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記憶就從那裏中斷了。
——大約過了五分鍾。
當我醒來時，我正枕著龍之峰的大腿，橫躺在人工草皮的地麵上。
“你沒事吧……？”
見到龍之峰窺伺我的臉靠得好近，我一時全身僵硬。
真是幸好我沒有在驚慌之下把頭抬起來。如果撞到的是額頭也就罷了，但要是像漫畫一樣碰觸到嘴唇——龍之峰也許不會介意，可是我會。要是她把我的初吻當成像是被狗舔到，我一定會傷心透頂。
姑且不提這一點，大概是我的運氣很好吧，我身上連個瘀青也沒有。
盡管我不認為是龍之峰操控了牛，讓我免於被牛隻踐踏，但總之我並沒有被牛踩到。
話雖如此，不是落馬而是落牛所造成的撞擊，還是讓我全身上下疼痛不已，而我也因此有幸獲得魔王大人的許可，得以就此解散迴家。
龍之峰清楚明白地，
“明天早上七點在牧場集合。”
在告別之際如此囑咐我。
我當然沒有拒絕的權力。不對，要我對她的話置若罔聞也是可以，但是她會那麽說，就表示她相信我一定會來，所以要我失約實在是有點過意不去。
早一個小時起床雖然有點痛苦，不過既然老師都拜托我了——我一邊說服自己，一邊經過車站的剪票日前方。
我家在車站的另一個方向，因此我每天早上雖然不會搭電車，但都會從剪票口前經過。因為現在還不到真正的上班上學時間，所以下車的學生很少。正當我如此心想時——
“咦，佐東？”
一個聲音叫住了我。
是和我同為村民的同班同學——木村正平。木村跑到我身旁。
你的體溫好高啊。
光是站在旁邊，我就感受得到你身上的熱度耶！而且你額上的汗水都發光了。
他之所以背著大概是裝了球棒的筒子和運動袋，身上不是穿製服而是棒球社的球衣，應該是覺得反正早上晨練會流汗，不如就讓球衣連上學時流的汗也吸收，這樣就能神清氣爽地上課吧。
“嗨。”
我微微聳肩，向他打招唿。我、木村和另一位對《個性者》很熟悉的齊藤始，我們三人因為大多會一起吃午餐，於是便自然而然成了朋友。但是我們三人不曾一起去哪裏玩，再加上木村有參加社團，所以我們基本上隻能算是校內限定的朋友。因此，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上學。
“天氣好熱啊，”
木村豪邁地川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臉。
“就是啊。真希望第一節課開始前有時間可以衝澡。”
木村頻頻點頭讚同。
“對了，你怎麽這麽早出門？”
“因為有點事情。”
我一小聲歎息，
“哈哈哈……跟《魔王》有關對吧？”
木村便笑了起來。
他明明也經常被卷入龍之峰與翼的擾人行動中……然而不隻是他，班上同學也都對龍之峰不是很敬而遠之。
“所以呢？她這次又想做什麽了？”
“要是我知道的話，翼早就有所行動了。”
“這倒是！”
木村哈哈大笑。
沒有錯。龍之峰的人類殲滅計劃不僅總是出入意料，更是壯闊迂迴到誰也猜不透——隻有一人，《勇者》光之丘翼除外。
雖然就算是翼，她也無法心電感應，做到一眼識破的地步，而且大多要等到龍之峰的作戰計劃真正開始了才有辦法看破，但是能夠輕易看穿超越常人理解範圍的計劃這一點，實在教人不得不覺得她們兩人的思考模式十分相似。
“真是服了她了”
聽見我忍不住發起牢騷，
“會嗎？”
沒想到木村竟然不以為然。
“當然會啊。你不也曾身受其害？就像學生餐廳那次一樣。”
“那次真的很慘耶。”
語畢，木村又笑了。
“那一陣子，我真是臭到連自己也受不了！不過，她做的料理真是美味！”
“光憑那一點還是抵銷不了她幹的好事啊。”
“不會啊，大家其實都還滿樂在其中，期待發生事情的耶。”
“真的假的？”
“是真的。再說，她雖然造成了困擾，但是到目前為止，除了最棒……這個說法好像有點怪？不然這樣好了，除了最慘烈的學生餐廳事件外，其他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是嗎？”
可是在我看來，每一次事件卻都讓人擔心煩惱得不得了。而且，隻要想到其中的提示是我給的就更讓我胃疼。即便我被老師責備要注意發言，龍之峰還是會擅自找出提示，因此我根本無計可施。
“會這麽想的應該隻有你吧？”
“才不是哩！學長他們也都覺得很有趣。”
那是因為除了學生餐廳事件以外的受害者，全是一年級學生的關係吧？
“我聽齊藤說，魔王國中的時候因為沒有像翼一樣的對手，所以老是做一些不起眼又不知所以然的事情。”
哦，是這樣子啊。
的確，要是沒有翼挺身揭穿她的計謀，大家或許真的會對龍之峰的行為摸不著頭緒。
畢竟，她做的事情也算是好事。
仔細想想，翼以前也頂多一年一次或兩次，才會如此大張旗鼓地發揮正義感。而且還總是因為想要擅自解決犯罪而遭受責罵。
相較之下，翼所引發的事件盡管規模龐大，內容卻可說是愚蠢又無意義。話雖如此，但她也沒有對他人造成困擾就是了。
我一麵思索，一麵走下與圓環相接的樓梯。
“——奇怪？”
突然間，木村驚唿一聲，並且放慢行走速度，指向前方。
“我問你，以前有那班公車嗎？”
“公車？”
車站前是兩層樓式的圓環建築。二樓是與車站剪票口相連的廣場，下方則有公車站牌。在公車站一隅，停放著一輛明顯與其他公車不同、散發出老舊感的巴士。不同於其他站牌，那輛公車的乘車處可能是臨時搭建的，因此並沒有屋頂。
不僅如此，車體的路線標示牌上，還隨便貼了一塊寫著我們高中校名的板子，另外也寫上了《直達》二字。
