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矢刳馬誠……”
那通電話，是在八月上旬時打來的。
一接到電話，我頓時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這陣子炎熱的天氣不斷持續，害我連暑假作業也毫無進展——這雖然不成藉口，但我至今仍想不出辦法讓矢刳馬改變想法。
“明天我姊就要迴家了，你可以過來一趟嗎？”
坦白說，我很猶豫。
但是，見了麵或許會想到什麽點子也說不定。上次因為情況危急，連話也沒辦法好好說，隻有被她認得而已。
“我知道了。不過，她的身體還好嗎？”
“嗯，我姊很好，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擔心。雖然我去探病時，她有說她不會再跳樓，可是個性者的話能信嗎？她以前也說過那種話，最後還不是又跳了好幾次。所以——”
“我明白。這樣吧，我找龍之峰——你還記得嗎？就是那位魔王姊姊。”
“我記得。”
“我會跟她聯絡，可以的話，我們明天就過去。”
“大哥哥你一個人來不行嗎？”
“因為我不是個性者，所以我想你姊應該不會注意到我。”
這是事實。
假如沒有龍之峰，我即便去了，對矢刳馬而言大概也跟幽靈沒兩樣。
“……那好吧。”
他的語氣聽來有些不滿，但還是姑且接受了。我一掛斷電話就立刻撥打龍之峰的手機。“佐——村……村民a同學！”
她的聲音聽起來好驚訝。
“對……對不起，我居然這副打扮……因為我才剛衝完澡迴到房間……”
哎呀，反正我又看不到，什麽打扮都無所謂啦。再說我們是講電話。
……衝澡啊。
嚇！
不行、不行，我差點就要想像了。她前陣子的泳裝打扮還烙印在我腦海呢。
“請……請問……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這個聽起來像是在小小期待什麽的語氣是怎麽迴事？我可不是因為想到殲滅人類的點子，才打電話給你的喔！
“剛才矢刳馬的弟弟打給我。他說他姊明天出院，希望我們能去見她。明天是返校日對吧？你下午有空嗎？”
“啊，我有空！可是，你打算怎麽做呢？”
“這一點我是還沒想到，不過，總不能放著誠不管吧？”
“我知道了。呃……明天下午我沒事，我可以跟你去。”
“大小姐，明天下午有政經界的派對——”
白狼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什麽事也沒有！我會去的！”
“這……這樣啊……”
剛才好像說有派對耶，真的不要緊嗎？算了，既然龍之峰覺得沒關係那就好，不過，她的責任感還真強啊。真可謂班長中的班長。雖然她是魔王。
“那麽，明天見了。”
“好。”
我按下按鍵，切斷通話。
總覺得她的語氣似乎很興奮。
看來，即便是魔王，也會為了能夠幫助別人而感到開心。
說到這裏，之前發生鮪魚騷動時，龍之峰就算被海水浴場的遊客感謝也很冷靜呢。她明明總是說她討厭受人感謝到會起蕁麻疹的地步，但究竟為何會有這樣的差異呢？
之後再去問間她好了。
就在我站起身，打算再想想有沒有其他辦法時，門鈴響了。
該不會——
我從窗戶向外望去。從我的房間可以望見大門。
太好了，不是翼。我還以為她又用莫名的第六感嗅出什麽了。
按門鈴的是宅配人員。
我用走廊的對講機迴應後走下樓梯，一打開玄關大門，
“你好。”
就見到一位親切的大哥哥拿著好大的板狀箱子，站在門前。
“這是給佐東二郎先生的包裹。麻煩你幫我簽名。”
給我的？我不記得我有郵購東西啊。
我看了一下他給我的托運單，品名的地方上寫著“製服”二字。寄件人是——學校？
因為看起來不像是某種詐欺手法，於是我還是姑且先簽了名。
“謝謝你。”
微微點頭致意後，宅配的大哥哥隨即坐上停在我家門前的貨車，迅速離去。
“……這個製服是怎麽迴事？”
我關上門，把包裹搬到房間裏，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裝——
者是什麽？
紙箱裏還有紙箱？
這玩意兒似乎是組裝式的。我對這種東西很擅長，就算不看說明書也能大致組裝起來，況且這類物品的構造本來就是如此。
雖說是紙箱，這東西的材質也算相當堅固。感覺和電視上有時會介紹的紙箱椅十分類似。
紙箱是鑲嵌式的，總共被分割成好幾個部分。由於數量不多，因此我隻花了十五分鍾就組裝完畢——然而……
“矢刳馬……？”
我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那個。
組裝完成後，與矢刳馬心——與她所穿的整身紙箱盔甲概念相同的東西，就這樣出現在我麵前。
紙箱製成的機器人。好像暑假的勞作喔。
不過，為什麽？
為什麽學校要送這個給我？
我打開一起被放進包裝內的信封，看了裏麵的信，或者應該說是使用說明書後，不禁愕然。不僅如此，我還不由得放聲大叫：
“這是新製服嗎！”
☆
隔天，是返校日。聽說會是相當晴朗而炎熱的一天。
但是——我的心情好憂鬱。
不，我並不是因為天氣熱，或是因為想不到說服矢刳馬的方法，而擔心會被龍之峰用失望的眼神，把我看作是無用的村民。雖然我也討厭那樣，但並不是。
原因是，服裝。
是這套——離譜至極的製服！
我是試穿過了沒錯……但這實在太誇張了。
盡管比起矢刳馬的紙箱機器人外包裝，這套製服既沒有醒目的封箱膠帶，看起來也沒那麽寒酸，可是依舊還是紙箱。
在那之後，我立刻打了電話給龍之峰想問個明白。但是，她沒有接。雖然在這個時間點上，她沒接電話是有些可疑，不過為了確認，我馬上又打給塚耶。
結果，她很快就接了。
我問她有沒有收到這種東西，但塚耶卻說她沒有收到。
“話說迴來，你去問龍之峰同學不是比較快？”
她甚至還這麽說。
我也有同感——可是，她不接電話也沒辦法。
於是，接著我又打給齊藤。結果，
“嗯，我有收到啊。”
他如此迴答。
“聽說這好像又是政府的命令耶。因為事情實在太奇怪了，所以我就打去學校問。結果，學校說這是讓我們體驗個性者觀點的實驗。還說政府人員會去夏天的返校日搜集報告。”
也就是說，此事和龍之峰無關囉？如此心想的我掛了電話，但最後還是忍不住打給了翼。結果……
“這一定是魔王的計劃！”
她如此斷言。
“雖然已經掌握她可疑的行動……不過紙箱製服還真是莫名其妙。但是沒關係！我絕對會揭發計謀的全貌！”
……我不小心燃起她的鬥誌了。
算了，不管怎樣，即便這是龍之峰的計劃，認真的學生還是會乖乖穿製服上學的。
“——嗨！”
來到車站前的圓環後，突然間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一迴頭，就見到一名跟我一樣的紙箱
學生站在眼前.動作不靈活地舉起紙箱手臂。
“……你是誰？”
“我是木村啦.木村！聽聲音就知道了吧？”
“啊，抱歉。我剛才正好在想事情。不過，你怎麽會認出我來？”
“嗯？是因為書包啦。”
他用從紙箱手臂的前端伸出的手指，指著我的書包。
噢，原來如此。
盡管我的書包上並沒有任何特征，但隻要看習慣了，還是有辦法分辨得出來。聽他這麽一說，木村手上的確也提著一如往常的運動袋，假如我先看到袋子，應該也會注意到是他。
……也許吧。
“不過，這真的好離譜啊~”
木村一副很難活動地扭扭腰。
“學校也真是的，到底在想什麽啊？難不成把我們當成白老鼠了？”
“應該就是那麽迴事吧？像是示範學校之類的。”
“不過我們也真聽話，就這麽乖乖照做了。”
木村嘻嘻地笑。
他說得沒錯。
不隻是我們，其他學生也都穿著紙箱製服在等公車。乍看之下，根本連男女也無法區別。雖然就像木村所說的，隻要看書包就能犬概分辨得出來，但如果不是像木村這樣的熟人，還是完全無法辨別誰是誰。
上了公車之後，司機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反應。或許是他已經往返好幾趟，早就習慣了。
可能是因為這副打扮無法坐下的關係，所以公車上的座位早已被全部拆除，一件不留。也就是說，這個實驗真的會在暑假期間持續下去囉？
“對了，戲劇準備得如何了？”
木村用一張紙箱臉向我問道。
“這個嘛，因為劇本還沒寫好，所以我打算拜托波霸老師，請她變動一下校慶的行程。”
