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模造訪侍奉社社辦的幾天後,她在定期召開的校慶執行委員會議開始前,興高采烈地宣布由雪之下擔任副主委。


    對於這項決定,以原本便擔任顧問老師的厚木為首,城迴巡等幾位學長姐都對她寄予厚望,執行委員會從上到下皆抱持肯定的態度。


    說雪之下是在大家的期待下登場,應該不會太誇張。


    盡管這樣一來,我隸屬的「記錄雜務」組會損失一個人手,好在這一組的工作量本來就不重,少一個人還不至於引發重大問題。所以說,我不在其實沒關係……我腦中閃過這個想法,不過多虧我加入窗邊族(注39 日本職場中不受重用的員工或冗員,常被分配到靠窗的位置,因而得到這個稱唿。)的行列,才得以逃過班上的音樂劇演出。做人還是不要太貪心。


    雪之下一上任,立刻展現手腕,推動整個執行委員會運作。


    她重新規劃時程表,向全體委員會徹底宣達,並且要求各組別每天報告進度以利追蹤。


    一切都相當順利地進行著。


    當媒體宣傳組為了要在哪裏張貼海報而頭痛時,她會分析地圖上的動線和人潮流量做出指示;當人員協調組為招募不到有誌表演者而苦惱時,她則創立地方獎並且提供獎品,以號召學生報名。


    雖然像我這樣的底層人物不了解執行部門內部的情況,我還是很清楚雪之下賣力地工作著。


    執行委員會上層以相模南的名義下達指示,但我不難想像,那些都是雪之下在幕後操刀。


    一切看起來都相當順利。


    不知不覺間,執行委員們已經召開過好幾次例行會議。


    一如往常,到了下午四點的開會時間。


    相模環視齊聚會議室的成員,開口宣布:


    「那麽,現在開始進行例會。」


    大家跟著應聲「請多多指教」,並且行一個禮。


    會議的第一個流程,是各組別報告各自的工作進度。


    「首先請媒體宣傳組發言。」


    媒體宣傳組的組長起身報告進度。


    「預計張貼的區塊已完成七成,海報製作進度也達到一半左右。」


    「嗯,真不錯。」


    相模滿意地點頭,但是下一秒,另一個聲音立刻潑她一盆冷水。


    「不對,這樣有點慢。」


    意料之外的發言讓大家騷動起來,但是發出聲音的人——雪之下雪乃不顧眾人的騷動,仍舊出言責備。


    「校慶就在三周之後,若把來賓調整行程的時間考慮進去,現在應該已經要完成了才對。跟張貼店家的交涉還有網站架設都好了嗎?」


    「還沒……」


    「請加快動作。如果是一般社會人士還沒關係,家有準備考高中的國中生家長可是會把網站看得很仔細。」


    「知、知道了。」


    媒體宣傳組的組長完全被駁倒,失落地坐迴座位,有如泄氣的皮球。


    會議室內頓時變得死氣沉沉,坐在雪之下隔壁的相模似乎也不明白發生什麽事,隻是張著嘴巴望向她。


    「相模同學,請繼續。」


    經雪之下催促,會議才進行下去。


    「啊……嗯,那麽,請人員協調組發言。」


    「……是。目前募集到十組願意參加的團體。」


    組長小心謹慎地報告,相模也生硬地點頭。


    「組數增加了呢,應該是設立地方獎的功勞。下一組……」


    「那十組都是校內團體嗎?有沒有詢問地方上的團體?請過濾去年為止曾參加的名單,跟他們聯絡看看。往年校慶都很強調跟地方的連結,最好不要讓參加組數減少。另外,舞台分配完成了嗎?還有來訪人數的預估跟舞台工作人員的分工呢?請把時間表列出來提交給我們。」


    雪之下不管相模準備進入下一組的報告,毫不留情地提出問題並下達指示。她絕對不允許大家馬虎帶過。


    之後的衛生保健、會計審查組也是這樣的狀況,每當組長報告結束,雪之下一定會再問得非常仔細,並且做出諸多指示。


    「下一個,記錄雜務組。」


    到後來,連會議進行都換成她主導。


    「沒有特別要報告的事項。」


    我們這組的組長報告得相當簡潔。記錄雜務組最主要的工作,是在校慶當天負責錄影與拍攝,現階段沒有什麽要忙的事情。


    身為主任委員的相模也理解這一點,點點頭後環視所有人,準備結束會議。


    「那麽,今天到這裏……」


    「記錄組記得先交出校慶當天的行程表和器材申請單。一方麵校內的攝影器材數量有限,另一方麵,可能也有其他表演團體要攝影,為了避免出現重疊的狀況,在交付攝影器材前,請先跟他們協調好。」


    「是……」


    即使是麵對年級比自己高的人,雪之下仍然毫不客氣地提出要求,現場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不過,現在所有組別都已報告完畢,會議差不多要告一段落,大家終於能放鬆緊繃的神經,不禁疲憊地喘一口氣。然而,副主任委員小姐並不打算就此結束。