“不曉得耶，我以前沒注意過公車。”
從車站徒步走到學校大約需要十五分鍾。雖然也有學生會搭路線公車，但這又不是走不到的距離，而且我也不討厭穿過商店街，因此隻要沒有下大雨，我就不會搭公車上學。再說，從我家到車站正好是一半的通學路程。剩下的一半搭公車不是很浪費嗎？
然而木村卻一副興味盎然的樣子。畢竟，跟能夠一身輕便迴家的我不同，他是行李很多的運動社團成員。我可以理解他想搭公車的心情。木村走向老舊的公車，我也跟在後頭陪著他。
公車司機一看見我們，馬上就幫我們打開車門。車門一開，猶如冬風般寒冷的冷空氣便一股腦兒地流瀉而出。冷氣冷到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在提倡環保、省電的這個夏天，居然能遇到如此豪邁地大開冷氣的運輸工具，實在令我感到驚訝。順帶一提，我們高中的教室裏雖然也有裝冷氣，不過溫度是設定為二十八度。
“請問這台車會開到學校嗎？”
其實木村根本無須發問，隻要看車上的乘客便知道了。因為車上坐的男男女女全都穿著熟悉的製服。從車上刻意寫著《直達》來看，公車應該也不會中途停靠吧。也就是說，這是一輛學校專用的公車。
果不其然，司機也是這麽迴答。
“
lucky！”
木村朝我豎起大拇指後，就找了個空位坐下，並招手要我過去。
可是——是這樣的嗎？
“請問……”
我向坐在一旁，身上帶著網球拍的女學生搭話。那名看似二年級學生的女孩，親切地笑著問我有什麽事。我鬆了一口氣。盡管我從她的打扮就看出她不是個性者，但是向不認識的女孩搭話還是讓我有些緊張。
“你以前就知道有這班公車了嗎？”
“沒有，我是來了之後看到這輛公車停在這裏，一問之下才知道有直達。對吧？”
她詢間隔壁學生的意見。那名女孩也點頭。
“這樣啊。謝謝你們。”
我微微點頭致意後，便往木村的位置走去。似乎目睹經過的他，用一臉竊笑的表情嘲諷地對我說：
“怎麽？你搭訕人家啊？”
“才不是哩！”
我用手肘輕輕推了推木村，然後在他身旁唯一的空位坐下。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哪裏奇怪？”
“據我剛才問到的，這班公車是突然之間出現的耶！一般來說，如果要增設這種公車，老師應該會告訴我們才對。”
“會不會隻是忘記了啊？畢竟波霸老師也挺迷糊的。”
“如果隻有波霸老師倒還說得過去。可是，剛才我問的人是學姊耶。有可能全校的老師都忘記通知學生嗎？”
“要不然，你覺得是怎麽迴事？”
我迅速觀望四周，尤其特別提防司機，一麵壓低聲音低語：
“——這會不是龍之峰安排的？”
“怎麽可能。”
木村笑了。就在他笑著的同時，車門關閉，公車開始發動行駛。
即便我暗忖不妙，此時也已經太遲了。
盡管知道不可能就此前往極樂世界，但我依然樂觀不起來。畢竟我們不是沒有可能就這樣被強行帶往別處。
“你擔心過頭了啦。”
木村拍拍我的肩膀。
“就算這是班長搞的鬼，事情不是一向隻要翼沒有出來阻止，就什麽事也沒有嗎？要擔心，等翼出現再擔心就好啦。”
這家夥真的已經習慣了。
可是……也對，木村的話未必是錯的。大災難總是在翼現身之後才爆發。在她出現之前，大家大可放十二萬顆心。至於翼那家夥，她今天早上確實還在家裏。我出門的時候，還聽見伯母叫她起床的聲音混雜在鬧鍾聲中從她家傳出。
“不過，”木村繼續說：“既然要安排，怎麽不準備更新型的公車呢？你不覺得車子震動得好厲害，冷氣好像也沒辦法調整嗎？”
確實如此。
冷氣的確有點太強，強到讓人感覺冷的程度。還有，我從剛才就注意到，這台公車排放的廢氣也太多了吧？從後方窗戶看見的煙霧超大。各方麵都讓我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
這就是所謂的懷舊嗎？還有，我有說過類似這樣的話嗎？
就在我努力搜尋記憶卻一無所獲的同時，公車駛過路線公車不會走的國道，行經公園旁。
啊——是塚耶。
我在公園內被柵欄圍住的草皮一隅，看見一名班上的女同學。她不是普通的女孩，而是擁有《死靈法師》個性的塚耶舞莉。我一眼就認出她了。因為她為了展現自己的個性，隨時隨地都把模仿動物屍體做成的布偶掛在身上。最近多了三隻活的小貓後，她的製服又變得更熱鬧了。
她之所以會蹲著雙手合十，是因為生下她身上那三隻小貓的貓就埋在那裏。而那隻貓，同時也是身為死靈法師，卻害怕屍體的她已克服恐懼的證明。
我有時也會帶著柴魚之類的食物前去供奉，隻是沒想到她居然也會如此祭拜那隻貓。
不過，想想其實也很合理。
死靈法師這種個性者的特性是不會對屍體抱持厭惡感，雖然他們也會覺得屍體又臭又髒，但是聽說卻能夠藉著對屍體表達敬意，來轉移他們內心的反感。既然如此，塚耶熱心地到墳前祭拜的行為就一點也不奇怪，反而應該說很自然。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木村注意到我一直望著窗外，於是向我問道，不過因為早已看不見塚耶的身影，於是我便隻迴了他一句沒什麽。
木村“哦”了一聲，隨後便開始聊起午餐的話題。
龍之峰企圖利用代謝症候群消滅人類的計晝失敗之後，合作社的麵包又再次成為滿足我們五髒廟的主要食物，但是由於學生們對那多樣化的餐點與美味難以忘懷，於是在眾人的請願之下，合作社最近也開始賣起了便當。
“第一名果然還是炸雞餐！”