“可以這樣嗎？”
“反正校慶活動本來就不止一天，我隻是請她把戲劇排到最後而已。也因為這樣，大道具組要等暑假結束後才會開始忙碌。”
“嘿嘿，真幸運了”
他彈響手指。
“太好了，因為暑假正是決定下一批正式球員的關鍵時刻。我原本還在想，要是不能練習就糟了。再說又有暑假作業要寫。”
“這樣啊。有參加社團的人好像都是如此耶。”
“啊！說到這裏，你們之前去了海邊對吧！怎麽沒有約我！聽說魔王那天還請你們吃壽司！”
情報來源八成是齊藤。
“去是有去啦……但那根本跟綁架差不多，而且齊藤也是被翼硬拉去的。不過，我們的確有被招待吃壽司就是了。”
“好好喔~我也好想吃。”
因為看不見表情，所以我不太確定他說的是不是真心話。
想吃？真的嗎？
總之，就在我們一陣閑聊當中，公車抵達了學校。我們提心吊膽地下了車，走向教室……
坦白說，眼前的上學景象實在令人毛骨悚然到了極點！
毫無個性、完全統一的紙箱學生，慢吞吞地走向校舍的樣子，真的隻能用毛骨悚然這個詞來形容。
“哇啊，好可怕……”
木村也一臉苦笑地這麽說。
換上室內拖鞋走到教室後，隻見那裏果然也是相同的景象。長相相同、模樣相同的學生們聚在一起，完全無法區分誰是誰。
因此，身處其中的個性者們變得更加顯眼。
比平常更為突出。
仿佛在黑白的世界裏，唯獨他們身上才有色彩。
我把書包放在書桌上後，動作緩慢地走到已經入座的塚耶身旁，
“嗨。”
跟她打招唿。但是——她卻對我不理不睬。
奇怪？她沒把我放在眼裏？
“那個……塚耶同學，我是佐東。”
才剛說完，貓咪們就發出挑釁般的威嚇聲，塚耶也因此終於看著我。
不對。
正確來說是麵向我。
她雖然有在看，感覺卻不太對勁。好像她沒有在看《我》似的。
“……箱子在用村民a同學的聲音說話。”
果然沒錯！
“不是啦，我隻是穿著箱子而已！你瞧！”
我稍微舉起頭部的紙箱，露出臉來。結果，塚耶的眼神這下終於有在看《我》了。
“……你在做什麽啊？”
她蹙起一對白色的眉毛。
“我不是在電話中問過你，有沒有收到紙箱製服嗎？”
因為手舉得很累，於是我又把紙箱頭放迴去。
“的確是有這麽一迴事。”
“這就是我說的紙箱。不過，不隻是我喔，其他人也都有穿。”
“是嗎？”
“咦？這話什麽意思？”
難道你沒發現？
“雖然你這麽說，但除了你之外，我見到的景象都跟平常一模一樣啊。”
我被擊沉了。
感覺就像被人痛毆了一頓。
也就是說，她沒有在玩，也沒有在開玩笑，而是在他們眼裏，這個世界看起來真的就是這個樣子！
真的假的啊……
這麽說來，龍之峰眼中的世界也是如此囉……
…………
不對。
不是這樣的。
她原本也和翼一樣，能夠無條件地把別人放在眼裏。齊藤是這麽說的。
倘若如此，那麽她的世界，或許也是漸漸地變成我現在所見到的這個樣子。
那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呢？
她不可能毫無感覺。
龍之峰會獨自在無人知曉的中庭吃午餐，以及她會去尋找那樣的地方，一定都是因為那個原因。
…………
該怎麽說呢：假如真是那樣，我好想替她找迴來。替龍之峰再次找迴她曾經擁有的世界。
還是說，她根本不在乎這樣的世界？
就像其他個性者——比方說塚耶一樣？
“——早安。”
聽見甜美的問候聲，身穿紙箱的我轉過頭。
龍之峰櫻子就站在那裏。
她用一如以往的姿態、一如以往的臉龐，站在那裏仰望著我。
“你的裝扮好有趣喔，佐——村民a同學。”
“咦？你認得出是我……？”
“那是當然的啊。你這人真怪。”
龍之峰嗬嗬地笑。
哇啊！
總覺得——我的胸口有種被塞得滿滿的感覺！這是怎麽迴事？為什麽我會這麽開心？真是莫名其妙！
☆
盡管我一個人如此激動，但最後什麽事也沒發生，很快地就上課鍾響來到導師時間，之後又移動到校園裏。
在校園裏聆聽校長訓話及暑假生活須知等，然後解散。這是八月的暑假期間，每個星期都會舉行一次的活動。
因為被迫在夏日陽光下，穿著紙箱製服聆聽訓話，所以自然有好幾名學生不支倒地。
其中也有沒能倒下，而是在紙箱中昏厥的學生。最後集會比預訂時間提早許多結束，就地解散。
“佐東。”
返迴教室的路上，齊藤過來找我說話。可能是導師時間時，因為分辨不出誰是誰，大家於是各自在身上小小地寫上名字的關係，他才曉得是我吧。
“嗨。前陣子真是一場災難啊。”
“就是啊。不過還滿有趣的，而且鮪魚也很美味。”
“的確是很好吃沒錯。木村一直很不甘心呢。”
齊藤笑道。
“我
是不是不應該告訴他啊？”
“不會啊，又沒關係。反正這件事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下次如果還有類似的情況，再約他一起來吧。不過……雖然偶爾也有好康的，但大部分還是壞事居多。”
“這話由佐東你說出來，還真有說服力啊……”
“我這個勇者的青梅竹馬可不是隨便當當的。對了，劇本進行得如何了？”
“關於這件事，該怎麽替矢刳馬分配角色讓我有點傷腦筋。”
我的心情頓時變得有些沉重。
我今天稍後必須去她家一趟。誠想必正滿心期待著，然而我卻沒能想出任何解決對策。我也不能幫矢刳馬的忙，把她從二樓扔下去，或是狠狠地揍她一頓。
“有什麽問題嗎？”
“與其說問題，應該說機器人的種類範圍太廣了。所以，我想跟你確認矢刳馬是哪種機器人的個性者。”
“這個問題你問我，我也……”
這實在很難解釋。
“比方說，如果是當邪惡的敵方，泥人魔偶中有一種超級巨大的機械魔人；若是當勇者的夥伴，則有女子型通用戰鬥機器人。不過，要扮演哪一種角色，還是得依照矢刳馬的機器人類型而定。”
“是嗎？”
“雖然這種學生製作的戲劇，可能安排什麽樣的機器人都無所謂，但我覺得角色還是應該要盡量符合個性才對。”
他說得沒錯。假如龍之峰扮演的是一下就能撂倒敵人的角色，感覺就會不太對勁。
“可是，我對機器人這種東西……不是很熟悉耶。”
“我這邊有資料，你要看嗎？”
“好哇，我要看。”
一迴到教室，齊藤立刻把資料拿給我看。
包括動畫在內，他在平板電腦裏，將電子版的電玩雜誌、動漫雜誌，以及電影情報雜誌內，所有有關最新的創作世界機器人的文章全都標注起來。
“……這個是機器人？”
我忍不住這麽問。
因為，熒幕中的機器人與矢刳馬截然不同。
就連對這種東西幾乎不感興趣的我也能理解，甚至能夠感受到，巨大到人可以乘坐的機器人有多帥氣。
可是最令我驚訝的，是人型的機器人。
電腦裏，一張張逼真到幾乎與人類無異、讓人不禁懷疑是否真的是機器人的插圖呈現在我眼前。
和矢刳馬完全不一樣。
“我問你，難道沒有感覺像我們身上這套紙箱製服的機器人嗎？”
“現在這個時代沒有那種東西啦。”
我被笑了。
“我想想看喔……如果是以前的漫畫或特攝電影的機器人，應該就會像你說的——啊，你看！”
齊藤一搜尋，熒幕上隨即出現好幾張符合矢刳馬給我的機器人形象的圖片。像在大鐵罐上裝上手腳，再戴上馬口鐵桶子的機器人，看起來完全符合矢刳馬的形象。
“啊，就是這個。矢刳馬就是這種機器人啦。”
“真的嗎？真是令人驚訝。我想，現在要是提出這種設計的機器人，大家一定會覺得我們在開玩笑。”
是這樣嗎？
“巨大的戰車型機器人就另當別論，不過包括泥人魔偶在內，等身大機器人本來就是以創造人類為目的，所以外型當然會變得愈來愈接近人類。”
接近人類——
咦？
我好像覺得哪裏怪怪的？
“……那也有感覺得到痛的機器人嗎？”
齊藤將紙箱頭往旁邊一歪。
“嗯，的確是有。而且不是在創作世界裏，是真實存在的。我在新聞上看過，因為痛覺是一種刺激，所以研究人員正在對真正的機器人進行研究，想要讓機器人藉由判斷刺激的強度與種類，將其視為痛覺來感應。”
“感覺得到痛也沒關係嗎？”
“如果感覺不到，那具機器人不就對研究沒有幫助了？”
“說得也是……”
我還是有種耿耿於懷的感覺。
是什麽呢？
…………
…………
等一下喔？
矢刳馬心的目的是什麽？
她之所以那樣折磨自己，是為了將來能夠在童話世界，了無遺憾地發揮身為《機器人》的個性對吧？
因此，她試圖讓不會飛的自己飛起來，甚至折磨身體，想讓自己再也感覺不到疼痛。
那便是她采取行動的理由，也是她的目的。
龍之峰和翼都說過即便她的方法錯誤，但除非她明白自己是錯的，否則她永遠不會罷手。
我沒辦法讓她明白那一點。
