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開啟家中的電腦,確認所有運行中的虛構帳號。


    這些帳號正式上線後的三天期間,我幾乎一直守在推特上忙東忙西。


    畢竟不是全校的所有學生都有用推特,也有不少人對學生會選舉沒什麽興趣。我遇到不少早已荒廢的帳號,也有不少人直接無視我的留言。有一段時期,轉推數陷入瓶頸,遲遲沒有進展,於是我另外新增葉山後援會的帳號。


    多虧這一招,盡管距離全校一千兩百名學生的轉推數有一大段距離,至少也達成目標。這一切真的要感謝葉山。


    如此一來,我得以捏造具有說服力,可以端上台麵的資料,跟一色伊呂波,以及之後的雪之下、由比濱交涉。


    不過,距離計畫完成還差一步。


    我開著電腦,拿起手機。


    印象中自己好像沒儲存那家夥的手機號碼。我開啟通訊錄逐一尋找,嗯,果然沒有。


    「啊……」


    仔細想想,我一直覺得反正不會跟他聯絡,所以沒儲存手機號碼。還是說原本有,隻是後來把他刪掉了……我連為什麽沒有他的號碼都記不清楚。


    對了,打開通話記錄找找看。


    通話記錄內幾乎都是小町的號碼。往迴翻到校慶的時間點時,出現一個陌生的號碼。對喔,當時不是打電話給他過嗎……


    原來這台可以打電話的多功能鬧鍾能保存那麽久的通話記錄,值得稱讚。


    我撥電話列那個號碼。


    鈴聲還沒響完一次,電話便接通。


    『是我。』


    全世界隻有一個人會這麽應答。


    「材木座嗎?」


    『唔嗯。找我何事?我正在玩手機遊戲,麻煩你快一點。』


    啊,難怪材木座那麽快接電話。我還以為他永遠坐在手機旁邊,等著我打電話過去。那樣反而有點恐怖。總之,占用他太多時間也不好,不如速戰速決吧。


    「抱歉啦。關於推特上的帳號,有點事情要麻煩你。」


    『唔嗯?』


    他迴答得不置可否,但我不以為意,繼續交代事項。


    這件事沒什麽難度,不過是稍微變更一下設定。


    貴為電腦大老師的材木座聽完我的要求,當然沒有拒絕。隻不過,他的迴應多了一絲躊躇。


    『嗯,這點設定上的小改變是能很快完成沒錯……』


    「那麽,你改變你負責的幾個帳號,我這邊我自己處理。」


    『這個我不介意……但是八幡啊,你確定要這麽做?』


    材木座竟然為我擔心,真是難得。但我還是盡量平靜地迴答:


    「怎麽了嗎?」


    『……這實在不是值得稱讚的方式……而且伴隨著危險。』


    經過幾秒鍾的沉默,材木座語重心長地說道。雖然他說得一副裝模作樣,從聽筒內的氣聲聽起來,我又覺得他的態度很認真。


    正當我想著該怎麽迴答,材木座忽然大聲說道:


    『哎呀,你可別會錯意喔!我才不是擔心你,而是擔心自己會不會被連累,或是你一見事情不妙立刻斷尾求生罷了。我也要先告訴你,我方已經做好在發生那種事態時把你咬出來的準備。』


    「你未免太垃圾了吧。」


    我忍不住笑出聲音。他究竟是真的這麽認為,還是用迂迴的方式對我忠告,我實在分不出來。


    「不用擔心,隻有我們知道帳號是誰在操作。即使有人想查出真實身分,這個帳號的人也不存在。所以誰都不會受到傷害。」


    『真是那樣就好……』


    見材木座仍然有些疑慮,我決定送他一句名言。


    「材木座,你知道嗎——『隻要問題不成問題,就不是問題』。」


    『八幡,你簡直垃圾到極點喔~』


    我感覺得到,這句話出自真心誠意。


    「我才不想被你這種人說是垃圾。總之,拜托你啦。」


    『唔嗯,真拿你沒辦法。到時候不要把責任全推到我身上喔!我是說真的——』


    「知道啦知道啦……再見。」


    我不等他說完便切斷通話。那個家夥最後真的喊得很激動……


    不過,材木座的擔心都是多餘的。不管再怎麽樣,責任都不會落到他的身上。


    我重新整理瀏覽器,確定材木座已經變更負責的帳號設定。


    接著就是把資料印出來。


    等待列印完成的期間,我靠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


    x  x  x


    翌日,星期五。今天是決戰的日子。


    雖然說是決戰,倒也非正式的學生會投票。今天的最大任務,正是想辦法避免三方競爭的多數決投票。所以跟決戰比起來,「攤牌」或許更正確。


    我能夠繼續在這裏耍帥,也隻到第三節課下課為止。一進入第四節課,我的內心便開始七上八下。


    待會兒將是一場大豪賭。


    我把第四節課的所有時間用來思考如何提升自己的勝算——說「思考」不太正確,我真正做的,其實隻是重複無意義又沒有止盡的文字遊戲與邏輯謎題,藉以緩解自己的緊張。


    我一直坐立不安,頻頻看時鍾,計算還有多久下課。


    這段時間終於也告終。下課鈴響的那一刻,我帶著昨天準備好的資料夾,第一個離開教室。


    目標是一年c班,亦即一色伊呂波所在的班級。


    我不了解一色平日的生活習慣,無法得知她午休時間會去哪裏,因此得把握剛下課的時間立刻去她的教室等人。


    我在腦中沙盤推演,模擬要如何對一色開口,或是如何請班上同學找她出來。不會有問題的,我事先在家中浴室對著鏡子演練過好幾次,不會有問題……不會有問題吧?總覺得還是有點不安……


    東想西想之間,c班教室已經出現在眼前。


    教室的門開著,我偷偷探頭往裏麵看。光是這個舉動,我便覺得自己完全是可疑分子。c班的學生大概也難得著到不同年級的人,紛紛把頭轉過來……不妙,得在他們把老師找來前趕快解決!