木村握起長滿水泡、粗糙不平的手，如此強力宣示。
“隻要四百五十圓，就可以吃到用整隻雞腿肉做成的炸雞耶！淋上滿滿塔塔醬的炸雞餐，可是現在最熱門的商品！而且一天隻限定二十份，這教人怎麽能不趨之若鶩呢？”
“噢，你說那個啊。”
我也看過木村買迴來的炸雞餐，巨大的炸雞整個從塑膠的便當容器中滿出來。隨餐附贈的塔塔醬一共有兩袋。炸雞下方裝了大約有兩碗的米飯，以及多到不知道怎麽疊上去的高麗菜。四百五十圓的價格絕對不算便宜，但是以這個份量來看卻相當劃算。
因為我基本上都是自己帶便當，所以對此並不關心，不過那樣的份量我想我應該也吃不完。
“你不是到現在隻吃過一次嗎？真是辛苦你了。”
“是啊！因為學長們也搶著要買。不過，吃飯這種事是沒有長幼之分的！這個世界不是吃人就是被吃！不是有句很棒的成語叫作弱肉強食嗎？意思就是，隻有強者才有吃肉的權力！”
雖然他的話大錯特錯，不過我看我還是忍著別戳破他好了。
聊著聊著……
就在我們閑聊的同時，公車離開國道，駛上我平常上學的路線，然後搖搖晃晃地穿越校門，停了下來。
“終點站到~了。”
在司機刻意拉長的說話聲中，車門伴隨著巨大聲響開啟。我們站起身，一下公車——
“嗚哇！”
燠熱的暑氣，令我和木村不由得驚唿。公車上寒冷的溫度，使得車外更顯炎熱。太熱了。車內外的氣溫究竟相差幾度啊！
“怎麽會這麽熱啊！”
連總是在大太陽底下練習的木村也發出哀號，可見天氣果然相當炎熱，絕對不是我自己想太多。
“真受不了……佐東，我們去喝點什麽吧。要是不從體內開始冷卻，我看我就快融化了。”
“你不是還要練習，這樣好嗎？”
“沒有補充水分就去練習，這樣才真的會要人命哩。”
是這樣啊。我從來沒有參加過運動社團，所以不是很清楚。
但是——
“故障中！”
最近的自動販賣機上貼著這麽一張告示。
所有人大概都有相同的想法吧，隻見公車上的乘客幾乎都聚集在販賣機前，神情失落地垂頭喪氣。就連我也是一樣。雖然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地改喝水，但是學校裏又溫又難喝的水不管怎麽喝都不會有痛快的感覺。
居然遇到這種情況，真是教人心情愈來愈焦躁了。虧我已經準備好要大口暢飲涼飲了——竟然給我故障！
“——各位，要不要來瓶冰冰涼涼的牛奶汽水啊？”
汽水！
冰冰涼涼！
所有人整齊一致地同時迴頭。
眾人眼前所見的，不知該說是神跡還是福音。又或許是在金銀島上找到的
寶藏，傑克與魔豆中傑克所發現的金雞。
——總之，就是有那般的價值！
啊啊，牛奶汽水！
盡管我不是很清楚那是什麽，但是喝起來一定涼徹心脾、暢快有勁！
“一瓶五十圓~”
而且隻要五十圓！
“買了！”
“請給我兩瓶！”
“我也要！”
每個人，包括我在內，大家全都朝突然出現、由小卡車改裝成的移動販賣車上的大叔遞出零錢，搶購包裝充滿複古感的瓶裝飲料。
大叔技巧熟練地拔掉栓子後交給客人。
“來，一瓶給你。好的，這位小姐要兩瓶對吧？謝謝惠顧~”
喔喔！
好帶勁的氣泡感啊！我貪婪地喝了一口後——
哇！真讓人停不下來！
超級冰涼！
超級碳酸！
我原本還有點擔心牛奶口味會不會很奇怪，但是喝在嘴裏一點都沒有黏黏的感覺。是因為碳酸威力強大的關係嗎？喝起來不會太甜，而且入喉的感覺非常舒服。連從食道進入到胃的期間，也一直能夠感受到分明的氣泡感。
“這個真讚！”
木村雙眼發亮地說，而我也有同感。
——嗝！
哎呀。哈哈，我忍不住打嗝了。
沒辦法，因為碳酸的威力很強大嘛。再說打嗝的也不隻我一人。
而且，跟在暑氣中滋潤喉嚨的這份快感相比，打嗝根本不算什麽。就連女孩子也都用手捂著嘴，情不自禁地猛灌飲料。
“哇了真好喝！”
一邊聽著木村心滿意足的讚歎，我不經意地看著瓶子。
“！”
製造商：龍之峰飲料食品股份有限公司——！
☆
“龍之峰！”
我緊握瓶子衝進牛舍，卻迎麵見到十幾頭荷斯登乳牛——沒……沒想到這群黑白軍團的氣勢竟如此驚人……而且，數量居然增加了！這是怎麽迴事！
不對，重點不是這個！雖然這也是一大問題，但現在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龍之峰，你在哪裏！”
“什麽事？”
“原來你在這裏啊，龍之——”
唔——
我頓時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不對，事情不是那樣的喔！
很遺憾……我會這樣，並不是因為龍之峰的穿著很暴露。
她和昨天一樣，一身工作服配上坦克背心的打扮。不同的是，她的嘴上纏著一條折成三角形的毛巾，然後——手裏握著一把巨大的武器！
那是什麽？
那把武器看起來像是前端一分為三的巨大長槍。不……不對，與其說長槍，應該說是魚叉比較貼切。我確實曾經在電視上，看過有人用那玩意兒捕魚。
然而，龍之峰手上的東西，比我看過的兇惡太多了。
我在電視上看到的魚叉，前端一分為三的部分隻有大約拳頭大小，但是龍之峰手上的東西，相同部分卻有人的腦袋那麽大。
對了，我記得惡魔手上都會有那種東西！雖然我並沒有實際看過惡魔，而是從某個插畫上見到的——
“你怎麽了？”
你……你手上拿著那麽恐怖的武器，就算歪頭的動作再可愛也沒用！
“你……你到底想用那個東西戳什麽？牛嗎？是牛嗎？”
龍之峰神情訝異地望著手上的魚叉，接著指著它問道：
“……你是說這個？”
“不然還有別的嗎！”
“這是叉子啊！”
