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期考試結束,梅雨季跟著告終。


    盡管揮別天天下雨的日子,但老天爺常看準我們放學迴家的時間,動不動便來一場讓人措手不及的大豪雨,而且籠罩整片天空、黏膩難耐的濕氣也尚未散去。


    我就讀的總武高中臨海,受到更多來自大海的水氣,潮濕的海風經常使腳踏車和油漆斑駁,並使裸露在外的鐵架生鏽。


    在如此濕熱的天氣中,我的心情卻意外地高昂。


    暑假已近在眼前,現實充老早便訂好遊樂計劃,獨行俠則得以從名為「學校」的牢獄解脫,當然也變得生氣蓬勃。


    若說這是夏天的魔力,一點都不為過。


    高溫容易使人出現異常行徑。


    因此,在不知不覺中,我的舉止跟著開始異常,連我都對自己的反常行為大感不解。


    太陽照不進校舍後方與新大樓之間,因而此處比其他地方涼爽許多。如果從空中俯瞰,總武高中的主要校舍呈「口」字形,新大樓孤單地被遺落在外,大部分學生也對那裏不甚熟悉。雖然體育館下層的武道場和運動社團的社辦不時有人出入,但至少不會是在目前的午休時間。


    因此,現在除了我跟另一個人,這裏沒有第三者存在。


    午休時間,學生們的心思都已飛向即將到來的暑假。


    拂麵而過的風中,依稀摻雜潮水的氣息。


    杳無人煙的枝舍後方,僅屬於我們倆的秘密時刻——這樣聽起來,像極了燃燒整個盛夏的青春時光。


    然而,事實上完全不是如此。


    「嗬、嗬、嗬,宿敵八幡,你終於出現了!」


    那個白癡裝模作樣到讓人快受不了的境界,我用沒有半點精神的聲音迴應:


    「劍豪將軍,你無處可逃了~」


    若要說這幾個字有多平板,恐怕連特別客串配音的藝人跟電影導演都念得比我有感情。下一刻,眼前的材木座倏地擺出架勢,真是惡心到極點。


    這才是現實。


    事實上,我跟材木座不過是躲進人跡罕至的校舍後方,以免被誰瞧見;至於潮水的氣息,我想八成是身上的汗味。哇,敘述式陷阱真恐怖!


    我原本待在老地方悠閑地吃午餐,順便欣賞戶塚在遠處練習網球的風采,結果被材木座逮個正著。


    接著,材木座硬是要我讀他寫的小說大綱,當我迴過神時,身體已經自動跟他玩起盛夏的中二病遊戲。


    這才是現實中的我,這才是我高中二年級的夏天。日本的夏天,根本不是金鳥的夏天(注31 「金鳥之夏·日本之夏」為日本防蟲劑公司kincho的廣告詞。)。


    「哼嗯……怎麽怎麽?一點幹勁也沒有是什麽意思!為何不擺出架勢!這樣不可能激發出我對角色的靈感啊!」


    他不滿地跺腳抱怨。


    沒辦法,那實在強人所難……


    因為我告訴材木座,我看不懂他的大綱設定,他才真槍實彈演出。結果當我察覺到時,事情已經演變成如此。


    但即使跟材木座講道理,也不可能講得通。他就是這樣的人。這種時候,最好的方式不是跟他理論,而是動之以情。


    我露出瞧不起他的笑容。


    「……你說這個姿勢?這叫做『無形位』,不采取任何姿勢,順勢帶過一切攻擊。」


    「那是什麽,感覺超帥氣!」


    雖然隻是隨口借用《神劍闖江湖》的知識,這家夥倒是徹底上鉤。他迅速掏出智慧型手機,連忙開始按鍵盤,如同深怕自己忘記貴重的資訊。坦白說,我本來很猶豫要不要用天地魔鬥勢,既然無形位也能供他做為參考,便是一件好事。


    「唔嗯!將攻擊無效化之後,再補上說教之拳。這會成為流行……」


    材木座獨自嘀咕起來,我不予理會,靠到牆上。既然他的煩惱獲得解決,我應該可以解脫了吧。


    被迫看這堆可能降低智商的東西,害我流出一身冷汗。一陣風吹過發熱的臉頰,我馬上覺得通體舒暢。


    我稍微轉動身體,打算模仿t.m.revolution迎風唱歌的招牌畫麵。這時,一個奇特的景象映入眼簾。


    數名穿著柔道服的男子,垂頭喪氣地朝這裏走來。柔道服總是予人魄力十足的印象,這群人看來卻柔弱不堪。


    想不到除了我的天使戶塚彩加之外,柔道社也會利用午休時間練習。嗚唿!戶塚,你是我的天使!我要努力答對題目把你養大(注32 指過去一款透過益智問答賺取養育費,將小孩養大的遊戲。名為「子育てクイズ マイエンジェル」。)。


    戶塚在中午練習網球時,總是那麽快樂、那麽可愛、那麽清爽,現在經過我旁邊的這群人卻不是如此。


    好吧,這怪不得他們,誰教戶塚與眾不同。與眾不同的戶塚真可愛!如果把這句話念快一點,舌頭很可能打結。


    另一方麵,既不與眾不同也不可愛更不可能是戶塚的柔道社員們,臉上沒有半點生氣,個個累壞的樣子,走起路來活像僵屍……喂,你們是上班族嗎?


    我沿著牆壁,往下滑坐到地麵,側眼看著那群柔道社的人離去。


    材木座也看著他們,露出疑惑的表情。


    「唔嗯……那群人有點可疑。」


    「會嗎?跟你比起來,我覺得他們正常許多。」


    會在大熱天披著大衣的人,我隻想得到變態跟怪醫黑傑克。


    「咳嗯。沒錯,在我的班上,這早已成為劍豪才擁有的——」


    材木座似乎把我的話解讀成稱讚,得意地哼一聲。我沒記錯的話,「正向思考」在日文裏就代表「自以為是的白癡」對吧?


    但事到如今,我指責他自以為是的一麵隻是白費力氣罷了。這家夥的個性就是如此,已經沒有藥救得了他。


    我將視線從材木座身上移至轉過轉角的柔道社成員,這時忽然想到一件事。


    「對了,你體育課是不是選劍道?」


    目前二年級生的體育課是武術,所有人必須從柔道跟劍道裏擇一學習。


    不管選擇哪一種,勢必得花錢買上課用具。學習劍道所需的全套服裝實在太貴,所以我選擇柔道。不過想也知道,我跟父母要錢時一定對他們說:「我還沒決定要選哪一個,先給我劍道服的錢。」請叫我錢之煉金術師fullmetal jacket(注33 一九八七年的電影,中文名為「金甲部隊」。)。


    既然我選擇柔道,柔道課上又不見材木座的蹤影,即可用消去法得知他選的是劍道。雖然也有可能是材木座本身的存在被完全消去。


    「唔嗯,沒錯,我當然選擇劍道。有什麽問題?」


    「沒有……隻是覺得,跟你同組練習的人很可憐。」


    體育課本身已經夠麻煩,要是再碰到這家夥的主場——劍道,煩人的程度還會再往上加。


    「無需擔心,我有克製自己的力量,不會用在一般學生身上。」


    「喔,這樣啊……」


    若把材木座的話翻譯成白話文,大致如下:「讓、讓別人看到那種設定,感覺很丟臉……所以我有收斂。我、我隻願意讓八幡看到這種設定喔!」搞什麽,惡心得要命!