    「另外……接待外賓的工作,是否可以交給學生會負責?」


    「嗯,交給我們吧。」


    巡學姐一點也沒有鬆懈,聽到問題後立刻迴答。


    「那就麻煩學姐。如果學生會能夠更新去年的來賓名單,對我們會有很大的幫助。至於接待一般客人是保健衛生組的工作,麻煩也先把來賓名單交給他們。」


    「了解。」巡學姐欣然點頭,同時低喃:「哎呀~雪之下同學真不簡單……果然是陽乃學姐的妹妹。」


    「……過獎了,這沒有什麽。」


    雪之下被她那麽稱讚,露出不敢當的表情。


    雪之下做起事來有兩把刷子,確實非常不簡單,然而,她的做法潛藏某些危機。


    各個組別發表完例行報告,找出執行麵上的問題和解決方式後,接著是確認日後的行程,今天要討論的內容差不多已討論完畢。


    每個人都感受到會議即將結束,現場氣氛跟著輕鬆起來,有幾個人已經迫不及待地伸展筋骨,發出「嗯嗯~」的聲音。


    雪之下察覺到自己從相模手中搶走會議主導權,看了她一眼。


    「那麽,主任委員……」


    「啊,嗯。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今後也請各位多多指教,大家辛苦了。」


    相模宣布散會後,每個人互道「辛苦了」,紛紛從座位上起身。


    「累死了累死了……」


    「……真是受不了。」


    「不過說真的,不覺得她很厲害嗎?」


    「是啊,感覺忙了一堆事情……」


    我從不少人口中聽到這類對話,大家都對雪之下一流的辦事能力讚不絕口。


    而且,可能是她的能力太強、表現得太過突出,部分好事分子甚至說「真不曉得到底誰才是主任委員」;就連學生會內部,也有成員推薦雪之下參選下一任的學生會長。


    不愧是雪之下雪乃。


    此時此刻,相模想必是最痛苦的人。


    理論上,她擁有同等的條件。


    她跟雪之下同樣是二年級學生,在沒有太多準備的情況下便得主持會議。


    可是,她不斷暴露自己的無能,導致進度延宕,雪之下則是一口氣把落後的進度補救迴來。


    如果一開始便是由雪之下獨挑大梁,事情發展或許還會不一樣。


    但是,現在是相模和雪之下的正副組合,一旦出現比較對象,孰優孰劣將變得非常明顯,在場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他


    們稱讚雪之下,便代表瞧不起相模。


    雪之下留下來處理雜務時,我看見相模跟另外兩個女生逃命似地離開會議室。


    校慶執行委員會已有明確的方向,往後工作起來,將會越來越有效率,雪之下的手腕確實值得大大稱讚。


    可是,她究竟有沒有察覺到……


    不論是誰,都無法拯救什麽。


    x  x  x


    雪之下雪乃在例行會議上大鬧特鬧——更正,是大顯身手後的隔日放學時間,輪到二年f班的海老名姬菜大顯身手——更正,是大鬧特鬧。


    「不對不對不對,商人脫領帶時,要脫得更掙紮、更煎熬!你以為穿西裝是要做什麽?」


    穿西裝究竟是要做什麽呢……


    在海老名充滿熱情的演技指導下,男生們無一不眼眶含淚。


    不過,並不是所有男生都這麽悲慘,其中也有人受到特別待遇。


    「那個,已經差不多了吧……」


    葉山在一群女生的圍繞下,不知如何是好地問道。


    「還不夠還不夠!」


    「好戲才正要開始!」


    那群女生心中的熱情已被點燃。


    現在是演員們的著裝時間,大夥為了正式表演,一而再、再而三地嚐試各種打扮。


    我看到相模也出現在其中……好吧,反正距離校慶執委會議還有一些時間。


    戶塚也被三個人團團包圍起來弄頭發,女生們的熱情讓他嚇得動彈不得。


    「戶塚,你的皮膚好棒喔!」


    「對啊,很適合化妝喔。」


    「現、現在……現在隻是排練,其實不太需要化妝……」


    戶塚委婉地表達拒絕之意,不過那麽做隻會凸顯自己的可愛。


    「化妝的人也必須練習啊!」


    「一點也沒錯!」


    女生們見了,反而燃起更強烈的幹勁。戶塚被她們那樣一說,顯得更加瑟縮。


    「嗯,這、這樣啊……練習的確很、很重要呢。」


    戶塚那麽消沉,實在教我有些於心不忍,無奈我的心太過軟弱,一想到他化妝後會變得更可愛,實在沒辦法出手阻止。


    話說迴來,化妝組對不同角色的待遇差真多。


    例如戶部、大岡之流,女生們隻花五分鍾便草草了事;再看看班長,由於沒有人願意幫他化妝,隻好通通自己來,而且他的化妝技術還不錯,那動作之熟練,有種說不出的詭異,反而讓人覺得頗為惡心……


    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人同樣在觀察大家化妝。


    三浦看著葉山那群人,忽然想到某件事。


    「對了,照片要怎麽辦?還得製作宣傳海報吧?」


    海老名聽見三浦的問題,興奮地對她豎起大拇指。


    「優美子,漂亮!你說的對極了!既然是帥哥主演的音樂劇,把角色照片貼到網路上是炒熱人氣的最好辦法,一點一點放出演員名單是很重要的!這次的『王音』要盡可能擺脫原作的包袱,用演員魅力征服廣大觀眾!」


    「王音」(注40 《網球王子》音樂劇簡稱「網音」,故《小王子》音樂劇簡稱「王音」。)?那是什麽玩意兒的簡稱……還有,我又是處在什麽樣的業界?