    環視一圈後,我發現一色坐在教室後方的窗邊座位,正要跟幾個朋友一起吃午餐……看來隻能請人幫忙找她了。不會有問題的,不會有問題的,都練習那麽多次了……八幡,加油喔!(cv:戶塚彩加)好,我有勇氣了!


    教室門口站著三個戴眼鏡的男生,我對他們出聲。


    「請問……方便打擾一下嗎?」


    我不斷提醒自己不要把聲音拉尖,結果反而有點低沉。


    「喔,好……」


    其中一個人願意理我,另外兩人則交頭接耳,似乎要先開會才能決定。好吧,我不是不能理解。總之別管他們,趕快進入下一個程序。


    「能不能幫我找一色同學?」


    「喔……」


    盡管這個男生迴答得不甘願,他還是進入教室幫我找一色。一色聽到有人找自己,飛快地看向這裏,然後略微露出失望的表情。真抱歉啊!來找你的人是我。


    一色踩著雀躍的步伐走過來。她這時已經換上笑容。


    「學長,有什麽事嗎~」


    「為了學生會長的選舉,有事情想請你幫忙。」


    一色聽到我這麽說,一臉抱歉地縮起身體。


    「是……不過,能不能等到放學之後~中午我有點……」


    她一開始肯定會拒絕,這是預料中的迴應。我當然也準備好如何應對。我加深自己的死魚眼,用嚴肅的口氣告訴她:


    「那絕對來不及。」


    「絕對來不及嗎……嗯~~」


    一色盤起雙手思考一會兒,最後終於下定決心。


    「知道了。那麽請等我一下~」


    她小跑步迴座位,收拾好自己的午餐,又小跑步過來。


    「好了。我們要做什麽?」


    「可以跟我去一趟圖書館嗎?有些文書工作需要處理。」


    「喔……好吧,這也沒有辦法~」


    等一下,你是不是閃過非常不情願的表情……


    x  x  x


    午休時間的圖書館寂靜異常。會在這個時候來圖書館的學生本來就不多,而且現在也還不到大家擠來圖書館的時期。


    悄然無聲的圖書館一角,響起某個人格外明顯的歎息。


    發出這陣歎息的人,正坐在我的麵前。


    「唉……」


    她又刻意深深地歎一口氣,接著瞄我一眼。


    「學長~這個真的得由我來寫才行嗎~」


    「沒辦法啊,你不是不想當學生會長……更何況我找不到其他能幫忙的人,但又想趁有時間的時候趕快解決……」


    一色聽了,不高興地鼓起臉頰。你太狡猾了……


    「……唉,也是啦。不過,抄這些東西還是很辛苦耶~」


    我拜托一色的工作,是把從虛構帳號搜集來的連署名單抄進連署人名冊。這段話真拗口。


    坐在這裏一個勁兒地抄寫名字當然很無聊。我也在做同樣的事,所以心裏很清楚。


    基於這個緣故,一色開始分心對我說話。她這麽做也可能是一種防衛機製,先說點什麽話打破沉默,以免意識到跟我這種人待在一起的局促不安。不管怎麽樣,跟我說話都不可能是一件快樂的事。


    雖然抄寫的進度慢了下來,這樣倒也不壞。


    「啊,對了。前幾天跟葉山學長一起在外麵玩的人,是他的女朋友嗎?」


    「你覺得呢?」


    「咦~~告訴我一下有什麽不好~~」


    「先把工作做完再說。」


    「好吧。不過~那種人的話感覺沒有問題,我也沒什麽意見……」


    聽你在那邊喃喃自語很恐怖好嗎……要是在葉山麵前,你不可能表現出這一麵對吧。在大多數的情況下,女性對男性鬆懈下來不是為了引誘,而是純粹因為對方不屬於自己的菜(根據個人調查)。那麽,這個道理反過來是否也說得通,認為女生防備心重的話,代表對自己有好感?答案仍然是否定,這僅代表對方真的很討厭自己(根據個人調查)。


    一色繼續閑談打發時間。


    「還有啊,學長是不是跟葉山學長很要好?」


    「不是,一點也不好。我不過是被某位學姐硬逼著當他的陪客。」


    「啊,那麽學長下次要不要跟我出去玩?然後邀請葉山學長一起去。」


    「算了吧,我才不去……」


    我這個召喚祭品未免也太好用,要不要幹脆把我做成一張卡片?