“世界上哪有那麽大的叉子！大到都可以一口把牛吃了耶！”
“你好奇怪喔，佐——村民a同學。我才不會刺牛呢。這是——”
我情不自禁地後退。
不是牛。這麽說來，現場有可能被那把叉子刺的，不就是——
“你難道想用那玩意捅我？”
“你在說什麽啊？”
龍之峰微噘雙唇，像在表演舞蹈似地轉動巨大的叉子。
“我跟你說，這是——”
隻見她轉動身體，將巨大的叉子刺進身後堆積如山的草堆中。接著，龍之峰動作俐落地取出一團草塊，擺在牛的麵前。
細小的灰塵飛揚，嗆得我猛咳起來。
“怎——咳咳咳——怎麽搞的？”
“這是像這樣子，用來分牛的食用稻草的工具啦。這種工具叫作叉子，名稱就跟它的外型一模一樣。對了，佐——唔，村民a同學，你最好也戴上口罩喔！分稻草時灰塵很大的。”
這種事情應該在做之前先說吧！
“給你。”
龍之峰將巨大的又子遞給我。叉子尖銳的前端朝向天花板。龍之峰是那種遞剪刀時，會讓剪刀柄朝向對方的人。她在這方麵的教養很好，十分注重小細節。
……看來，這應該真的不是魔王的武器。
我以前是聽說過，龍之峰是少數不會對東西執著的《個性者》，可是這並不代表魔王沒有武器。因此我剛才還以為，她終於拿出她的武器來了。
“我一直在等你耶！”
龍之峰用有點像是責備，又有點像在鬧別扭的語氣說：
“可是因為牛群一直吵著要吃飯，所以我就自己先開始了。副班長同學，可以請你從另一邊開始喂嗎？要小心別刺到牛喔。”
“知……知道了——不對！”
好危險，我差一點就要被龍之峰牽著鼻子走了。我把一滴不剩的空瓶，拿到滿臉不解的龍之峰麵前。
嗚哇！
好近！你幹嘛毫不猶豫地就湊過來聞味道啊！那是我喝完的瓶子耶！
“好香甜的味道。”
見到龍之峰的微笑，我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好害羞。居然聞我嘴巴碰過的地方——你的腦子到底在想什麽啊！
不……不對，現在不是惱羞成怒的時候。我不能這麽激動。冷靜……深唿吸，總之先深唿吸再說……好了。
“……你這次又想做什麽了？”
“什麽意思？”
龍之峰又一副惹人憐愛地側著腦袋。
“我是說這個啦。這個飲料是你家公司做的吧？”
“是的，是我拜托我父親旗下的一間公司製造的。”
“你再怎麽打馬虎眼也沒用。這上麵明明就清楚地寫著龍之峰——咦，你承認了！”
“是的。聽說最近為了保障消費者的權利，廠商必須在包裝上詳細地記載使用原料、原產地、製造者及製造場所等，好辛苦呢。”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問你，為什麽你要販賣這種東西？難不成，你打算讓學生餐廳的事件再次重演？”
“怎怎怎麽可能？”
喂，你剛才為什麽要把視線移開？
“那隻是你自己在胡亂臆測罷罷罷了。”
騙人！你的眼神明明就遊移不定。
“不然，你說說這是怎麽迴事。”
“我……我昨天不是告訴過你，我飼養這些牛的理由嗎！我想讓大家喝牛奶，是為了提升大家的骨質密度，是為了眾人的將來著想！但是，最近的年輕人卻不太願意喝牛奶，所以我才會把牛奶做成低糖的碳酸飲料，以提高大家的接受度……你覺得不好喝嗎？”
“不，是很好喝沒錯——”
“太好了！”
好……好危險。
我剛才一瞬間，忽然有種一切都無所謂了的感覺。這難道就是那個？這就是龍之峰身為魔王所擁有的領導能力？
不—
—她的話是挺有條有理，聽起來也相當合乎邏輯。
可是，我還是覺得很可疑。
那是因為，龍之峰櫻子是一名天生的《魔王》。這種個性的特色，就是不會做好事，也不會去做會受人感激的事情。做善事受人感謝，對龍之峰而言是惡心到會讓她想吐、起雞皮疙瘩的事情。
因此，她絕對不可能擔憂我們——人類未來的骨質密度。換言之，這絕對是人類殲滅計劃的一環。
……不過，我現在還搞不懂那究竟是什麽樣的計劃。
現在該怎麽辦呢？
龍之峰正抱著叉子，露出不自然的笑容望向這邊。蒙混過去了嗎？還是失敗了呢？你腦袋裏的想法全都泄漏出來了啦。身為魔王，怎麽可以讓自己如此喜怒形於色呢。
話說迴來。
我在做什麽啊？既然打算表麵上應付一下，我隻要向老師報告這件事情，再把事情交給他們處理就好。不過學校究竟想要怎麽做呢？他們隻是想掌握情報嗎？他們又不會阻止她。
……就目前來看，龍之峰所做的事情並沒有造成任何實際損失。她隻是飼養牛隻、用牛奶做成飲料，然後再以便宜的價格出售而已。事情要等到翼介入時，才會產生實質的損害。
至於翼，她目前似乎還沒有察覺到任何異狀。不過她的追隨者倒是正在四處徘徊，剛才我來這裏時，就見到好幾個人在監視牛舍。
……算了，隨他們去吧。
反正這些家夥總是任意妄為，而他們的行為也獲得許可。
這就是所謂的《個性者》，而我們這種普通《村民》隻能受其玩弄，則是這個世界一直以來的規則，至今幾十年來都沒有人試圖改變這一點，想必今後也不會有所變化吧。
我也沒有想要改變的意思。改變現狀太麻煩了。
“好吧，那就當作是這麽迴事好了。”
“請務必這麽做。”
聽到她這麽說，我不禁苦笑。你說溜嘴了耶，龍之峰。你究竟是明知故犯，還是天生少根筋……我想大概是後者吧。
我用短袖製服的袖子擦拭額頭，抹去滿頭大汗。
“那我們就快點來喂牛吃飼料吧。上課快遲到了。”
“好。”
龍之峰大概是因為我沒有繼續追究而鬆了一口氣，隻見她笑臉盈盈地點頭，接著便轉身走向牛舍的角落。不過，她看起來還真是開心啊。應該說是朝氣蓬勃嗎——看樣子，她真的很熱愛……殲滅人類。
好吧，那我也來幫忙好了。