    話說迴來,隻要材木座沒有帶給別人困擾,便沒什麽問題。獨行俠之所以被容許存在於這個世界,正是因為不會傷害別人。鳥不叫的話,就不會被獵人盯上(注34 日本諺語,意近「禍從口出」。)。不過,跟其他鳥比起來,不叫的鳥更是等而下之,所以獵人認為沒有價值,根本懶得理它。這究竟是被當做空氣看待,還是淪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對象?不論是哪一種,出現在《another》裏的


    話,早就一命嗚唿。


    「倒是八幡,你那邊過得如何?」


    材木座對我的態度不滿,噘嘴問道。然而,我的答案相當普通,沒有任何好驚奇的。


    「柔道社的人來當我們的練習對象,還有不斷練習『受身』(注35 學習柔道的第一課,意指被對手投摔或自己摔倒時,減少身體的衝擊以獲得安全的技巧。)。」


    「唔嗯……我看他們不是來陪你們練習,是來當你們的保母……」


    材木座用袖子擦掉額頭上的汗水。


    其實,這不是什麽稀奇的事。體育課要進行特定項目的教學時,相關社團注定會遭殃。他們得在課堂上示範動作,還要被使喚去準備器材和收拾善後。在表定時間外也得工作的現象淪為常態,正是這些運動類社團的黑暗麵,難怪常常聽到「運動類社團是社畜訓練班」的說法——主要是在我心裏。


    由此可知,柔道社的人來當我們的保母是迫不得已……所以他們的表情才那麽陰沉嗎?真對不起喔~


    然而,就算我在這裏為他們操心,也不可能改變這個陋習。我更不可能出於無謂的同情而蹺掉體育課。沒有人幫忙掩護獨行俠,所以獨行俠必須乖乖出席所有課程。


    這樣固然對柔道社的人很抱歉,但還是讓我多添一下麻煩吧。


    這時,宣告午休時間結束的鈴聲正好響起。我站起身,拍掉屁股上的沙子。


    「那麽,我要迴教室了。」


    我轉過身離開,立刻聽見後方傳來理所當然的腳步聲。


    「唔嗯,走吧。」


    咦,你要跟我一起迴去?我說「我要迴教室」,不是很明顯代表「我要一個人迴教室」嗎?


    但材木座不理會我疑惑的眼神,還「哼哼」地大笑起來。


    「杵在原地做什麽?動作快動作快!要像飛的一樣!不行,那樣太慢!我要丟下你不管囉!」


    他用力指向校舍所在的位置。若把這段話翻譯成白話文,大致如下:「你怎麽了?我們趕快迴去吧……啊,可是,萬一我們一起迴去的事情,在大家之間傳開……感覺會很丟臉……」這麽一想,我心頭的火氣瞬間全消。隻不過,感覺還是惡心得要命。


    x  x  x


    下午的課程結束後,我前往侍奉社社辦。


    拜時代進步之賜,總武高中擁有完善的冷暖氣設備,所以即使在炎熱的夏天,學生們照樣能舒舒服服地上課。然而,走出教室便完全是另一迴事,更不用提放學時間後。


    我踩著室內鞋,啪噠啪噠地走在特別大樓的走廊上。


    雖然外麵是大熱天,但隨著我進入大樓深處、接近侍奉社的社辦,心頭越感受到涼意。不知是社辦位於背陰處、通風良好的緣故,抑或是社辦主人散發的寒氣?這股寒意涼到我的背脊有點顫抖,所以八成是後者——對喔,連胸口都一片冰涼呢!我在腦中想著一點都不重要的念頭,打開社辦大門,瞬間,一道比先前更寒冷的視線立刻射過來。


    「……辛、辛苦了。」


    麵對雪之下雪乃緊迫盯人的視線,我不自覺慌了一下。奇怪,她為什麽要生氣?難不成是接收到我剛才一路上的想法?如果真是如此,將掀起雪之下會讀心術,或我是satorare(注36 指漫畫作品《心靈感應》。satorare是書中虛構的病名,病患心中的所有想法都會化成「思念波」傳播給周圍的人。)的世紀大爭論。


    「……哎呀,原來是比企穀同學。看到那麽死氣沉沉的臉,我還以為是兩棲動物闖進來。」


    「沒辦法,誰教我還年輕水嫩。千萬別把這句話告訴平塚老師,她一定會很在意。」


    一如往常地打招唿後,我坐到跟雪之下呈對角線的專屬座位。


    雪之下仍然顯得不高興,但她沒有再說什麽,低頭繼續看自己的文庫本。


    我知道她的心情不好,而且似乎不是出於對我的怨恨、憎惡或厭惡。之所以能這麽判斷,在於雪之下平常還會補上兩三句酸溜溜的話,今天卻靜靜地拉上嘴巴的拉鏈。話說迴來,我平時未免遭受她太多毒舌了吧?


    如果雪之下不是對我不悅,那是在不高興什麽?拜托別把室內氣氛弄得這麽僵好不好?難道你是心情陰晴不定,讓辦公室裏的人不敢來打交道的0l?


    今天沒有什麽事要做,於是我也從書包裏抽出一本文庫本,隨意翻頁瀏覽,並且不時打量雪之下。


    「……唉。」


    她明明隻是在看書,卻忽然歎一口氣,看來那本書也在一點一滴地累積她的壓力。奇怪,真的那麽無趣嗎?你可以選擇不要看啊……


    不過,不管對一個自體中毒的壓力產生機說什麽,對方都不可能聽進去。自己產生的壓力,隻有自己有辦法解決。


    我決定不予理會,繼續專心看自己的書。視線落迴手上的書本時,喀啦喀啦——惱人的開門聲再度響起。


    「嗨囉~」


    隨著跟盛夏一樣教人難受的招唿聲,由比濱結衣啪噠啪噠地走向自己的固定座位。


    她最近穿的裙子長度稍微縮短,原本的海軍藍襪子逐漸被隱形襪取代,再加上硬要往上卷的短袖上衣,完全屬於夏天的穿著使裸露在外的四肢部分相對增加——等一下,我並沒有緊盯著她看。我們天天見麵,所以這點程度的變化當然有辦法一眼看出,隻是如此而已。千萬不要小看獨行俠的觀察功力。


    「好熱喔!」


    由比濱坐下後,立刻拉著胸口的衣服搧風。喂喂喂,快點停手行不行?我會不小心看到!


    這麽說來,盡管由比濱嘴上不斷嚷嚷好熱,卻從不穿開襟襯衫或polo衫。不知該不該說是有點意外,原來她對領結情有獨鍾。


    我盡可能別開視線,重新把心思集中到文庫本上,結果,我不小心太用力,在因為天氣潮濕而變得軟趴趴的書頁上留下一道折痕。


    糟糕,之後得用重物把折痕壓平……對愛書人來說,心頭實在有一點淌血。這也是這個季節討厭的地方。


    然而,這不能怪由比濱,我自己得承擔一切後果。該怎麽說呢……好像看到什麽不該看的東西,真抱歉啊~但既然她是害我折到書頁的原因之一,就算是自己不講理,我仍免不了怨恨地瞪她一眼……不不不,請不要誤會,我絕不是想看由比濱拉開胸口搧風,或是發現她的腿長得出乎意料,純粹是對她感到怨恨罷了。但不管怎麽說,這些理由都差勁到極點。


    不過,這些都是我杞人憂天,由比濱的注意力全放在雪之下身上,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視線。


    「小雪乃,你怎麽了?」


    若是不相關人等,見到雪之下板著一張臉,肯定不敢對她開口;即使退一百步來說,麵對正常狀態的雪之下,要跟她搭話的難度依然有點高。


    不過,現在的由比濱能夠越過這個障礙。


    若是前一陣子,當時由比濱絕對不會多問什麽,頂多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如今,她有辦法直接切入核心,代表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縮短許多。


    自從由比濱的慶生會之後,她跟雪之下保持距離、顧慮彼此的情況似乎少很多。


    雪之下聽到由比濱的問題,臉上稍微閃過要不要迴答的猶豫神色,但最後決定坦率地說出口。


    「最近的濕氣太重,紙張都變成這樣……」


    「喔~濕氣啊。我的頭發也都纏在一起,真的很麻煩。」


    雪之下輕撫書本歎一口氣,由比濱則用手胡亂梳幾下頭發。


    「纏在一起?我剛好相反。不過,濕氣讓紙張卷曲,還緊緊黏住,光是看著就覺得很難受。」


    「咦?才不會!」


    由比濱一


    說完,立刻起身走到雪之下身後,不理會她的訝異,輕輕撫摸她的長發。


    「哇~超柔順的。不過,這樣好像有點熱。」


    「……由比濱同學,你在做什麽?」


    「嗯……找到了。」


    由比濱從口袋摸出一個發圈,掛在手指上繞圈圈。


    接著,她從書包拿出梳子,小心翼翼地為雪之下梳理,接著把她瀑布般的烏黑秀發整理起來,綁到頭頂上。


    「夏天留長發會使熱氣悶在裏麵,這樣是不是清爽多了?」


    「咦?嗯,是啊……」


    雪之下愣一下才迴答。她大概不習慣讓別人整理自己的頭發,顯得有點不知所措。這幅景象頗為罕見。


    「那個……所以,為什麽要幫我弄頭發……由比濱同學,你有在聽嗎?」


    不用說也知道,由比濱根本沒聽進去。


    她哼著歌,將雪之下的長發綁到頭上,固定之後便大功告成。不過,黑發那樣盤著看起來相當詭異,於是,由比濱又用別在胸前口袋的發夾把雪之下的頭發綁成一顆丸子。


    「完成!嘿嘿~跟我變成一對呢。」


    她看著自己的成果,露出滿意的笑容。如果單純比較發型,的確可以說是相似。


    「是嗎?我看倒像是雜牌的丸子頭。」


    「喂!注意你的形容!」


    由比濱大聲訓斥我。看來她真的很滿意自己的傑作。


    可是,就算你要我注意……但我想不出其他說法。這不是跟電子雞誕生後,又蹦出一堆電子恐龍、電子鴨、電子貓等玩意兒的道理相同嗎?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能怎麽形容。