    三浦和海老名的對話,讓班上同學進入另一個話題。


    「那麽,服裝要怎麽辦?用租的嗎?」


    「可是用租的可能會弄髒。」


    「嗯……」


    女生們沉吟思索,這時,海老名再度參戰。


    「不行不行,小王子的概念形象早已固定下來,至少他的部分沒辦法使用現有服裝。其他角色的話,用租的倒是無所謂。」


    「沒關係吧?觀眾裏可能也有沒看過原作的人……」


    「你瞧不起原作廚(  注41 「廚」是從日文的國中生「中坊」一詞衍生而來,是對行為和說話幼稚者的蔑稱。)嗎!想在網路上被炮轟是不是?」


    海老名發狂似地張牙舞爪,接著又有另外的人提出意見。


    「嗯!可是我們的預算非常有限,要租衣服可能很困難喔。我比較希望把錢用到其他地方上……」


    由比濱一邊用原子筆搔頭,一邊敲打計算機,並在筆記本寫下一堆東西,那模樣真像家庭主婦。


    「為什麽不自己做呢?」


    女王陛下聽過大家的意見後,提出這樣的方針。


    接著,眾民再度展開新一迴合的討論。


    「有沒有誰會裁縫?」


    「我隻有在上課時學過一點。」


    ……哇,這樣的討論真是有規律。


    正當我懷抱佩服的心情,站在窗邊看著一切時,碰巧發現視線一角有一束黑中帶青的馬尾晃來晃去。


    啊,是川越,應該是叫川越沒錯吧。川島似乎對女生們的對話很有興趣,一直有意無意地往那邊瞄過去。這點讓我有些意外,原本以為島崎一定對這種活動興致缺缺呢。


    我好奇地繼續觀察岡崎一陣子,每當女生們提及「製作」、「服裝」、「裁縫」這類字眼,她便出現反應。盡管我心裏覺得那樣一點也不像她,還是出聲對岡島說:


    「喂,你想做的話,說一聲不就好了?」


    「你、你在說什麽啊?我一點也不想做!」


    由於實在看不下去,我才這麽開口。川崎聞言,激動得連椅子都發出「喀噠」一聲。嗯?沒錯,終於猜對了,正確答案是「川崎」!剛才是誰說「岡島」?未免相差太遠。


    我好不容易想起她的正確名字,但是不論我說什麽,這家夥打死也不會承認想幫忙做衣服。這時候,便得使出黑暗兵法。


    「由比濱~」


    「哇!等一下!」


    川崎拚命拉我的衣袖,央求我不要再說下去,可惜那種反應隻會喚醒我體內的小惡魔,最好還是別那麽做。


    「什麽事?」


    由比濱聽到我在叫她,把紅筆夾在耳朵上走過來。請問你是賽馬場的大叔嗎?


    「川崎說她想試試看。」


    「什!啥!你、你在說什麽!那種東西太複雜了,我根本不會做!而且我沒有做過衣服……到時候一定會拖累大家……」


    會說「沒有做過衣服」,代表她做過其他東西囉?


    由比濱若有所思地打量川崎,川崎大概覺得不好意思,扭捏地縮起修長的身體。這時,由比濱的視線在一個地方停住。


    「咦?那個發圈是你自己做的嗎?」


    川崎點點頭。


    「能不能讓我看一下?」


    由比濱不等川崎說好,逕自拿下她頭上的發圈,川崎原本綁起來的長發跟著散開。


    「哇……」由比濱看著手上的發圈,同時發出讚歎。那個縮成一團的發圈看起來有點像內褲,讓我不小心興奮一下。


    「姬菜,來看看這個。」


    「來了~」


    海老名迅速衝過來,滿懷好奇地看著川崎的發圈。


    「這是我……自己縫的……另外也有用機器縫的。」


    川崎從背包的口袋拿出另一個發圈。這個發圈的形狀同樣有點像內褲。


    「嗯~~縫製得很漂亮,配色也很可愛……你會用手縫,也會用機器縫啊……真讚!川崎,就決定是你了!服裝拜托你囉~」


    「咦?等一下!怎麽那麽隨便……」


    被海老名這麽輕率地交付任務,重新綁起頭發的川崎麵露不安,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由比濱安撫她:


    「不用擔心,姬菜不是隨隨便便決定的。你不是也修改了自己的製服嗎?像是上衣就跟我們的不太一樣。我想她正是


    了解這一點,才會交給你這份工作。」


    ……真不簡單,原來由比濱都有看在眼裏。


    「啊,嗯……咦?」


    川崎的大腦一下子轉不過來,傻愣愣地迴應不知所雲的內容。想必她是發現由比濱連那麽細微的地方都有注意到,因而又驚又喜。


    「完全正確!你知道怎麽把有限的資源發揮出最大的價值,又有相當的技術能力,所以我才認為可以交給你。放心吧!到時候有什麽問題,我會負起責任!」


    海老名拍拍胸脯,告訴川崎「交給我吧」。盡管這個人的個性如此,思路卻出乎意料地清晰,讓我不知該如何評價她。難道她平時是把精明的一麵隱藏起來,刻意偽裝成一個腐女?


    「那樣的話,我……願意。」


    川崎羞紅臉頰,低著頭答應。海老名立刻用力抓住她的肩膀。


    「嗯!萬事拜托了!啊,還有,『我』的連身服也麻煩修改一下,稍微加些汙痕弄髒一點,記得是永遠無法抹滅的汙痕……唔嗬!」


    說到這裏,海老名發出詭異的笑聲,精明的一麵跟著煙消雲散。我果然還是搞不懂這個人……


    服裝部分也開始進行後,班上同學們各自投入負責的工作,現在我是真的無事可做。


    不過,我還有一份要務在身,亦即犧牲自己,擔任無人願意做的校慶執行委員一職。


    我也去實行我的任務吧。


    我正要走出教室時,由比濱注意到動靜,轉頭看看教室四周尋找相模,對她說:「小模,你不用去執委會嗎?」


    「咦?喔,那個沒關係。」


    「可是……」


    「嗯……還是說我在這裏幫不上什麽忙,反而會影響到你們?」


    「不會啦,你幫了我們不少忙。隻是看你好像很忙,我覺得還是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比較好。」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那邊還有超可靠的雪之下同學!而且,填寫班級企劃申請表也是我的工作。」


