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天花板上的白水晶,露出蒼涼暮色的第18層內。


    從位於西部湖島上的「裏維拉鎮」也能夠清楚見到那幅光景。


    「那是什麽鬼啊……」


    在樓層中央附近的大草原,漆黑巨人正在恣意肆虐。驚人的喊叫連鎮上都聽得見,並衝擊著聚集於崖邊廣場、呆滯眺望那情景的冒險者們耳朵。


    安全樓層生下了樓層主,遇到這種特大級異常狀況,就連裏維拉這些本應擅長獨善其身的冒險者們都遲遲無法采取行動。


    「——柏斯!柏斯,你在嗎!」


    「安、安朵美達!你是從哪裏蹦出來的!是說剛才天空跑出一頭……?」


    「那種事情不重要啦!柏斯,把鎮上冒險者與所有能用的武器聚集起來,我們要討伐那個樓層主!」


    亞絲菲對著「裏維拉鎮」冒險者中武藝特別高強的收購站老板已經有點不抱指望地做出指示。戴著眼罩的高大老板慌了起來,噴著口水亂喊:


    「討、討伐少說蠢話了,安朵美達,憑什麽我們得自掏腰包對付那個樓層主(大家夥)啊!遇到這種怪物該溜之大吉吧!」


    「退路已經斷了!南邊洞窟塌陷,事實上我們是不可能逃出這個樓層了!」


    亞絲菲大吼反駁他,不準他迴嘴。眼罩老板被她這樣一吼,迴頭望向塵土飛揚的南方,頓時大為震驚。


    「隻、隻要能夠爭取時間趕快把洞窟挖開,要開溜也不是不可能……」


    「這個笑話真是難笑。從這麽遠都能夠看出整個洞窟全塌了,想再把它挖通要花多少時間?半天,還是一整天?我倒要看看是洞窟先挖通,還是你所謂那些爭取時間的人先被樓層主打跑!」


    「……也、也用不著我們全體出動吧,不過就是一個樓層主(歌利亞),隻要帶精銳過去……」


    「您覺得那看起來像是普通的樓層主嗎?」


    亞絲菲的視線飛向仿佛與黑暗同化的黑色歌利亞。那尊巨人揮動著粗壯手臂,無時無刻引發地麵轟鳴,遠在此處也能夠感受到嚴重威脅。


    「按照我的臆測(直覺),目前樓層的幽閉狀態恐怕與那個樓層主(歌利亞)是一脈相連的。不打倒那個家夥,就絕不可能逃出這裏。您也不用期望外界救援了。」


    「……該死的王八蛋。」


    聽了亞絲菲的說明,彪形大漢好像死了心,模樣變得垂頭喪氣。


    他沒有沮喪太久就抬起了那張兇暴的臉孔,一邊揮著胳膊一邊扯著嗓門大喊:


    「你們都聽見了吧!我們去跟那怪物打一場!誰現在敢逃跑,以後就別想踏進這座城鎮!」


    號令一出,其他人似乎也決定孤注一擲了。在鎮上住宿的冒險者們也都跑了出來,拿著武器前仆後繼往大草原前進。


    看四周圍一下子忙了起來趕著準備,亞絲菲走到廣場的欄杆旁。


    「我也過去吧……」


    瞅了一眼巨人後,她手撐在護欄上,毫不猶豫地跳下懸崖。


    ●


    化為戰場的大草原呈現出一幅地獄樣貌。


    被歌利亞盯上的摩多一幫人淒慘哀叫,來不及逃跑的人被那粗壯手臂狠狠一揍便飛上半空中。就算躲掉了直擊也於事無補,人的身體跟紙屑一樣遠遠飛去。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幫人慘叫連連,但摩多等人隻顧自己逃跑,哪有精神去管別人。每個人都背對著巨人,一心隻想拉開距離。


    真有如殘兵敗將的潰逃,一群人四分五裂、倉皇逃竄。


    「……喔喔……」


    看到摩多他們到處亂跑,歌利亞的表情扭曲了。


    巨人怪獸的體格很類似豬頭人身(半獸人)。腿很短,強壯的上半身占了全身規模約六成。它經常維持前屈姿勢,一頭長發披在身後。


    看著無數渺小身影四散開來,歌利亞不再試圖追趕。那雙血紅眼球露出兇光,背部稍微後仰。


    緊接著巨人怪獸采取的行動,是在口內引發大爆炸。


    「——唿啊!」


    伴隨著大音量放出的是衝擊波。


    衝擊波擊中離得最遠的一名冒險者,炸開了草原,那個人連喊叫都來不及叫就被震飛。看到他像斷線人偶般在地上到處滾動的模樣,摩多等人都嚇破膽了。


    「咆、『咆哮(bowl)』……!」


    那並非喚起「恐懼」、束縛人心的一般威嚇,而是巨人灌注了魔力,形成純粹衝擊力道釋出的遠距離武器。其有效範圍絕非是魔犬(地獄犬)火焰所能夠比擬的,威力本身更是強得離譜。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緊接著,歌利亞仰首朝天發出呐喊。樓層主的高吼遍及樓層每個角落,喚來的是——成群怪獸。


    「什麽!」


    從森林,從草原,從濕地。


    棲息於第18層的大量怪獸被召喚至歌利亞麾下。看到多種怪獸成群結隊聚集而來,冒險者們這下子真的僵住了。


    怪獸大浪發出咆哮,從四麵八方襲擊而來。


    「噫,噫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摩多等人不得不拔出武器應戰,而歌利亞冷酷地再度向他們走來。它一邊胡亂發出「咆哮(bowl)」,一邊把獵物連同唿叫出來的尖兵(怪獸)一起彈飛,然後逼近了一名冒險者。


    輕易吞沒自己的巨大獸影。被赤紅雙眼俯瞰著,獸人冒險者嚇得動彈不得。


    拉到背後累積力量的巨拳——要是挨了這一擊,不管是冒險者還是怪獸都會即刻殞命,歌利亞發出吼叫,揮出了那把大鐵錘。


    「——!」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有個冒險者宛如一陣風疾走而來。


    是琉,身穿的鬥篷隨風飄揚。她從歌利亞的死角正側邊發動突擊,追加了速度,使足渾身力氣的一擊——揮出的木刀打進敵人的左膝。滑過鼓膜的暢快音色迴蕩四周,歌利亞作為支柱的腳遭到強勁打擊,攻擊打偏了,沒有打中獸人冒險者。


    粉碎地麵的餘波震飛了冒險者,櫻花、命無暇旁顧,將恐懼封印在激動的表情下,跟隨著琉出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們各以自己擅長的武器——斧頭與東洋刀同樣攻擊左膝,然而下一刻,他們卻瞪大了雙眼。


    堅硬的觸感震麻了他們的手腕。櫻花的戰斧缺了刃,命的東洋刀更是連刀身都折斷了。


    樓層主的皮膚比堅固的金屬鎧甲更加堅韌,隻能夠造成擦傷。


    「快離開!」


    琉尖銳的唿喚穿透了驚魂未定的兩人耳裏。


    櫻花與命嚇了一跳,迴頭一看——歌利亞的視線追著從它的左手跑到右手的櫻花等人,眼眶睜裂,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們。巨人一扭腰,將那極粗的臂膀狠狠一揮。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擰緊發條般使出的右臂攻擊(swing)。鐵拳在歌利亞周圍繞了半圈,掀起了旋風,櫻花等人在千鈞一發之際成功逃開,但卻仍連同掀起的地殼一起彈飛。


    歌利亞又展開追擊,張開了口,瞄準滾倒在草原上的櫻花與命。


    「【焚燒殆盡吧,外法之業】。」


    霎時間


    ,正要發出「咆哮(bowl)」的怪獸遭到大爆炸襲擊。


    模糊不清的叫聲爆發,陽焰的殘渣在臉部周圍跟隨著火花煙消雲散。發動了抗魔力魔法的韋爾夫伸出的胳臂對著口吐黑煙的歌利亞。


    裝填了魔力團塊的「咆哮(bowl)」遭到強製中斷。他從大草原一隅以緊張眼神注視著濃重煙霧的深處……一對眼珠一轉。


    大眼布滿血絲、已經進入炮擊態勢的歌利亞闖進了韋爾夫瞪大的雙眼。巨人絲毫不理會燒傷的臉與口腔使出了「咆哮(bowl)」。


    「唿!」


    「嗚!」


    朝韋爾夫發出的「咆哮(bowl)」撲了空。救了發出「唔喔喔!?」喊叫聲的韋爾夫的人正是琉。


    她一路踢踹,轉眼間奔上高達七m的軀體背,並對巨人的後腦勺發動強攻,錯開了「咆哮(bowl)」的射擊角度。她利用大揮木刀的反作用力踹了歌利亞的臉頰一腳,接著立即退避開來。