    「……說是『仿冒貨』總可以吧?」


    「還不是一樣!」


    我多少留意自己的用字,選擇比較嚴謹、沒有模糊地帶的詞匯。但是說實話,我真的不知該怎麽說。她們不必像電玩角色那樣用不同配色(注37 兩名以上的玩家選用相同角色進行遊戲時,第二位之後的角色會出現不同配色,以方便區分。)區分,而且外表明明不像卻硬要模仿,看起來反而更像仿冒貨。


    「倒是你自己,不在意發型跟她一樣嗎?」


    說到高中生這個群體,大家開口閉口總是喜歡強調「個性」;提到時尚流行的話題,女生們更是特別敏銳。這樣真的沒有關係嗎?還是說,把看現場氣氛的技能點到跟由比濱一樣高,即可得到對抗金子美鈴(注38 活躍於大正末年至昭和初期的女性童謠詩人,「大家都不同,大家都很棒」是她的著名詩句。)專用的裝備「大家都相同,大家都很棒」?


    由此濱仰頭思考半晌,最後給出極為簡潔的答案。


    「嗯,感情很好的話就不會在意。」


    喔,這樣啊……兩位的感情真好……


    她的迴答如此純樸,使我的惡意全消。我愣愣地輕輕歎氣,迴頭看自己的書。


    這時,被晾在一旁的雪之下終於有機會開口。


    「請問……我的頭發現在變成什麽樣子?」


    差點忘記,雪之下本人不可能看到由比濱的傑作。於是由比濱從書包拿出一麵四方形的粉紅色小鏡子,遞給雪之下。


    「來!」


    「謝謝。」


    雪之下將文庫本擱在桌上,打開鏡子確認自己的模樣。


    她眯細雙眼,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過一會兒,她默默地闔起鏡子,維持那副表情看向由比濱。


    「……由比濱同學,你能不能解釋一下?」


    由比濱聽了,不解地眨眨眼睛。


    「咦,你不是說被頭發弄得很煩嗎?」


    「我指的不是頭發,是這個。」


    雪之下指向桌上約文庫本。


    「濕氣會讓書本受潮,之後把它烘幹又很費事……我才覺得有點煩。」


    「啊,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一定是頭發。啊哈哈……」


    由比濱搔搔頭笑了起來。


    「紙張」跟「頭發」的日文發音相同,難怪這兩人雞同鴨講。我了解……神啊,你為什麽要讓我想到這種冷笑話(注39 此處原文為「紙と發だけに噛み合つてなかつたんですね」。「紙」、「發」、「噛み」以及下一句的「神」,日文發音都相同。)?


    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其實不無道理。由比濱幾乎不看書,乍聽雪之下的第一句話,腦中自然第一個想到頭發。這是兩人的興趣不同使然。


    另一方麵,雪之下雖然不能說是不跟隨流行,但她終究比較喜歡閱讀。對愛書人而言,夏天的濕氣的確是一場災難。另外還有手汗,手汗也會使紙張產生折痕。隻要有一顆汗珠滴到紙上,便足以讓人「啊~~」地大聲哀號,難過好一陣子。


    由比濱尷尬地笑到一半,突然想到什麽,迅速站起身。


    「啊!抱、抱歉,我馬上幫你弄迴去!」


    「沒有關係。」


    雪之下別開視線,但心裏其實對自己的新發型很好奇。她再次打開鏡子,左瞧瞧、右瞧瞧,小心地撥弄頭上的丸子。


    「……這樣也涼快。」


    可惜她說這句話時,臉龐越來越紅,我實在看不出她哪裏覺得涼快。不過,看來她很滿意跟由比濱成對的丸子頭。


    由比濱也高興地微笑,抱住雪之下。


    「沒錯吧~」


    「好悶……」


    雪之下擺出不高興的表情,但很明顯是為了掩飾害羞。反而是我看到那一幕,心頭完全涼下來……


    既然雪之下已恢複好心情,我大可把社團交給這兩位年輕人,收拾書包迴家去。好,走吧!


    我把文庫本收迴書包,躡手躡腳地站起,往門口踏出第一步……


    叩、叩——真不湊巧,偏偏有人挑這時候敲門。


    「請進。」


    雪之下聽見敲門聲,立刻迴應。


    「不好意思……」


    在一陣含糊、最後一個字隻剩氣音的招唿後,三個威武的男生走入社辦。他們一個長得像馬鈴薯,一個長得像番薯,一個長得像芋頭。


    原本已經夠熱的天氣,因為他們又變得更熱,我的體感溫度瞬間飆高三度。


    x  x  x


    雖然這三個像大樹一樣站著不動的男子麵貌各不相同。但給人的感覺相去不遠。


    我對其中長得像馬鈴薯的人有印象。對方似乎也認得我,開口詢問:


    「啊,呃……你是體育課的……」


    「嗯……」


    我舉起一隻手簡單致意。沒錯,他就是在柔道課上擔任我保母的好人。雖然他不會像某人見風轉舵,但的確是個好人,可惜我不記得他的名字。


    所以,另外兩個人也是柔道社的嗎?我掃視他們,由比濱跟雪之下也看過來。


    「朋友嗎?」


    「認識的人?」


    喂,我聽得出你們的問法有些差異喔!為什麽雪之下是以我沒有朋友為前提?不過,她說的也沒錯……


    「不。我不知道他的名字,隻是一起上體育課。」


    「一起上課卻不知道名字……」


    由比濱無言以對。但是,我必須為自己澄清,就是有些家夥記住名字後,會厚臉皮地主動來裝熟,所以,我其實是積極地不記住別人的名字。國中時代,我正是因為記住全班同學的名字而被大家說「好惡心」。那是我人生首次被自己優秀的記憶力害到。在那之後,我記人名便記得很草率,例如那位叫川什麽的。


    為了避免馬鈴薯的心靈受到傷害,我們特地壓低音量,但對方似乎還是聽見交談內容而露出苦笑。不過,馬鈴薯八成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算是半斤八兩。


    「我是柔道社的城山,這兩位是社團學弟。」馬鈴薯的嗓音低沉渾厚,出乎我的意料。


    「我是津久井。」


    「我是藤野。」


    以上是令人快喘不過氣的自我介紹三重奏。謝謝、謝謝,非常謝謝你們~隻不過這三人缺乏顯著特征,不容易讓人留下深刻印象,為了方便起見,之後姑且直接用馬鈴薯、番薯、芋頭稱唿他們三兄弟。


    「我是侍奉社的社長雪之下,這位是社員由比濱同學。」


    雪之下自我介紹後,伸手介紹由比濱。嗯……你是不是漏掉一個人?


    她不理會被遺忘的那個人,直接進入主題,詢問那三兄弟:


    「那麽,你們是否了解這個社團的活動內容?」


    「了解。平塚老師告訴我們,這個社團會幫忙解決校內的麻煩事。」


    馬鈴薯——亦即城山代表迴答。


    又是平塚老師……話說迴來,她的解釋未免太隨便,把我們說得好像麻煩終結者……是不是要去殺椰子蟹(注40 「麻煩終結者(trouble tractor)」出自《神經妙探無敵艦》,殺椰子蟹為其中劇情。)?


    雪之下聽到這種迴答也按住額頭。


    「嚴格說來有點不正確……」


    「沒關係啦,大致上是這樣沒錯。」


    由比濱倒是不太在乎,輕鬆地帶過。


    好吧,以她的理解而言,侍奉社的確專門在做這種事,唯有雪之下堅持她個人的理念。從旁人的角度看來,這裏確實等同解決各式疑難雜症的煩惱谘商中心。


    因此,被介紹到這裏的三兄弟,想必有什麽煩惱。


    「那麽,你們有什麽問題?」


    番薯跟芋頭同時開口要迴答,但是被馬鈴薯製止,改由他親自說明。真是一個好學長。


    「嗯。老實說,有點不好啟齒……這一陣子,很多社員說不想繼續練柔道,也有人真的把退社單交給我。」


    從這段話聽來,馬鈴薯是柔道社的社長。


    有退出社團的權利真好……我也很想退出侍奉社,可惜這個願望不可能實現。這是哪門子的黑心社團?