    我聽著她們兩人的對話,輕輕關上教室的大門。


    一來到教室外,我便看到葉山走迴來。


    「你要去執委會嗎?」


    葉山拿著卸妝用紙在臉上抹來抹去,看來他剛才是去洗手間把臉擦幹淨。


    「……嗯。」


    「啊,那我也跟你去。」


    「……」


    我用表情對他發出無聲的疑問:「你在說什麽傻話?為什麽要跟我去?好啦,其實你要去的話,我沒有意見,隻是你可以不用跟我一起去。不對,正確說來是你根本不用去。你為什麽想要去執委會,理由先說出來聽聽看啊。」


    葉山泛起微笑迴答:


    「我要去拿團體表演的申請單。」


    「喔,原來如此。」


    這個理由很有葉山的風格。他很清楚自己處在相當引人注目的地位。不用說,在這次的校慶活動中,他也會被要求處於那樣的位置,此刻的他正是要達成眾人的期望。


    我不再多問什麽,葉山也沒有再說什麽,兩個人一起離開教室。我感覺到背後有一股熱切的視線,但應該隻是自己多心。沒錯吧,海老名?


    x  x  x


    我跟葉山離開教室,往會議室的方向移動。今天不是執行委員召開例會的日子,無奈我們記錄雜務組的成員有工作要忙,真教人難過。


    更加教人難過的是,我跟葉山走在一起。


    「……」


    「……」


    一路上,我們沒有特別開口交談。


    葉山可能是感受到我散發出「不要跟我說話」的氣息,於是順從我的意願,不跟我說話。我斜眼瞄一下葉山,他並不會顯得無聊或困擾,看起來跟平時沒有什麽兩樣,而且哼著歌,仿佛絲毫不在意旁邊還有我這個人。


    那般從容的態度真不簡單,我可就沒有辦法像他那樣從容。


    一想到自己跟葉山在一起,暑假時在千葉村集訓的迴憶便自動湧現。


    某個活動結束後的夜晚,在一片漆黑的小木屋中,他說了一句非常冷淡的話。


    原來在葉山隼人心中,同樣存在那樣的情感——一想到這裏,我的背脊便竄過一陣寒意。


    葉山本身並不恐怖,真正恐怖的,在於那樣完美、什麽事都做得很好、就任何人看來都認為是個好青年的人,竟然也抱持那種情感。


    我們依舊默不作聲,一起走過走廊的轉角。


    抵達會議室時,我看到有幾個人站在門口向內窺看,不知道裏麵發生什麽事。雖然事件不是發生在會議室,而是發生在現場才對(注42 出自電影版「大搜查線」青島俊作的台詞。)。


    「發生什麽事嗎?」


    葉山隨意開口詢問。門口的幾個女生原本愛理不理地轉過頭,不過一發現是葉山,態度馬上大轉變,緊張得支支吾吾,想辦法把現場情況解釋給葉山聽。我說,你們是在臉紅個什麽啊?


    女生們害羞地說明,不過照這個情況看來,勢必會花上不少時間。與其慢慢聽她們說明,自己直接進去看看可是快很多。


    我把手放上門把,一旁的人隨即讓出空間。


    然而,在打開會議室大門的那一刻,我立刻後悔,早如道應該聽從多數人的意見才對。


    會議室內彌漫著山雨欲來的緊繃感。


    幾個人挨到會議室的一角,形成圍觀的人群。


    出現在會議室中央的,總共有三個人。


    一個是雪之下雪乃,一個是城迴巡,另外一個是雪之下陽乃。


    雪之下跟陽乃相隔三步的距離互相對峙,巡學姐則躲在陽乃的背後不知所措。


    「姐姐,你來這裏做什麽?」


    雪之下用嚴峻的口吻質問陽乃。


    「討厭啦~我是聽說你們在征求有誌表演的團體,所以才過來的。我可是待過管弦樂社的0g喔!」


    og……這個字眼讓我聯想到機戰的某一係列,但是應該不太對;我另外還想到澳洲產的肉,不過這個肯定不對。印象og代表的其實是……old girl?喂,不要再說平塚老師的壞話啦(注43 這裏的og(old girl)是指女校友。「超級機器人大戰」遊戲中,有一係列名為「inal geion」;另外,og的日文發音同「aussie」,代表「澳洲的」之意。)!