    「好硬……而且動作好快。果然跟一般的樓層主(歌利亞)不同。」


    出現於第17層的標準型歌利亞實力相當於lv.4。琉跟過去的同伴擊敗過好幾次同樣的怪獸,根據她的經驗,現在對峙的個體根本無法用它們來比較。那防禦力甚至能夠震麻她的手,還有本來所沒有的遠距離武器「咆哮(bowl)」,最可怕的是超大型級怪獸不該有的反應,與起步行動的敏捷度。


    ——敵人的潛在能力(potential)可以達到lv.5。


    琉如此判斷。同時她趕走了悲觀與絕望,並在這種狀況下獨自一人摸索打敗敵人的可能性。


    逃亡沒有意義。隻要背對這尊巨人,讓戰意產生些微破綻,在這個瞬間就會遭到敵人生吞活剝。長年累積的經驗、本能如此斬釘截鐵地告訴著琉。


    手握以某座精靈森林大聖樹的枝椏製成的木刀〖精靈流光〗,美麗的精靈戰士以擾敵為主,一再瞄準敵人的腳部進攻。


    「嗚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唯一隻有lv.4的琉的攻擊威力能夠對歌利亞造成「痛擊」。不隻如此,以她為首,還有許多英勇無畏的小小身影在周圍四處移動。


    歌利亞怒發衝冠,似乎嫌這些人礙眼,揮動著雙臂大聲怒吼。


    距離琉他們與歌利亞交戰的地帶,東南方約一百m處。


    受到成群怪獸襲擊的摩多一幫人正在展開敵我交雜的戰鬥。


    「史考特、凱爾,你們在哪裏!快救我!救救我啊啊啊啊!」


    當怪獸高吼與冒險者哀嚎互相交錯時,摩多也陷入了幾近瘋狂的狀態。他喊著兩個同伴的名字,不過沒人迴應他的慘叫。


    大甲蟲(瘋狂甲蟲)、怪熊(伯格熊)、狙擊蜻蜓(蜻蜓怪)、猛牛(彌諾陶洛斯)……種類應有盡有的中層怪獸從周圍各方大舉湧來,無止無盡地朝著摩多揮舞它們的尖牙、利爪、銳角。他盡可能躲開這些攻擊,用兩手握著的長劍反擊,不過敵人的襲擊永無終結之時。


    從前後左右、不分四方地撲來的怪獸逼得摩多的理性快要到達極限。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喔!」


    伯格熊的一記橫掃打中了摩多的肩膀。防具被利爪撕裂,裝備的長劍也順著拋物線飛向空中,摩多自己則是被那股怪力砸在地麵上。


    他按住肩膀,三頭伯格熊輕鬆地靠近他。


    被龐大身軀近距離俯視,摩多的臉孔因為恐懼而扭曲得有如老太婆。


    怪獸暴露出無數的醜惡尖牙,就要壓到他的身上。


    「住、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就在他的尖叫還沒化為臨死慘叫時……


    一道更快的鋒利閃光闖進了摩多的視野。


    「……嗄?」


    手持摩多長劍砍下怪獸腦袋的人——是白發少年。


    少年用背袒護仰臥在地的摩多,間不容發,一劍刺向剩餘那頭伯格熊的胸膛。「魔石」被刺穿的身體化為塵土、潰散瓦解。


    最後一頭怪熊一個爪子橫向而打,他在千鈞一發之際蹲下躲開,長劍往上一揮,擊敗了怪獸。


    「……你這個家夥,為什麽……」


    別種怪獸立刻逼迫而來。少年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就接著與新一批敵人交戰。見狀,摩多發出了沙啞的自言自語。


    突然有人伸出手來,一把抓住了他的後頸。


    「待在這裏會妨礙到貝爾大人的,搬走囉!」


    「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你、你誰啊!我的屁股啊!」


    視野才一個搖晃,摩多已經維持著倒地的姿勢,被人拖走了。


    小人族少女莉莉背著大型背包,用單手——跟支援者搬運怪獸屍骸時的方式完全一樣——毫不客氣地搬運他的身軀。草原各處生長的尖銳水晶刺得摩多連連叫苦。


    莉莉的奔跑路線正確無比。她顯現出專業技術,精準看穿冒險者與怪獸的相對位置,在兩者之間穿梭而不會遭到波及。她一路拖著摩多的身體左右甩動,又一再改變行進方向,三兩下就從戰亂地帶脫身。


    「若您已經無法再戰,那就請找個地方躲起來,或是逃遠一點。您這條命是貝爾大人撿迴來的,別糟蹋了。」


    到了遠離戰場、沒有怪獸的草原,莉莉才放開了摩多。


    原本還在發愣的摩多慌忙起身,向她問道:


    「喂,喂!為什麽,你們要……救我們?」


    貝爾此時仍置身戰場,甩亂了一頭白發不斷揮劍,跟搭救摩多時一樣,試圖救出其他的冒險者。伸出的手臂連射炎雷屠殺怪獸,就算有段距離也照樣拯救他們脫險。


    摩多注視著視線前方的光景,向莉莉問道,莉莉迴過頭來,說了。


    「好好感謝貝爾大人的濫好人個性吧!」


    她閉起兩隻眼睛、吐出舌頭,然後再度前往貝爾等人身邊。


    聽著「噠噠噠地」越跑越遠的腳步聲,摩多被一個人拋下。


    他一臉挫敗的表情呆滯地自言自語:


    「什麽意思啊……」


    隻有激烈敲響的劍戟聲迴應著他。


    □


    「千草,我們離開那邊真的沒關係嗎?」


    「可、可以的……得先收集武器才行……」


    位於貝爾等人所在的大草原西方。


    赫斯緹雅與千草晃起裝有道具的隨身包與背包趕往湖邊。


    「我自己沒有見過,隻有聽人家說過……跟樓層主戰鬥時,武器、盾牌很快就會壞掉了,所以我們得準備裝備品來備用,不然櫻花他們會……」


    聽到千草瀏海半遮著眼斷斷續續說道,赫斯緹雅迴答說:「原來如此」。的確,要跟那種打破常規的怪獸長時間交戰的話,裝備也一定耗損得很快吧。


    此時,赫斯緹雅與千草正朝著「裏維拉鎮」前進。她們打算設法說服鎮上的人以確保武器。lv.1的千草不用說,零能力的赫斯緹雅就算留在戰場恐怕也隻會礙手礙腳,因此她們將支援貝爾等人的工作交給莉莉,避免戰鬥,專心負責後援工作。


    「嗚……!千、千草!」


    「……!」


    好不容易可以用肉眼看見通往島嶼的湖上木橋時


    ,伯格熊氣勢洶洶地朝兩人衝了過來。盡管她們一路上避開了怪獸的目光,不過卻在這個時候完全被逮個正著。


    伯格熊揮舞著四肢勢如破竹地直衝而來,千草決心拚個你死我活,站到赫斯緹雅的前方——突然一箭飛來射穿了怪獸的眼睛。


    「哦!」


    怪獸痛苦得亂翻亂滾,攻擊它的是一名精靈弓箭手。不隻有他,還有來自「裏維拉鎮」的冒險者們揮軍進攻。


    大軍朝著赫斯緹雅她們的背後,樓層主所在的大草原前進。


    「千草,是援軍!」


    「鎮上的冒險者們……!」


    看到高級冒險者們跑過自己的身邊,赫斯緹雅與千草興奮地雙頰飛紅。


    冒險者們與赫斯緹雅她們擦身而過,展開進擊,手指著某個方向,馬不停蹄地交互做出指示。然後,他們互相點頭示意,兵分幾路,有的殲滅路上怪獸;有的火速趕往被怪獸包圍的貝爾等人身邊;另外一批人則是直接殺向樓層主。


    冒險者們高舉手中利劍、高聲呐喊。


    「隻有這個時候特別可靠呢!」


    援軍裏麵最早趕到琉他們身邊的是亞絲菲。


    無視冒險者們從後方發出的呐喊,她在草原上麵疾走,一邊從裝在粗腰帶上的皮套中取出兩隻小瓶子朝歌利亞扔去。


    被琉靈敏動作恣意擺弄的巨人被小瓶子命中了臉頰,產生了大爆炸。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喂,竟然隻有燒傷?拜托一下喔……!」