    「嗯……」黑心社長摸著下顎思考。「社員接二連三地要求退出……可能是什麽原因,你心裏有底嗎?」


    「這個……」


    城山迴答不出來。但不是我在說,理由不是再明顯不過嗎?


    「沒辦法,柔道社就是這樣,練習又辛苦又累,還有滿滿的汗臭味,這種3k(注41 辛苦、累、臭的原文為「きつい、苦しい、臭い」,發音皆為k開頭。日本的係統工程師也被稱為3k工作,此3k為辛苦、忙碌、迴不了家(きつい、きびしい、帰れない)。)社團簡直跟係統工程師有得比。」


    番薯跟芋頭聽了,立刻強烈抗議。


    「一、一點也不臭!」


    「可是,真的很辛苦也很累!」


    我完全分不出誰是津久井、誰是藤野,但至少了解番薯對汗臭味這一點很敏感,芋頭則是沒有毅力。


    「你們先閉上嘴巴!」


    「是……」


    馬鈴薯一訓斥,兩人立刻安靜下來。不愧是運動類社團,果然訓練有素。


    「比企穀同學,你也稍微安靜一下。」


    「是……」


    我被雪之下冰冷的眼神一瞪,便乖乖地不再說話。我果然訓練有素。


    城山接續剛才被打斷的話題。


    「可能的退社原因……」


    「嗯,沒錯。」


    由比濱也催促他繼續說。


    「有一位去年畢業、目前就讀大學的學長,最近常常迴來看我們練習。可是,那個人有點……」


    城山的話語越來越含糊,大概是真的很難說出口,但另外兩個人迫不及待地大聲接下去。


    「他好過分!」


    「根本是虐待!」


    他們的聲音不同於先前,多出幾分悲壯感,而且這次城山沒有多說什麽。


    番薯跟芋頭越說越激動。


    「他每次都說『這個社會是很殘酷的』,用很嚴格的方式訓練我們!把大家摔得超用力!」


    「自由對練中最輸的會被罰去跑腿!還得一個人吃光十人份的牛肉蓋飯!」


    「對他使用招式,他還會不高興!」


    「太不講理了!」


    他們扯開嗓門,兩人搶著發表意見,連換氣都舍不得,最後都「唿……唿……」地大口喘氣。


    他們似乎還沒發泄完,但是被雪之下冰冷的視線一掃,氣勢立刻消退,乖乖閉上嘴巴。這時輪到雪之下開口:


    「我了解情況了。簡單來說,要想辦法處理掉那位學長對不對?」


    如同她所言,從柔道社的描述聽來,那位學長似乎是一切問題的起因,起碼番薯跟芋頭很討厭那個人。所以其他想退社的人,心裏八成是這種想法。


    既然如此,最快的方法當然是去除患部。


    然而,城山搖搖頭,沉重地說:


    「……不,沒辦法。」


    「沒辦法?為什麽?」


    由比濱感到納悶。


    「要是他肯聽我們說話,事情根本不會變成這樣……再說,由社外人士跟他談也沒什麽意義。」


    城山大概已委婉地跟對方說過好幾次。從進入侍奉社到現在,他一直避免正麵觸及話題,提到那位學長時也特別謹慎地選擇字句。他或許是不想把話說得太白,也或許是對這位學長敬而遠之。


    局外人不便評論事情的道理,不僅限於社團活動。聽到不相關人等對自己說三道四,當然隻會希望對方閉上嘴巴。照我看來,隻要大家普遍如此認為,那位學長便不會有聽進去的一天。


    既然如此,由相關人士勸告他如何?


    「顧問老師呢?」


    聽我這麽問,城山泄氣地垂下肩膀。


    「我們的顧問老師不會柔道,所以他反而很歡迎學長迴來指導大家。」


    「那、那那那……三年級的社員呢?」


    「他們在前一次的比賽後便退下第一線。」


    對於由比濱的提議,城山也快速否決。看來他自己想過不少方法,但是覺得做不到而打消念頭。


    換句話說,他心中早有定見。


    「不論由誰去說,我都不認為那位學長會聽進去。他的柔道很強,即使贏不了團體賽,在個人賽中一直是常勝軍,甚至因此保送進入大學。」


    城山說到這裏,目光變得縹緲,如同迴想起過去。


    「喔……靠柔道進入大學,真是厲害。」


    所以,我們高中一年級的時候,那位學長是三年級。他跟城山認識,難怪城山迴答得那麽猶豫;再加上對方的實力不容懷疑,目前的三年級社員沒有能耐跟他唱反調,柔道門外漢的顧問老師也不方便說什麽。


    原來如此,我可以理解他們隻能默默吞下去。不論是依實力還是依年齡來看,雙方的上下關係都不可能輕易顛覆。


    始終不發一言專注聆聽的雪之下,挪開撫著下顎的手說:


    「如果除去那位學長不談,你們的要求算是想招募新社員。對吧?」


    城山微微頷首。


    「對。雖然現在的情況不至於廢社,但人數不夠的話,我們無法參加團體賽。」


    「吸收新社員……這跟吸收手機新用戶不一樣,恐怕沒那麽簡單。」


    更何況,他們可是柔道社。


    若不是原本便喜歡柔道、對柔道有興趣的人,一開始便不會把這個社團列入考慮。盡管我不想這麽說,但事實就是,柔道社在高中社團中不受歡


    迎。


    「想辦法讓打算退社的人迴來不是更好嗎?」


    由比濱如此建議,雪之下盤起雙手點一下頭。


    「嗯……有道理。他們對柔道的興趣本來便高出一般學生,加入社團的可能性比較大。」


    由比濱見雪之下讚成自己的意見,高興地抱住她。


    「沒錯沒錯!而且啊,大家一起度過危機後,感情會變得更親密!」


    雪之下有點受不了這個舉動,但也沒有強烈拒絕,隻是稍微伸出手,跟由比濱保持距離。正因為她們的發型相似,這樣看起來更像好姐妹。


    好吧,我想她們現在的感情的確很好。自從前一陣子由比濱迴歸侍奉社,我便覺得她們的關係更顯親近。


    不過,這屬於比較特殊的例子。要不是侍奉社本身的活動鬆散,或雪之下和由比濱的個性使然,根本不可能發展成這種結果。


    「基本上,社員一旦離開就迴不去囉。」


    「真的嗎……」


    由比濱放棄抱住雪之下,決定隻要摟摟她的肩膀,然而雪之下還是有點排斥。


    ……可以麻煩兩位不要在客人麵前摟摟抱抱嗎?


    我向城山開口,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你呢?你會期待退出的社員迴來嗎?」


    「……我看很難。」


    他稍微想了想,試著評估這個方法的可能性,但最後還是搖頭。


    的確。在運動社團內,我不認為一度離開的人有辦法輕輕鬆鬆地歸隊。這類社團跟鬆散的侍奉社不同,有自己的做法。


    運動社團幾乎是靠獨有的倫理觀念在運作,例如上下關係、同伴意識。這是他們的美德,亦是他們的陋習。


    羈絆是「絆」,絆腳石也是「絆」。


    正因為他們曾是同伴,對脫離者的責難會更強烈。在他們眼裏,一度脫隊的人身上,隱隱約約多出一張「背叛者」的標簽。


    尤其這次的情況,那些人是因為學長的嚴苛訓練而退出社團。如果根本問題無法解決,他們不可能迴歸社團。


    「……不管怎麽樣,在看到實際情形前,我們不方便表示什麽。」


    「嗯。每個人可以忍受的程度不同,不如先讓我們看看練習情況如何?」


    說不定那位學長的訓練其實不算什麽,純粹是退社者自己太沒用。再說,其他社員不是也咬牙苦撐下來了嗎?