但是，如果能夠換個方向，讓她認為自己現在試圖達到的目標本身是錯的，又會如何？
假使采取行動的理由瓦解了呢？
…………
……這個方法或許可行。
至少值得一試！
“齊藤，這個資料可以列印出來嗎？我有需要用，可是我沒有智慧型手機。”
“去拜托波霸老師看看如何？我想應該可以在教職員室裏列印。而且那裏有與電腦連線的複合式彩色影印機。”
我點點頭。
老師應該不會拒絕才對。畢竟，我們說不定可以利用這個資料，將矢刳馬心帶到學校來！
“那我們走吧！”
“現在就去？”
“是啊！因為我有急用，拜托你了！”
齊藤盡管不明就裏，但還是沒有麵露不悅的神色，點頭答應。
“謝啦！還有——我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嗎？”
*
“……這個方法的確值得一試。”
放學後，在搭乘轎車前往矢刳馬家的途中，我向龍之峰說明了《作戰計劃》。我原本打算用走的，但由於紙箱製服實在礙事，於是我就聽了龍之峰的話，請白狼佐送我們到附近。
雖然是題外話，不過我現在並沒有穿紙箱製服，而是普通的製服打扮。因為很有可能會被誠斥責“你把我當傻瓜嗎！”所以我將紙箱製服放在車上，並請白狼佐把車停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我們再從那裏走到矢刳馬家。
“不過……佐——村民a同學想到的辦法還真是恐怖耶。”
徒步前往的路上，龍之峰對我這麽說。
“恐怖？”
龍之峰點頭。
“個性可是我們個性者的一切喔！盡管具體的形象是之後才建立起來的，但是對我們而言，個性是我們人生唯一的目標。所以，將個性摧毀這種事——我們萬萬也想不到。”
龍之峰突然吃驚地看著我。
“你是魔鬼！”
你才沒資格說我！
“或者應該說魔王。”
魔王是你才對吧！我隻是平凡的村民！
“少說蠢話了，我們到了啦。”
“我當然是開玩笑的。”
輕輕一笑，龍之峰按下矢刳馬家的門鈴。
“我馬上開門！”
沒有詢問來者何人，玄關大門便直接開啟。有攝影機的門鈴能省去詢問的麻煩，好方便。
“剛才那是誰的聲音？”
“是矢刳馬的弟弟啦。話說迴來，你聽得見啊？”
“因為他應了我按的門鈴，表示是對我做出迴應，所以我才聽得見……原來如此，他是矢刳馬同學的弟弟啊。既然這樣，他就有可能握有重要的情報了。”
就在龍之峰如此喃喃自語時，門打開了。
誠今天穿了圖案t恤和牛仔短褲.一身標準小學男生的打扮。無
論他的態度還是表情，都洋溢著迫不及待的心情。
然後——
“你好。”
喔。
龍之峰看見誠了。也就是說，她把誠視為在矢刳馬的事情上，握有重要情報的村民囉？
誠驚訝地望著我，一臉像在問怎麽迴事的樣子。
“意思是，你可以和魔王——不對，是直接和你姊班上的個性者班長對話，而不用玩傳話遊戲了。”
大概是明白我的話了吧，誠戰戰兢兢地看著龍之峰，低下頭來。
“請……請多指教……”
最近的小學生真有禮貌啊。雖然他對我的態度是那樣。
龍之峰用一副班長的姿態點點頭。
“你姊姊呢？”
“她……她在房間裏。請往這邊走。”
他帶頭領著我們，走上通往二樓的階梯。
“我姊目前還滿安分的。因為聽說她被告誡出院後的一個星期內，不得從事《個性化活動》。”
“時間還真長。”
龍之峰的語氣聽來不敢置信。
“如果是我被禁止思考人類殲滅計劃長達一星期，我說不定反而會因為心理壓力過大而住院呢。”
不要隨便在小孩子麵前說要殲滅人類啦。誠都被嚇到了。
“她……她好像是用保養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接受……不過就算她是我姊，她那樣子還是讓我很傷腦筋……”
誠不知為何紅了臉頰。
保養？矢刳馬究竟在做什麽啊？
“就是這裏。”
誠帶我們來到的房間的房門，該怎麽說呢……簡直就像小孩子的塗鴉。
鉚釘外露，仿佛隻有在老電影中才看得到、外觀造型讓人聯想到監獄單人房的紙箱門，被黏貼在原本的木門上。
“姊，我要進去囉！”
說完.誠又叩叩地敲了敲門，讓人感覺他不像是在家裏。
“允許進入。”
房內傳來毫無抑揚頓挫的迴應聲。塚耶的話調雖然也很平淡，但她的聲音卻有些不同。給人一種刻意做出來，而且很不自然的——勉強感。
房門伴隨著似乎已生鏽的軋吱聲開啟。那不是門發出來的聲音，而是效果聲。
……哇啊！
房間裏也到處充滿著異樣的光景。
和門相同，牆壁和地板看起來雖然也是金屬材質，實際上卻一樣是紙箱做的——而且做工同樣粗糙。感覺應該至少要貼上錫箔紙會比較好，然而卻連那樣也沒有。簡直跟小孩子的勞作沒兩樣。
“抱歉打擾了。”
我一麵說，一麵跟在誠的身後進入房內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裸……裸體！
在房間中央的床——沒有墊子﹒而是看似堅硬的板子外露、貌似工作台的該處，居然坐著一名裸女！真的是一絲不掛！
盡管她的身體奪走了我的目光，不過我也稍微瞥了一眼她的臉。女孩有著一張娃娃臉，長相算得上非常可愛。而且是遮住臉龐會讓人大唿可惜的程度。
“奇怪？你是……”
矢刳馬看著龍之峰嘀咕。她八成沒有把我放在眼裏。
“不……不可以看！”
也許是因為慌張吧，語尾音調怪異的龍之峰，猛地把手按在我臉上。啪的一聲，打得我有點發疼。
“矢……矢刳馬同學！你那副模樣是怎麽迴事？”
唔，我什麽都看不見。
“因為我正在進行保養，所以先暫時解除外部裝備。”
“就……就算是這樣，至少也該穿個內衣啊！”
“沒有那個必要。所謂內衣，是穿來保護肉體脆弱部分的東西。因此對身為機器人的我而言，是多餘無用的廢物。”
真不愧是個性者。怪異得有夠徹底。
龍之峰人概是知道再勸她也沒用，
“佐——村a同學，請你把眼睛閉上！”
於是對我喊道。
……我變成村a了。
算了，情況危急時，村民a念起來確實太長。既然如此，她大可用名字——用姓氏叫我啊……她在這方麵還真是頑固。
“已經閉上了啦！”
“絕對不可以睜開眼睛喔！”
“知道啦。”
雖然有點可惜，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啊！
她握住我的手，又把我拉著走。即便在這種情況下，被女孩子握住手還是令人心跳加速。
“請坐。”
我聽從她的話坐下。是地板。因為跪坐太辛苦，於是我便盤腿而坐。雖然不知道我與矢刳馬之間相距多遠，不過我想她應該就在不遠處。
話說迴來，這房間的冷氣還真強，讓人感到些許寒意。是因為那個緣故嗎？因為要防止熱失控？
……稍微睜眼看一下好了。
“也不可以抬頭！”
我的腦袋被一把抓住，往下按壓。好痛。
魔王大人，你的握力很強嘛。
……呃，你不放手嗎？這樣感覺好像我正在對矢刳馬下跪耶。
“你今天來是有什麽事嗎？我既沒有煩惱，也沒有事情覺得困擾喔！”
“總之，請你先穿上衣服！我今天來是為了比保養更重要的大事！如果你不把衣服穿上，我就無法告訴你攸關你將來的重要事項！”
“……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暫時中斷保養好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著裝完畢。”
真可惜。
不是啦！太好了，這下我總算可以抬頭了。龍之峰的鐵爪也鬆開了我的腦袋。我的頭陣陣抽痛，搞不好已經瘀青了。
我緩緩抬頭，隻見矢刳馬戴上了紙箱頭，脖子以下則隻有用毯子卷起來，像穿了一件南美人的披風外套似的。她沒有把其他紙箱也穿戴上去，或許是因為她還存有自己仍在保養中的想法吧。
“那麽——你說的是什麽事？”
龍之峰瞥了我一眼。
我點點頭。
好，那就開始吧。
“……矢刳馬同學。如果現在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情報，是關於你的《機器人個性》的根本——你會想要知道嗎？”
“有關根本的重要情報？”
矢刳馬不解地歪頭。
她的態度充滿了懷疑。不過看她的樣子，就知道這個話題引起她的興趣了。
龍之峰肯定地點頭。
“沒錯，《村民》是這麽說的。因為這個情報與我的《個性》無關，而是攸關你的《個性》，所以我無法妄加判斷……你想聽那個有關根本的情報嗎？如果你想聽，你瞧，那名《村民》他就在那裏。”
龍之峰指著我。