啊，我不是說殲滅，我是指喂飼料。
我用宛如惡魔魚叉般的工具，戳刺堆在角落的稻草。喔，沒想到還挺重的。我將稻草一一放在牛的麵前。雖然我覺得分稻草用手就可以了，不過這麽做應該有其道理。比方說，避免稻草沾到手上的細菌？
牛群似乎相當饑餓，它們低頭大快朵頤看在我這個人類眼裏一點也不美味，而且又幹巴巴的稻草。堆積如山的稻草迅速減少。我不曉得該放多少量才好，於是隻好隨便給個大概。
牛這種動物隻要吃飽了，應該會就自己停止進食吧。我記得我好像聽說過，有些動物隻要眼前有食物，就會一直吃下去——但又好像沒這迴事。算了，既然龍之峰沒有阻止我，那就應該沒問題吧。
就在我一邊工作一邊胡思亂想之中，稻草終於破吃完了。
“辛苦你了。”
龍之峰滿麵笑容。她流了好多汗——等等，你怎麽又沒穿內衣啊！整件坦克背心都貼在身上了耶！
佐東二郎，快向右轉！
“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你……你辛苦了。”
唿~真是的。
哎，反正他們那些人既不把我看作是同種生物，也不把我當成是男的，就算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看，她也不會介意——我也不是不想看，隻是這種乘人之危的事情我做不到。
看了就跟色情狂沒兩樣了。隻有看應該算是視覺強奸？
不過，這下可糟了。要是我剛才工作前有先換衣服就好了。今天又沒有體育課，難道我要用這副渾身是汗的樣子過一整天？
——嗝！
嗚哇！不……不是我喔！我不假思索地迴頭看著龍之峰，隻見她以與方才相同的姿態站在原地，一臉疑惑地微側著頭。
也不是龍之峰。這麽說來——就在我轉頭望向一旁的荷斯登乳牛的瞬間——
——嗝！
“呀啊！”
我中招了！好臭！原來剛才打嗝的是這幾個家夥！
仿佛剛才的嗝聲是某種信號似的，其他牛隻也紛紛打起嗝來，牛舍裏頓時彌漫著一股難聞的氣味。好……好想要防毒麵具。雖然程度不比學生餐廳事件當時，但也實在夠臭了。
然而，龍之峰卻一副若無其事地，解開綁在腰際的工作服袖子，一麵讓手穿過袖子，一麵開口：
“可以請你先迴教室去嗎？我要先衝澡，換個衣服再迴去。”
“咦，衝澡？”
“是的。我向體育社團借了淋浴間。啊，你要不要也一起——”
奇怪，她怎麽突然不說話了？
“你沒事吧？你的臉好紅，該不會是中暑了吧？”
“我……我沒事！我……我先告辭了！”
龍之峰不知怎地低垂著頭，一邊卷起落在地上的稻草，一邊像陣強風似地從我身旁跑過——啊，喂！你忘了惡魔的魚叉！
……她到底是怎麽了啊？
…………
——嗝！
你們這些臭牛！虧我剛才好像有點頭緒了，你們不要來搗亂啦！
——大約過了五分鍾。
當我醒來時，我正枕著龍之峰的大腿，橫躺在人工草皮的地麵上。
“你沒事吧……？”
見到龍之峰窺伺我的臉靠得好近，我一時全身僵硬。
真是幸好我沒有在驚慌之下把頭抬起來。如果撞到的是額頭也就罷了，但要是像漫畫一樣碰觸到嘴唇——龍之峰也許不會介意，可是我會。要是她把我的初吻當成像是被狗舔到，我一定會傷心透頂。
姑且不提這一點，大概是我的運氣很好吧，我身上連個瘀青也沒有。
盡管我不認為是龍之峰操控了牛，讓我免於被牛隻踐踏，但總之我並沒有被牛踩到。
話雖如此，不是落馬而是落牛所造成的撞擊，還是讓我全身上下疼痛不已，而我也因此有幸獲得魔王大人的許可，得以就此解散迴家。
龍之峰清楚明白地，
“明天早上七點在牧場集合。”
在告別之際如此囑咐我。
我當然沒有拒絕的權力。不對，要我對她的話置若罔聞也是可以，但是她會那麽說，就表示她相信我一定會來，所以要我失約實在是有點過意不去。
早一個小時起床雖然有點痛苦，不過既然老師都拜托我了——我一邊說服自己，一邊經過車站的剪票日前方。
我家在車站的另一個方向，因此我每天早上雖然不會搭電車，但都會從剪票口前經過。因為現在還不到真正的上班上學時間，所以下車的學生很少。正當我如此心想時——
“咦，佐東？”
一個聲音叫住了我。
是和我同為村民的同班同學——木村正平。木村跑到我身旁。
你的體溫好高啊。
光是站在旁邊，我就感受得到你身上的熱度耶！而且你額上的汗水都發光了。
他之所以背著大概是裝了球棒的筒子和運動袋，身上不是穿製服而是棒球社的球衣，應該是覺得反正早上晨練會流汗，不如就讓球衣連上學時流的汗也吸收，這樣就能神清氣爽地上課吧。
“嗨。”
我微微聳肩，向他打招唿。我、木村和另一位對《個性者》很熟悉的齊藤始，我們三人因為大多會一起吃午餐，於是便自然而然成了朋友。但是我們三人不曾一起去哪裏玩，再加上木村有參加社團，所以我們基本上隻能算是校內限定的朋友。因此，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上學。
“天氣好熱啊，”
木村豪邁地川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臉。
“就是啊。真希望第一節課開始前有時間可以衝澡。”
木村頻頻點頭讚同。
“對了，你怎麽這麽早出門？”
“因為有點事情。”
我一小聲歎息，
“哈哈哈……跟《魔王》有關對吧？”
木村便笑了起來。
他明明也經常被卷入龍之峰與翼的擾人行動中……然而不隻是他，班上同學也都對龍之峰不是很敬而遠之。
“所以呢？她這次又想做什麽了？”
“要是我知道的話，翼早就有所行動了。”
“這倒是！”
木村哈哈大笑。