    我看向苦撐下來的幾個人,帶頭的城山點頭同意。


    「我知道了。但是今天學長不會來,明天如何?」


    反正我接下來沒有安排活動,隻要雪之下和由比濱方便即可。我用視線詢問她們,由比濱大概也沒有問題,同樣看向雪之下。


    雪之下會意後迴答:


    「好,沒問題。」


    「那麽,我們明天見。」


    由比濱跟著舉手致意。


    「萬事拜托了。」


    城山恭敬地行禮,帶著另外兩人離開社辦。


    我目送他們離去,接著望向窗外。


    現在是黃昏時刻,太陽卻依然高掛天空。夏天才正要開始,此刻的柔道場想必像個大烤箱。


    x  x  x


    城山等人造訪侍奉社的隔天。


    我們三人前往柔道社,觀察他們的練習情形。


    柔道場位於體育館一樓,地上設有通風用的窗戶。我們利用這些窗戶,待在外頭窺看。


    說到高中社團活動,大家總會聯想到耀眼的青春時光,例如揮灑的汗水、高聲的歡唿、感動的眼淚。


    然而,現實並非如此。


    我們看到的是泉湧的汗水、痛苦的哀號,與無盡的眼淚。


    為數不多的柔道社員,被操到快要嘔吐。


    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


    最大的原因,正是城山他們提到的那位學長。


    柔道場中有一名身著柔道服、威嚴十足的男子,體格很明顯跟別人不同。


    他端坐在上座,監視著社員練習。


    說練習似乎不太對,我看他隻是要大家一直跑步。


    以城山為首的幾名社員不斷繞著場內跑步。原來柔道是這麽講究跑步的運動?關於這個部分,我了解得並不清楚,不過,在如同大烤箱的柔道場內跑步肯定非常痛苦。


    那位學長瞄一眼時鍾,緩緩起身。


    「到此為止。遲到的人,遲到幾秒就繼續多跑幾秒,其他人開始自由對練。」


    他不讓大家休息,直接進入練習。


    「哇,真的好嚴格……」


    從後麵探頭的由比濱說道。


    「是啊,光是用看的便覺得很嚴格。從健康和安全考量來看,感覺也有問題。」


    貼在她背後的雪之下如此附和。


    根據我們見到的情況,學長的訓練方式是否恰當的確有待商榷,但也出乎意料地正常。雖然我自己絕對不想接受他的操練,不過,那應該還可以說是「嚴格的社課」。


    我多看一會兒,確認是否跟自己的想像有出入。結果,從衝擊練習開始,柔道場的氣氛明顯轉變。


    「你這個垃圾,給我去跑到死!」


    「不被摔一次就學不會是吧?以前學長也是這樣摔我。不用身體感覺是學不起來的!」


    「你們這樣就哭哭啼啼的話,以後在社會上根本活不下去。高中社團其實非常輕鬆,這個社會可是殘酷好幾百倍。」


    學長毫不留情地痛罵社員,不斷對他們施以柔道技,而且說教個沒完。


    我、雪之下、由比濱通通陷入沉默。


    坦白說,眼前的景象對我而言,簡直屬於不同的次元。


    這個世界上,想必還存在訓練得比他們辛苦的社團。可是,最讓我感到不對勁的是乖乖服從學長、不發出任何抱怨的社員。


    他們的心裏絕對都不好受。


    隻要是人、是活著的生物,當然會想遠離不喜歡的東西。不認同這個道理的人,腦袋才有問題。


    因此,我們無法苛責選擇離開這種環境的人。該受苛責的,是苛責他們的風氣。


    看到這裏,我們便明白讓退社者歸隊的選項不可能實現。


    「已經夠了吧?」


    我離開窗邊,對另外兩人說道。她們也點點頭,轉身迴去侍奉社的社辦。


    我再看一眼柔道場,依稀瞥見城山默默地練習,然後懷著剪不斷、理還亂的心情往自己的社團出發。


    總之,我們已經看清柔道社的現狀。


    接下來便是思考對策。


    x  x  x


    迴到侍奉社,大家終於鬆一口氣。在戶外待上半天後,進入沁涼的室內,頓時覺得這個地方再舒適不過。


    上班族在大熱天跑完外勤迴到公司時,八成也會產生進入天國的錯覺。那正是自己已經被訓練成社畜的證明。要是遇到這種症狀,最好盡快向產業醫師(注42 在職場上負責工作者健康管理的醫師。)谘詢。


    我一邊喝著半路上買的ma冰咖啡,一邊整理自己對柔道社的想法。


    「直接說吧,你有什麽感想?」


    「你這樣問,我不知該怎麽迴答……我沒有看過其他柔道社是如何練習,沒有辦法比較。不過,即使不和其他社團比較,我仍不認為那是妥當的練習方式。」


    雪之下短暫思考一陣子,謹慎地挑選字句迴答。在評估的過程中,「比較」的確是很重要的一環。但是,有人那麽做不代表其他人可以跟著照做,雪之下的看法應該也包含這一點。


    相較之下,由比濱的迴答很簡潔。


    「那種練習……我真的沒辦法……」


    這句話簡短又含蓄。我無法斷定這是她對該項運動的印象,或是針對柔道社社員、那位學長,抑或他們的練習情景,最有可能的恐怕是涵蓋全部的綜合感想。


    「自閉男呢?」


    「我實在不喜歡。」


    我的答案跟她們差不多。


    我向來跟運動社團無緣,畢竟大部分的體育項目都要求團隊合作。因此,我對運動的造詣不深,也不太了解。


    雖然我提不出什麽高見,但目前總武高中的柔道社跟我的價值觀格格不入。


    「大家難得意見一致呢。」


    沒錯,我們三人皆對先前看到的景象留下負麵觀感。


    這樣一來,事情便好談。


    「可是,他們希望招募新社員……」由比濱再次確認柔道社的委托。


    他們的委托就是如此,沒有其他內容。所以,招募社員是我們的第一要務。


    「看來隻好到處拉人。」


    「那麽,得先從提升形象著手。」


    先不論總武高中柔道社,總之柔道本身是很好的運動,有許許多多的優點。若不讓大家了解這一點,很難吸引新社員加入。


    按照這個道理思考,第一步當然是提升柔道的形象。


    三個人動腦思考半晌,首先想出點子的是由比濱。她拍一下手提議:


    「啊,用『學柔道的男生最帥氣』來宣傳!怎麽樣?」


    好膚淺……


    由比濱的雙眼閃閃發光,可惜無助於改變她的意見很膚淺之事實。


    「別人這樣對你說,你信不信?」


    「……當我沒說。」


    她一被我反駁,立刻收迴建議,不太服氣地坐迴椅子上。


    人們經常為了「感覺很帥氣、會大受歡迎」的理由嚐試新事物,可是,請先冷靜下來,多考慮幾秒鍾。事實上,男生不可能因為從事什麽運動或玩樂團,就變得很帥氣、大受歡迎。


    受歡迎的人做什麽都很受歡迎。真要說的話,就算他們什麽都不做,一樣很受歡迎。不受歡迎的男生早已領悟這個真理,不可能上當。


    我們繼續思索其他方案,這次換雪之下開口。


    「可以減重?」


    「柔道可是真正的肉體勞動,連吃東西都算練習的一部分。」


    對從事激烈運動的人來說,身體是相當重要的資本。為了培養強健的肉體,以及攝取足夠的熱量,他們的食量非常驚人。聽說在運動領域裏,「食量大」本身即為一種才能。


    由比濱聞言露出苦澀的表情。


    「咦~~那樣不是會練出肌肉嗎……」


    從她的反應可以得知,肌肉的魅力似乎不是很大。


    再說,如果要吸引想練肌肉的人加入社團,要他們把高蛋白飲料當水喝不是更快?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大家隻是盤手沉吟,遲遲想不出好點子。


    待長針走了快要九十度,雪之下鬆開雙臂,稍微伸展筋骨,重新整理思路。那模樣好像一隻睡飽的貓。


    「也許在提升形象之前,必須先徹底改變形象。」


    她得出這個結論,說穿了即是放棄思考。這也沒有辦法,既然柔道圈內的大人物都為此那麽傷腦筋,我們怎麽可能在短時間內想出解決辦法。


    縱使有什麽創新想法,也缺乏支持論點的材料,而且以我們的力量很難推動。


    「顛覆既定觀念,哪會那麽簡單。」


    「嗯……不然,還是先一個個慢慢拉人吧。」


    最後,由比濱提出最直接的方法。然而,最直接的方法不等於正確的力法。


    「光是出去拉人,他們也不見得願意加入。如果那種方法有效,柔道社早就被新社員塞滿。」


    我不認為對柔道有興趣的男生真的那麽少,隻不過缺乏推他們一把的理由和環境,讓人難以踏出第一步。


    「而且,中途加入的人比較辛苦。」


    「……的確。」


    由比濱想了一下也點頭同意。


    其實,不隻是柔道,這個道理在打工場所也說得通。舉例來說,既成的人際關係非常恐怖。公司舉辦的明明是迎新會,卻隻有自己人玩得快快樂樂,到底是什麽意思?是想委婉地告訴我「滾一邊去」嗎?這豈不是要我摸摸鼻子,趕快把工作辭掉?