矢刳馬的紙箱頭慢慢轉向我，同時我清楚地感覺到，那雙藏在洞孔後方的眼睛捕捉到我。
“你手上握有關於我《個性》的情報？”
很好，她看見我了！
雖然她似乎不記得之前的事情，但龍之峰也是在反覆好幾次相同的情況後才認得我，所以不記得也是理所當然。
“……是的。”
我大大地點頭。我仿效龍之峰和翼，稍微誇大動作。
“我確實握有堪稱大魔王級的情報。”
“大魔王級？”
“沒錯。我手中的情報將會完全顛覆你的世界觀。而且，還是會讓你體認到自己不管如何升等都沒有意義的情報。”
矢刳馬倏地向前探出身子。
她變得更感興趣了！
“你是《機器人》對吧？——不，應該說是《機
器人》的個性者，沒錯吧？”
“那當然。”
矢刳馬點頭。
“鐵打的身體，鋼造的心！不會感到疼痛，也不會懷抱恐懼！那便是——《機器人》！也就是我的個性。”
就是這個！
我從列印出來的資料中，選出像是以矢刳馬的紙箱製成的機器人圖片，擺在地上。
“沒錯，就是這個！就是這種感覺！鐵打的身體，鋼造的心！不會感到疼痛，也不會懷抱恐——”
“那你覺得這個如何？”
我打斷矢刳馬，拿出其他圖片擺在一旁。那些是齊藤給我看的最先進設計的機器人。
“這是什麽？”
“這些是現在人氣最旺的《機器人》啦。這個是去年最受歡迎的動漫機器人，這個是最受歡迎的電玩主角。還有，這是最一支歡迎的電影機器人。”
“咦？什麽！”
失刳馬焦急地拍打貌似自己的圖片。
“那這個呢？這個機器人呢？”
她的語調恢複正常了！這是她內心混亂不安的證據！
就是現在。我要趁此機會接連發動攻勢！
“這個已經落伍了啦。”
我從書包裏取出手機，打開來迅速操作，叫出資料。那是我拜托齊藤錄製的影片。我將熒幕麵向矢刳馬，按下播放鍵。
“——現在正流行的是這種設計。雖說是機器人，但會與人類談戀愛、和人類一樣有煩惱是很正常的，否則根本無法發展出劇情。而且，這種傾向在女性型機器人身上格外強烈。”
腳本是我請齊藤自己即興創作的。
“——那這種機器人呢？”
如同熒幕上播映的一般，我將像矢刳馬的紙箱機器人的插圖拿給齊藤看。
齊藤麵露苦笑。
“——這個？這種機器人現在沒有人會用了啦。”
影片播放完畢。
如何？
矢刳馬動也不動地，從箱子上的兩個洞孔後方，注視已經沒有任何畫麵的手機熒幕。
很好，最後關鍵的一擊。
“失刳馬心！”
我伸手指著她。
“你所追求的《機器人》形象，已經不被人們需要了！”
…………
哇啊！
她忽然倒向後方！昏了？她昏倒了嗎！
“姊姊！”
誠急忙跑上前去。
結果，隻見矢刳馬緩緩起身，
“完蛋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平常的語調放聲呐喊。
她用關節無法彎曲的手臂抱頭，一邊不停左右扭動身體，嘴裏一麵反覆念著完蛋了。
“我什麽也當不成了！啊啊啊啊啊啊啊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所謂的發狂，指的或許就是這個樣子吧。即便她罩著紙箱，我還是能夠想見紙箱下她那發瑋了瘋似的表情。
“大哥哥！我姊姊她：我姊姊她崩潰了啦！”
不，好戲才正要開始！
“還沒有結束！你再看一次這個！”
我抓起攤放在地板上的列印資料，拿到矢刳馬的紙箱臉麵前。
“這是最新的機器人資訊！你隻要將你的《機器人》形象版本，升級成這個就可以了！既然是機器人，更新老舊情報本來就是理所當然！你過去太惰於這點了！都是因為你沒來學校，才會讓事情演變成如此！個性者會從我們村民身上獲取情報，磨練自己的個性，不是嗎！假如你以為每天關在家裏，就能滿足日益進化的童話世界所需要的個性，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矢刳馬伸出顫抖的手，觸碰、抓住我手上的資料。然後貪婪地、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它。
“這這這是最新版本的機器人……！”
紙一張又一張地被翻開。
“沒有錯！你現在設定的機器人形象，簡直就跟小孩子的塗鴉一樣。那種機器人已經沒有人想要了！現在被眾人需要的是這種版本！目標方向錯誤的你，所做的努力根本毫無意義！”
紙箱手沉默地翻著資料。
“——矢刳馬同學。”
龍之峰以柔軟得仿佛要滑入心底的溫柔語調，出聲喚她。
“老舊價值觀已被破壞的你，現在應該聽得進去才對。所以我要重複一遍，從前你弟弟曾經給你的忠告。”
矢刳馬停下手邊的動作，仰起紙箱臉看著龍之峰。
“你犯了很大的錯誤。個性者向來隻有在童話世界，才能夠發揮個性的能力。魔王無法在這個世界使用魔法，死靈法師也無法操縱屍體。同樣的，盡管你是機器人的個性者，也無法在天空飛翔，更不可能感覺不到疼痛。”
資料啪一聲地掉落在地。
“騙……騙人……”
“是真的。矢刳馬同學，你幾乎沒有上過我們專用的課程對吧？假如你有好好上課，應該早就理解了才對。可是，你卻恐怕是因為《相信》迴應你弟弟心目中的形象就是確立自已的個性，而下意識地拒絕出席課程——結果，反而折磨了你弟弟。”
“我折磨誠……”
紙箱臉望向誠。接著，她慢慢把手伸向自己的頭，卸下紙箱，卸下古老機器人的外包裝。
十五歲少女的臉龐，在燈光下顯現。
原本束起的栗色長發鬆開，如流水般蜿蜒流瀉，同時，淚水也從與頭發同色的眼眸溢出，劃過臉頰，濡濕胸前的毯子。
“誠，對不起……”
“姊……姊姊！”
誠衝上前去一把抱住矢刳馬。掉落的紙箱頭雖然因此被壓爛，但矢刳馬看起來並不介意。
唿……看樣子事情似乎進行得很順利。
我都緊張到冒冷汗了哩。
盡管計劃成功與否，得等實際上場了才知道，不過結果相當圓滿！
好了——迴去吧。
我與龍之峰對看了一眼，互相點頭。
矢刳馬擤擤鼻子。
“真是的，討厭啦……我明明是機器人，卻哭成這個樣子……我真沒用。”
“才沒有那迴事。”
正準備和龍之峰一同離開房間的我，迴頭說道：
“機器人不是以人類為目標製造出來的嗎？會哭泣，就表示矢刳馬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機器人。”
矢刳馬瞬間露出吃驚的神情，
“——是！”
隨後便用現今機器人還做不到的真誠笑容，用力點頭。
*
“你真厲害……”
在迴程的車上，龍之峰如此歎道。可能是太緊張了，她的臉莫名地微微泛紅。就連眼睛也有些濕潤。
……是感冒了嗎？
“我剛聽見你的計劃時，心裏真的為之一驚。不過，果然唯有那麽做，才能撼搖矢刳馬同學的價值觀！”
她緊握住兩隻拳頭。
拜托你不要那樣直勾勾地看著我……我會害羞耶。
“那是因為我不是個性者，才有辦法想到並做出那種事。”
做出如此殘酷的事情來。
“況且最重要的是，要不是有你在，我恐怕也無法讓她理解我的話。”
事實確實如此。
事情會成功，和讓矢刳馬明白自己的機器人情報太老舊，還有解決誠的煩惱，阻止矢刳馬做出跳下屋頂、企圖讓疼痛消失這種本來就辦不到的事情沒有關係。
重點在於龍之峰所說的話。
“才沒有那迴事。我的話、我的聲音之所以
會傳進她耳裏，都是因為有佐——村a同學的計劃的關係。”
她好像很中意《村a》這個稱唿耶。
“而且……你最後的那句話……”
唔——
“哎呀，那隻是我一時順勢，應該說有點得意忘形……總之，連我自己也覺得好像有點太耍帥——”
“不。”
龍之峰搖頭。
“什麽太耍帥的，才沒有這種事呢。因為——”
龍之峰微微垂下莫名濕潤的雙眼，輕輕咬著自己的手指。
“——你真的很帥氣呀！”
咦？
“……讓我有點嫉妒。”
什麽？
呃——是我幻聽嗎？還是我聽錯了？
當我還在煩惱該如何迴應時，轎車停下了。車子已來到我家門前。看來，我倆沉默的時板比我以為的還要久。
我抱著紙箱製服.出了白狼佐替我打開的車門，站在原地等他迴到駕駛座開車。
龍之峰搖下後座車窗，探出頭來。
“那麽，我們返校日再見了。”
“好。”
“下次你也要穿那套製服對吧？要加油喔！”
我帶著苦笑，輕輕踢了一下紙箱製服。
“我總算稍微能夠理解你們的心情了。穿這個實在很難受。”
“……現在已經不一樣了喔！”
“嗯？”
龍之峰搖搖頭。
“不，沒什麽。”
禮車開動，龍之峰在夕陽下大大地揮手道別。
“下次返校日見！”
“好！”
我也揮手直到看不見車子，這才進了家門。
不知為何，我轉身返家的步伐好輕快。