    話說迴來,我很清楚我們早晚會觸及葉山的話題。這是一個好機會,趁現在詢問她的看法比較不容易讓她起疑。


    「我問你,你……覺得葉山這個人怎麽樣?」


    正要把問題問出口時,我臨時修改自己的用字。我的內心住著一位純情少女,直接說出「喜歡」這種字眼實在有點難為情。然而,修正過的問法似乎讓一色覺得不太舒服,她張口結舌一陣子,慌慌張張地對我低頭道歉。


    「啊?這、這是什麽意思?難道學長你想追求我?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一色極其自然地拒絕,迅速將我秒殺……奇怪,難道你是拉麵人(注35 漫畫《金肉人》中角色,曾以37秒的最快時間擊敗馬達人。)?戰鬥明明還沒開始耶……


    「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想聽聽看你對他的看法。」


    「嗯~我對他的看法嗎~感覺會是我很喜歡的類型~」


    「喔,這樣嗎。『感覺』是吧……」


    「那個人應該很不錯,所以會想先出……會想跟他牽手看看~」


    你剛才是不是差點要說「出手」?果然是外表溫溫和和的蕩婦……


    不過,我也得以了解自己想知道的事。


    這樣一來,即可抱持十足的把握跟她交涉。


    直到這一刻之前,我無法徹底掌握一色伊呂波的為人。我跟她認識的時間不長,所處的立場跟環境相差太大都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始終看不清她的核心部分。


    透過跟一色的對話以及我至今的人生,所有的拚圖總算聚集完整。


    她有鬼靈精的一麵,懂得利用自己的天真,也懂得如何抓住異性的心。這是我的妹妹比企穀小町也具備的特質。但是一色可愛和討人喜歡的程度不夠,結果變成一點也不可愛的小町。


    再提到外表跟算計,這個部分為雪之下陽乃所擁有,但一色的程度遠遠不如她,結果變成劣化版的陽乃。


    還有溫溫和和的印象,這種個性跟巡學姐很相似,可是本質上卻完全不同。結果,一色伊呂波隻像冒牌的巡學姐。


    以及想要受到寵愛的願望,我依稀在這裏看見相模的影子。隻不過,一色的能力比相模好上太多,結果變成超級強化版的相模。


    賦予自己角色,時時刻刻表現出該角色的樣子,這屬於折本佳織的作風。從好一陣子之前,我便有這種感覺。因此若以類型區分,一色伊呂波跟折本屬於相同類型。


    綜觀上述幾點,不難導出跟這種人交涉的方針。


    一色的自尊心絕非高不見頂。遇到該討好的人時,不排斥討好對方;希望永遠受到寵愛,但也懂得顧好自己的招牌,絕不隨便作賤自己。簡單說來,一色想守護的是自己的「品牌形象」。


    因此,她不喜歡信任投票這種有損自己形象之虞的機製。最讓人感到討厭的,莫過於勝算百分之百的戰鬥。此外,她也明白出任學生會長無助於提升自己的行情。


    從某些層麵而言,她的思考模式頗有保守型中堅企業經營者之姿。


    那麽,我應該能以公事公辦的態度跟她對話。


    我忽然沉默下來,使一色再度感到乏味。她用略帶撒嬌的聲音開口:


    「學長~這些東西到底有什麽用?為什麽還要特地手抄一次……」


    「也不是完全沒用……」


    「總覺得這種說法怪怪的……」


    一色對我露出白眼。


    「其實不管抄不抄這些東西,最後八成都是雪之下或由比濱獲勝。照這樣想的話,的確沒有意義……不管你再怎麽努力,都贏不了她們。」


    「咦~不覺得那樣說很傷人嗎~雖然我也不想贏得選舉啦~」


    她把我的話當做笑話帶過,我則非常正經地迴答:


    「盡管放心。你絕對不會贏,這點我保證。」


    這時,一色的眉毛顫了一下。


    「是、是啊~不過,萬一不小心贏的話,感覺也很可怕~」


    我搖搖頭,淡淡地解釋。


    「雪之下請了葉山負責她的助選演說。」


    「啊~對喔。」


    「由比濱也有三浦幫忙。」


    「喔~三浦學姐……」


    好在一色對三浦的名字有所反應。我知道這兩人的關係不好已久,於是抱持點燃她心中火苗的期待,繼續說下去。


    「然後,由比濱在班上跟葉山很要好,葉山跟雪之下又是青梅竹馬。」


    「這樣啊……什麽?青梅竹馬?」


    一色似乎真的不知道這件事,語氣明顯激動起來。


    「明眼人應該都看得出她們就是那種人,你沒有任何一點贏得了


    她們。」


    「嗯……」


    就我個人聽來,她發出的迴應不知是歎息還是沉吟。


    我敢肯定地說,這間學校再也沒有比她們更厲害的女生。其他地方說不定也找不到。


    一色的話越來越少,我趁勢追擊。


    「再說,當初幫你連署參選的那些人,十之八九不會投票給你。」


    「嗯……」


    「他們現在一定笑得很高興。等你輸掉選舉,還會笑得更大聲。」


    「……」


    聽到這裏,她再也沒有迴應。但我仍不罷休。


    「你一定也很生氣吧。」


    啪——靜悄悄的圖書館內,響起自動鉛筆筆芯斷裂的聲音。除此之外,就隻有我的說話聲。


    「隻要你稍微出一點醜,他們便能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因為那些人隻是在玩弄你,捉弄你,把你當成笑柄。」


    一色停下動作,盯著手上的自動鉛筆。


    「既然被對方陷害,哪有不迴敬一下他們的道理……」


    「……唉,如果可以的話。」


    聽到這句低喃,我馬上迴答:


    「當然可以。」


    一色的肩膀跳動一下。我注意到這個小動作,盡可能從容地告訴她:


    「那些人挖這個洞給你跳,為的正是貶損你,惹你不高興。既然如此,你隻要反將迴去,用他們布置好的舞台達成最好的結果即可。」


    如果對女生而言,一半的同性皆為自己的敵人,如果一色伊呂波真的喜歡葉山隼人——


    我孤注一擲,把一切賭在一色身為女生的自尊上。


    「想不想贏過有葉山助選的雪之下,跟有三浦支持的由比濱?」


    這時,一色抬起頭。


    但她又立刻露出對待客人專用的膚淺笑容。


    「不過,我根本贏不了她們吧~就算真的贏了,我也不知該怎麽辦~」


    就我看來,一色算得上聰明的女生。她很明白自己的價值,懂得展現別人對自己期待的樣子。在此同時,她又狡猾地區分這些態度的使用時機。


    也因為一色很聰明,她很清楚自己跟雪之下、由比濱的差距。不解開這層枷鎖的話,便激不起她的挑戰心。


    「你知不知道我要你寫的這個東西是什麽?」


    「不是連署名冊嗎?」


    「沒錯……不過,是你的連署名冊。」


    「嚇?啊,不對……耶?」


    其實你沒必要修改語氣(良心建議)。


    我從資料夾拿出另一疊紙張。


    這疊紙張上的內容,清一色是「一色伊呂波後援會」上被轉推的內容。我一張一張攤開,擺到她的麵前。


    「可是~我已經有足夠的連署人數……」


    「選舉規章內定的連署人數門檻為三十人。隻要到達這個數字,多少人連署都沒問題。」


    一色拿起這些紙張掃視。我接著補充:


    「這些名單加起來大約有四百人。這四百個人都是你的支持者。」


    「……」


    此時此刻,一色想必在玩味這個數字的意涵。經過半晌,她察覺到什麽,如同被電到做的丟下紙堆。


    「臨、臨時要我改變主意也不可能啦!而且人家連演、演說內容都還沒想~」


    「先前雪之下給你的那張政見,是不是還留著?」


    我突然轉換話題,一色想了一下才會過意。


    「咦?啊,應該還留著。」


    「那麽,直接拿來用就好。」


    她聽到我這麽說,顯得有點擔心。


    「嗯~~那樣不會變成傀儡嗎?」


    「放心,不會。」


    見她不解地把頭偏向一邊,我的嘴角忍不住揚起邪惡的笑容。


    「反正你不需要真正實行。不乖乖按照劇本走的人根本不叫傀儡。從來沒有人會真正實現競選承諾,而且也沒人真正期待他們實現承諾。」


    「那不是比傀儡更糟糕?」


    一色的臉上閃過無奈的笑意。


    「……不過~就算真的選上,我也不認為自己能做好學生會長……我實在沒什麽把握,而且還有社團活動~」


    我能理解她的不安。


    在貿然決定的情況下成為學生會長,卻表現得一塌糊塗,隻會砸毀自己苦心經營的招牌。當前的她正衡量著風險與利益,在做與不做之間擺蕩。


    既然如此,我必須把風險與缺點轉化為對她有利的優點。


    「兼顧社團跟學生會的確很辛苦……但是相對地,你也能得到更多迴報。猜猜看是什麽?」


    「迴報?嗯……經驗之類的東西吧~未來參加升學考試也可以加分——學長,你不覺得自己很像老師嗎~」


    一色又白了我一眼,仿佛在說:「我不想聽你沒有營養的說教喔~」


    隻不過,太小看我的話,之後後悔的可是你自己。


    「……不對,你搞錯了。你能得到的迴報是——『雖然一年級就當學生會長真的很辛苦,我還是神采奕奕地去社團活動報到!』」


    我竭盡所能地模仿一色裝可愛的口吻。一色目睹這一幕,暗叫一聲「天啊……」唔嗯,長標題果然行不通嗎?


    我清清喉嚨,繼續說下去。這次,一色確實有所反應。


    「以能力來說,一年級跟二年級的人不會差太多。然而,在一年級的階段失敗卻可以被原諒。」


    她意識到什麽,猛然把臉轉過來。我確走她看著自己的雙眼後,多加一分力道。


    「還有,兼顧社團跟學生會的話,代表你受不了學生會的工作時,可以拿社團當逃避的藉口,不想去社團的時候也一樣……這是隻有你才擁有的優勢。」


    「但不管再怎麽說……感覺,還是很辛苦呢~」


    一色不安地扭動肩膀。這是她目前所展現最正麵的反應。


    如同一色先前所言,若照現在的情形當選學生會長,她隻會淪為傀儡,甚至比傀儡還不如。以一色一個人的力量,根本做不了任何事。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能解釋成她適合學生會長一職的理由。她需要眾人的幫助和庇護,能得到以葉山為首的廣大學生嗬護,這正是她最大的優勢與好處。若要用淺顯易懂的方式說明,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要是遇到困難,盡管去拜托葉山幫忙。他會陪在你身邊整整一年。利用社團結束後的時間一起去吃飯順便跟他商量問題的話,還加贈護送你迴家的售後服務時間有限要買要快。」