沒有錯。龍之峰的人類殲滅計劃不僅總是出入意料，更是壯闊迂迴到誰也猜不透——隻有一人，《勇者》光之丘翼除外。
雖然就算是翼，她也無法心電感應，做到一眼識破的地步，而且大多要等到龍之峰的作戰計劃真正開始了才有辦法看破，但是能夠輕易看穿超越常人理解範圍的計劃這一點，實在教人不得不覺得她們兩人的思考模式十分相似。
“真是服了她了”
聽見我忍不住發起牢騷，
“會嗎？”
沒想到木村竟然不以為然。
“當然會啊。你不也曾身受其害？就像學生餐廳那次一樣。”
“那次真的很慘耶。”
語畢，木村又笑了。
“那一陣子，我真是臭到連自己也受不了！不過，她做的料理真是美味！”
“光憑那一點還是抵銷不了她幹的好事啊。”
“不會啊，大家其實都還滿樂在其中，期待發生事情的耶。”
“真的假的？”
“是真的。再說，她雖然造成了困擾，但是到目前為止，除了最棒……這個說法好像有點怪？不然這樣好了，除了最慘烈的學生餐廳事件外，其他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是嗎？”
可是在我看來，每一次事件卻都讓人擔心煩惱得不得了。而且，隻要想到其中的提示是我給的就更讓我胃疼。即便我被老師責備要注意發言，龍之峰還是會擅自找出提示，因此我根本無計可施。
“會這麽想的應該隻有你吧？”
“才不是哩！學長他們也都覺得很有趣。”
那是因為除了學生餐廳事件以外的受害者，全是一年級學生的關係吧？
“我聽齊藤說，魔王國中的時候因為沒有像翼一樣的對手，所以老是做一些不起眼又不知所以然的事情。”
哦，是這樣子啊。
的確，要是沒有翼挺身揭穿她的計謀，大家或許真的會對龍之峰的行為摸不著頭緒。
畢竟，她做的事情也算是好事。
仔細想想，翼以前也頂多一年一次或兩次，才會如此大張旗鼓地發揮正義感。而且還總是因為想要擅自解決犯罪而遭受責罵。
相較之下，翼所引發的事件盡管規模龐大，內容卻可說是愚蠢又無意義。話雖如此，但她也沒有對他人造成困擾就是了。
我一麵思索，一麵走下與圓環相接的樓梯。
“——奇怪？”
突然間，木村驚唿一聲，並且放慢行走速度，指向前方。
“我問你，以前有那班公車嗎？”
“公車？”
車站前是兩層樓式的圓環建築。二樓是與車站剪票口相連的廣場，下方則有公車站牌。在公車站一隅，停放著一輛明顯與其他公車不同、散發出老舊感的巴士。不同於其他站牌，那輛公車的乘車處可能是臨時搭建的，因此並沒有屋頂。
不僅如此，車體的路線標示牌上，還隨便貼了一塊寫著我們高中校名的板子，另外也寫上了《直達》二字。
“不曉得耶，我以前沒注意過公車。”
從車站徒步走到學校大約需要十五分鍾。雖然也有學生會搭路線公車，但這又不是走不到的距離，而且我也不討厭穿過商店街，因此隻要沒有下大雨，我就不會搭公車上學。再說，從我家到車站正好是一半的通學路程。剩下的一半搭公車不是很浪費嗎？
然而木村卻一副興味盎然的樣子。畢竟，跟能夠一身輕便迴家的我不同，他是行李很多的運動社團成員。我可以理解他想搭公車的心情。木村走向老舊的公車，我也跟在後頭陪著他。
公車司機一看見我們，馬上就幫我們打開車門。車門一開，猶如冬風般寒冷的冷空氣便一股腦兒地流瀉而出。冷氣冷到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在提倡環保、省電的這個夏天，居然能遇到如此豪邁地大開冷氣的運輸工具，實在令我感到驚訝。順帶一提，我們高中的教室裏雖然也有裝冷氣，不過溫度是設定為二十八度。
“請問這台車會開到學校嗎？”
其實木村根本無須發問，隻要看車上的乘客便知道了。因為車上坐的男男女女全都穿著熟悉的製服。從車上刻意寫著《直達》來看，公車應該也不會中途停靠吧。也就是說，這是一輛學校專用的公車。
果不其然，司機也是這麽迴答。
“
lucky！”
木村朝我豎起大拇指後，就找了個空位坐下，並招手要我過去。
可是——是這樣的嗎？
“請問……”
我向坐在一旁，身上帶著網球拍的女學生搭話。那名看似二年級學生的女孩，親切地笑著問我有什麽事。我鬆了一口氣。盡管我從她的打扮就看出她不是個性者，但是向不認識的女孩搭話還是讓我有些緊張。
“你以前就知道有這班公車了嗎？”
“沒有，我是來了之後看到這輛公車停在這裏，一問之下才知道有直達。對吧？”
她詢間隔壁學生的意見。那名女孩也點頭。
“這樣啊。謝謝你們。”
我微微點頭致意後，便往木村的位置走去。似乎目睹經過的他，用一臉竊笑的表情嘲諷地對我說：
“怎麽？你搭訕人家啊？”
“才不是哩！”
我用手肘輕輕推了推木村，然後在他身旁唯一的空位坐下。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哪裏奇怪？”
“據我剛才問到的，這班公車是突然之間出現的耶！一般來說，如果要增設這種公車，老師應該會告訴我們才對。”
“會不會隻是忘記了啊？畢竟波霸老師也挺迷糊的。”
“如果隻有波霸老師倒還說得過去。可是，剛才我問的人是學姊耶。有可能全校的老師都忘記通知學生嗎？”
“要不然，你覺得是怎麽迴事？”
我迅速觀望四周，尤其特別提防司機，一麵壓低聲音低語：
“——這會不是龍之峰安排的？”
“怎麽可能。”
木村笑了。就在他笑著的同時，車門關閉，公車開始發動行駛。
即便我暗忖不妙，此時也已經太遲了。
盡管知道不可能就此前往極樂世界，但我依然樂觀不起來。畢竟我們不是沒有可能就這樣被強行帶往別處。