那通電話，是在八月上旬時打來的。
一接到電話，我頓時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這陣子炎熱的天氣不斷持續，害我連暑假作業也毫無進展——這雖然不成藉口，但我至今仍想不出辦法讓矢刳馬改變想法。
“明天我姊就要迴家了，你可以過來一趟嗎？”
坦白說，我很猶豫。
但是，見了麵或許會想到什麽點子也說不定。上次因為情況危急，連話也沒辦法好好說，隻有被她認得而已。
“我知道了。不過，她的身體還好嗎？”
“嗯，我姊很好，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擔心。雖然我去探病時，她有說她不會再跳樓，可是個性者的話能信嗎？她以前也說過那種話，最後還不是又跳了好幾次。所以——”
“我明白。這樣吧，我找龍之峰——你還記得嗎？就是那位魔王姊姊。”
“我記得。”
“我會跟她聯絡，可以的話，我們明天就過去。”
“大哥哥你一個人來不行嗎？”
“因為我不是個性者，所以我想你姊應該不會注意到我。”
這是事實。
假如沒有龍之峰，我即便去了，對矢刳馬而言大概也跟幽靈沒兩樣。
“……那好吧。”
他的語氣聽來有些不滿，但還是姑且接受了。我一掛斷電話就立刻撥打龍之峰的手機。“佐——村……村民a同學！”
她的聲音聽起來好驚訝。
“對……對不起，我居然這副打扮……因為我才剛衝完澡迴到房間……”
哎呀，反正我又看不到，什麽打扮都無所謂啦。再說我們是講電話。
……衝澡啊。
嚇！
不行、不行，我差點就要想像了。她前陣子的泳裝打扮還烙印在我腦海呢。
“請……請問……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這個聽起來像是在小小期待什麽的語氣是怎麽迴事？我可不是因為想到殲滅人類的點子，才打電話給你的喔！
“剛才矢刳馬的弟弟打給我。他說他姊明天出院，希望我們能去見她。明天是返校日對吧？你下午有空嗎？”
“啊，我有空！可是，你打算怎麽做呢？”
“這一點我是還沒想到，不過，總不能放著誠不管吧？”
“我知道了。呃……明天下午我沒事，我可以跟你去。”
“大小姐，明天下午有政經界的派對——”
白狼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什麽事也沒有！我會去的！”
“這……這樣啊……”
剛才好像說有派對耶，真的不要緊嗎？算了，既然龍之峰覺得沒關係那就好，不過，她的責任感還真強啊。真可謂班長中的班長。雖然她是魔王。
“那麽，明天見了。”
“好。”
我按下按鍵，切斷通話。
總覺得她的語氣似乎很興奮。
看來，即便是魔王，也會為了能夠幫助別人而感到開心。
說到這裏，之前發生鮪魚騷動時，龍之峰就算被海水浴場的遊客感謝也很冷靜呢。她明明總是說她討厭受人感謝到會起蕁麻疹的地步，但究竟為何會有這樣的差異呢？
之後再去問間她好了。
就在我站起身，打算再想想有沒有其他辦法時，門鈴響了。
該不會——
我從窗戶向外望去。從我的房間可以望見大門。
太好了，不是翼。我還以為她又用莫名的第六感嗅出什麽了。
按門鈴的是宅配人員。
我用走廊的對講機迴應後走下樓梯，一打開玄關大門，
“你好。”
就見到一位親切的大哥哥拿著好大的板狀箱子，站在門前。
“這是給佐東二郎先生的包裹。麻煩你幫我簽名。”
給我的？我不記得我有郵購東西啊。
我看了一下他給我的托運單，品名的地方上寫著“製服”二字。寄件人是——學校？
因為看起來不像是某種詐欺手法，於是我還是姑且先簽了名。
“謝謝你。”
微微點頭致意後，宅配的大哥哥隨即坐上停在我家門前的貨車，迅速離去。
“……這個製服是怎麽迴事？”
我關上門，把包裹搬到房間裏，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裝——
者是什麽？
紙箱裏還有紙箱？
這玩意兒似乎是組裝式的。我對這種東西很擅長，就算不看說明書也能大致組裝起來，況且這類物品的構造本來就是如此。
雖說是紙箱，這東西的材質也算相當堅固。感覺和電視上有時會介紹的紙箱椅十分類似。
紙箱是鑲嵌式的，總共被分割成好幾個部分。由於數量不多，因此我隻花了十五分鍾就組裝完畢——然而……
“矢刳馬……？”
我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那個。
組裝完成後，與矢刳馬心——與她所穿的整身紙箱盔甲概念相同的東西，就這樣出現在我麵前。
紙箱製成的機器人。好像暑假的勞作喔。
不過，為什麽？
為什麽學校要送這個給我？
我打開一起被放進包裝內的信封，看了裏麵的信，或者應該說是使用說明書後，不禁愕然。不僅如此，我還不由得放聲大叫：
“這是新製服嗎！”
☆
隔天，是返校日。聽說會是相當晴朗而炎熱的一天。
但是——我的心情好憂鬱。
不，我並不是因為天氣熱，或是因為想不到說服矢刳馬的方法，而擔心會被龍之峰用失望的眼神，把我看作是無用的村民。雖然我也討厭那樣，但並不是。
原因是，服裝。
是這套——離譜至極的製服！
我是試穿過了沒錯……但這實在太誇張了。
盡管比起矢刳馬的紙箱機器人外包裝，這套製服既沒有醒目的封箱膠帶，看起來也沒那麽寒酸，可是依舊還是紙箱。
在那之後，我立刻打了電話給龍之峰想問個明白。但是，她沒有接。雖然在這個時間點上，她沒接電話是有些可疑，不過為了確認，我馬上又打給塚耶。
結果，她很快就接了。
我問她有沒有收到這種東西，但塚耶卻說她沒有收到。
“話說迴來，你去問龍之峰同學不是比較快？”
她甚至還這麽說。
我也有同感——可是，她不接電話也沒辦法。
於是，接著我又打給齊藤。結果，
“嗯，我有收到啊。”
他如此迴答。
“聽說這好像又是政府的命令耶。因為事情實在太奇怪了，所以我就打去學校問。結果，學校說這是讓我們體驗個性者觀點的實驗。還說政府人員會去夏天的返校日搜集報告。”
也就是說，此事和龍之峰無關囉？如此心想的我掛了電話，但最後還是忍不住打給了翼。結果……
“這一定是魔王的計劃！”
她如此斷言。
“雖然已經掌握她可疑的行動……不過紙箱製服還真是莫名其妙。但是沒關係！我絕對會揭發計謀的全貌！”
……我不小心燃起她的鬥誌了。
算了，不管怎樣，即便這是龍之峰的計劃，認真的學生還是會乖乖穿製服上學的。
“——嗨！”
來到車站前的圓環後，突然間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一迴頭，就見到一名跟我一樣的紙箱
學生站在眼前.動作不靈活地舉起紙箱手臂。
“……你是誰？”
“我是木村啦.木村！聽聲音就知道了吧？”
“啊，抱歉。我剛才正好在想事情。不過，你怎麽會認出我來？”
“嗯？是因為書包啦。”
他用從紙箱手臂的前端伸出的手指，指著我的書包。
噢，原來如此。
盡管我的書包上並沒有任何特征，但隻要看習慣了，還是有辦法分辨得出來。聽他這麽一說，木村手上的確也提著一如往常的運動袋，假如我先看到袋子，應該也會注意到是他。
……也許吧。
“不過，這真的好離譜啊~”
木村一副很難活動地扭扭腰。
“學校也真是的，到底在想什麽啊？難不成把我們當成白老鼠了？”
“應該就是那麽迴事吧？像是示範學校之類的。”
“不過我們也真聽話，就這麽乖乖照做了。”
木村嘻嘻地笑。
他說得沒錯。
不隻是我們，其他學生也都穿著紙箱製服在等公車。乍看之下，根本連男女也無法區別。雖然就像木村所說的，隻要看書包就能犬概分辨得出來，但如果不是像木村這樣的熟人，還是完全無法辨別誰是誰。
上了公車之後，司機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反應。或許是他已經往返好幾趟，早就習慣了。
可能是因為這副打扮無法坐下的關係，所以公車上的座位早已被全部拆除，一件不留。也就是說，這個實驗真的會在暑假期間持續下去囉？
“對了，戲劇準備得如何了？”
木村用一張紙箱臉向我問道。
“這個嘛，因為劇本還沒寫好，所以我打算拜托波霸老師，請她變動一下校慶的行程。”
“可以這樣嗎？”
“反正校慶活動本來就不止一天，我隻是請她把戲劇排到最後而已。也因為這樣，大道具組要等暑假結束後才會開始忙碌。”