    我一口氣說完這麽一大串,一色聽得連連眨眼。


    「……學長,你的頭腦該不會很好吧?」


    「你說呢?」


    隻可惜個性跟心地都很差勁。


    一色輕輕歎一口氣,露出苦笑似的微笑。


    「好吧……既然有這麽多人支持,隻好答應囉!學長的提議也很吸引人……再說,我也不喜歡被班上同學在背後嘲笑……」


    她說到此,換上很明顯不安好心的笑容,說:


    「就當做被學長騙一次吧。」


    說也神奇,我竟然覺得這種笑容可愛多了。


    x  x  x


    我在特別大樓的走廊緩緩踱步。才隔幾天不見,便覺得這幅景象教人懷念。


    放學後的喧囂、學生們的吵嚷、從外麵傳來的社團活動和銅管樂團聲……在在像極了許久不見的老麵孔。


    我來到侍奉社辦,把手放上門把。大門沒上鎖,她們大概已經在裏麵。我輕輕吐一口氣,進入社辦。


    室內飄著淡淡的紅茶香。


    雪之下跟由比濱各自坐在固定座位,但是彼此沒


    有交談。


    平時總是拿出文庫本閱讀的雪之下,今天默默地端坐在位子上;由比濱也沒在玩手機,隻是尷尬地側眼瞄雪之下。


    這也沒有辦法。


    畢竟她們要參選學生會長的消息已經傳開。我監控推特上的內容時,也看到一些人談論這件事。


    雪之下對於由比濱決定參選一事,也不可能不知情。由比濱的心中想必七上八下,擔心雪之下會對她說什麽。


    不過,一切即將畫下句點。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我簡單地問候,走到自己專屬的座位坐下。


    雪之下看周來,維持嚴肅的表情張開緊抿的嘴唇。


    「真難得,你竟然會特地找我們來。」


    「因為我想得出我們共同的結論。」


    雪之下聞言,稍微訝異了一下,隨後垂下視線,反芻自己聽到的字眼。


    「我們的……結論?」


    「對。」


    我看向由比濱,她同樣默默地看著這裏,等待我的下一句話。


    「縱使我們的做法各不相同,整個社團還是該達成共同的結論。尤其是學生會選舉這種僅此一次的委托。」


    學生會選舉隻有這麽一次,機會僅存在當下,容不得我們反覆嚐試錯誤。因此,大家達成共識才是最好不過。


    「你們仍然堅持自己的做法嗎?」


    盡管心裏很清楚她們會如何迴答,姑且確認最後一次。


    雪之下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沒有一絲和緩的跡象。她想也不想,用堅定的語氣迴答:


    「我不會改變做法。這是最妥善的方式。」


    這句話有如銳利的冰柱,狠狠地刺入我的身體。


    在她不由分說的魄力下,我一時說不出話。社辦內頓時陷入寂靜。


    另一個小歸小,但是充滿滲透力的聲音響起。


    「……我也,不會改變。」


    由比濱盯著桌麵,說什麽也不肯看向我們。雪之下感受到她相當認真,緊咬住嘴唇。


    「由比濱同學,你沒有參選的必要……」


    「我會參選,而且一定要贏。」


    由比濱同樣鐵了心不打算退讓。她始終低垂著臉,使我無法窺見表情。雪之下看著由比濱的側臉,嘶啞地輕聲詢問。她淒切的表情難掩心中的痛,眯細的雙眼也顯得悲傷。


    「為什麽,連你也這麽做……」


    「……因為小雪乃你不在的話,這裏一定會消失……我不要這個樣子。」


    由比濱的聲音在顫抖。雪之下緩緩吐露一字一句安撫她。


    「之前我不是說過,這裏不會消失嗎?所以,不需要連你也參選。」


    「可是——」


    由比濱抬起頭要反駁,但是一看見雪之下的臉,話語便消失在口中。


    於是,由我接下去。


    「事實上,你沒有參選的必要……雪之下也一樣。」


    「……那是什麽意思?」


    雪之下眯細眼睛,銳利地看過來。


    「我應該已經否決過你的做法。」


    沒錯。我之前的提議被她評得體無完膚。以為光靠個人的力量總有辦法解決問題,完全是我太看得起自己。葉山也點醒我不論自己怎麽想,其他人會如何看待自己,將意見強加到我身上——雖然同時也有人讓我發現,或許不是如此而已。