    若是中層級的怪獸,一瓶就足以炸成碎片的爆炸藥(burst oil)——身為魔道具製作者的她特製的手榴彈明明兩發都直接擊中,但歌利亞的肌膚卻沒有絲毫損傷。


    巨人怪獸放出「咆哮(bowl)」,不過她輕鬆地躲開,暫且跟琉會合。


    「疾風(琉昂)!我想用不著我說明了,不過援軍很快就會到,準備進行一齊射擊。麻煩您吸引歌利亞的注意力!」


    「明白了。那麽就由我跟您一起分散敵人的注意力吧。」


    「咦,不對,等——」


    「好!你們這些家夥!安朵美達要當誘餌,盡管放心,開始詠唱吧!」


    「——柏斯!給我記住!」


    亞絲菲心有不甘地擔任最危險的誘敵職責,跑向與琉相反的方向,在歌利亞周遭四處移動。巨人的攻擊矛頭暫時固定在以速度為傲的她們身上。


    「武器多的是,該死!要是手上的家夥廢了就趕快來換一把吧!」


    場麵切換到與歌利亞有段距離的小土丘上。在壓爛的中央樹與洞窟連成直線的正南方地點,裏維拉鎮的冒險者(居民)們設置了臨時據點。刀槍劍戟一把把插在地上,盾牌排成一列,將備用裝備品提供給冒險者們。肌肉隆隆的矮人與獸人們毫不客氣地抄了大劍、大盾就走,其中晚了一步的赫斯緹雅與千草也抵達了此地。


    「這、這樣應該有希望吧!」


    「好、好厲害……」


    在赫斯緹雅、千草的視線前方跨越了【眷族】藩籬,總數多達百名的冒險者們正逐漸將巨人怪獸團團包圍。


    「包圍它,包圍它——!」


    冒險者們不停移動,逐漸將歌利亞圍在中間。這些人並非素有默契的同伴,打從一開始就放棄了縝密的聯手行動,之間維持一定距離以避免妨礙別人,並各自展開行動。


    包括精靈在內,魔導士們聚集在幾個位置開始詠唱「魔法」。隻有少數幾個人腳下綻放了豐富多變的魔法陣(magic circle)。這是增強魔法威力或效果範圍的強化裝置,隻有習得發展能力「魔導」之人才有權使用,也可以說是高級魔導士的證明。


    長篇詠唱的強悍炮擊蓄勢待發。


    編織著華美咒文(曲調)之際,負責保護這些缺乏防備之魔導士的人是手持大盾的矮人們。


    「——喝啊!」


    歌利亞察覺到危險的征候,發射出「咆哮(bowl)」,不過卻被擔任前鋒人牆的矮人們持盾擋下。連一絲餘波都打不到處於後衛的魔導士們。


    「咆哮(bowl)」的威力比巨人的直接攻擊還低,隻要不被亂揮的手腳打個正著,架起盾牌的他們完全有能力防禦。


    聲勢浩大的前鋒人牆中還混雜了lv.3的人,這些前鋒判斷隻有歌利亞的巨腕是擋不下來的,於是將最前線的攻擊通通交給琉與亞絲菲,他們則是專心保護魔導士們。


    「前鋒也要攻擊!最好能給那巨人好看,打響自己的名號!」


    不顧魔導士們與前鋒人牆,不要命的前鋒攻擊手(attacker)也展開行動。一個人喊話激勵眾人,其他人鬥誌十足地揚言正合我意,組成四、五人的小隊,英勇果敢地殺向敵人。


    抓準琉與亞絲菲吸住歌利亞注意力的瞬間,大劍、破壞錘、斧頭朝著兩隻大腳猛攻。複數衝擊撼動了巨人的下半身,它橫眉豎眼,不過亞絲菲的爆炸藥擊毀了它的視野。怪獸發出怒吼,不過冒險者組成的總數六支小隊不予理會,隻是前仆後繼地不停砍殺。


    「貝爾,沒事吧!」


    「韋爾夫!」


    貝爾被冒險者們的援軍連同摩多一夥人救出後趕到了這塊激戰之地。眼見四方興起排山倒海的詠唱與唿喊,正受到震懾時,韋爾夫跑來他的身邊。


    「命小姐他們呢!」


    「沒事,他們正在對付其他怪獸。」


    歌利亞以外的怪獸依然持續來襲。通往第17層的洞窟以及中央樹的樹洞都被堵住,所以不會有更多的怪獸,不過殘存在第18層的怪獸數量也夠多了。冒險者們努力奮戰,不讓怪獸接近魔導士與補給據點,貝爾在他們當中找到了命與櫻花的身影。


    「你呢?要跟我們一起打周遭的怪獸嗎?」


    「我……」


    貝爾一瞬間欲言又止,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從遠方唿喚他。


    「喂,小兔子!有時間站著發呆就給我過來,還是說你怕了!?」


    前鋒攻擊手中的一支小隊半取樂地對他喊道。


    他們早有耳聞貝爾的諸項傳聞,以冒險者式的挑釁邀他參戰。


    「……你去吧。讓我有東西可以自誇,說幹掉樓層主的那個小子是跟我訂了契約的冒險者。」


    「——嗯!」


    韋爾夫笑著鼓勵貝爾,貝爾也點點頭。他們祝福對方打個漂亮的一仗後就當場分頭行動,各自跑遠。


    貝爾追上距離較近的一支小隊,站到他們身旁,不久後便加入其中。看到他成為集團的一分子,戴著眼罩的彪形大漢吊起嘴角像是在說「來得好」。


    「唷,【小新秀】!你這種裝備沒問題嗎!」


    「請給我……最好的大劍!」


    「好,拿去吧!」


    小隊中的一人將背在背上的備用大劍交給貝爾,貝爾也道了謝。他右手握著劍柄,把武器扛在肩上,與總計四名勇敢的前鋒攻擊手一同衝向巨人。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歌利亞對接近自己的貝爾等人有了反應。


    「「「「慘了!」」」」


    「咦?」


    勇敢的前鋒攻擊手們瞬間拋下貝爾轉換方向。他們用區區新人實在比不上的危機預測能力迅速逃出了歌利亞的攻擊範圍。


    就像是遭到陷害一樣,


    貝爾落入了必須一人發動突擊的下場。歌利亞滿布血絲的雙眼盯上了隻身接近自己的貝爾。


    教人毛骨悚然的驚人寒氣與壓迫感。遭到樓層主正麵迎頭而來的威嚇感,貝爾也打算立刻逃離——然而金色的憧憬掠過他的腦海。


    「——」


    少女一個人打倒了跟眼前敵人相同的樓層主。憧憬的劍士距離自己是那麽遙不可及。


    原先睜大的深紅眼眸吊了起來。加重了握緊大劍劍柄的力道,貝爾用力推了自己一把,挺身前進。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麵對貫穿空氣而來的巨腕,貝爾讓身體前傾加速。


    他舍棄一切左、右方的迴避行動,隻顧往前衝——就像呐喊著「不準逃,戰鬥吧」一般——以最高速度向前衝刺。然後他在間不容發之際衝過攻擊的軌道,將巨人的一擊拋在腦後。


    飛毛腿與戰術令人雙眼為之一亮。任憑追風逐電般來自後方的巨拳淫威刺戳著神經,貝爾侵入歌利亞的懷中,大劍朝著左腳一揮——砍了下去。


    「唿!」


    沉重的錘打聲。硬質皮膚刀槍不入,不過的確有感受到衝擊貫穿的觸感。


    貝爾精彩的一擊撼動了樓層主的巨大身軀。前鋒攻擊手們重複攻擊累積起來的傷害也不容小覷。


    看見效果逐漸浮上表麵,周圍人群發出歡唿,這個時候貝爾堅守打帶跑策略,從歌利亞的胯下溜出,退避到敵人後方。


    「克朗尼先生,您剛才那樣太危險了。」


    「琉、琉小姐……」


    「要是那種行動再重複幾次的話,有幾條命都不夠。」


    琉來到持續移動的貝爾身邊與他並肩奔跑,並提出告誡。


    連衣帽底下盯著自己的嚴格眼神讓貝爾像小孩子被罵般縮起肩膀。


    「我打暗號,攻擊的時候隻能跟在我後麵。靠您的敏捷(雙腳)一定跟得上。」


    「……!是!」


    聽到轉向前方的她這麽說,貝爾用力點頭。他緊緊跟在琉的後方。


    兩人有如師徒般共同行動,持續攻略著樓層主。


    ◆


    為了阻止樓層主的行動,或是讓那龐大的身軀倒地,冒險者們執拗地持續攻擊雙腳。敵人超乎想象的鐵壁防禦使他們無法完全阻止它前進,不過前鋒攻擊手的波狀攻勢確實延遲了歌利亞的腳步。