    這時,巡學姐插嘴打圓場。


    「不、不好意思,其實陽乃學姐是我找來的。我們之前偶然在路上遇到,因為很久沒見麵,聊了許多話題。剛好現在校慶碰到表演團體不足的問題,我想……」


    全世界就屬雪之下陽乃不可能跟人「偶然」遇到。會讓人真的那樣認為,正是她可怕的地方。


    「雪之下同學當時還沒入學,所以可能不知道。不過,陽乃學姐還是三年級學生時,曾經組了一個團體在校慶上表演,那一場表演非常精采。所以我才想……要不要請她來……」


    巡學姐帶著顧慮的眼神看向雪之下,問她「你覺得如何」。


    「當時我也在場,所以知道那次校慶的表演。不過……」


    雪之下緊咬牙,視線垂落地麵,不跟擔憂的巡學姐對上視線,現場因此陷入短暫的沉默。


    這時,陽乃不好意思的笑聲打破沉默。


    「啊哈哈!巡,不能那樣說啦!那次隻是玩玩而已,今年我打算認真一點,不知道學校肯不肯讓我常常來練習……所以雪乃,好不好嘛~反正你們正好缺表演團體啊~」


    陽乃像是還覺得不夠似的,抱住雪之下的肩膀繼續央求。


    「為了可愛的妹妹雪乃,隻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情,我都願意為你做


    喔!」


    「不要開玩笑……姐姐每次都……」


    雪之下揮開陽乃的手,拉開一步距離瞪著她。


    「我?我都怎樣?」


    陽乃正麵承受雪之下的視線,絲毫沒有移開。她嘴角泛起的微笑明明很可愛,但是看著看著,我的雙腿卻不知為何開始顫抖。


    「……你又來這套。」


    雪之下憤恨地緊咬嘴唇,別開眼睛看向我。


    「……」


    結果,我們兩人不約而同地垂下視線,說不定還盯著同一塊地板。


    「哎呀,是比企穀。嘻~哈囉~」


    陽乃發現我的存在,便用異常開朗、完全不適合現場氣氛的聲音對我打招唿。那是什麽招唿用語?現在是世紀末(注44 陽乃的招唿用語原文為「ひゃっはろ1」。「ひゃっは1」是《北鬥神拳》內使用的笑聲。)嗎?


    「陽乃姐……」


    晚幾步進入會議室的葉山站到我旁邊。


    「嗨,隼人。」


    陽乃簡單舉手致意,葉山也輕輕點頭。


    「有什麽事嗎?」


    「我想報名表演團體,在校慶上演奏管弦樂。而且把畢業校友找迴來,感覺滿有趣的。不覺得那樣很快樂嗎?」


    「你還是老樣子,想到什麽就做什麽……」葉山的語氣中帶著無奈。


    我知道他跟陽乃很久以前便認識,但是,現在他們兩人的互動有些不自然,或許是和說話語氣有關。


    這麽說來,連敬語都省了嗎……


    我來迴看著葉山和陽乃,陽乃注意到我的視線,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


    「嗯?喔~我跟隼人認識很久了,他就像是我的弟弟。你也可以這樣對我說話喔!還是你希望我叫你『八幡』?」


    「啊哈哈……」


    我用幹笑表示拒絕。不管怎樣,我都不希望陽乃那樣稱唿我。可以直唿我「八幡」的人,除了父母之外,隻有戶塚而已。


    陽乃大概覺得玩笑開得差不多了,改為看向雪之下。


    「那麽,雪乃,我可以報名參加吧?」


    「你高興報名就去報名啊……何況,我沒有決定權。」


    「咦?真的嗎?我以為主任委員一定是你,周圍的人沒有推舉你擔任嗎?」


    雪之下當然曾被推舉,而且正是因為她是陽乃的妹妹。


    陽乃輕輕笑一下,如同看透整件事的經過,雪之下則把視線移向其他地方。


    「不然,誰是主任委員?巡已經是三年級,所以不可能……難道是比企穀?」


    這個玩笑不怎麽有趣。我聳聳肩,藉此告訴她答案。


    在一陣詭異的緊張氣氛中,會議室的大門忽然應聲敞開。


    「不好意思~剛剛在忙班上的活動,所以晚到了~」


    打開門的人是相模南。盡管她嘴上那麽說,卻完全沒有愧疚的樣子。


    不過,今天本來便沒有例會,而且目前的工作進度超前,鬆懈下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陽乃學姐,這一位就是主任委員。」


    巡學姐介紹之後,陽乃立刻看向相模,開始打量對方。


    又是那種眼神——估量一個人的價值,讓對方冷到骨子裏的魔眼。


    「……啊,我是相模南。」


    相模震懾於陽乃的眼神,說話聲小得如同蚊子在叫。


    「喔……」


    陽乃明明對她沒有多大興趣,還是小小歎一口氣,上前一步。


    「校慶執委的主任委員遲到啊?而且是因為班上的活動?喔……」


    她的聲音既低沉又充滿威嚴,如同從丹田發出,相當嚇人。由她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滲透到相模體內。直到前一刻還那麽活潑開朗的人,下一刻瞬間換上冰冷的表情,更顯現出她的壞心。陽乃比雪之下恐怖的地方,正是不同態度間的落差;更重要的一點,在於完全不掩飾、外顯出來的黑暗情感。


    隻要順從我,我便跟你維持友好關係;要是對我兵刃相向,我會亳不留情地予以痛擊——陽乃直接用態度傳達這項事實。


    「那、那是……」


    相模拚命思考要如何辯解,這時,陽乃又倏地露出笑容。


    「主任委員果然要這樣才行!坐上這個位置的人啊,都是最懂得如何享受校慶的人!真不錯、真不錯!哎,你剛剛說自己叫『相』什麽?相親?算了,隨便,反正你是主委學妹沒錯吧?」


    「非、非常感謝學姐的稱讚……」


    陽乃捉摸不定的表情讓相模心生疑惑,但她依然配合對方堆起笑容。


    這或許是相模擔任主任委員後,第一次受到肯定,她興奮得臉頰泛紅。陽乃繼續說下去:


    「對了,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主委學妹。其實啊,我想參加校慶的表演活動,可是我找雪乃討論,她卻遲遲不肯點頭。我是不是不討她的歡心呢……」


    陽乃還故意擤一下鼻子,擺出教人看了不忍的態度。那模樣固然是經過一番算計,不過因為還滿可愛的,我實在沒辦法太苛責她。


    「咦……」


    相模看向雪之下。


    雪之下不改賭氣的表情,絲毫不看相模一眼。


    「……可以啊,反正目前表演團體不夠,如果有畢業校友迴來參加,也有助於提升那個什麽……跟地方的連結?」


    相模隻是把先前某人說過的話拿出來現學現賣,她卻說得好像是自己想到的。


    「耶~~謝謝你!」


    陽乃故意用力抱一下相模,放開她之後,又望向遠方喃喃說道:


    「嗯,畢業之後還能迴到母校的感覺真棒。下次要跟朋友炫耀一下,他們一定羨慕得要命!」


    「真的嗎?」


    「嗯,包括我在內,大家總會在突然間有種想迴母校看看的衝動……」


    相模聽陽乃這樣說,短暫地思考一會兒。


    然而,葉山跟雪之下仿佛死心似地短短歎一口氣。


    相模完全沒察覺到他們的反應,雙手一拍,向陽乃提議:


    「這樣啊……那麽,陽乃學姐可以邀請朋友一起參加喔!」


    「啊,好主意!我立刻跟他們聯絡。」


    「請便請便~」


    相模剛說完,陽乃便興奮地迅速拿起手機撥打電話。雪之下連忙阻止相模。


    「相模同學,等一下——」


    然而,相模隻是一派輕鬆地告訴她:


    「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們正缺表演團體,而且跟地方上的連結也算是達成了。」


    盡管她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但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自己提出這個提議,其實是陽乃在暗中引導的結果。


    「再說,雖然我不知道你跟姐姐之間有什麽問題,但這兩件事情並不相關。」


    「……」


    不論是誰,隻要稍微觀察雪之下跟陽乃的互動,即會了解她們處得不好。相模看出這一點、說出這樣的話,讓雪之下為之語塞。


    相模第一次覺得自己勝過雪之下,露出炫耀般的笑容。


    「果然會變成這樣……」


    葉山這句話,如同暗示他已理解一切。我多少有些在意,默默看向葉山,要求他說明清楚,但他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不再多說什麽。


    「那麽,我拿了申請單就迴去。」


    他說完後,離開會議室。


    現場非校慶執行委員的人,隻剩下雪之下陽乃一位。


    陽乃打完電話,拿到表演團體申請單後,繼續跟巡學姐、相模與她的朋友討論。


    陽乃待在這裏並沒有特別妨礙到我們,但由於她本身即為相當醒目的存在,一舉


    一動都會吸引眾人目光,弄得大家心神不寧。


    在這之中,唯有雪之下鐵了心,說什麽都不肯看她一眼。


    相模那群人忽然爆出一陣歡唿,我轉過頭去,看見相模跟她的朋友聊得正高興,巡學姐和藹地在一旁點頭。


    陽乃看我一眼,起身走過來。


    她刻意挑選我隔壁的座位。


    「少年,有好好工作嗎?」


    「……嗯,有啊。」


    「不過,有點意外呢。我以為你不可能參加這種工作。」


    「是啊,我自己也這麽認為。」


    「嗯……原來是小靜搞的鬼。」


    陽乃理解似地點頭。不過跟我比起來,在場的另一個人應該更讓她感到意外。


    「真要說意外的話,令妹不是更讓人意外嗎?」


    「是嗎?我一開始便知道她會參加喔。」


    我不懂這句話的意思,露出疑惑的表情。陽乃凝視著我的臉,補充說明。


    「你想想看,她現在待在社團裏,也覺得很尷尬,而且我這個姐姐擔任過主任委員。光是這些理由,已能充分說明她會參加。」


    雖然她的語氣中隱約帶有嘲笑的意味,但我還是一一思考每個理由。目前侍奉社內的氣氛絕對稱不上好沒錯,但最重要的還是陽乃這個人。我好像多少可以體會,這個人對雪之下來說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


    「雖然前者看起來不是很順利啊。」


    陽乃如同看著某種有趣的景象,輕笑一下補充說道。


    這對姐妹的關係,比我從旁觀察所想像的還要複雜。


    不論是兄弟還是姐妹,難免會受人比較,被評定孰優孰劣的情況也所在多有。我好歹有一個妹妹,不過哥哥跟妹妹畢竟在性別上不同,抑或是我們在成長過程中互相彌補了彼此的不足,沒有什麽被比較的感覺。


    但如果是雪之下姐妹,她們像雙胞胎一樣相似。


    姐姐優秀的程度異於常人。


    妹妹優秀的程度不在姐姐之下,然而,至今仍無法超越姐姐。


    如果其中某個人駑鈍一些,或許會鬧別扭,但性格可能不會那麽乖辟。


    雪之下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姐姐的幻影,她似乎有辦法戰勝,但始終戰勝不了。逃避陽乃立下的成就不去麵對,明明可以輕鬆許多,但是她的自尊心,或是自尊心之外的某種強烈情感,不容許她這麽做。


    思考到這裏、理解這些事情之後,我開始覺得,陽乃是不是打算以不同的互動方式,為妹妹做些什麽。


    「請問……您到底在打算什麽?」


    我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疑問。


    陽乃最可怕的地方,莫過於猜不透她在想什麽。自己說這種話固然奇怪,但是,憑著我長期從消極層麵對人類的觀察,依然沒有辦法理解陽乃這個人。


    「我要怎麽說,你才會相信?」


    「……」


    我不會相信。陽乃的形象早已深植我的腦海,不管她說出多麽深遠的理由,或是多遠大的理想,我都無法認真看待。


    此刻的她,想必很清楚我保持沉默的意義。


    「那麽,就請不要過問。」


    這句話說得冷淡,沒有任何矯揉造作。這說不定才是陽乃真正的冷淡。


    接著,她不再說話。


    陽乃總是給人強烈的開朗形象,一旦像這樣安靜下來,倒也變得很像雪之下。


    她閉上嘴巴後,周遭的聲音立刻大起來,我因此得以聽見大家的說話聲。


    相模那裏特別熱鬧,那群人一會兒交談,一會兒發出嘻笑聲。


    正在興頭上的相模,拉大嗓門對所有人說:


    「各位,可以借我一點時間嗎?」


    所有人聽到這句話,暫時停止交談。


    相模從座位站起身,環視室內,稍微清一下喉嚨做好準備後,略顯緊張地宣布:「我稍微想一下……我們是校慶的執行委員,所以更應該好好享受活動。如果連我們自己都不玩得高興一些,不可能有辦法讓參加的人玩得高興……」


    總覺得這句話很耳熟……


    「如果要享受校慶的最大樂趣,便要兼顧班上的活動。既然目前我們的工作進展很順利,要不要稍微放慢一點進度?」


    相模如此提議,所有人開始思考。以目前的情況來說,進度的確掌握得還不錯。能有這樣的成效,要歸功於雪之下逐一點出問題,並且通通擊破。


    不過,雪之下反對這項提議。


    「相模同學,你那樣想不太正確。現在是為了預留緩衝時間,才提前進度——」


    這時,另一個明亮的聲音大剌剌地打斷她的話。


    「哎呀~學妹說得真不錯~我當主委的那一次校慶,大家也很積極地幫忙班級活動呢~」


    陽乃似乎純粹在懷想當年情景,雪之下朝她投以責備的眼神。不過,相模聽到陽乃這麽說,更是吃下一顆定心丸。


    「沒錯吧?還有前例可循呢……那一次校慶應該辦得很精采吧?」


    相模用詢問的方式確認,但雪之下不願迴答,於是相模解讀為肯定,繼續說下去。


    「好的地方應該延續,這就是學習前人的智慧對吧~所以我們也不該夾帶私情,應該多為大家著想。」


    巡學姐聽著這段對話,臉上浮現複雜的表情。


    其他執行委員麵麵相覷,最後還是接受相模的提議,發出零零落落的鼓掌聲。看來這項提議通過了。


    於是,相模南的歸農令(注45 江戶時代由鬆平定信於寬正年間推行的改革一環。幕府提供資金,獎勵由地方湧入江戶的農民迴歸鄉村。)——不對,是歸班令正式生效。


    既然大多數人都同意這樣的結果,單憑雪之下一人再怎麽反對,也改變不了什麽。相模心滿意足地露出微笑,雪之下則是板著冷峻的表情迴去工作。


    以相模的立場來說,身為校慶執行委員會的主任委員,終於做了一件像樣的事。


    「她說的真不錯!比企穀,你說是不是?」


    一旁的陽乃對我問道。


    ——她這麽做,想必是有什麽打算。


    我自己也很清楚,凡事都對陽乃抱持懷疑的態度並不好。


    看來,我真的不太擅長應付這個人。


    x  x  x


    不消多久,整個委員會出現變化。


    陽乃在會議室現身後的幾天,會議中開始出現零零星星的缺席情況。主任委員相模的歸班令正式生效後,產生的結果即為如此。


    雖說有人缺席,但他們大都是晚到三十分鍾,或事先報備過,還不至於造成重大影響。


    每個人平均負擔的工作微幅增加,不過大家輪流休息,倒也像是一種輪班模式。


    但是,隨著參加表演的團體增加,媒體宣傳組要聯絡約地方跟著增加,預算也得重新計算,其他還有一堆繁重的工作,各個組別的負擔開始失衡。


    衛生保健組跟記錄雜務組的工作,主要集中在校慶期間,因此少掉幾個人手還沒有關係。


    可是,人員協調、媒體宣傳、會計審查等組別,已經拉起人手不足的警報。


    這三組缺少的人手,結果由執行部門暫時支援。


    負責支援的主要戰力,自然是學生會幹部和雪之下。


    有雪之下幫忙,無疑是一大助力,但是工作仍日漸堆積,遲遲無法消化。


    我自己也因為負責記錄雜務,突然多出不少雜務性質的工作。真奇怪,之前明明聽說這組的工作量很少……


    「嗯……可以幫一下忙嗎?」


    記錄雜務組的組長找上我。


    每次聽到別人問「可以幫一下忙嗎」,我都強烈覺得那個忙不可能隻需要「一下子」,腦中的警鈴本能地響起。


    但是不用擔心,我早已設想過被交派額外工作的情況,事先擬定好完善的應對方式。我稱這個方式為「麵對額外交派的工作時,把工作量減到最低限度的四大策略」。


    「不好意思,可以幫忙一下嗎?」


    策略1:在對方指名道姓前,一律當做耳邊風。


    「你有沒有聽到?」


    結果對方直接拍拍我的肩膀。嘖,計劃失敗!


    「啊,是在叫我嗎?嗚嘻。」


    「想請你幫忙一下這個工作。」


    策略2:麵對任何要求時,先擺臉色給對方看再說。


    不過這位組長的心髒也很強,同樣擺出臉色給我看。


    「……交給你了。」


    想不到他的臉色更難看,結果反而是我屈居下風。可惡,連這招都行不通!既然如此,進入下一個策略!


    「……唉……唉唉唉……」


    策略3:工作的時候,不時唉聲歎氣。


    這一招能使對方極度反感,往後再也不會交付任何工作給我。不僅如此,對方甚至會亮出傳家寶刀,直接告訴我「不像做的話可以迴去」。


    事實上,這個方法曾經奏效過。之前我打工時正是這麽做,結果真的頭也不迴地離開,從此辭職不幹。


    可惜這一位組長完全不以為意,還推了推眼鏡問我:


    「好了嗎?」


    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做好……我如果那麽厲害,還會在這裏任你使喚嗎?