“嘿嘿，真幸運了”
他彈響手指。
“太好了，因為暑假正是決定下一批正式球員的關鍵時刻。我原本還在想，要是不能練習就糟了。再說又有暑假作業要寫。”
“這樣啊。有參加社團的人好像都是如此耶。”
“啊！說到這裏，你們之前去了海邊對吧！怎麽沒有約我！聽說魔王那天還請你們吃壽司！”
情報來源八成是齊藤。
“去是有去啦……但那根本跟綁架差不多，而且齊藤也是被翼硬拉去的。不過，我們的確有被招待吃壽司就是了。”
“好好喔~我也好想吃。”
因為看不見表情，所以我不太確定他說的是不是真心話。
想吃？真的嗎？
總之，就在我們一陣閑聊當中，公車抵達了學校。我們提心吊膽地下了車，走向教室……
坦白說，眼前的上學景象實在令人毛骨悚然到了極點！
毫無個性、完全統一的紙箱學生，慢吞吞地走向校舍的樣子，真的隻能用毛骨悚然這個詞來形容。
“哇啊，好可怕……”
木村也一臉苦笑地這麽說。
換上室內拖鞋走到教室後，隻見那裏果然也是相同的景象。長相相同、模樣相同的學生們聚在一起，完全無法區分誰是誰。
因此，身處其中的個性者們變得更加顯眼。
比平常更為突出。
仿佛在黑白的世界裏，唯獨他們身上才有色彩。
我把書包放在書桌上後，動作緩慢地走到已經入座的塚耶身旁，
“嗨。”
跟她打招唿。但是——她卻對我不理不睬。
奇怪？她沒把我放在眼裏？
“那個……塚耶同學，我是佐東。”
才剛說完，貓咪們就發出挑釁般的威嚇聲，塚耶也因此終於看著我。
不對。
正確來說是麵向我。
她雖然有在看，感覺卻不太對勁。好像她沒有在看《我》似的。
“……箱子在用村民a同學的聲音說話。”
果然沒錯！
“不是啦，我隻是穿著箱子而已！你瞧！”
我稍微舉起頭部的紙箱，露出臉來。結果，塚耶的眼神這下終於有在看《我》了。
“……你在做什麽啊？”
她蹙起一對白色的眉毛。
“我不是在電話中問過你，有沒有收到紙箱製服嗎？”
因為手舉得很累，於是我又把紙箱頭放迴去。
“的確是有這麽一迴事。”
“這就是我說的紙箱。不過，不隻是我喔，其他人也都有穿。”
“是嗎？”
“咦？這話什麽意思？”
難道你沒發現？
“雖然你這麽說，但除了你之外，我見到的景象都跟平常一模一樣啊。”
我被擊沉了。
感覺就像被人痛毆了一頓。
也就是說，她沒有在玩，也沒有在開玩笑，而是在他們眼裏，這個世界看起來真的就是這個樣子！
真的假的啊……
這麽說來，龍之峰眼中的世界也是如此囉……
…………
不對。
不是這樣的。
她原本也和翼一樣，能夠無條件地把別人放在眼裏。齊藤是這麽說的。
倘若如此，那麽她的世界，或許也是漸漸地變成我現在所見到的這個樣子。
那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呢？
她不可能毫無感覺。
龍之峰會獨自在無人知曉的中庭吃午餐，以及她會去尋找那樣的地方，一定都是因為那個原因。
…………
該怎麽說呢：假如真是那樣，我好想替她找迴來。替龍之峰再次找迴她曾經擁有的世界。
還是說，她根本不在乎這樣的世界？
就像其他個性者——比方說塚耶一樣？
“——早安。”
聽見甜美的問候聲，身穿紙箱的我轉過頭。
龍之峰櫻子就站在那裏。
她用一如以往的姿態、一如以往的臉龐，站在那裏仰望著我。
“你的裝扮好有趣喔，佐——村民a同學。”
“咦？你認得出是我……？”
“那是當然的啊。你這人真怪。”
龍之峰嗬嗬地笑。
哇啊！
總覺得——我的胸口有種被塞得滿滿的感覺！這是怎麽迴事？為什麽我會這麽開心？真是莫名其妙！
☆
盡管我一個人如此激動，但最後什麽事也沒發生，很快地就上課鍾響來到導師時間，之後又移動到校園裏。
在校園裏聆聽校長訓話及暑假生活須知等，然後解散。這是八月的暑假期間，每個星期都會舉行一次的活動。
因為被迫在夏日陽光下，穿著紙箱製服聆聽訓話，所以自然有好幾名學生不支倒地。
其中也有沒能倒下，而是在紙箱中昏厥的學生。最後集會比預訂時間提早許多結束，就地解散。
“佐東。”
返迴教室的路上，齊藤過來找我說話。可能是導師時間時，因為分辨不出誰是誰，大家於是各自在身上小小地寫上名字的關係，他才曉得是我吧。
“嗨。前陣子真是一場災難啊。”
“就是啊。不過還滿有趣的，而且鮪魚也很美味。”
“的確是很好吃沒錯。木村一直很不甘心呢。”
齊藤笑道。
“我
是不是不應該告訴他啊？”
“不會啊，又沒關係。反正這件事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下次如果還有類似的情況，再約他一起來吧。不過……雖然偶爾也有好康的，但大部分還是壞事居多。”
“這話由佐東你說出來，還真有說服力啊……”
“我這個勇者的青梅竹馬可不是隨便當當的。對了，劇本進行得如何了？”
“關於這件事，該怎麽替矢刳馬分配角色讓我有點傷腦筋。”
我的心情頓時變得有些沉重。
我今天稍後必須去她家一趟。誠想必正滿心期待著，然而我卻沒能想出任何解決對策。我也不能幫矢刳馬的忙，把她從二樓扔下去，或是狠狠地揍她一頓。
“有什麽問題嗎？”
“與其說問題，應該說機器人的種類範圍太廣了。所以，我想跟你確認矢刳馬是哪種機器人的個性者。”
“這個問題你問我，我也……”
這實在很難解釋。
“比方說，如果是當邪惡的敵方，泥人魔偶中有一種超級巨大的機械魔人；若是當勇者的夥伴，則有女子型通用戰鬥機器人。不過，要扮演哪一種角色，還是得依照矢刳馬的機器人類型而定。”
“是嗎？”
“雖然這種學生製作的戲劇，可能安排什麽樣的機器人都無所謂，但我覺得角色還是應該要盡量符合個性才對。”
他說得沒錯。假如龍之峰扮演的是一下就能撂倒敵人的角色，感覺就會不太對勁。
“可是，我對機器人這種東西……不是很熟悉耶。”
“我這邊有資料，你要看嗎？”
“好哇，我要看。”
一迴到教室，齊藤立刻把資料拿給我看。
包括動畫在內，他在平板電腦裏，將電子版的電玩雜誌、動漫雜誌，以及電影情報雜誌內，所有有關最新的創作世界機器人的文章全都標注起來。
“……這個是機器人？”
我忍不住這麽問。
因為，熒幕中的機器人與矢刳馬截然不同。
就連對這種東西幾乎不感興趣的我也能理解，甚至能夠感受到，巨大到人可以乘坐的機器人有多帥氣。
可是最令我驚訝的，是人型的機器人。
電腦裏，一張張逼真到幾乎與人類無異、讓人不禁懷疑是否真的是機器人的插圖呈現在我眼前。
和矢刳馬完全不一樣。
“我問你，難道沒有感覺像我們身上這套紙箱製服的機器人嗎？”
“現在這個時代沒有那種東西啦。”
我被笑了。
“我想想看喔……如果是以前的漫畫或特攝電影的機器人，應該就會像你說的——啊，你看！”
齊藤一搜尋，熒幕上隨即出現好幾張符合矢刳馬給我的機器人形象的圖片。像在大鐵罐上裝上手腳，再戴上馬口鐵桶子的機器人，看起來完全符合矢刳馬的形象。
“啊，就是這個。矢刳馬就是這種機器人啦。”
“真的嗎？真是令人驚訝。我想，現在要是提出這種設計的機器人，大家一定會覺得我們在開玩笑。”
是這樣嗎？
“巨大的戰車型機器人就另當別論，不過包括泥人魔偶在內，等身大機器人本來就是以創造人類為目的，所以外型當然會變得愈來愈接近人類。”
接近人類——
咦？
我好像覺得哪裏怪怪的？
“……那也有感覺得到痛的機器人嗎？”
齊藤將紙箱頭往旁邊一歪。
“嗯，的確是有。而且不是在創作世界裏，是真實存在的。我在新聞上看過，因為痛覺是一種刺激，所以研究人員正在對真正的機器人進行研究，想要讓機器人藉由判斷刺激的強度與種類，將其視為痛覺來感應。”
“感覺得到痛也沒關係嗎？”
“如果感覺不到，那具機器人不就對研究沒有幫助了？”
“說得也是……”
我還是有種耿耿於懷的感覺。
是什麽呢？
…………
…………
等一下喔？
矢刳馬心的目的是什麽？
她之所以那樣折磨自己，是為了將來能夠在童話世界，了無遺憾地發揮身為《機器人》的個性對吧？
因此，她試圖讓不會飛的自己飛起來，甚至折磨身體，想讓自己再也感覺不到疼痛。
那便是她采取行動的理由，也是她的目的。
龍之峰和翼都說過即便她的方法錯誤，但除非她明白自己是錯的，否則她永遠不會罷手。
我沒辦法讓她明白那一點。
但是，如果能夠換個方向，讓她認為自己現在試圖達到的目標本身是錯的，又會如何？
假使采取行動的理由瓦解了呢？
…………
……這個方法或許可行。