    當他們正在盡力奮鬥時,魔導士們的詠唱終於完成了。


    「前鋒,退開!要出大招了!」


    號令傳到前線的同時,琉、貝爾、亞絲菲與其他前鋒攻擊方即時離開歌利亞身邊。正好被誘導進包圍網中心的怪獸察覺到周圍不斷提升的魔力團塊,睜大了血紅的雙眼。


    魔導士們各自揚起法杖,如同宣告為時已晚一般。


    魔法陣迸發出光輝。下個瞬間,有狂浪般的一齊射擊揭開序幕。


    「——!」


    連續發射、多種屬性的攻擊魔法。火焰彈命中後換雷霆長槍深深刺入,再來是冰柱豪雨與烈風龍卷連番發威,其中還加入了一部分「魔劍」攻擊,樓層主的巨大身軀被炮擊火光淹沒。


    不久,魔導士們停止一齊射擊。令聽覺麻痹的爆炸巨響告終,所有冒險者無不屏氣凝神觀望著炮擊中心處……隨著漫天黑煙逐漸淡去,歌利亞的單邊膝蓋轟隆一聲跪下。包括臉孔在內,黑色皮膚受了傷,千瘡百孔,暴露出紅色血肉。


    蒸氣般的白色吐息從口中大量冒出,仿佛訴說著怪獸已經元氣大傷。


    冒險者們歡聲雷動。


    「家夥們,做掉它!乘勝追擊!」


    前鋒攻擊手一齊上前。他們從四麵八方踴躍而出,意圖送巨人上西天。


    許多人殺向垂著頭的歌利亞。


    「……?」


    「琉小姐?」


    貝爾正要跟周圍冒險者們一樣露出笑容,忽然發現琉的肩膀晃了一下。


    她原本詫異地眯細的眼睛倏然睜大。


    「——唿……」


    幾乎在同一時間,其他人也做出同樣的反應。


    本應傷重沉默的歌利亞抬起頭來,臉上的傷消失無蹤。


    它的渾身上下,不對,是從損傷的皮膚發散出紅色光粒。令人驚訝的是,每當光粒冒出,該處傷口就眼見著不斷愈合,最後完全複原。


    歌利亞猛然站起來。


    「自我再生?」


    亞絲菲好像看到了不可置信的東西般大叫。誠如她的推測,歌利亞以令人震驚的速度治愈了身上創傷,對著大意接近的前鋒攻擊手——不,還包括了呆立原地的魔導士們(後衛),將那巨大的雙腕高舉過頭。


    然後,握緊的兩隻大拳頭揮到腳下。


    「——————————————————」


    大草原崩裂了。


    發生了驚人的大爆炸引發了地裂與衝擊波。放射狀擴散的破壞海嘯一瞬間吞沒了所有前鋒攻擊手,將他們一舉驅散,甚至波及到剛剛施展過魔法的魔導士們。


    連前鋒人牆都被震飛出去。


    「什麽……!」


    與琉一同緊急退避的貝爾懷疑起自己的雙眼。


    包圍網崩潰了,隻在一瞬間。


    從極近距離受到衝擊波洗禮的前鋒攻擊手自不待言,很多後衛也倒地不起。隻有寥寥數人用顫抖的手或膝蓋撐在地上,試圖勉強站起身來。


    從地表裂縫的各處冒煙的大草原呈現出一幅屍橫遍野的慘狀。


    「燃燒魔力並轉化為治愈能力……?」


    殘留在天花板上的少量藍水晶讓周遭一片蒼涼黑暗,其中隻有歌利亞帶著紅光。從巨人身上升起的無數光粒,原來是魔力燃燒的殘渣。


    足夠將「咆哮(bowl)」當成炮擊運用的豐富魔力,這次用來增強自我治愈能力。目睹到這種怪獸……尤其是樓層主才辦得到的蠻幹——而且怪物老大(頭目怪獸)居然能夠自己進行迴複——如此噩夢讓亞絲菲不禁呻吟。


    在眾目睽睽下,巨人仿佛散發著紅光,甚至顯得如夢似幻。


    在貝爾等人的眼中,看起來卻像是焚燒罪人的斷罪(所多瑪)天火。


    「——哈啊!」


    很快地,慘烈的攻勢再度展開。歌利亞對所有會動的東西放出「咆哮(bowl)」,借此追擊逃過一劫、尚未喪失戰力的冒險者們。他們被彈開、被打飛,變得奄奄一息。


    「嗚……!柏斯,重新編組部隊、重整態勢!」


    「你這是強人所難啊!」


    冒險者們失去了良好秩序,混亂、動搖支配著他們。有人暫時撤退、有人替同伴治療,也有人開始詠唱,並試著再度進攻。每個人各行其是。


    仿佛在嘲弄這些不再齊心戮力的冒險者,歌利亞仰首朝上。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那個家夥又再唿叫怪獸了……!」


    第二度的召喚唿喊,得到了樓層中所有怪獸的迴應。它們以嘶吼作為迴答,一隻不剩全擠到了這片大草原。


    幸存的冒險者們也隻能專心解決眼前來襲的敵人,無暇他顧了。


    「……克朗尼先生,您留在這裏。跟周圍其他人合力


    對付怪獸。」


    「琉、琉小姐呢!」


    「我與安朵美達一起壓製住歌利亞。」


    看到琉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打算隻身迎戰怪獸,貝爾睜大了眼睛。


    「除非阻止那頭怪獸,否則我們會被繼續蹂躪的。就算要再來一次一齊射擊也得盡量爭取時間……祝您旗開得勝。」


    仿佛覺得時間寶貴,琉話隻講到這裏便衝出去了。貝爾茫然望著她衝向巨人的背影,然後環顧四周。


    毀壞殆盡、散落各處的種種武器,倒地不起的前鋒攻擊手與前鋒人牆,這些為了保護他們而拚命與怪獸應戰的冒險者發出一陣陣的慘叫。


    戰況不能更糟了。就算能夠重整旗鼓,也無法保證真的能打倒歌利亞。


    緊迫的事態震顫了貝爾的喉嚨,他俯視自己的右手。


    ——隻能拚了。


    【英雄願望】。貝爾所領受的起死迴生的【技能】。他決心使用這股力量。


    【英雄願望】會大幅削減體力與精神力,是一把雙刃劍。恐怕一旦攻擊之後,貝爾在這場戰鬥中就會形同廢物了。


    萬一不管用的話,萬一無法再戰的話——貝爾擺脫接連湧上心頭的迷惘,開始蓄力。


    「快點,快點……!」


    不能蓄積不上不下的力量。要使出的是最高輸出的一擊。


    周圍傳來叫嚷的聲音,聽得貝爾快要哭了出來。他咬緊牙關,讓白色光粒匯集在右手上。


    「怎麽會……」


    看到包圍網幾乎全滅的下場,正在前往補給據點的莉莉不禁愕然。


    歌利亞依然健在,許多冒險者卻如同死屍般倒臥大地。不僅如此,還出現了大群怪獸要給他們最後一擊。莉莉蹙起眉頭,踹著地麵,緊急趕往小土丘上的據點。


    「還有武器跟道具嗎!」


    「支援者小姐!」


    「把所有裝備都拿過來!莉莉會送去前線!」


    她對在據點待機的赫斯緹雅及周圍其他人大聲喊道。在場隻剩下莉莉這種非戰鬥人員,再來就是負責防衛據點或是正在接受治療的冒險者。


    他們目睹大草原的慘狀都發不出聲音來,隻是害怕得僵立原地。


    「你說你要送去,不會有事嗎!」


    「沒有其他人能動了!比起嚇得不敢動的人,莉莉還比較派得上用場!」


    非戰鬥人員與防衛據點的冒險者自然無法離開這裏,剛接受過治療的人恐怕也不可能立刻返迴戰場。莉粒粗魯地扔下大型背包,跟赫斯緹雅一起挑選武器與道具。


    「千草大人怎麽了?」


    「看到那場爆炸,慘白著臉衝出去了。八成是去找櫻花他們了。」


    她應該也是無法袖手旁觀吧。想象著跟自己一樣心情的人類少女,莉莉明白了。


    一旦被怪獸盯上,這條小命就不保了,然而擔心貝爾他們的心情仍然推動著莉莉賭上性命負起支援者的職責。為了他們,莉莉名符其實地願意粉身碎骨。


    不顧赫斯緹雅的擔憂,莉莉把裝備品抓起來就往背包裏塞。


    「咦……」


    「支援者小姐?」


    正在挑選大型武器的莉莉忽然停住了。


    不顧赫斯緹雅在一旁訝異,她的眼睛盯著某把武器不放。


    「這是,『掉落道具』……?」


    未附刀鞘而是以布包起的大劍狀物體,散發出未經琢磨的漆黑光澤好似染成黑色的巨大骨頭。隻在相當於劍身底下的部分裝了個粗糙的劍柄。布上寫有可能是持有人的名字,但是模糊不清,看不懂寫了什麽。


