都在傳葉山跟雪之下交往的謠言。


    社團重新運作的第一天,出現一色這個不速之客時,我們便應該料想到,之後可能還有其他女生直接來向雪之下求證。


    全校最接近葉山的女生,說不定就是三浦。既然如此,她當然不可能覺得無所謂。


    她的眼中燃燒著火焰,雪之下則淡然以對。


    「沒有什麽關係,隻是舊識。」


    三浦銳利的目光並未就此鬆懈。


    「真的嗎?」


    雪之下不耐煩地歎一口氣。


    「我說這個謊,難道有什麽好處?這種事情我早就受夠了。」


    「啥?你是什麽意思?很火大耶。我真的很討厭你這一點。」


    「優美子!」


    由比濱大聲發出譴責,三浦嚇得肩膀顫了一下,怯生生地把頭轉過去。


    她生氣地噘起嘴巴,把先前在教室裏說過的話重複一遍。


    「那件事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真的隻是碰巧遇到,之後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隻是那樣的話,隼人才不會那麽在意。他從來沒有像這個樣子過。」


    三浦像是在鬧情緒,跟平時強悍的態度大不相同。她低垂下頭,咬住嘴唇。


    在這間學校裏,跟葉山最親近的人,想必非三浦莫屬。雖然我不知道他們認識多久,至少從升上二年級到現在,關係應該是越來越緊密。


    正因為如此,在三浦眼中,葉山的異常變得特別明顯。她了解葉山的程度,絕對遠遠在我之上。


    然而,即使是跟葉山如此親近的人,依然有不知道的事情。


    在這個空間中,知道三浦所不知道的,唯有雪之下一人。


    雪之下撥開肩上的長發,冷冷地開口:


    「他在意的不會是我,應該是其他事情。」


    「你敢確定……你敢確定嗎?搞不好這隻是你自己的想法啊!我又不可能知道隼人怎麽想……」


    三浦垂下肩膀,用指尖撥弄頭發,瞄一眼雪之下。


    「……你們,發生過什麽吧?我不是說現在的事情……而是,以前。」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


    這是我曾經考慮過,後來還是排除掉的可能。


    雪之下不會說謊。但是,她有可能不說出真話,或是說明得不充分、用迂迴的方式帶過。這一點我很清楚。


    那麽,葉山隼人又是如何?我完全不懂他的感受,無法掌握他內心的想法,也懶得知道這些事情。


    一直以來,我都相信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事,但又刻意不去思考。


    如今,三浦打算觸及這個領域。


    雪之下用一口歎息輕輕迴避。


    「……即使發生過什麽,我現在一五一十地告訴你,改變得了現狀嗎?而且,你跟周圍的人又會相信?」


    她的一連串質問讓三浦說不出話,但三浦還是緊緊抓著衣擺,努力地想迴答出所以然。然而,她的嘴唇顫動好一會兒,遲遲發不出聲音。


    雪之下見了,再度輕聲歎一口氣。


    「所以,你問這個毫無意義。」


    不論是說明或辯解、對話本身都無法構成意義。


    有個辭匯叫做「眾愚」。如同字麵上的意思,當人聚集成群,集體智商會隨之降低。即便是再優秀的人——不,應該說越是優秀的人,一旦身陷這樣的群體內,越可能被多數暴力壓垮。在那樣的環境下,個人意誌、資質、性格,乃至於感情,都會被拋諸腦後。


    這就是雪之下雪乃體會到,別人對自己的不解。


    隻看自己想看的事物,隻聽自己想聽的聲音,真正想說的話卻說不出口——我們所處的社會,正是這樣的環境。


    可是,三浦不一樣。


    「你這一點真的很——」


    她的語氣激動、充滿確切的情感。


    「優、優美子!」


    三浦猛然站起身,由比濱被她的反應嚇到,開口製止時已經來不及,我也趕緊站起。但是,現在的三浦眼裏除了雪之下,再也沒有其他人,她踩著大步,筆直走過去。


    「老是擺出那種態度,到底是怎樣!」


    她用力伸出手,要攫住雪之下。


    然而,那隻手並沒有接觸到對方。


    雪之下倏地起身,擋下伸到自己胸口的手,冷冷地看著她。


    「……」


    「真不巧,我已經很習慣別人來找麻煩……不過,你是第一個真的出手的人。」


    一邊是燥熱的氣息,一邊是冰冷的聲音,兩個人互相瞪視。三浦的唿吸逐漸急促,如同忍耐著什麽,雪之下則是深深地吐一口氣。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或者說,還想要繼續?」