至少值得一試！
“齊藤，這個資料可以列印出來嗎？我有需要用，可是我沒有智慧型手機。”
“去拜托波霸老師看看如何？我想應該可以在教職員室裏列印。而且那裏有與電腦連線的複合式彩色影印機。”
我點點頭。
老師應該不會拒絕才對。畢竟，我們說不定可以利用這個資料，將矢刳馬心帶到學校來！
“那我們走吧！”
“現在就去？”
“是啊！因為我有急用，拜托你了！”
齊藤盡管不明就裏，但還是沒有麵露不悅的神色，點頭答應。
“謝啦！還有——我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嗎？”
*
“……這個方法的確值得一試。”
放學後，在搭乘轎車前往矢刳馬家的途中，我向龍之峰說明了《作戰計劃》。我原本打算用走的，但由於紙箱製服實在礙事，於是我就聽了龍之峰的話，請白狼佐送我們到附近。
雖然是題外話，不過我現在並沒有穿紙箱製服，而是普通的製服打扮。因為很有可能會被誠斥責“你把我當傻瓜嗎！”所以我將紙箱製服放在車上，並請白狼佐把車停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我們再從那裏走到矢刳馬家。
“不過……佐——村民a同學想到的辦法還真是恐怖耶。”
徒步前往的路上，龍之峰對我這麽說。
“恐怖？”
龍之峰點頭。
“個性可是我們個性者的一切喔！盡管具體的形象是之後才建立起來的，但是對我們而言，個性是我們人生唯一的目標。所以，將個性摧毀這種事——我們萬萬也想不到。”
龍之峰突然吃驚地看著我。
“你是魔鬼！”
你才沒資格說我！
“或者應該說魔王。”
魔王是你才對吧！我隻是平凡的村民！
“少說蠢話了，我們到了啦。”
“我當然是開玩笑的。”
輕輕一笑，龍之峰按下矢刳馬家的門鈴。
“我馬上開門！”
沒有詢問來者何人，玄關大門便直接開啟。有攝影機的門鈴能省去詢問的麻煩，好方便。
“剛才那是誰的聲音？”
“是矢刳馬的弟弟啦。話說迴來，你聽得見啊？”
“因為他應了我按的門鈴，表示是對我做出迴應，所以我才聽得見……原來如此，他是矢刳馬同學的弟弟啊。既然這樣，他就有可能握有重要的情報了。”
就在龍之峰如此喃喃自語時，門打開了。
誠今天穿了圖案t恤和牛仔短褲.一身標準小學男生的打扮。無
論他的態度還是表情，都洋溢著迫不及待的心情。
然後——
“你好。”
喔。
龍之峰看見誠了。也就是說，她把誠視為在矢刳馬的事情上，握有重要情報的村民囉？
誠驚訝地望著我，一臉像在問怎麽迴事的樣子。
“意思是，你可以和魔王——不對，是直接和你姊班上的個性者班長對話，而不用玩傳話遊戲了。”
大概是明白我的話了吧，誠戰戰兢兢地看著龍之峰，低下頭來。
“請……請多指教……”
最近的小學生真有禮貌啊。雖然他對我的態度是那樣。
龍之峰用一副班長的姿態點點頭。
“你姊姊呢？”
“她……她在房間裏。請往這邊走。”
他帶頭領著我們，走上通往二樓的階梯。
“我姊目前還滿安分的。因為聽說她被告誡出院後的一個星期內，不得從事《個性化活動》。”
“時間還真長。”
龍之峰的語氣聽來不敢置信。
“如果是我被禁止思考人類殲滅計劃長達一星期，我說不定反而會因為心理壓力過大而住院呢。”
不要隨便在小孩子麵前說要殲滅人類啦。誠都被嚇到了。
“她……她好像是用保養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接受……不過就算她是我姊，她那樣子還是讓我很傷腦筋……”
誠不知為何紅了臉頰。
保養？矢刳馬究竟在做什麽啊？
“就是這裏。”
誠帶我們來到的房間的房門，該怎麽說呢……簡直就像小孩子的塗鴉。
鉚釘外露，仿佛隻有在老電影中才看得到、外觀造型讓人聯想到監獄單人房的紙箱門，被黏貼在原本的木門上。
“姊，我要進去囉！”
說完.誠又叩叩地敲了敲門，讓人感覺他不像是在家裏。
“允許進入。”
房內傳來毫無抑揚頓挫的迴應聲。塚耶的話調雖然也很平淡，但她的聲音卻有些不同。給人一種刻意做出來，而且很不自然的——勉強感。
房門伴隨著似乎已生鏽的軋吱聲開啟。那不是門發出來的聲音，而是效果聲。
……哇啊！
房間裏也到處充滿著異樣的光景。
和門相同，牆壁和地板看起來雖然也是金屬材質，實際上卻一樣是紙箱做的——而且做工同樣粗糙。感覺應該至少要貼上錫箔紙會比較好，然而卻連那樣也沒有。簡直跟小孩子的勞作沒兩樣。
“抱歉打擾了。”
我一麵說，一麵跟在誠的身後進入房內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裸……裸體！
在房間中央的床——沒有墊子﹒而是看似堅硬的板子外露、貌似工作台的該處，居然坐著一名裸女！真的是一絲不掛！
盡管她的身體奪走了我的目光，不過我也稍微瞥了一眼她的臉。女孩有著一張娃娃臉，長相算得上非常可愛。而且是遮住臉龐會讓人大唿可惜的程度。
“奇怪？你是……”
矢刳馬看著龍之峰嘀咕。她八成沒有把我放在眼裏。
“不……不可以看！”
也許是因為慌張吧，語尾音調怪異的龍之峰，猛地把手按在我臉上。啪的一聲，打得我有點發疼。
“矢……矢刳馬同學！你那副模樣是怎麽迴事？”
唔，我什麽都看不見。
“因為我正在進行保養，所以先暫時解除外部裝備。”
“就……就算是這樣，至少也該穿個內衣啊！”
“沒有那個必要。所謂內衣，是穿來保護肉體脆弱部分的東西。因此對身為機器人的我而言，是多餘無用的廢物。”
真不愧是個性者。怪異得有夠徹底。
龍之峰人概是知道再勸她也沒用，
“佐——村a同學，請你把眼睛閉上！”
於是對我喊道。
……我變成村a了。
算了，情況危急時，村民a念起來確實太長。既然如此，她大可用名字——用姓氏叫我啊……她在這方麵還真是頑固。
“已經閉上了啦！”
“絕對不可以睜開眼睛喔！”
“知道啦。”
雖然有點可惜，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啊！
她握住我的手，又把我拉著走。即便在這種情況下，被女孩子握住手還是令人心跳加速。
“請坐。”
我聽從她的話坐下。是地板。因為跪坐太辛苦，於是我便盤腿而坐。雖然不知道我與矢刳馬之間相距多遠，不過我想她應該就在不遠處。
話說迴來，這房間的冷氣還真強，讓人感到些許寒意。是因為那個緣故嗎？因為要防止熱失控？
……稍微睜眼看一下好了。
“也不可以抬頭！”
我的腦袋被一把抓住，往下按壓。好痛。
魔王大人，你的握力很強嘛。
……呃，你不放手嗎？這樣感覺好像我正在對矢刳馬下跪耶。
“你今天來是有什麽事嗎？我既沒有煩惱，也沒有事情覺得困擾喔！”
“總之，請你先穿上衣服！我今天來是為了比保養更重要的大事！如果你不把衣服穿上，我就無法告訴你攸關你將來的重要事項！”
“……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暫時中斷保養好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著裝完畢。”
真可惜。
不是啦！太好了，這下我總算可以抬頭了。龍之峰的鐵爪也鬆開了我的腦袋。我的頭陣陣抽痛，搞不好已經瘀青了。
我緩緩抬頭，隻見矢刳馬戴上了紙箱頭，脖子以下則隻有用毯子卷起來，像穿了一件南美人的披風外套似的。她沒有把其他紙箱也穿戴上去，或許是因為她還存有自己仍在保養中的想法吧。
“那麽——你說的是什麽事？”
龍之峰瞥了我一眼。
我點點頭。
好，那就開始吧。
“……矢刳馬同學。如果現在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情報，是關於你的《機器人個性》的根本——你會想要知道嗎？”
“有關根本的重要情報？”
矢刳馬不解地歪頭。
她的態度充滿了懷疑。不過看她的樣子，就知道這個話題引起她的興趣了。
龍之峰肯定地點頭。
“沒錯，《村民》是這麽說的。因為這個情報與我的《個性》無關，而是攸關你的《個性》，所以我無法妄加判斷……你想聽那個有關根本的情報嗎？如果你想聽，你瞧，那名《村民》他就在那裏。”
龍之峰指著我。
矢刳馬的紙箱頭慢慢轉向我，同時我清楚地感覺到，那雙藏在洞孔後方的眼睛捕捉到我。
“你手上握有關於我《個性》的情報？”