“你擔心過頭了啦。”
木村拍拍我的肩膀。
“就算這是班長搞的鬼，事情不是一向隻要翼沒有出來阻止，就什麽事也沒有嗎？要擔心，等翼出現再擔心就好啦。”
這家夥真的已經習慣了。
可是……也對，木村的話未必是錯的。大災難總是在翼現身之後才爆發。在她出現之前，大家大可放十二萬顆心。至於翼那家夥，她今天早上確實還在家裏。我出門的時候，還聽見伯母叫她起床的聲音混雜在鬧鍾聲中從她家傳出。
“不過，”木村繼續說：“既然要安排，怎麽不準備更新型的公車呢？你不覺得車子震動得好厲害，冷氣好像也沒辦法調整嗎？”
確實如此。
冷氣的確有點太強，強到讓人感覺冷的程度。還有，我從剛才就注意到，這台公車排放的廢氣也太多了吧？從後方窗戶看見的煙霧超大。各方麵都讓我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
這就是所謂的懷舊嗎？還有，我有說過類似這樣的話嗎？
就在我努力搜尋記憶卻一無所獲的同時，公車駛過路線公車不會走的國道，行經公園旁。
啊——是塚耶。
我在公園內被柵欄圍住的草皮一隅，看見一名班上的女同學。她不是普通的女孩，而是擁有《死靈法師》個性的塚耶舞莉。我一眼就認出她了。因為她為了展現自己的個性，隨時隨地都把模仿動物屍體做成的布偶掛在身上。最近多了三隻活的小貓後，她的製服又變得更熱鬧了。
她之所以會蹲著雙手合十，是因為生下她身上那三隻小貓的貓就埋在那裏。而那隻貓，同時也是身為死靈法師，卻害怕屍體的她已克服恐懼的證明。
我有時也會帶著柴魚之類的食物前去供奉，隻是沒想到她居然也會如此祭拜那隻貓。
不過，想想其實也很合理。
死靈法師這種個性者的特性是不會對屍體抱持厭惡感，雖然他們也會覺得屍體又臭又髒，但是聽說卻能夠藉著對屍體表達敬意，來轉移他們內心的反感。既然如此，塚耶熱心地到墳前祭拜的行為就一點也不奇怪，反而應該說很自然。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木村注意到我一直望著窗外，於是向我問道，不過因為早已看不見塚耶的身影，於是我便隻迴了他一句沒什麽。
木村“哦”了一聲，隨後便開始聊起午餐的話題。
龍之峰企圖利用代謝症候群消滅人類的計晝失敗之後，合作社的麵包又再次成為滿足我們五髒廟的主要食物，但是由於學生們對那多樣化的餐點與美味難以忘懷，於是在眾人的請願之下，合作社最近也開始賣起了便當。
“第一名果然還是炸雞餐！”
木村握起長滿水泡、粗糙不平的手，如此強力宣示。
“隻要四百五十圓，就可以吃到用整隻雞腿肉做成的炸雞耶！淋上滿滿塔塔醬的炸雞餐，可是現在最熱門的商品！而且一天隻限定二十份，這教人怎麽能不趨之若鶩呢？”
“噢，你說那個啊。”
我也看過木村買迴來的炸雞餐，巨大的炸雞整個從塑膠的便當容器中滿出來。隨餐附贈的塔塔醬一共有兩袋。炸雞下方裝了大約有兩碗的米飯，以及多到不知道怎麽疊上去的高麗菜。四百五十圓的價格絕對不算便宜，但是以這個份量來看卻相當劃算。
因為我基本上都是自己帶便當，所以對此並不關心，不過那樣的份量我想我應該也吃不完。
“你不是到現在隻吃過一次嗎？真是辛苦你了。”
“是啊！因為學長們也搶著要買。不過，吃飯這種事是沒有長幼之分的！這個世界不是吃人就是被吃！不是有句很棒的成語叫作弱肉強食嗎？意思就是，隻有強者才有吃肉的權力！”
雖然他的話大錯特錯，不過我看我還是忍著別戳破他好了。
聊著聊著……
就在我們閑聊的同時，公車離開國道，駛上我平常上學的路線，然後搖搖晃晃地穿越校門，停了下來。
“終點站到~了。”
在司機刻意拉長的說話聲中，車門伴隨著巨大聲響開啟。我們站起身，一下公車——
“嗚哇！”
燠熱的暑氣，令我和木村不由得驚唿。公車上寒冷的溫度，使得車外更顯炎熱。太熱了。車內外的氣溫究竟相差幾度啊！
“怎麽會這麽熱啊！”
連總是在大太陽底下練習的木村也發出哀號，可見天氣果然相當炎熱，絕對不是我自己想太多。
“真受不了……佐東，我們去喝點什麽吧。要是不從體內開始冷卻，我看我就快融化了。”
“你不是還要練習，這樣好嗎？”
“沒有補充水分就去練習，這樣才真的會要人命哩。”
是這樣啊。我從來沒有參加過運動社團，所以不是很清楚。
但是——
“故障中！”
最近的自動販賣機上貼著這麽一張告示。
所有人大概都有相同的想法吧，隻見公車上的乘客幾乎都聚集在販賣機前，神情失落地垂頭喪氣。就連我也是一樣。雖然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地改喝水，但是學校裏又溫又難喝的水不管怎麽喝都不會有痛快的感覺。
居然遇到這種情況，真是教人心情愈來愈焦躁了。虧我已經準備好要大口暢飲涼飲了——竟然給我故障！
“——各位，要不要來瓶冰冰涼涼的牛奶汽水啊？”
汽水！
冰冰涼涼！
所有人整齊一致地同時迴頭。
眾人眼前所見的，不知該說是神跡還是福音。又或許是在金銀島上找到的
寶藏，傑克與魔豆中傑克所發現的金雞。
——總之，就是有那般的價值！
啊啊，牛奶汽水！
盡管我不是很清楚那是什麽，但是喝起來一定涼徹心脾、暢快有勁！
“一瓶五十圓~”
而且隻要五十圓！
“買了！”
“請給我兩瓶！”
“我也要！”
每個人，包括我在內，大家全都朝突然出現、由小卡車改裝成的移動販賣車上的大叔遞出零錢，搶購包裝充滿複古感的瓶裝飲料。
大叔技巧熟練地拔掉栓子後交給客人。