    「……沒錯。我不是要提那個……我已經放棄那麽做了。」


    這次的方法不同於過去。我多費了不少功夫以避免風險,並且達成要求的條件。


    「……」


    雪之下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沒開口說什麽。她似乎對我幹脆地撤迴提案感到意外。


    「那麽……為什麽,我們不用參選?」


    由比濱戰戰兢兢地問道,一副害怕聽到迴答的樣子。不過,我的迴答非常普通,沒什麽好害怕。


    「一色終於願意擔任學生會長,所以委托本身已經不存在。」


    她們兩人聽了皆驚訝得說不出話。後來是雪之下先開口。


    「怎麽突然……」


    「事情不是突然改變。我們一開始便搞錯前提。」


    我們通通選錯解決問題的方向。


    為沒有意願的人製造台階,讓她安然下台是一種方法。


    事實上,還有另一種方法——讓沒有意願的人產生意願。如此一來,問題本身便跟著消失。


    「一色並非不想當學生會長,而是擔心過不了信任投票。她不喜歡參加這種一定當選的選舉,這會讓她的學生會長當得很沒麵子。」


    有些人不聽其他人的意見,選擇自己創造成功經驗。而且若不照自己的劇本走,便無法心安理得。


    相同的道理,也有人確實創造屬於自己的角色,並且努力維持該角色。


    一色純粹是不願降低自身價值,所以隻要排除擔任學生會長的缺點,明確告訴她有哪些優點即可。


    「達成這個條件後,一色自然願意當學生會長。」


    由比濱聽到這裏,仍然存有疑慮。


    「但我們不參選的話,不是又變成信任投票?」


    「對,會變成信任投票。不過,隻要信任投票有其價值便沒問題。不損及一色品牌形象的話,事情就另當別論。」


    她們依然不太理解,用視線要求我說明。


    這種時候與其繼續浪費唇舌,直接拿出具體例子會更有效果。我拿起自己的書包,從中取出資料夾。


    「於是,我讓她明白自己的價值。」


    裝在資料夾裏的正是稍早給一色看過的紙張。上麵記載著轉推過後援會帳號推文的使用者一覽。


    「這是什麽?」


    由比濱抽出其中一張紙問道。


    「我在推特上發現一色的後援會帳號。不過除了一色之外,其他人好像也有後援會。」


    所有後援會的帳號都是我建立的,現在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種話,連我都開始佩服我自己。不過,我說的話沒有任何一句是謊言。


    雪之下看著資料,不解地低語。


    「竟然在網路上搜集連署……」


    「不隻如此。在多名參選人後援會的推文中,被轉推最多次的就是一色。」


    「換句話說,這等於正式投票的前哨戰……」


    我點頭同意她的說法。


    虛擬的網路平台不足以構成障礙,這項事實仍然會成為對其他人的負麵流言。即使其他人有意參選,也可能受到這份等同正式投票前哨戰的資料影響,而打消念頭。無法達到這個目的也沒關係,隻要一色從這裏得到自尊,產生動力便相當足夠。


    雪之下迅速看過一張又一張的資料,然後長歎一口氣。


    「原來網路上有這種事……難怪提到連署的時候,大家的反應都不是很熱絡。」


    她找的人應該不至於剛好是在網路上轉推過文章的人。隻不過,那一連串推特連署帳號確實給了他們思考的空間。


    可以選擇的項目數量大於一時,自然會產生猶豫。


    每個人猶豫的時間固然短暫,一旦這股氣氛蔓延開來,累積的損失時間也相當可觀。路上之所以會塞車,正是出於一輛車的短暫煞車。兩者是相同的道理。


    啪沙——


    雪之下把資料湊過來,指著上麵的內容問我:


    「……這是不是你做的?」


    紙張被她捏出皺痕。


    「某一群有誌之士吧。至於是哪些人我也不知道。」


    「……這樣嗎。」


    雪之下沒繼續深究。


    她大概也明白再問下去


    也問不出所以然。我不可能主動承認,而且即使真要追查,資料內的帳號內容也不足以查出是哪個人。


    「好多人連署喔。」


    由比濱愣愣地低喃。


    「是啊,確實不少。差不多有四百人。」


    我也看向那份一色伊呂波後援會的轉推名單。


    這幾天共有葉山、三浦、海老名、一色、戶塚、相模、戶部,以及後來新增的葉山第二後援會帳號定時推文,八個帳號累積超過四百次轉推,其中以葉山後援會的轉推占壓倒性多數。若把所有轉推數平均下去,一次推文的轉推數可能連二十都不到,在多個帳號同時運作下,才累積到這個數量。


    沒錯,「四百」是這八個帳號加起來的轉推數,而非一色後援會的帳號單獨達成。


    再怎麽說,總武高中內的推特使用者非常有限,一色不可能真的得到那麽多人支持。


    所以,我在此設了唯一的騙局。


    雖然推特的帳號在注冊後便固定下來,但前麵的使用者名稱可以隨時更改。


    昨天夜裏,八個後援會的使用者名稱皆變成「一色伊呂波後援會」,頭像也全部被更換。


    動手腳的正是在背後操作這些神秘帳號的人。


    仔細觀察的話,不難發現帳號部分不太一樣。但這些帳號通通由「kaicyou」、「ouen」(注36 兩者分別為「會長(會長)」、「後援(応援)」之羅馬拚音。)之類的字組成,難以跟特定人物聯想在一起,所以這個部分還可以勉強辯解。


    雪之下跟由比濱看著這些名單。


    老實說,若真一一檢查,其中有不少重複和匿名的帳號。


    這些資料隻是唬人用的。


    隻要能撐過今天,撐過現在這段時間,即算順利達成任務。


    由比濱突然放下資料,準備拿起手機。


    看到這一幕,我不禁流下冷汗。她該不會打算上網確認?