    這應該是某位冒險者交給裏維拉鎮保管的備用武器吧。大型行李帶著走來走去耗時費力,所以冒險者們常常將備用品暫時儲藏在位於中層中間區域的裏維拉鎮倉庫,探索第19層以下區域時再到鎮上領取,這是冒險者之間常用的手法。大概是由於現在情況緊急,所以這把武器也從鎮上的倉庫拿出來了吧。


    「沒經過多少加工……不,可是,這個……」


    看起來甚至像是天然武器的樸質武器卻讓莉莉抖動著喉嚨。她的眼光正確解讀了眼前這把武器的硬度、鋒利度以及破壞力。


    照她判斷,這應該是強悍大型級(怪獸)的爪子,或是牙齒等武器部位(掉落道具)。


    八九不離十,這種怪物的出身樓層應該是「深層區域」。


    莉莉睜大雙眼,像被電到似的拿起黑色大劍,硬是裝在背包上頭。


    「啊,喂,支援者小姐!」


    莉莉憑借著自己的「幕後功臣」的能力加成(技能力量),毫無困難地裝備起塞得飽飽的背包,也不理會赫斯緹雅的唿喚,飛奔而出。


    (把這個交給貝爾大人……!)


    ——隻要這個結合貝爾施展的那種白光攻擊,說不定……


    為了將發現的武器交給貝爾,莉莉晃動著背包從土丘衝了出去。


    ●


    「!」


    歌利亞的手指頭以毫厘之差通過琉身體的側邊。


    僅以一線之隔躲開敵人攻擊的她立時壓下動搖,用木刀毆打敵人的腳踝。她聽著巨人的怒吼四處迴蕩,並不逃開,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再三揮刀砍殺。


    「璃昂,你這樣會沒命的!」


    「所有人都在賭命奮戰。我也得做點相應的付出。」


    聽見亞絲菲遠遠傳來的叫喊,琉帶著堅強的意誌迴答。


    她刻意待在巨人的懷裏持續進攻,讓自己成為「靶子」。歌利亞無論如何也無法忽視琉銳利的一擊。好幾次遭到巨拳的風壓毆打,身上的鬥篷變得破破爛爛,但她仍有如挺身迎向暴風雨一般,重複著有勇無謀的戰鬥。


    「安朵美達,你能夠對準敵人的核心(魔石)攻擊嗎?」


    「辦不到!那頭怪物太硬了,武器刺不穿。」


    大動作迴避「咆哮(bowl)」後,琉與亞絲菲一時會合,並肩奔走。兩人各自從懷裏取出靈藥迅速喝下。


    「那麽,『魔法』呢?」


    「……我的詠唱超耗時的,而且效果很廢。那個具有高度治愈能力的歌利亞對我的魔法來說根本是天敵,別對我寄予期待了。」


    任由裝備的純白披風翻飛,以手臂擦拭嘴角的亞絲菲麵露苦澀表情。「我明白了。」,琉冷靜地迴話。


    「還是需要魔導士們再一次的支援。」


    「就算直接擊中,最後還不是會通通恢複!」


    「那就持續削減對手的體力,直到它魔力耗盡。」


    「做得到才有鬼……!」


    看到琉拋下自己加快速度,亞絲菲表情扭曲,將手伸向腰帶。她扔出僅有的爆炸藥,轟炸歌利亞的臉部。


    絕望狀況的結果已經不言自明,即使如此,她還是像琉一樣不放棄抵抗,闖進散發紅色粒子的巨人懷裏。


    「那些魔導士……!」


    ——另一方麵,在與歌利亞交戰的琉以及亞絲菲周圍。


    包圍網雖已崩潰,但冒險者們以殘存的勢力將位於中心的琉她們圍繞起來,櫻花在那些人當中,又看到一個魔導士倒下。


    歌利亞似乎也對剛才那種一齊射擊提高警戒,迅速揪出進行詠唱的魔導士,連琉她們的攻擊都不予理會,並使出「咆哮(bowl)」狙擊魔導


    士。為了詠唱,魔導士們必然得停止移動,結果隻能束手無策地卷入爆炸當中。有的人還被周圍的怪獸襲擊,連準備魔法的時間都沒有。


    魔導士的炮擊是對抗樓層主的戰略關鍵。少了他們的力量,樓層主攻略將變得極其困難。


    擋在魔導士前麵的前鋒人牆沒有發揮效用。沒有盾牌能夠保護他們。


    不管琉與亞絲菲如何奮戰,再這樣下去……櫻花憂心忡忡。


    「櫻花!」


    「千草!」


    這時,看到一個少女往自己跑來,他叫出聲音。


    刻意穿越危險地帶而來的千草令他啞然無言,然而一看到她裝在背後的背包——連盾牌都沒少的各色裝備品讓他肩膀一震。


    他也迫不及待地主動跑向少女。


    「千草,把盾拿來!」


    看到櫻花跑到眼前如此喊道,千草一開始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不久,她似乎明白了這句話的含意,平常隱藏在瀏海底下的美麗雙眸染上了悚然僵立的恐懼神色。


    她不住地搖頭。


    「千草!」


    「不行啦,你會死的……!麵對那種對手,要是我們去當前鋒人牆……櫻花、櫻花會死的!」


    千草淚如雨下地大聲喊道。


    看到少女哭著仰望自己高大的體格,櫻花仿佛也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然後用毅然決然的眼神懇求她。


    「千草,拜托,別讓我變成窩囊廢!」


    「……!」


    「我不想當個隻會耍嘴皮子的差勁家夥!不想犧牲他人的性命,自己卻貪生怕死!我是建禦雷神的眷族(familiar)啊!」


    麵對男人的話語與眼神,千草睜大的雙眼流下一道淚水。


    下一刻,她表情淒楚,低下了頭,從放下的背包取出盾牌。


    「謝謝你。」,櫻花說著接過大盾,頭也不迴地奔向戰場。


    千草壓抑著嗚咽站起身來,注視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


    ◆


    白光粒子停止了匯集。


    「蓄積完了……!」


    三分鍾。這是【英雄願望】目前的最長蓄力時間。


    鍾聲仍在細碎鳴響,貝爾握緊了維持發光狀態的右手,兩腳一蹬,飛奔而出。


    貝爾如離弦箭矢般在草原上麵疾走,逐漸接近前方肆虐的歌利亞。為了讓敵人進入足夠的射程圈內,他要盡量靠近對手,直到極限。


    「克朗尼先生!」


    在怪獸周圍來迴穿梭的琉注意到他的接近,亞絲菲以及其他與怪獸搏鬥的冒險者們,視線也跟著聚集在他身上。就連屹立於眼前的巨人那雙血紅眼睛也不例外。


    鼓動提升至即將爆發的狀態,貝爾一身承受著敵人的瞪視,從正麵一躍而出。


    「難道是——璃昂,我們離開!」


    確定貝爾的右手在發光後,知道貝爾曾經用必殺攻擊一招葬送幼龍的亞絲菲大聲勸告琉趕緊退散。琉一瞬間顯得有點遲疑,但還是立刻從少年的射擊軌道上脫身。


    然後,留下一段對巨人來說觸手可及的距離,貝爾站定位置。


    與他正麵對峙的歌利亞,仰起了它巨大的身軀。


    「——喔喔!」


    強悍的「咆哮(bowl)」。射擊而出的魔力團塊。


    貝爾幾乎與它同一時間舉起右臂,轉為射擊態勢。


    他也用最大的嗓門發出咆哮。


    「【火焰閃電】!」


    兩腳陷進了草原。


    從發光右手放出的大炎雷造成的反作用力推得貝爾身體不禁後退。


    敵人射過來的「咆哮(bowl)」遭到【火焰閃電】突破。


    「——」


    伴隨著白色閃電爆發出驚人轟鳴,大炎雷粉碎了相撞的魔力塊,然後掃過前方歌利亞的頭部——將其射穿。


    隻留下包括右眼在內的少許部分,巨人的臉孔少掉了八成。連尖叫的時間都沒有。慢了一拍後,魔法在樓層這個巨大空間的盡頭炸裂,將斷崖絕壁炸得粉碎。


    打偏了。


    本來是瞄準胸部,然而卻因為過強的力量輸出造成彈道無法固定,命中了敵人的頭部。


    貝爾依然伸直著右臂,瞪大雙眼,隻是緊盯著僵立原地的巨人。親眼目睹有如銅牆鐵壁的皮膚都能夠輕易貫穿的破壞力,周圍霎時也變得鴉雀無聲。


    沒有生物失去頭部還能夠繼續活動。


    贏了——冒險者們很想如此相信,但就在下一刻。


    無以計數的紅色粒子從巨人的頸根冒了出來。


    「!」


    目睹如火山爆發般升起的光粒,所有人無不目瞪口呆,隻見巨人失去的臉孔以駭人速度漸次複原。冒險者們因為戰栗、絕望而嚇得不敢動彈,在他們視線的前方,暴露在外的眼球在還沒完全複元的眼窩中滴溜溜蠢動。