    不得已之下,我隻好搬由最後一招。


    策略4:故意喀噠喀噠地用力敲打鍵盤,吵到對方抱怨「這家夥怎麽不趕快滾蛋」。


    學生會出借好幾台電腦,供校慶執行委員會使用。多虧如此,文書工作的效率得以大幅提升,我也可以透過敲擊鍵盤宣泄自己的不滿。


    喀噠喀噠喀噠……咚(enter)!


    怎麽樣?我都已表明不想工作到這個地步,你還狠得下心給我更多工作嗎?


    「辛苦了,我先走啦。你做完這些也可以迴去。如果有什麽不懂的,就去問執行部門。」


    「了,苦了。」(翻譯:啊,我了解,你也辛苦了!)


    哼哼,他果然不會再丟更多東西過來,我成功把工作量減到最小啦!


    我得意洋洋地看著桌上這堆工作……唔喔喔喔喔喔喔喔!組長,你未免丟太多工作給我吧!


    而且,我很明顯隻帶給他壞印象,在他的心目中,我不過是一個態度惡劣的家夥。剛才他說「做完這些便可以迴去」,換句話說,不就是「做完之前休想給我迴去」嗎?不要啊~~


    上班族真命苦,遠遠超出我的預期……


    更慘的是,大家都誤會記錄雜務組的「雜務」之意,即使是不屬於我們的工作,照樣往這裏推過來。


    「那個,你是……記錄雜務組的對吧?這些可不可以幫忙一下?」


    「喔,不過這些是——」


    「校慶是屬於大家的活動,工作也一樣!所以我們要互相幫忙才對!」


    竟然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跟我闡述大道理……


    喂,影印海報絕不可能是我的工作吧?而且要互相幫忙的話,你又要怎麽幫忙我?


    不過,既然是學姐提出的要求,我自然沒有辦法拒絕。我從來沒有這麽恨過沉睡在自己體內,屬於全體日本人的本性——年功序列(注46 日本傳統企業文化,依照年資和職位訂定薪水,藉以鼓勵員工長期於同一間公司服務,但也導致「年紀越大的人越有分量」的惡習。)。


    其他還有人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高高舉起茶杯。


    「茶。」


    「是……」


    為什麽是我……你是不是覺得,對位居底層的人講話大可口無遮攔?或許你不小心忘記了,不過位居底層的人,其實也是人喔。


    喂喂喂,我如果抱持這種心態繼續工作,搞不好會變成了不起的員工。奮鬥吧!社畜(注47 改自夏海公司的作品《奮鬥吧!係統工程師》。「社畜」是日本公司員工自嘲用的詞匯,將自己劣化為公司豢養的牲畜,暗指不再有自我意誌。)!


    糟糕……早知如此,我應該趕快請假消失才對。


    每次遇到這種事,越是勤勞努力的人,反而越容易抽到下下簽。等待處理的工作在我麵前堆成一座山,根本不是一天、兩天即可完成的分量。


    我不禁發出歎息。


    幾乎在同一時間,某人也深深歎一口氣。


    我抬起頭,看見雪之下緊閉雙眼按著太陽穴,一副頭痛的樣子。


    讓她頭痛的原因,其實近在眼前。


    雪之下陽乃正坐在她隔壁,一邊轉著筆一邊愉快地和巡學姐聊天。


    陽乃找來一群畢業校友組團,準備在校慶上表演,她也用練習為由,三不五時出現在我們學校,順便來校慶執委會這裏露個臉,儼然已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地盤。


    不僅如此,她還完全融入這裏的環境。


    「比企穀,我也要茶~」


    「那個……我想『記錄雜務』的『雜務』,並不是打雜的意思吧……」


    我沒什麽自信,句尾的語氣越來越軟弱。而且,我在說這句話的同時,兩隻手已準備倒茶,我真為自己的社畜性格感到悲哀。


    隨著小茶壺中的茶咕嘟咕嘟地注入杯子,雪之下輕輕放下原子筆。她的動作冷靜,也因此更顯現出魄力。


    「姐姐,要妨礙工作的話,還是請你迴去。」


    非常可惜,這一招僅適用於陽乃以外的人。她聽雪之下那樣說,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如果雪之下是撲克牌中的a,陽乃便是鬼牌。


    「不要那麽無情嘛,我幫忙就是了。」


    「不需要,快點迴去。」


    很可惜,陽乃不理會雪之下的命令,兀自啜飲杯子裏的茶,順手拿起一張資料。


    「嗯……我來幫一些忙,做為這杯茶的迴禮吧。」


    「啊!喂!你怎麽自己——」


    雪之下來不及阻止,陽乃便拿起計算機,喀噠喀噠地開始敲打,再用紅筆注記,完成後把那張紙扔給雪之下。


    「喏,收支對不起來喔。」


    「……我本來打算等一下自己檢查。」


    雪之下不悅地眯起眼睛,但還是乖乖接過那張紙。


    「陽乃學姐,你仍是跟以前一樣能幹呢。」


    巡學姐麵帶微笑看著雪之下姐妹,營造出一股暖流。連我在這裏,都感受到那股暖流,心頭跟著溫暖起來。


    「沒什麽,我早已習慣這種工作。其他東西也趕快完成吧!」


    陽乃這麽說,開始處理手邊的資料。


    這一次,雪之下沒有特別阻止。


    但她還是不太高興地緊抿嘴唇,板著一張臉,繼續手邊的工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果然我的青春戀愛喜劇搞錯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渡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渡航並收藏果然我的青春戀愛喜劇搞錯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