    相對於不再激動的三浦,雪之下的感情逐漸掀起波瀾,仿佛從對方的視線和握住的手接收到熱能。


    她泛起挑釁般的刻薄笑意——啊啊,露出那種表情時,簡直就是陽乃的翻版。現在明明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而且,那也不是讓人想要久看的笑容。


    「夠了。你們都先迴位子坐好。」


    雪之下尚未放開三浦,於是我輕拍一下她的手。盡管心中猶豫過這樣觸碰恰不恰當,現在的她變得好戰起來,與其用嘴巴勸說,這鍾做法還比較有效率。


    觸碰到的刹那,雪之下用同樣銳利的眼神看過來,但她隨即鬆開三浦的手。三浦無力地垂著被放開的手,往後退一步。


    我迅速填補騰出的空間,將兩個人隔開


    ,並且用手示意三浦坐迴去。接下來的部分,交給由比濱接手。


    三浦仍然帶著憤恨的眼神,用力瞪著雪之下。由比濱輕拍她的肩膀,帶她迴到原本的座位。


    「先冷靜下來……好不好?」


    我看著那兩人,同時挪動自己的椅子,以便待會兒有必要的話,可以隨時擋到三浦和雪之下之間。


    「你還好吧?」


    「嗯。我不是說過,自己已經很習慣這種事。」


    雪之下握起先前抓著三浦的手,對我露出苦笑,原本散發的攻擊性情感也完全消退。


    「小雪乃……」


    「所以,現在我也不會特別放在心上……隻要跟自己親近的人理解,對我來說便相當足夠。」


    由比濱仍然放心不下,雪之下對她柔柔一笑,再次輕撫抓住三浦的手,坐迴自己的位子。現場歸於平和後,由比濱才鬆了口氣,跟著迴到自己的座位。


    三浦不發一語,眯細雙眼看著她們,仿佛看著什麽耀眼之物。


    接著,她略微噘起嘴唇,低聲嘟噥:


    「……那不是想也知道……所以我才說啊。」


    「咦?」


    由比濱問迴去,她馬上別開視線。


    「就是,親近的人啦……為了成為跟他親近的人,我才想知道啊。」


    三浦一副難為情的樣子,用含糊的聲音補充,又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悶悶不樂地扭頭望向窗外景色。


    ——我懂了,原來如此。


    她的那番話沒有半點說給任何人的意思,但我在不經意間聽懂了——說得正確些,比較接近產生共鳴。


    長期以來得不到他人理解的,並非隻有雪之下。


    經曆過相同過往的他,想必也是如此。


    隻有一方被曲解或誤會的情形,是不可能發生的。另一方想必也沒得到該有的理解。


    「三浦,你真正想知道的,才不是什麽過往……」


    我的聲音大概摻雜了幾分驚訝。


    三浦聞言,用力地瞪過來。然而,她此刻的雙眼缺少以往的魄力。取而代之的,是閃爍的淚光。


    她真正想知道的,根本不是對方有什麽樣的過去,更不是未來打算走哪一條路。


    ——他到底在想什麽,又抱持什麽樣的心情?