    即使失去了頭部,歌利亞依然活著。它用非比尋常的生命力撐過蓄力後的【火焰閃電】,以它驚人的治愈能力成功再生。


    【英雄願望】不管用。


    巨人逃過一劫沒遭到消滅的血紅右眼,還有複活的左眼,受到明確殺意驅使,瞪著愕然佇立的貝爾。


    「——貝爾!快逃啊!」


    琉失去了平常心放聲大叫,然而於事無補,歌利亞放出了「咆哮(bowl)」。


    尚未完全修複的炮口——口腔炸飛,牙齒的碎片與血肉以令人驚駭的氣勢噴向貝爾。【英雄願望】的反作用力造成閃避行動致命性的延遲,諸多碎片與魔力塊整個打中了他。


    貝爾的身體受創,因為被打飛的關係而雙腳離地。傷痕累累的他,雙眼下一刻看到的是——化身大炮彈衝刺過來,有如山嶺般的龐大身軀。


    歌利亞發出充滿殺意的咆哮,踏得大草原凹陷下去,急速迫近。琉與亞絲菲也來不及搭救了。拉到背後凝聚力量的極粗胳臂撕裂空氣向前揮出。


    不可能閃避,且無庸置疑的一擊必殺。


    巨人的鐵錘隻待直接命中犧牲者,貝爾的時間暫停了。


    然後,下個瞬間,他出現了。


    「——」


    手持盾牌、自後方躍出貝爾眼前,魁梧的身軀。


    比誰都早一步衝向前方的冒險者——櫻花岔進了貝爾與歌利亞之間。


    他擺出悲壯的表情舉起大盾,防禦逼迫而來的橫掃攻擊。在緩慢流逝的時間中,巨人的中指連人帶盾一道壓扁,陷進了櫻花的體內。


    口中吐出大量的鮮血。與櫻花背部緊密相貼的貝爾身體也響起了好幾道骨頭折斷的聲音,即使有盾牌與櫻花的身體擋著,衝擊依然貫穿了他的軀體。


    兩人眼眶瞪到裂開,貝爾與櫻花都被揍飛了。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飛散的血沬,剝落的【眷族(familiar)】徽章。


    被巨人的嘶吼重重擊中,兩人的身體飛上半空。


    ◆


    「貝爾——」


    從據點目擊到那幅光景的赫斯緹雅,呆滯地低喃。


    她拋下一切衝出了山丘。


    ◆


    「貝爾大人——」


    來不及將


    武器交給貝爾的莉莉注視著少年飛起的身影。


    她顧不得所有的一切,從戰場一隅飛奔而出。


    ◆


    「貝爾……」


    韋爾夫聲音顫抖,唿喚著傳不到少年耳裏的名字。


    周圍所有聲音漸漸遠去時,一句話在腦海深處複蘇。


    「不要把執著跟同伴放在天秤上比較」。


    主神(神)的忠告帶著責備的語氣刺穿了他的胸膛。


    悔悟與自責使得他的相貌有如快要哭泣的稚童般扭曲。他隻呆立了短短一瞬間,就轉向背後那片森林。


    「可惡!」


    韋爾夫扔下大刀衝進了東部森林。


    □


    「櫻花……!」


    「櫻花大人!」


    淚流滿麵的千草與麵露悲愴表情的命跑向墜落地麵的櫻花。她們抱起他無力閉著眼睛、渾身是血的驅體離開了戰場。


    「嘖——!」


    至於跟櫻花滾向不同方向的貝爾的身體,則是被火速趕來的琉迅速抱起。她也一樣不顧一切,隻想把少年運送到安全場所。


    「克朗尼先生,克朗尼先生!迴答我啊!」


    琉把貝爾的身體放在樓層南部,正好介於中央樹與補給據點的小山丘中間的草原上。仰躺著的少年始終沉默,沒有任何反應。


    「偏偏在這種時候……!」


    琉一把扯掉連衣帽,伸手去翻隨身包,心中懊悔不已。


    沒有高等靈藥了。少年的身體算得上受了重傷,要治療他的身體,一般靈藥效果太弱了。他全身上下被牙齒碎片割破,滿是裂傷,包括護胸甲(breastte)在內的整套輕裝也幾乎半毀,觸診的結果,得知肋骨等幾個部位都骨折了。


    眼見貝爾的身體滿是傷口、血流不止,琉悲痛地俯視著他。


    「貝爾!」


    「女神赫斯緹雅……」


    赫斯緹雅從距離不遠的補給據點趕來了。


    看到貝爾瀕死的模樣,臉色鐵青的她翻找腰上的隨身包,卻也跟琉一樣露出苦澀的表情。在這激烈的戰鬥中,赫斯緹雅手邊的道具也用完了。


    「蒙麵小姐……不對,精靈小姐!貝爾的情況怎麽樣!」


    「還有唿吸,但身上的傷口很深。手腳的骨頭恐怕也……」


    赫斯緹雅與琉膝蓋著地,從左右兩邊俯視著少年受到lv.5炮擊(咆哮)擊中的身體。


    這個時候,一個發自遠方的叫聲傳到她們耳裏。


    「璃昂,你快迴來啊!」


    那是僅僅一人對付歌利亞的亞絲菲發出的慘叫。緊接著敵人放出了「咆哮(bowl)」,她瞠目而視,趕緊用純白披風包住自己的全身做出防護。


    隔著自製的耐衝擊布受到炮擊洗禮,「嗚!」那纖瘦的身軀被震飛了。


    「……精靈小姐,你去吧。盡可能多爭取一些時間。」


    赫斯緹雅緊繃著表情告訴迴過頭來的琉。


    「貝爾一定會再站起來。他會起來,打倒那頭怪獸。」


    「女神赫斯緹雅,可是……」


    「你也看到了吧!貝爾辦得到!貝爾有能力打倒那頭怪獸!」


    琉迴望著女神堅定不移的眼眸,「我明白了。」她點了頭。


    她重新戴上連衣帽之際,側臉浮現大義凜然的神情,急速趕往戰場。


    「……快醒醒啊,貝爾!」


    琉離開後,赫斯緹雅握住了與自己被一起留下的貝爾的右手,聲聲喚著他。


    瀏海擋住眼睛的少年,隻是嘴巴微張,一動也不動。


    「你聽見他們的聲音了吧!大家都在戰鬥,都在挺身麵對那麽可怕的對手!」


    琉等人的冒險者喊叫聲包圍著赫斯緹雅與貝爾。


    遠遠傳來的困鬥哀嚎,與勇敢戰士們的歌聲,使她加重了包覆右手的雙手力道。


    「你辦得到,隻能靠你了!隻有你能夠解救那些孩子了……!」


    眷族受了重傷,即使如此,赫斯緹雅仍然泫然欲泣地將他趕上戰場。


    她死命呐喊,拚命訴說,懇求那雙深紅眼眸能夠睜開。


    她對著用盡力氣的少年,從胸口深處大喊:


    「站起來啊,貝爾!」


    ◆


    他聽見了聲音。


    貝爾漂浮在黑暗縫隙間的意識清楚聽見那位他比誰都尊敬、敬愛、珍惜的女神聲音。他失去了身體的知覺,隻感覺到有某種東西包覆著的右手像火焰般發熱。


    頻頻迴蕩的女神唿喚,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讓貝爾咬緊了牙關。就像被她的唿喊吸引,他撥開黑暗向前遊去。