    如果以為中途加入的可怕之處僅止於此,那可就大錯特錯。


    「還有,每個人的運動實力落差很明顯,所以大家才會猶豫。」


    雪之下聽了,再度盤起雙手。


    「嗯,也就是說,我們應該強調『現在開始學習還是能變強』。」


    「說得正確些,是強調『中途加入沒有什麽好丟臉』。」


    「喔~這個方法不錯!不然看到其他人那麽厲害,一定會感到自卑……」


    謝謝你同意我的意見。多虧由比濱太容易在意周遭的眼光,才能馬上體會這種心理。


    雪之下同樣很佩服,臉上寫著「哇~我從來都不知道」。


    「原來如此,不愧是獨具慧眼的比企穀同學。若論比不上別人這一點,絕對沒有人比得上你。」


    「等一下,麻煩你注意自己的口氣。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優秀的!」


    我過去打工時,學習速度堪稱一流,結果被人在背地裏抱怨「那家夥一點都不可愛」。這樣可以算是優秀吧?


    很遺憾的是,雪之下不理會我,逕自開始整理要點。


    「所以,我們的宣傳方向是讓人覺得柔道社都是一群生手,沒什麽了不起;就算早已錯過學習的黃金時期,還是可以吸引眾人的目光。這樣沒有問題吧?」


    大致上沒錯,但表達方式很殘忍……


    我們終於歸納出方針,可是,距離解決問題仍很遙遠。而且,隨著重點逐步浮現,達成條件也越來越複雜。


    為了達成這些條件,正規方式顯然不可行,將每個問題拆開各自解決可能比較好。


    不論使用哪一種方法,如何宣傳都是很大的問題。「生手」跟「魅力」又是互相衝突的概念……


    我的腦筋動到一半,由比濱突然舉手。


    「啊!選我選我選我!」


    「……請說,由比濱同學。」


    雪之下受不了她小學生般的舉動,無奈地配合演出。


    不知為何,由比濱特地從座位上站起,滿麵笑容地迴答:


    「舉辦活動如何?不是有很多跨校型(注43 此處原文為「インカレ」,是英語「inter college」的簡稱。之後提及的印度咖哩為「インドカレ1」。)的社團嗎?聽說那些社團經常舉辦活動,吸引大家參加。」


    她對自己的點子非常滿意,劈裏啪啦地一口氣說完。雖然聽懂那一串連珠炮不是問題,但其中混進一個陌生的詞匯。


    雪之下的頭上也浮現問號。


    「跨……你說什麽?」


    這時,我腦中閃過一個想法。


    「印度咖哩的簡稱嗎?」


    把這個字跟「coco一番屋」擺在一起,完全沒有任何不自然。嗯,感覺某個喜歡咖哩的配音員會喜歡這個話題。


    由比濱搖搖頭,否定我們的猜測。


    「不是啦!就是那個什麽……什麽字的省略!大概。」


    她自己也說得很沒把握,不過雪之下倒是了然於心。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了。那是『跨校』,多所大學互相交流的意思。」


    不愧是雪基百科,大量收錄各式各樣的專業詞匯。


    雪之下解開謎團後,由比濱繼續比手畫腳地說明。


    「沒錯沒錯。有些大學社團是由不同學校


    的人所組成,要是他們在校內收不到足夠的社員,會舉辦很多活動吸引大家參加。我聽說他們還經常跟高中生交流喔!」


    盡管她說得一派輕鬆,我聽完這些內容,卻快要嚇出一身冷汗……怎麽迴事,難道大學生都是那副德行?他們自己拚命玩耍就算了,還把高中生拉進去……討厭啦,太可怕了!看來跨校社團是人渣男跟放蕩女的巢穴(偏見)。由比濱該不會很常跑那種地方……


    我此刻的瞼上肯定寫滿厭惡,搞不好還發出「天啊……」的呻吟。


    由比濱注意到我的反應,紅著臉急忙為自己辯解。


    「人、人家才沒有去過那種地方!隻是從其他學校的人聽說而已!」


    雖然由比濱這麽說,但我實在無法相信,仍用懷疑的眼神盯著她。於是,她偷偷別開視線,用蚊子般微弱的聲音補充:


    「而且參加那種活動,感覺有點恐怖……」


    既然覺得恐怖,你可以選擇不要參加。而且,有些人聽到這種活動,也會產生不必要的擔心。


    傾訴了對於跨校社團的厭惡之後,我的心情輕鬆一點。話說迴來,真的有人用那種方法招收新人的話,確實不失為一個參考。


    「他們會辦什麽樣的活動?」


    由比濱一邊迴想一邊迴答。


    「嗯……如果是網球社團,會舉辦同樂性質的網球比賽、保齡球比賽,還會一起烤肉,歡迎新手參加。」


    「保齡球比賽……咦,你剛才說什麽社團?」


    「網球社。」


    明明是網球社,為什麽要打保齡球?難不成是為了打出魔球,特地去練習甩手腕嗎?跨校社團果然很恐怖。


    由比濱把我擱在一邊,繼續說明。


    「所以,我們也可以舉辦同樂性質的柔道比賽,請柔道社的人參加,下場跟大家一起玩。」


    同樂嗎?原來如此。


    既然是同樂性質的柔道比賽,男生或許比較有興趣而想參加。如果柔道社的社員配合放水,陪大家一起玩,自然不會讓人有彼此實力落差很大的印象。這說不定是個意料之外的好辦法。


    同一時間,雪之下也在腦內完成沙盤推演,點頭表示認同。不過,她點頭到一半又突然停住。


    「學校會不會同意這個提案……」


    她對由比濱的想法本身沒有意見,而是在意手段。不過,我想這不是問題。


    「學校對社團活動的規範很寬鬆,沒有理由不同意吧。」


    看看這個侍奉社即可明白。另外,別忘了遊戲社那個莫名其妙的社團。


    況且,之前也有其他正當社團提出活動申請,學校欣然同意的例子,例如茶道社經常邀請社外人士參加他們舉辦的小型茶會。


    雪之下理解我的意思,但表情仍然沒有和緩。


    「邀請大家參加活動的確是個辦法……問題在於,抱持遊樂心態前來的人,早晚會退出社團。」


    「……沒錯。」


    「說什麽『沒錯』……」


    由比濱見我淡淡地應聲,不知該如何反應。


    不過,我當然迴答得很平淡,因為那是預料之內的事。連剛入學便加入社團的人都想退社的話,新加入的社員隻會更容易退社。為了避免這個情況,我們必須預先采取手段。


    「因此,我們得同時改變環境。」


    這句話的意思相當明顯,雪之下也明白。


    「讓那個學長消失對吧?」


    我頷首表示「完全正確」。


    隻要一天不根除問題的元兇,問題將持續循環,甚至傳出不好的風聲。那樣一來,更沒有人願意接近柔道社。


    答案已相當明顯,但由比濱依然有所顧慮,露出為難的表情。


    「可是,我不覺得柔道社的社員,尤其是那位社長願意幫我們……」


    「的確,我看得出他很仰慕那個學長。」


    「哪裏是仰慕,根本是盲從。」


    城山盲從的恐怕不是那位學長本身,而是社團裏的上下關係和同伴意識。在他的觀念中,學長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是再自然不過的現象。


    我們學習過曆史,可以從數不清的真人真事明白,要一個人舍棄信仰是多麽困難的事。因此,我們最好不要指望城山會提供協助。事實上,他絲毫沒有表現出要趕走那位學長的意思。


    「不靠柔道社協助,讓那個學長消失的方法……」


    雪之下緩緩閉上眼睛,由比濱則翹起椅子前後搖晃,盯著天花板思考。


    過一會兒,她恢複原本的姿勢,豎起手指提議:


    「去跟其他老師或教育委員會的人說說看!」


    「校方不會希望問題傳開的。」


    我們學校好歹是升學型高中,社團活動指導過當之類的事情曝光,可是非同小可。即使向相關單位舉發,校方也可能做做樣子,隨便調查一下,再對外堅稱「沒有相關情事」。這樣的話,問題將永遠被壓下來。