    她純粹想知道對方的感受。


    也就是「想要理解」。


    「我、我隻是,該怎麽說……有點希望,像現在這樣大家待在一起的時間,再多一點……」


    三浦略顯焦急地把話一口氣傾吐出來,但後麵越來越無力,再也說不下去,肩膀也漸漸失去力氣。


    「最近感覺,跟隼人,有些距離……他好像會就這樣離開我。」


    她望著教室內的一個角落,用細微的聲音吐露。


    我不知道她口中的「最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過,葉山隼人所處的環境,確實一點一點地轉變中。


    一色向他告白,前些日子跟其他學校的女生出遊,現在又出現跟雪之下交往的謠言……


    他從來沒有傳過緋聞。說得更正確些,是他主動跟那些事情畫清界線。不過最近,這個平衡開始瓦解。


    在彼此間出現距離的當下,分班問題浮上台麵。所以她很確定,在不久的將來,自己將失去現在跟大家的關係。


    她明顯感受到分別,以及距離感。


    「我也……這樣很奇怪。可是,人家……已經不知道了啦……」


    三浦的話語片片斷斷,由比濱起身走到她身旁,蹲下身體,輕輕執起她的手。


    「不,一點都不奇怪喔。會想要在一起,不是很理所當然嗎?」


    她輕聲這麽說道。三浦聽了,重重地吐一口氣,低下頭,又發出微弱的氣息,以免自己哽咽起來。


    三浦一定明白現在的關係不可能永遠維持下去,了解自己所想像的未來不可能成真,也知道說出口將有毀壞殆盡之虞。盡管如此,她仍舊不想失去。


    因此,為了留住葉山隼人,為了保住他周圍的環境,以及他期望的存在樣貌,她希望自己至少能留在他的身邊,跟他待在一起。


    她寄的電子郵件看似簡單、不帶任何感情,但那其實是她唯一能做的小小抵抗。短短的一行字裏,蘊含著她強烈的意念與願望。


    也因為如此,我有地方不太理解。


    我大大地歎一口氣,對三浦開口:


    「可是啊,葉山不肯說出口,就代表不想讓你知道啊。搞不好他已經討厭你囉。」


    「喂,你怎麽——」


    「比企穀同學……」


    由比濱出言責備,雪之下也不解地看過來。


    我也知道自己這樣說,像是在刻意找三浦麻煩,但我還是要先厘清這個問題。三浦究竟有沒有做好覺悟,並非我想知道的重點。老實說,我對此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不確定的地方,在於當對方不希望外人深究時,執意深究下去是否正確。現在的我開始認為,即使雙方不特地接觸,也能建立、維持彼此的關聯性。


    這即為我提出疑問的理由。


    「就算這樣,你也想知道嗎?」


    我要向三浦確認,即便冒著被討厭、被疏遠、被認為厚顏無恥、甚至傷害到對方的風險,她是否也不惜跨越對方畫下的底線。


    對此,三浦沒有一絲猶豫。


    她淚眼汪汪地直視過來,用力握緊拳頭。


    「就算這樣……我還是想知道……沒有其他辦法了。」


    她用顫抖的聲音,堅定地說道。


    三浦心中,想必一直存在著想知道、想了解對方的念頭。而今,這樣的念頭伴隨淚水湧了出來。她咬緊牙根,努力地把抽泣聲吞迴去。


    即使明白那是無法實現的願望,依然奮力抵抗,不死心地持續追求——


    這樣的三浦,像極了某個人。


    「了解了。我會想辦法。」


    所以,我也改變態度,立刻答應。


    由比濱跟雪之下聽了,不禁顯露訝異。


    「……你有什麽辦法?」


    「動用任何手段逼他說出來。再不然,我們自己去調查。」


    「假設真的得到答案,也沒辦法保證百分之百正確吧?」


    「是啊……所以,之後隻能靠推測。」


    而且,這樣可能還是不夠。


    葉山用大道理為自己設下防線,說什麽也不肯透露自己選擇哪一組。我們首先得了解的,是他這麽做的動機。為了找出其中原因,得采取一連串的手段。不過,這個部分可以留到之後再思考。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確認三浦本人的意誌。


    「不管得到什麽樣的答案,都無法保證百分之百正確……如果能夠接受,我們會想辦法。」


    我再強調一次,由比濱也凝視三浦,輕聲對她詢問:


    「優美子,這樣能接受嗎?」


    「……嗯。」


    三浦像小孩子似的應聲,接著擤一下鼻子,用袖口抹掉眼角的淚水。但是她抹得太過頭,眼睛周圍花得跟貓熊一樣。


    看到三浦的妝糊成那樣,我第一次覺得,這個人也滿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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