    替內心的爐灶添火吧。再一次點燃不滅的(赫斯緹雅)火焰。


    冀望再起的意誌搖動了受傷的身體。黑暗的前方已經看見光明,再來隻要站起來就行了。


    往黑暗的前方。往光明的那一頭。往女神聲聲唿喚的那個場所。


    貝爾一再鼓勵自己動也不動的身體,在被溫暖包覆的右手灌注力氣。然而,還是動不了。連顫抖一下都不行。


    他對著到達極限的肉體,喊著可惡,動啊,想喚醒自己——下個瞬間……


    「如果有一種資格,能夠讓人被稱為英雄——」


    「——」


    黑暗之中迴蕩著那道聲音。


    「荷米斯!」


    在女神驚愕的聲音旁邊,男神的聲音述說著。


    那些話、那個聲音,貝爾都認識——都記得。


    「那麽,既非執劍之人,也非舉盾之人,更非為人們療傷止痛之人。」


    那是往昔時光聽過的聲音。


    在幼小憧憬的歲月之中,對少年而言,那是一句啟發(一個起點)。


    使者之神送達的,祖父的話語(過去歌聲)。


    「隻有賭上自身性命者才會被稱為英雄。」


    神的聲音化為祖父(過去)的聲音。


    「保護同伴。拯救女士。賭上身命。」


    在黑暗中浮現的,出現在雷霆(光明)前方的是祖父的身影(過去記憶)。


    「受挫也無妨,受挫也可以,盡情哭泣吧。勝者永遠在敗者之中。」


    他記得,他曾經記得。


    泛著笑意的嘴接下來要說的話,貝爾想起來了。


    「貫徹心願,高喊你的心意吧。如此——」


    對,那就是——


    「——那就是,最帥氣的英雄(男子漢)了。」


    「!」


    覺醒。


    「貝爾……」


    看到貝爾坐了起來,赫斯緹雅呆滯地出聲。


    佇立不動地俯視著少年受傷的身體的,是男神荷米斯。


    在他眯細著的橙黃色眼眸看顧下,貝爾用顫抖的手腳爬了起來。


    站起來,戰鬥吧,再執起一次你的劍。為了有臉見到她。


    為了拯救比什麽都重要的同伴們。


    要到達極限——超越極限,賭上性命。


    「貝爾大人!」


    從遠方趕來的莉莉用上她整個嬌小的身軀扔出特大號的武器。


    那把黑色大劍在空中劃出弧線,一邊旋轉一邊


    降下,貝爾一隻手霍地抓住了它。


    他以雙手緊握粗柄,向下一揮,舉到眼前。


    以吊起的深紅雙眼緊盯遙遠前方,兇猛不祥的黧黑巨人。


    燃燒憧憬。


    高吼願望。


    追根究柢,如果貝爾·克朗尼有那麽一項能夠贏過他人的能力,就隻有他那既愚蠢又幼稚,無可取代的——死心塌地的心意了。


    「!」


    開始蓄力。同時,神所刻下的背上刻印也開始燃燒著灼熱色彩。


    極限解除(limit·off)。


    連「神的恩惠」都能夠超越克服的全副心意突破境界,暫時使英雄願望(技能)的力量得到升華。使其化為對戰局掀起漣漪的一顆石子成為可能夠砍下巨人首級的一口寶劍。


    匯集了白光的蓄力輸出大幅度攀升。


    鈴鈴的鍾聲(chime)化為隆隆作響的大鍾樓(grand bell)。


    莊嚴的鍾聲高亢鳴響傳至戰場。


    ●


    從歌利亞兇猛發威的中央地帶主戰場往東南方,大草原與森林的境界線。


    混雜在其他冒險者當中與怪獸交戰的摩多一幫人就快要喪失戰意了。


    「不行了,沒辦法啊!這種的怎麽打也打不贏啦!」


    「除了逃跑沒別的法子了!隻要躲在森林裏還能……!」


    誰也阻止不了巨人的恣意肆虐,怪獸一再湧來,怎麽打也打不完。


    麵對毫無光明的慘澹戰況,不斷有人宣告放棄,想要離開自己負責的區域。


    「不準逃,你們這些混賬!」


    是摩多強行留住了這些同伴。


    「你在胡說什麽啊,摩多!我們對付不了樓層主(那個家夥)的!留下來又能怎樣!」


    「打就對啦!你們難道有臉丟下那群小鬼、那群娘們開溜嗎!」


    摩多指著拚了死命抵擋歌利亞的琉與亞絲菲大聲訴求。看到他咬緊牙關的表情,同伴們都畏縮了,仿佛難以理解。


    「這樣下去行嗎!行才怪!我們不能什麽都沒做就這樣落荒而逃!」


    摩多就像在生自己的氣,就像無法發泄內心情感般大吼大叫。


    他不再去看狼狽不堪的同伴們,轉為環顧四周。渾身是傷的前鋒人牆、按著受傷的手臂跪在地上的魔導士們。摩多對這些茫然若失而無法動彈的人罵道:


    「喂!討人厭的精靈們,你們隻有一張嘴嗎!老臉的矮人,你那身肌肉是擺好看的嗎!」


    摩多發出的辱罵跟激勵打氣差太多了。憤怒的視線集中在大劍揮得咻咻作響的他身上,自尊受到刺激的人們試著站起來。摩多砍倒來襲的大甲蟲(瘋狂甲蟲),一而再,再而三地喊話——這個時候傳來了鍾聲。


    「——」


    大鍾樓的壯大音色直達天際,抵達那又高又遠的頭頂上。


    強而有力的聲響傳到了所有人的耳裏與心頭,每個冒險者的時間都為之暫停,驚訝瞠目。


    迴頭一望,在南方有個冒險者手舉漆黑大劍,還有眩目光芒匯集於劍上。摩多的眼睛也映照出那名白發少年的身影。


    無須言語。


    冒險者長期培養的直覺從那少年身上看出了一絲隱藏的希望。


    「——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們這些混賬!衝啊,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摩多的咆哮,全體冒險者發動突擊。


    察覺到威脅的歌利亞一聲高吼,把怪獸引向貝爾身邊,冒險者們呐喊著砍向怪獸們,誓言不讓它們接近少年。


    ●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鳴響的大鍾樓樂聲讓歌利亞也開始前進。


    它發出的哮吼帶有未曾聽過的警戒聲調,下令整支怪獸大軍殺向貝爾。那雙紅眼的眼神大變,死瞪著南方草原上僅僅一名少年並開始移動。


    「歌利亞它……!」


    「它把克朗尼先生當成『敵人』了嗎?」


    當摩多等人與大群怪獸發生衝突、周圍陷入大混戰時,亞絲菲眼見歌利亞無視於她們的存在開始奔跑而瞪大雙眼;而琉則是緊盯著一邊發出地鳴一邊試圖離開大草原的巨人並吊起了雙眼。


    「我要死守戰場。不能讓歌利亞前往他的身邊。」


    琉表現出堅強的語氣與意誌並開始疾走。


    歌利亞彈跳般地前進,對琉根本不屑一顧。伴隨著驚人噪音與強風的巨人狂奔無法讓琉退縮,她衝上前去,看準巨人腳著地的瞬間毫不留情地攻擊膝蓋。


    趁著跑步時姿勢紊亂發動的奇襲——支撐那巨大身軀的短腳本來就很容易失去重心,挨了這一下馬上就失去平衡,歌利亞驚愕地摔在大草原上,發出了轟然巨響。


    巨人撞破了地殼,卷起漫天塵土,它自己好像都不敢相信,這次是它頭一次雙手雙腳著地。


    「真的假的啊……!」


    那幅光景把亞絲菲嚇破膽,但她也沒錯過這個大好良機,並立刻展開追擊。樓層主摔落地麵,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怎麽能夠錯過。她對四腳著地的對手展開連續攻勢。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臉部、手部、肩膀、大腿、背部。所有部位遭到琉的木刀與亞絲菲的短劍高速亂打一通,歌利亞氣得發瘋。它暫時忘記了一開始的目的,想把煩人的蒼蠅打掉,急躁地用「咆哮(bowl)」與兩隻臂膀亂打亂揮。


    麵對失去理性、化為暴風的巨人,琉開始詠唱了。


    「【——如今遠去的森林穹蒼。無窮夜天鑲嵌的無限星鬥】。」


    精靈少女依然對歌利亞持續進攻,同時奏出咒文。看到琉比自己更快、更敏銳地四處移動,而且還能一邊進行詠唱,這次真的讓亞絲菲震栗不已。


    「【迴應愚昧如我的聲音,再度賜我星火加護。予棄汝而去者光明慈悲】。」


    高速戰鬥下的「並行詠唱」。


    不用說,發動「魔法」需要極度專注力與正確詠唱。輸出威力越高——詠唱文越長,術士也得更精確地控製。因此被稱為魔導士的人們無一例外,都會站在原地,隻專心詠唱,為強悍的魔法做準備。


    然而,琉竟然能夠同時處理詠唱與戰鬥。一旦分散注意力、失去對魔力的限製,甚至可能會造成魔力誤爆,然而她對付著樓層主竟然還能夠同時進行高速攻擊、移動、閃避、詠唱這四種行動。那幅光景縱然是第一級冒險者也會看到目瞪口呆。