    雪之下也皺著一張臉,認為這樣不可行。


    「嗯……校方頂多口頭告誡一下顧問老師吧。」


    「最壞的情況是,校方認為整個社團都有問題而暫停他們的活動。」


    另外一種可能,是問題根本不被當成問題。萬一該名學長的指導方式被認定在正常範圍內,等於得到公正的第三方認證。那樣隻會造成反效果。


    參加格鬥類型的社團活動,難免有受傷的風險。有沒有在這個前提下,以盡可能確保社員安全的方式進行教學,我們這種外行人根本不懂判斷的標準,想法可能跟專家有些微出入。


    所以,最好不要走這步險棋。


    「看來隻能說服學長,請他自己離開……」


    除卻不確定的要素,這已是我能想到最理想的方式。


    由比濱跟雪之下仍是一臉複雜的表情。


    「不過,由我們局外人去說,他不可能聽進去。」


    「那隻好請比顧問老師和學長更有分量的人一道前往,前提是找得到這樣的人。」


    雪之下露出無奈的微笑這麽說,由比濱則露出困惑的苦笑。


    雖然雪之下的話多少有些自嘲成分,然而,那也是我們僅有的做法。


    「好吧,就這麽辦。」


    「咦?」


    由比濱聽了睜大眼睛,雪之下也倒退一步,朝我投來驚訝的眼神。


    「不要說是朋友,連認識的人都沒有的你,要去哪裏找那種人?」


    你知不知道前半句很多餘?為什麽要先鋪陳那麽長一串?不過,既然她說的都是事實,我沒有什麽好反駁。


    我一邊動腦一邊說出自己的想法。


    「這個我自有答案,我現在就做給你們看。說得更正確些,為了達成目的,我們更要舉辦活動才行。」


    「你打算找人參加活動?已經想好名單了嗎?」


    由比濱湊上前好奇地問。我的嘴角揚起不懷好意的笑容,宣布整理出的結論。


    「全世界地位最高的社外人士,就是『所有人』。」


    「喔……」


    由比濱發出似懂非懂的應和聲。原來不太好理解嗎?


    雪之下倒是露出理解的微笑。


    「故弄玄虛半天,一樣不是你認識的人嘛。」


    ……是啊,你說的沒錯。隻有我單方麵認識對方,對方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x  x  x


    第二天,我們立刻著手規劃活動。


    首先是向城山帶領的柔道社說明計劃。這個步驟並不困難,隻要用「辦一場盛大的活動吸引所有人目光,有助於招募新社員」的說法,他們便能輕鬆明白。


    隻不過,我們完全沒提背地裏進行的另一項計劃,畢竟社團的反對會造成阻礙;再說,不論我們抱持何種看法,至少都希望是讓那位學長自願離開。這一點其實沒有特地說明的必要。


    第二個步驟是跟學校交涉。


    我們會在校內開放報名比賽,屆時校方勢必會關切。要是進行到半途,校方突然從中介入,隻會教人掃興,所以事先知會一聲,可以免去之後的種種不便。


    初步交涉的對象是柔道社的顧問老師。話雖如此,負責交涉的人不是我,招募新社員的示範活動由城山負責說明。


    好在這位掛名顧問也注意到最近社員流失的問題,一口允諾我們的計劃,僅提出必須確保安全無虞的要求。關於這一點,柔道社的成員在活動期間會全程在場,所以沒有問題。


    活動場地也不是問題,直接使用體育館的武道場即可。


    到目前為止,事情進行得很順利,接下來隻剩下招募參賽者。


    我自己也得下場比賽,所以非湊齊隊員才行。不過,更重要的一點是得至少招募到最低限度的參賽者,以讓比賽順利進行。


    總之,目前先由雪之下製作活動傳單,印上好幾百份到處張貼,同時請柔道社幫忙發傳單。


    然而,這種方式能達成的效果相當有限。管弦樂社和茶道社也經常製作看板、傳單之類的東西宣傳活動,但一般學生仍不太踴躍參加。


    這種類型的活動,十之八九是靠人脈一個拉一個參加。


    既然要靠人脈,我跟雪之下當然完全派不上用場;柔道社的交流範圍也不廣,無法期待有什麽成果;雖然還有由比濱這個希望,但完全靠她自己的人脈,還是很難湊齊可以舉行比賽的人數。


    照這樣看來,我們必須尋找更有效率、效果更好的方式。


    吸引眾人參加活動的最大要素是什麽?


    答案是:活動陣容。


    正常情況下,活動內容當然也很重要,但這次的活動就是柔道比賽,除此之外沒有什麽讓人耳目一新的內容,所以,我們得讓大家把注意力移到其他項目上。


    值得慶幸的是,我知道本校最有號召力的人物是誰。


    於是,我和由比濱前去跟他交涉——好吧,主要是交給由比濱負責。


    午休時間,二年f班的教室一樣熱鬧。暑假即將來臨之際,大家都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情。


    為了達成「葉山隼人s1 grand pri(總武高中柔道大賽)閃電參戰」的夢幻陣容,這一天我特別留在教室,沒有去外麵。順帶一提,活動名稱是我自己取的。


    前一陣子,葉山光是參加臨時舉行的業餘網球賽,便輕鬆吸引一票人觀看。既然如此,如果是事前充分預告的比賽,自然能期待他吸引更多觀眾。所以,葉山是我們說什麽都務必要拉攏的對象。


    不過,負責跟葉山溝通的人不是我,而是由比濱。


    「那麽,我去跟他說說看。」


    我買完麵包迴來,簡單跟由比濱討論一會兒,她便意氣風發地迴去所屬團體。


    我坐迴自己的座位,仔細觀察那邊的情況,一邊豎起耳朵專心聆聽,一邊享用自己的午餐。


    為了避免由比濱詞窮,我得做好隨時在暗中支援的準備。話說迴來,暗中支援的難度反而很高……


    由比濱一過去,立刻進入主題。


    「對了,你們知不知道柔道社要舉辦比賽?」


    「喔……」


    三浦咬著麵包,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她即使沒有興趣,多少還是會迴應,說不定其實是個不錯的人。


    然而,看三浦一隻手拿麵包,另一隻手玩手機,我不禁為她捏一把冷汗,擔心她會不會錯把手機咬下去。建議你吃東西的時候,最好不要分心在手機上,何況你現在還是跟大家在一起。隻有獨行俠可以在吃東西時玩手機喔。


    三浦的態度並未讓由比濱失望,她繼續說下去。


    「不覺得很像校內最強爭霸戰嗎?」


    「嗯,我也有看到傳單。」


    葉山迅速幫忙接話,不愧是懂得聽人說話,能適時配合話題、拿捏現場氣氛的男人。由比濱大概就是在等這一刻,立刻問葉山:


    「隼人同學,你看起來很喜歡這種活動,要不要參加?」


    這種邀請方式未免太隨便……我完全看不出他會喜歡那種活動……


    「咦?我、我像那種人嗎?」


    看吧~是不是被我說中啦~人家被你說得一愣一愣的。葉山可是大家公認的陽光爽朗男孩,形象跟柔道完全相反。


    而且,不是隻有我抱持這種想法。


    「哇哈哈!不搭啦!隼人跟柔道一點都不搭!」


    戶部首先發出爆笑,大和跟大岡跟著笑起來。


    見狀,由比濱展開行動。


    「啊,戶部,你要不要也參加?感覺你好像滿厲害的,雖然我不清楚實際上如何。這次是三人團體賽,你可以跟隼人同學一起上喔。」


    「咦……嗯~~其實我有點……」


    嗯,由比濱打算從外側包圍葉山嗎?原來她沒頭沒腦地開啟話題,不是事前沒有計劃,而是為了方便做球給戶部……我猜是這樣,但也可能不是。總覺得那個人把話說出口前,根本沒有特別思考過。


    我看不出由比濱究竟有多少話是事前盤算過的。這時,另一個更難以捉摸的人忽然顫抖一下。


    「……一起上?柔……柔道……非常好!」


    海老名似乎在咀嚼先前聽到的字眼,慢了好幾拍才產生反應。


    「喏,拿去。」


    三浦扔給她一包麵紙,以免海老名隨時噴出鼻血。海老名道謝收下,抽出一張麵紙按住鼻子,接著亢奮地說道:


    「好好好!柔道真是太棒了!」


    「嗯~~其實我有點……有點自信喔……」


    海老名一豎起大拇指,戶部不知為何立刻轉變態度,改為給予正麵肯定。那句話的語感跟前一次略有不同,日文真是困難……


    「所以男生會交纏在一起,出現受身動作?誰!是誰要受身?比企鵝同學嗎?」


    拜托不要址到我……我感受到銳利的視線,連忙把頭別開。


    那群人繼續討論參加與否,我小心地迴頭偷瞄一眼,正好看到提起興致的戶部拍拍葉山的背。


    「隼人,你也參加吧!」


    「嗯……平常的確不太有機會……」


    在由比濱跟戶部的接連慫恿下,葉山不好意思再拒絕,態度逐漸鬆動。


    這正是「聖人領域」擁有者的宿命——一旦某種趨勢成形,便無法采取違背眾人期待的舉動。


    接著,三浦補上臨門一腳。


    「隼人參加的話,我會去看喔。」


    連先前完全沒有興趣的人都這麽說,葉山總算下定決心。


    「那麽,上吧!」


    他爽朗地笑道。


    好,目標達成。再來將葉山參賽的消息散播出去,即可吸引大批觀眾。如果活動規模因此擴大,說不定會促使更多人報名比賽。


    「我們也參加吧。」


    「嗯。」


    葉山點頭後,果然出現連鎖反應,大和與大岡也決定加入。


    基本上,男生都喜歡格鬥技。


    這樣說好像不太正確,應該說男生都對格鬥技有興趣,大家肯定向往過「最強」的封號。


    因此,隻要有一個好的契機,不難勾起大家當年的迴憶。


    葉山集團的四個人皆確定參加比賽,三浦也表明會到場觀賞。以總武高中來說,這樣的陣容已經相當豪華。


    這時,葉山忽


    然想到什麽,兀自低喃:


    「不過,比賽是三人一組……」


    他倏地起身,跨出大步。我的視線不自覺地追過去,看他要去哪裏……咦?為什麽往我這裏走來?難道他要找我附近的哪個人嗎?


    在短短幾秒的思考時間中,葉山已經走到我麵前。


    他停下腳步,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詢問:


    「比企鵝,你要不要跟我組隊參賽?」


    這家夥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盡管聽得懂這句話,我卻猜不透他背後的用意。不過,既然對方開口邀約,我便得給予適當的答覆。


    「呃,不需要。你看我這樣子,要參賽實在有點難度。」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拒絕再說——這才是正確的應對禮儀。


    然而,葉山並未就此打退堂鼓。他不改笑容,繼續說服我。


    「嗯……可是,戶部那三個人自己組成一隊,我被踢出來了。」


    「咦?這樣啊。嗯……」


    在葉山直直注視下,我給出一個不置可否的迴答。他看到我的反應,聳聳肩說:


    「所以,怎麽樣?建議我那麽做的人,可是你喔。」


    喔,原來如此,他要搬出前一陣子職場見習的事說服我是吧?


    當時,我的確提出把葉山跟另外三個人分開的方法。如果這次比賽也比照辦理,葉山便不會跟他們同一組。這樣一來,幫忙湊人數的責任自然又落到我身上。


    事情發展至此,我隻剩下「答應」一條路可走。要是因為湊不到人數,使葉山放棄參加比賽,將造成更大的損失。


    「……不過,還差一個人喔。」


    我用這個方式表示答應。葉山聽了,得意地笑說:


    「那麽,能麻煩你再找一個人嗎?」


    「得了吧,我根本沒有可以約的朋友。」


    不管怎麽想,由葉山再找一個人絕對快上許多。我暗示葉山「你自己去找」,卻被他輕鬆閃過。


    「明明就有『他』啊。」


    「他」?「他」會是誰……啊!我知道了,是戶塚沒錯吧!


    「啊,對喔……」


    我恍然大悟,下意識地開口。


    「嗯,材木座同學看起來很厲害,找他來應該很適合。」


    咦?原來你是指他……


    既然葉山親自點名,我隻能乖乖請材木座參加。葉山是達成這次委托的關鍵,為了讓他欣然參加比賽,我們得盡量滿足他的要求。真是逼不得已……


    我絕望地垂下肩膀。葉山把這個動作當成頷首,對我點一下頭。


    「那麽,拜托囉!」


    他說完便迴去自己的座位。


    雖然我對於跟材木座一起參賽感到絕望,但以侍奉社的角度來看,倒是一個好機會。我本來隻把葉山當成吸引觀眾用的招牌,不過,如果他能成為戰力,對我們來說是好事一件。


    計劃已經有些眉目,接下來端看能執行得多徹底,以及活動當天的大賭注是成是敗。


    x  x  x


    乍看之下,這場柔道比賽隻是玩票性質的小小消遣活動,隻不過吸引到的參賽者跟觀眾多得超乎我們預料。


    這時正值暑假開始前,說不定也是原因之一。


    在這之後的一個月,大家將暫時脫離校園生活。今天這場規模適中的娛樂,正好成為最後一波高潮。


    柔道場本身的空間不大,很多人直接站在場外看,營造出人山人海的錯覺。


    在上座附近待命的城山環視全場。盡管他不是隨便把感情表現在臉上的人,我依然看得出他心中的萬千感慨。


    「我完全沒想到會來這麽多人。謝謝你,你幫了大忙。」


    現在道謝沒有意義,因為還沒有任何問題獲得解決。


    重頭戲才正要開始,而且,我不認為他看了我做的事,還有辦法跟我說謝謝。


    因此我顧左右而言他。


    「對了,今天學長會來吧?」


    「嗯,我有按照你說的請他來,應該快到了。」


    他真的能來的話就太好了,唯有那位學長不在我們能掌控的範圍內,隻能拜托城山邀請對方。我們最擔心的,正是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部分。


    多虧城山幫忙協調,學長答應從活動開始便來觀看。不知他到時候會出現什麽反應,我無法得知他對遊玩性質的柔道抱持何種看法。


    「他有沒有對這場比賽說什麽?」


    「……沒有。不過,他也沒有特別生氣。」


    城山迴想自己跟學長的溝通內容,確認後才一字一句謹慎迴答。看樣子,對方不是抱持否定的態度。


    畢竟他從這間學校畢業後,還特地迴來指導社團,我本來擔心他是不是偏好封閉性組織,好在實際情形沒有那麽嚴重。


    不過,今天的比賽兼具招募新社員的目的,他可能因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嗯,那就好。你們可要讓學長看清楚,自己有努力把社團撐起來。」


    「……是啊。」


    城山似乎羞赧了一下,但由於他長得一張馬鈴薯臉,我看不出實際上究竟是如何。


    「總之,希望今天的比賽能辦得熱鬧。待會兒再聊吧。」


    我暫時向城山告辭,走向入口附近。


    這裏設有供參賽隊伍報到的長桌,由比濱正坐在接待處發呆。


    雪之下站在她背後,將賽程表寫於模造紙上。


    參賽隊伍總共有八組。


    除了我、葉山、材木座這組,以及柔道社組成的一組,另外六組是依報名順序錄取的。畢竟隊伍太多的話,不但消化不完,還會使比賽變得冗長。


    如同「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這個道理,縮短比賽時間可以提升活動密度,讓大家覺得更開心。這是反向操作的效果。


    再說,你想想看,萬一氣氛不幸冷到極點,趕快把比賽比完早早收工,不是也很好……


    「差不多要開始了。」


    正在玩手機打發時間的由比濱聽我這麽說,抬起頭迴答:


    「嗯,大概等隼人同學一來,大家便跟著來了。」


    葉山確實說過他會等比賽開始時,再暫時離開足球社的練習。不過,既然有我這個同隊的人在,當然不必擔心報到的問題。戶部那一組也由我先代為報到,之後隻要等他們來參賽即可。


    接著,我看一眼賽程表。


    雪之下將完成報到的隊伍填到表上。我這組跟柔道社那組分別位於左右兩端,這樣一來,在進入決賽之前,我們完全不會對上。


    「比企穀同學。」


    雪之下察覺到我,未轉過身直接對我開口。


    「嗯?」


    「我已經照你的要求,把你們跟柔道社排在兩邊。但如果你們不能晉級,一樣沒有辦法實現計劃吧?」


    「……嗯,沒錯。」


    「你還是老樣子,那麽亂來……」


    她受不了地歎一口氣。不過,我也不是沒想過這點。


    「即使我們輸了,照樣可以用表演賽的名義再來一次。反正要做的事情一樣,隻是方式有些不同。」


    「的確……不管是哪一種方式,最後都不太好受。」


    雪之下寫完賽程表,總算轉過身對我輕輕一笑。


    「不過,就算不是我參加比賽,我也不希望自己的社團輸得太難堪。所以,請你至少輸得好看一點。」


    「不要以我會輸掉比賽做為前提好不好……」


    還沒開始比賽,我便先失去信心。為什麽她有辦法帶著笑容說出那種話?


    好吧,她說的也沒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果然我的青春戀愛喜劇搞錯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渡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渡航並收藏果然我的青春戀愛喜劇搞錯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