    好在她思考一會兒後決定作罷,將手機放迴原處。


    而且在這個時間點,使用者名稱跟頭像都還沒改迴去。真要查的話,也隻會看到跟這份資料一模一樣的內容。


    在有跟隨者的情況下變更名稱,是非常冒險的手段。


    值得慶幸的是,隻要我方不在推特上發文,跟隨者的河道便不會出現新的內容。


    今天一天下來,我跟材木座都沒發布推文,跟隨者發現使用者名稱跟頭像改變的風險隨之降低。此外,跟隨者不是隻跟隨後援會帳號,他們的河道會持續湧出其他帳號的推文,讓後援會的推文不斷被往下洗,終至淹沒。


    當然,我也無法排除已經有人發現後援會帳號改變的可能。


    這倒沒有關係。隻要撐過今天這一天,我將關閉帳號,讓一切消失得幹幹淨淨。


    後援會帳號基於兩個理由而存在。


    其一,做為說服一色伊呂波擔任學生會長的資料。


    其二,牽製雪之下的行動,延緩她搜集到足夠連署人數的時間,並展示一色當選會長的可能性。一旦雪之下放棄參選,由比濱也將失去參選的理由。


    「嗯,超過四百人連署……」


    雪之下看完資料,如此低語。


    全校共計一千兩百名學生,假設有三個人參選學生會長,簡單計算一下,不難算出當選所需的最低票數為四百零一票。


    這四百多人的名單正是一色可望當選的證明。


    解釋到這裏應該已經夠詳細,我收迴資料,整理好之後放迴自己的書包。


    「妨礙一色成為會長的問題都已解除,所以——」


    我看著兩個人,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你們沒有參選學生會長的必要。」


    這句話看似沒什麽大不了,卻花了我好長一段時間才說出口。這就是我的結論。沒有人會受到傷害,沒有人會被問罪,也沒有人會被責備。一切的責任與傷害,將隨後援會帳號一起消失。


    由比濱抒了一口氣。


    「太好了……問題解決了……」


    她從精神上的疲憊解脫,肩膀放鬆下來,露出久違的笑容。


    我也稍微扭動頸部,緩解僵硬的肩膀。


    轉到雪之下的方向時,我發現唯有她一人默默地不說話。


    她不發出任何聲響,像一個精巧的陶瓷娃娃。雙眼如玻璃和寶石般透明,散發冰冷的氣息。


    那正是我所熟悉的雪之下。沉著、穩重、冷靜、端莊,以一般的概念來看,她的姿態依舊美麗。


    然而,現在的她卻顯得虛幻,仿佛輕輕一觸便會消失。


    「是嗎……」


    雪之下歎一口氣說道,把頭抬起,卻不看向我或由比濱。


    「也就是說……這次的問題,跟我參選的理由,都不存在了對吧……」


    她望向遙遠的窗外。


    「是啊……」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窗外仍是熟悉的風景,西斜的太陽,又高又清澈的天空,以及葉片落盡後,在風中孤單搖擺的樹木。


    「嗯……」


    雪之下略微垂下頭,閉上雙眼。


    「我還以為,應該能了解的……」


    這句話不是對誰所說,隻像一串空洞的聲響。


    我的內心還是湧起一陣騷動。


    雪之下如同在懷想遙遠的過往,悼念逝去的事物。但我很清楚自己絕對不能發問。


    她靜靜地起身。


    「——我去向平塚老師和城迴學姐報告。」


    「啊,我們也去——」


    喀噠一聲,由比濱正要站起身。然而,雪之下對她露出平靜的笑容,示意她別這麽做。


    「我一個人去就夠……如果花的時間比較久而晚迴來,你們先走沒有關係。我會記得歸還鑰匙。」


    雪之下說完後,離開社辦。


    她對由比濱的態度和笑容,應該跟過去沒什麽不同。


    那麽,我為何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心中的騷動尚未停歇,雪之下的話語仍在耳畔迴蕩。


    這時,我才首次意識到——


    如果——


    如果雪之下的真正用意並非如此——


    事到如今,我才想起來。


    雪之下對選舉規章了解得很徹底,我一直以為那是她聰明才智與豐富知識的表現。


    雪之下說過她不介意當學生會長,我一直以為那跟校慶的時候一樣,出自對姐姐的競爭心態,以及專注於一件事情的態度。


    可是,如果——


    如果她的那句話發自真心呢?


    我是否不小心遺漏混雜在千言萬語內的真話?


    我是否隻從自己的立場解讀她的行動原理,把事情看得過度樂觀?


    有些人不麵臨問題或找不到理由,便無法產生行動。


    有些人盡管抱持一定的把握,仍然會因為沒把握的另一半,而無法有所行動。


    我很明白這個道理。即使發現其他這樣的人,也沒什麽好訝異。


    盡管如此,我卻排除了這種可能性。


    我不知道實情究竟如何。


    我們從未針對此事討論。就算討論了,恐怕還是無從得知。


    隻不過——


    我忍不住要懷疑,自己是否犯下什麽錯誤。


    x  x  x


    夕陽逐漸照進社辦。


    雪之下仍未迴來,看來她真的花費不少時間在說明上。至於實情如何,則不得而知。


    社辦內隻有我跟由比濱兩人。


    我心不在焉地隨意瀏覽書本,由比濱也隻是盯著手機,手指沒有任何動靜


    。


    掛在牆上的鍾,顯示離校時間即將到來。


    我收迴視線,正好跟由比濱對個正著。她大概也在注意時間。由比濱倏地開口:


    「小雪乃好慢……」


    「……是啊。」


    我簡短應聲,看迴手上的書本。


    但我很快明白這番舉動沒有意義,索性將書闔起。


    接著我搔搔頭,思考要如何開口。


    「嗯……抱歉。」


    「……咦?為什麽道歉?」


    由比濱嚇一跳,稍微提高警覺。


    「你不是也努力了很久,思考選舉的政見跟演說內容?」


    「喔,那些啊……」


    經我這麽迴答,由比濱才鬆一口氣。


    「都沒關係了。」


    接著,她露出清爽的笑容。


    看到由比濱的表情,我的心情也輕鬆不少。先不論人格與人望如何,以實務麵而言,她明明不適合當學生會長,但還是那麽努力。因此,讓她的苦心通通白費,我其實有些過意不去。見由比濱不放在心上,我才偷偷鬆一口氣。


    「你不是也做了很多事?你看,連頭發都長得亂掉了。」


    她指著我的頭發說道,隨即站起身。


    「我來幫你整理。」


    「不需要。」


    「有什麽關係~」


    她不理會拒絕,走到我的身後。


    溫熱的掌心貼上頭發,我正要甩頭避開,卻被她用力按住。


    「你真的很努力喔。」


    「沒有……」


    原本按在頭發上的手早已停下,隨後而來的是輕輕包覆後頸部的沉重感。我嚇得全身動彈不得。


    現在隨便亂動的話,隻會使接觸麵積擴大。我很不樂見這種情況發生,隻好僵著身體不動。這時,耳邊傳來由比濱的細語。


    「你幫忙守住了,我最珍惜的地方。」


    她的話音相當輕柔,我不禁閉上眼睛,想好好感受微微滲入耳內的暖意。


    由比濱輕輕吐一口氣,緩緩開口:


    「我啊……其實很清楚,自己大概贏不過小雪乃。就算真的贏了,成為學生會長後,也很可能沒辦法再參加社團。」


    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其中沒有任何矯揉,所以我隻是默默地聽。


    她繼續說道:


    「這些都是你的功勞。」


    不論由比濱的話語再溫柔,唯有這一句我無法認同。


    「……不對。」


    我從頭到尾都沒打算做什麽,連自己能做什麽都不知道。讓我明白這點的另有其人,那個人才有資格接受這句話。


    「頭發摸夠了吧。」


    我輕輕撥開由比濱的手,但她又在我的背後站了好一會兒,之後才輕輕一笑,把椅子搬來我旁邊坐下。


    我無法好好地看她的臉,隻能看向其他地方。


    這時,由比濱大聲開口。


    「你很努力喔!」


    「你突然說什麽啊?」


    我下意識地把頭轉過去,她「嗯」地點點頭,又大聲地重複一次。


    「你真的很努力喔!」


    「別再說了,我什麽也沒做。」


    真要說的話,我不過是當個鍵盤後援會,外加跟一色交涉。但這些行為沒有半點生產性。我反而是以影響別人的生產性為目的。


    由比濱似乎多少聽出我的反省,無力地點點頭,泛起虛弱的微笑。


    「嗯……在我們看得到的地方,的確什麽也沒做。」


    我僅用頷首代表同意。然而,由比濱不這麽認為。她搖頭說道:


    「但是看到的話,可能又會覺得你在做什麽很讓人討厭的事。因為你的做法,大概不是想改變就能改變。」


    她搞不好很清楚我做了什麽,或知道那些後援會帳號的存在。總而言之,這種手段絕對不值得嘉許。以見不得人這點而言,說不定更加狡詐。


    不過,隻要沒被任何人發現、查出身分,便沒有任何問題。


    「既然沒有看到,怎麽可能知道我是不是做了什麽。」


    所以,這件事應該到此為止。是時候讓它逐漸遠去了。


    這正是我這句話的意思。


    可是,由比濱依然看著我。


    「但就算沒人真的看到,也沒人受到責難,你還是會放在心上吧。」


    「不,不可能——」


    「罪惡感是不會消失的。」


    我還沒說完便被她打斷。


    啊啊,由比濱說的沒錯。那種感覺不可能乖乖消失。


    不論做什麽事,我總是懷抱不安,擔心自己是否弄錯什麽。


    因此,我無法擺脫罪惡感。


    「我啊……雖然什麽也沒做到……也忍不住懷疑這樣做到底好不好。所以,你的這種心情一定更強烈。」


    由比濱說得很溫柔,臉上帶著些許悲傷的笑容。盡管如此,她依然為我擔心。


    這樣的溫柔更讓我心痛欲裂。我最不希望的,明明就是看到她受傷。為什麽連這麽單純的願望,都沒辦法實現?


    「我們……沒做錯什麽吧?」


    盡管心裏再明白不過,嘴巴就是無法說出那個答案。


    由比濱見我怎麽也開不了口,淒切地進一步問道:


    「大家很快就能迴到過去那樣了吧?」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答案如何。


    雪之下的那句話依舊在耳邊迴蕩。


    認為對方了解自己隻是一種幻想,如同讓人忘卻自我的溫柔鄉,一旦深陷進去便難以脫身。拋下一切委身於其中,真不知道會有多舒服。


    「相互了解」是一種錯覺,一場殘酷的幻術。


    從幻術中迴過神時,那股失落感想必相當強烈。


    任何一點微小的不自然感與疑心會成為荊棘與隔閡,在某個時刻將一切摧毀殆盡。


    我應該早一點有所察覺。


    我渴望的不是什麽親近的關係。


    我渴望的事物更加純粹。


    無需話語即可心意相通,無需行為即可了解對方,無論發生什麽都能永保完整——


    我真正渴望的是這種超脫現實,到達可笑地步的美麗幻想。


    這是我跟她一直在追求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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