    嚴以律己的強韌精神與膽識,再加上肉搏戰與詠唱的本事。


    琉憑借著和【劍姬】不相上下的戰鬥技術跳向巨人,同時建構魔法。


    「一邊戰鬥還一邊……!」


    ——跟亞絲菲一樣,命也注意到琉的【並行詠唱】了。


    將瀕死的櫻花交由千草照料,迴到戰場上的她目睹了那幅光景,倒抽了一口氣。鑽過歌利亞的巨擊如一陣風般連續斬向敵人的姿態正如疾風之名。同時交織的風之旋律抓住了命的心,並震撼了她。


    「多麽高大啊……!」


    命從精靈戰士身上看見了高遠的境界。她實際體會到自己尚不成熟、無能懦弱,並進一步強烈點燃了身為一名冒險者的鬥


    誌,發誓自己總有一天也一定要到達那種境界。


    她甩甩頭,確認周圍冒險者們的士氣高漲——與怪獸勢力旗鼓相當的景象,自己也打算去支援琉她們,並朝著歌利亞身邊跑去。


    即使是如此弱小的自己,隻要這個「魔法」能夠成為她們……成為少年(貝爾)的一點力量也好——不隻如此,還懷抱著不願意輸給他們的誌氣,開始了詠唱。


    「【唿喚至尊之名,誠惶誠恐——】」


    將全副精神力投注在這一擊上。


    她不顧一切,隻是將自己的全心全力,裝填於頌唱的魔法之中。


    「【攻無不克的我等武神(神祗),尊貴九天的導護啊。賜予卑微此身巍然貴體的神力吧】。」


    就在命與琉的詠唱進行到一半時……


    膝蓋跪地的歌利亞抬起了它沉重的腰。


    「再給我安分一段時間!」


    也許是頭腦冷靜下來了,或是想起了貝爾的事情,看到巨人又要開始展開進擊,亞絲菲「嘖」了一聲。一瞄,琉的魔法還不及完成。


    「實在不太想在眾目睽睽下使用……!」


    她死了心,又像是下定了決心,輕撫了一下腳上穿的涼鞋。


    「——【塔拉利亞】。」


    卷在涼鞋上的金翼裝飾如同獲得了生命般解開。


    轉眼間一對雙翼、總共四片的羽翼在左、右雙腳展翅,亞絲菲飛上天空。


    「!」


    看到亞絲菲飛過眼前,歌利亞驚愕不已。琉與周圍冒險者們的目光也瞬間被翱翔天際的她吸引過去。


    飛天鞋(塔拉利亞)。【萬能者】的頂級魔道具(秘密武器)。


    這是過去比誰都向往天空的某個海國王女所做出的「神秘」結晶。借著這雙有翼涼鞋的力量,亞絲菲能夠操縱絕無僅有的飛翔能力。


    奪走飛行怪獸優勢的空中戰。純白披風翻飛的她有如飛鳥般在上空描繪出巨大弧線,飛快逼近歌利亞的臉部。


    左手反握的短劍揮動如風,一閃。


    「——!」


    對紅眼留下的斬擊痛得歌利亞大聲嚎叫。


    「【——來吧,漂泊的風,流浪的旅人。飛越天空,奔馳荒野,以勝過萬物的速度疾行。蘊含群星光輝征討敵人】!」


    麵對手捂一隻眼睛向後仰的巨人,琉片刻不停地結束詠唱。


    對準了停止動作的對手,她倒豎柳眉,施展出自己的魔法。


    「【光明之風】!」


    纏繞綠風的無數大光球出現在琉的周圍,群星魔法一齊開炮,接連不斷轟炸歌利亞。魔法炸破了它黧黑的肌膚,產生數不盡的連鎖閃光。


    不愧魔法種族(精靈)之名的高威力魔法逼得歌利亞節節後退——緊接著……


    「啊啊啊啊啊啊——!」


    「「!」」


    歌利亞不顧光彈如雨點打在身上,竟一股腦兒向前衝。


    掀起數以萬計的光粒同時重複著損傷與治愈,歌利亞強行突破琉的魔法。目睹巨人一邊剝皮到骨一邊飛奔而來,出其不意的這招讓待在正麵的琉與亞絲菲都來不及逃生。


    「【自天降臨,一統大地——神武鬥征】!」


    就在巨人伸出的胳臂即將擊墜亞絲菲,身體快要撞飛琉的時候……


    命完成了魔法。


    「【布都禦魂】!」


    在歌利亞的正上方出現了一柄光劍垂直降下。


    同時,地麵產生了像是魔法陣的複數同心圓。


    緊接著深紫色光劍通過巨人的身體插進圓環中心,並在瞬間產生出重力牢籠。


    「——!」


    半徑長達十m的巨大圓頂狀力場。在琉與亞絲菲眼前展開的特殊空間將歌利亞關進其中,把它伸出的胳臂與膝蓋打落地麵。巨人口中漏出大聲呻吟,隻見效果範圍內的大草原呈圓形塌陷、逐漸崩壞。


    這是命的殺手鐧。主神(建禦雷)曾經嚴令她不可在封閉空間內(地下城)施展,是能夠壓潰一定範圍的超重壓魔法。染成深紫的重力牢獄從上往下壓潰了歌利亞。


    之前她擔心會波及前鋒攻擊手或魔導士們的炮擊,因此不敢施展這種強悍魔法,琉與亞絲菲眼中都充滿驚懼之色。


    「咕,嗚嗚嗚嗚嗚嗚……!」


    命以左手抓住伸出的右臂,表情痛苦扭曲。


    一度成功壓在地麵的歌利亞緩慢抬起身子。


    巨人推開了來自上方的強悍重壓站起身來。命也想盡量壓製住它,但卻阻止不了怪獸的蠻力。


    單純的力量差距。歌利亞壓倒性的能力(能力值)讓她難與抗衡。


    貝爾的蓄力仍未完成,隻見結界隨著時間經過就快要遭到突破了。


    ◆


    韋爾夫拔腿狂奔。


    水晶光輝照亮了那些樹幹,他在寂靜籠罩的東部森林裏發出腳步聲,盡全力奔馳。跑得再喘都無所謂,隻是沿著記憶中的路線飛奔。


    「可惡!貝爾,那個大塊頭……真該死!」


    貝爾與櫻花被巨人打飛的光景在腦中揮之不去。韋爾夫本來不欣賞的那個魁梧冒險者保護了少年,而自己卻什麽都辦不到,隻會愣在原地。


    想起自己那副滑稽又難看的模樣,在胸中打轉的後悔念頭更強烈了。


    「赫菲斯托絲女神,我……!」


    身為主神的女神為他送來的白布武器。同時,也是韋爾夫親手放棄的武器。


    那是在他加入派係後受到女神的命令立刻打造的,可以說是他身為眷族(familiar)的處女作。


    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後,韋爾夫厭惡排斥地將那份作品交給赫菲斯托絲保管。還不忘補上一句:我(自己)不會再打造同樣的武器了。


    現在這樣想沒關係,她說。不過當你獲得了重要的事物時,你一定會後悔沒有運用這份力量,她又這麽說:


    ——不要把執著跟同伴放在天秤上比較。


    紅眼紅發女神的那句話全都應驗在現今的自己身上。


    他堅持(固執)不願成為「魔劍鍛造師」。發誓自己絕不使用什麽「魔劍」。


    如果能舍棄這種執著,也許有些情況就會不同了。


    「我……!」


    韋爾夫討厭「魔劍」。


    拿在手上就有可能打倒強者的輕便力量。令使用者驕矜自滿的魔法武器。尤其是家族(克羅佐)的「魔劍」會腐化一切,使用者也是,就連鐵匠也是。


    而且「魔劍」總是會拋下使用者,永遠逃不過粉碎的命運。


    韋爾夫恨死「魔劍」了。


    「……!」


    來到了眼熟的森林斜坡。剛才那把白布包裹的武器滑下斜坡時,韋爾夫打從心底希望它能夠就這樣掩埋於草木深處。


    不被任何人使用、不讓任何人握住那刀柄,就這樣沉睡吧。


    免於粉碎的命運就這樣永遠沉睡吧。


    「喂,你在哪裏!迴答我啊!」


    他衝下斜坡這麽唿喚著。


    樓層失去了光源,周圍更形陰暗。森林中染成了蒼藍夜色。


    「我知道我這樣想得太美了!是我把你扔了,現在又要你借我力量!」


    明知不可能有聲音迴應自己,韋爾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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