很好，她看見我了！
雖然她似乎不記得之前的事情，但龍之峰也是在反覆好幾次相同的情況後才認得我，所以不記得也是理所當然。
“……是的。”
我大大地點頭。我仿效龍之峰和翼，稍微誇大動作。
“我確實握有堪稱大魔王級的情報。”
“大魔王級？”
“沒錯。我手中的情報將會完全顛覆你的世界觀。而且，還是會讓你體認到自己不管如何升等都沒有意義的情報。”
矢刳馬倏地向前探出身子。
她變得更感興趣了！
“你是《機器人》對吧？——不，應該說是《機
器人》的個性者，沒錯吧？”
“那當然。”
矢刳馬點頭。
“鐵打的身體，鋼造的心！不會感到疼痛，也不會懷抱恐懼！那便是——《機器人》！也就是我的個性。”
就是這個！
我從列印出來的資料中，選出像是以矢刳馬的紙箱製成的機器人圖片，擺在地上。
“沒錯，就是這個！就是這種感覺！鐵打的身體，鋼造的心！不會感到疼痛，也不會懷抱恐——”
“那你覺得這個如何？”
我打斷矢刳馬，拿出其他圖片擺在一旁。那些是齊藤給我看的最先進設計的機器人。
“這是什麽？”
“這些是現在人氣最旺的《機器人》啦。這個是去年最受歡迎的動漫機器人，這個是最受歡迎的電玩主角。還有，這是最一支歡迎的電影機器人。”
“咦？什麽！”
失刳馬焦急地拍打貌似自己的圖片。
“那這個呢？這個機器人呢？”
她的語調恢複正常了！這是她內心混亂不安的證據！
就是現在。我要趁此機會接連發動攻勢！
“這個已經落伍了啦。”
我從書包裏取出手機，打開來迅速操作，叫出資料。那是我拜托齊藤錄製的影片。我將熒幕麵向矢刳馬，按下播放鍵。
“——現在正流行的是這種設計。雖說是機器人，但會與人類談戀愛、和人類一樣有煩惱是很正常的，否則根本無法發展出劇情。而且，這種傾向在女性型機器人身上格外強烈。”
腳本是我請齊藤自己即興創作的。
“——那這種機器人呢？”
如同熒幕上播映的一般，我將像矢刳馬的紙箱機器人的插圖拿給齊藤看。
齊藤麵露苦笑。
“——這個？這種機器人現在沒有人會用了啦。”
影片播放完畢。
如何？
矢刳馬動也不動地，從箱子上的兩個洞孔後方，注視已經沒有任何畫麵的手機熒幕。
很好，最後關鍵的一擊。
“失刳馬心！”
我伸手指著她。
“你所追求的《機器人》形象，已經不被人們需要了！”
…………
哇啊！
她忽然倒向後方！昏了？她昏倒了嗎！
“姊姊！”
誠急忙跑上前去。
結果，隻見矢刳馬緩緩起身，
“完蛋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平常的語調放聲呐喊。
她用關節無法彎曲的手臂抱頭，一邊不停左右扭動身體，嘴裏一麵反覆念著完蛋了。
“我什麽也當不成了！啊啊啊啊啊啊啊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所謂的發狂，指的或許就是這個樣子吧。即便她罩著紙箱，我還是能夠想見紙箱下她那發瑋了瘋似的表情。
“大哥哥！我姊姊她：我姊姊她崩潰了啦！”
不，好戲才正要開始！
“還沒有結束！你再看一次這個！”
我抓起攤放在地板上的列印資料，拿到矢刳馬的紙箱臉麵前。
“這是最新的機器人資訊！你隻要將你的《機器人》形象版本，升級成這個就可以了！既然是機器人，更新老舊情報本來就是理所當然！你過去太惰於這點了！都是因為你沒來學校，才會讓事情演變成如此！個性者會從我們村民身上獲取情報，磨練自己的個性，不是嗎！假如你以為每天關在家裏，就能滿足日益進化的童話世界所需要的個性，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矢刳馬伸出顫抖的手，觸碰、抓住我手上的資料。然後貪婪地、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它。
“這這這是最新版本的機器人……！”
紙一張又一張地被翻開。
“沒有錯！你現在設定的機器人形象，簡直就跟小孩子的塗鴉一樣。那種機器人已經沒有人想要了！現在被眾人需要的是這種版本！目標方向錯誤的你，所做的努力根本毫無意義！”
紙箱手沉默地翻著資料。
“——矢刳馬同學。”
龍之峰以柔軟得仿佛要滑入心底的溫柔語調，出聲喚她。
“老舊價值觀已被破壞的你，現在應該聽得進去才對。所以我要重複一遍，從前你弟弟曾經給你的忠告。”
矢刳馬停下手邊的動作，仰起紙箱臉看著龍之峰。
“你犯了很大的錯誤。個性者向來隻有在童話世界，才能夠發揮個性的能力。魔王無法在這個世界使用魔法，死靈法師也無法操縱屍體。同樣的，盡管你是機器人的個性者，也無法在天空飛翔，更不可能感覺不到疼痛。”
資料啪一聲地掉落在地。
“騙……騙人……”
“是真的。矢刳馬同學，你幾乎沒有上過我們專用的課程對吧？假如你有好好上課，應該早就理解了才對。可是，你卻恐怕是因為《相信》迴應你弟弟心目中的形象就是確立自已的個性，而下意識地拒絕出席課程——結果，反而折磨了你弟弟。”
“我折磨誠……”
紙箱臉望向誠。接著，她慢慢把手伸向自己的頭，卸下紙箱，卸下古老機器人的外包裝。
十五歲少女的臉龐，在燈光下顯現。
原本束起的栗色長發鬆開，如流水般蜿蜒流瀉，同時，淚水也從與頭發同色的眼眸溢出，劃過臉頰，濡濕胸前的毯子。
“誠，對不起……”
“姊……姊姊！”
誠衝上前去一把抱住矢刳馬。掉落的紙箱頭雖然因此被壓爛，但矢刳馬看起來並不介意。
唿……看樣子事情似乎進行得很順利。
我都緊張到冒冷汗了哩。
盡管計劃成功與否，得等實際上場了才知道，不過結果相當圓滿！
好了——迴去吧。
我與龍之峰對看了一眼，互相點頭。
矢刳馬擤擤鼻子。
“真是的，討厭啦……我明明是機器人，卻哭成這個樣子……我真沒用。”
“才沒有那迴事。”
正準備和龍之峰一同離開房間的我，迴頭說道：
“機器人不是以人類為目標製造出來的嗎？會哭泣，就表示矢刳馬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機器人。”
矢刳馬瞬間露出吃驚的神情，
“——是！”
隨後便用現今機器人還做不到的真誠笑容，用力點頭。
*
“你真厲害……”
在迴程的車上，龍之峰如此歎道。可能是太緊張了，她的臉莫名地微微泛紅。就連眼睛也有些濕潤。
……是感冒了嗎？
“我剛聽見你的計劃時，心裏真的為之一驚。不過，果然唯有那麽做，才能撼搖矢刳馬同學的價值觀！”
她緊握住兩隻拳頭。
拜托你不要那樣直勾勾地看著我……我會害羞耶。
“那是因為我不是個性者，才有辦法想到並做出那種事。”
做出如此殘酷的事情來。
“況且最重要的是，要不是有你在，我恐怕也無法讓她理解我的話。”
事實確實如此。
事情會成功，和讓矢刳馬明白自己的機器人情報太老舊，還有解決誠的煩惱，阻止矢刳馬做出跳下屋頂、企圖讓疼痛消失這種本來就辦不到的事情沒有關係。
重點在於龍之峰所說的話。
“才沒有那迴事。我的話、我的聲音之所以
會傳進她耳裏，都是因為有佐——村a同學的計劃的關係。”
她好像很中意《村a》這個稱唿耶。
“而且……你最後的那句話……”
唔——
“哎呀，那隻是我一時順勢，應該說有點得意忘形……總之，連我自己也覺得好像有點太耍帥——”
“不。”
龍之峰搖頭。
“什麽太耍帥的，才沒有這種事呢。因為——”
龍之峰微微垂下莫名濕潤的雙眼，輕輕咬著自己的手指。
“——你真的很帥氣呀！”
咦？
“……讓我有點嫉妒。”
什麽？
呃——是我幻聽嗎？還是我聽錯了？
當我還在煩惱該如何迴應時，轎車停下了。車子已來到我家門前。看來，我倆沉默的時板比我以為的還要久。
我抱著紙箱製服.出了白狼佐替我打開的車門，站在原地等他迴到駕駛座開車。
龍之峰搖下後座車窗，探出頭來。
“那麽，我們返校日再見了。”
“好。”
“下次你也要穿那套製服對吧？要加油喔！”
我帶著苦笑，輕輕踢了一下紙箱製服。
“我總算稍微能夠理解你們的心情了。穿這個實在很難受。”
“……現在已經不一樣了喔！”
“嗯？”
龍之峰搖搖頭。
“不，沒什麽。”
禮車開動，龍之峰在夕陽下大大地揮手道別。
“下次返校日見！”
“好！”
我也揮手直到看不見車子，這才進了家門。
不知為何，我轉身返家的步伐好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