“來，一瓶給你。好的，這位小姐要兩瓶對吧？謝謝惠顧~”
喔喔！
好帶勁的氣泡感啊！我貪婪地喝了一口後——
哇！真讓人停不下來！
超級冰涼！
超級碳酸！
我原本還有點擔心牛奶口味會不會很奇怪，但是喝在嘴裏一點都沒有黏黏的感覺。是因為碳酸威力強大的關係嗎？喝起來不會太甜，而且入喉的感覺非常舒服。連從食道進入到胃的期間，也一直能夠感受到分明的氣泡感。
“這個真讚！”
木村雙眼發亮地說，而我也有同感。
——嗝！
哎呀。哈哈，我忍不住打嗝了。
沒辦法，因為碳酸的威力很強大嘛。再說打嗝的也不隻我一人。
而且，跟在暑氣中滋潤喉嚨的這份快感相比，打嗝根本不算什麽。就連女孩子也都用手捂著嘴，情不自禁地猛灌飲料。
“哇了真好喝！”
一邊聽著木村心滿意足的讚歎，我不經意地看著瓶子。
“！”
製造商：龍之峰飲料食品股份有限公司——！
☆
“龍之峰！”
我緊握瓶子衝進牛舍，卻迎麵見到十幾頭荷斯登乳牛——沒……沒想到這群黑白軍團的氣勢竟如此驚人……而且，數量居然增加了！這是怎麽迴事！
不對，重點不是這個！雖然這也是一大問題，但現在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龍之峰，你在哪裏！”
“什麽事？”
“原來你在這裏啊，龍之——”
唔——
我頓時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不對，事情不是那樣的喔！
很遺憾……我會這樣，並不是因為龍之峰的穿著很暴露。
她和昨天一樣，一身工作服配上坦克背心的打扮。不同的是，她的嘴上纏著一條折成三角形的毛巾，然後——手裏握著一把巨大的武器！
那是什麽？
那把武器看起來像是前端一分為三的巨大長槍。不……不對，與其說長槍，應該說是魚叉比較貼切。我確實曾經在電視上，看過有人用那玩意兒捕魚。
然而，龍之峰手上的東西，比我看過的兇惡太多了。
我在電視上看到的魚叉，前端一分為三的部分隻有大約拳頭大小，但是龍之峰手上的東西，相同部分卻有人的腦袋那麽大。
對了，我記得惡魔手上都會有那種東西！雖然我並沒有實際看過惡魔，而是從某個插畫上見到的——
“你怎麽了？”
你……你手上拿著那麽恐怖的武器，就算歪頭的動作再可愛也沒用！
“你……你到底想用那個東西戳什麽？牛嗎？是牛嗎？”
龍之峰神情訝異地望著手上的魚叉，接著指著它問道：
“……你是說這個？”
“不然還有別的嗎！”
“這是叉子啊！”
“世界上哪有那麽大的叉子！大到都可以一口把牛吃了耶！”
“你好奇怪喔，佐——村民a同學。我才不會刺牛呢。這是——”
我情不自禁地後退。
不是牛。這麽說來，現場有可能被那把叉子刺的，不就是——
“你難道想用那玩意捅我？”
“你在說什麽啊？”
龍之峰微噘雙唇，像在表演舞蹈似地轉動巨大的叉子。
“我跟你說，這是——”
隻見她轉動身體，將巨大的叉子刺進身後堆積如山的草堆中。接著，龍之峰動作俐落地取出一團草塊，擺在牛的麵前。
細小的灰塵飛揚，嗆得我猛咳起來。
“怎——咳咳咳——怎麽搞的？”
“這是像這樣子，用來分牛的食用稻草的工具啦。這種工具叫作叉子，名稱就跟它的外型一模一樣。對了，佐——唔，村民a同學，你最好也戴上口罩喔！分稻草時灰塵很大的。”
這種事情應該在做之前先說吧！
“給你。”
龍之峰將巨大的又子遞給我。叉子尖銳的前端朝向天花板。龍之峰是那種遞剪刀時，會讓剪刀柄朝向對方的人。她在這方麵的教養很好，十分注重小細節。
……看來，這應該真的不是魔王的武器。
我以前是聽說過，龍之峰是少數不會對東西執著的《個性者》，可是這並不代表魔王沒有武器。因此我剛才還以為，她終於拿出她的武器來了。
“我一直在等你耶！”
龍之峰用有點像是責備，又有點像在鬧別扭的語氣說：
“可是因為牛群一直吵著要吃飯，所以我就自己先開始了。副班長同學，可以請你從另一邊開始喂嗎？要小心別刺到牛喔。”
“知……知道了——不對！”
好危險，我差一點就要被龍之峰牽著鼻子走了。我把一滴不剩的空瓶，拿到滿臉不解的龍之峰麵前。
嗚哇！
好近！你幹嘛毫不猶豫地就湊過來聞味道啊！那是我喝完的瓶子耶！
“好香甜的味道。”
見到龍之峰的微笑，我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好害羞。居然聞我嘴巴碰過的地方——你的腦子到底在想什麽啊！
不……不對，現在不是惱羞成怒的時候。我不能這麽激動。冷靜……深唿吸，總之先深唿吸再說……好了。
“……你這次又想做什麽了？”
“什麽意思？”
龍之峰又一副惹人憐愛地側著腦袋。
“我是說這個啦。這個飲料是你家公司做的吧？”
“是的，是我拜托我父親旗下的一間公司製造的。”
“你再怎麽打馬虎眼也沒用。這上麵明明就清楚地寫著龍之峰——咦，你承認了！”
“是的。聽說最近為了保障消費者的權利，廠商必須在包裝上詳細地記載使用原料、原產地、製造者及製造場所等，好辛苦呢。”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問你，為什麽你要販賣這種東西？難不成，你打算讓學生餐廳的事件再次重演？”
“怎怎怎麽可能？”
喂，你剛才為什麽要把視線移開？
“那隻是你自己在胡亂臆測罷罷罷了。”
騙人！你的眼神明明就遊移不定。
“不然，你說說這是怎麽迴事。”
“我……我昨天不是告訴過你，我飼養這些牛的理由嗎！我想讓大家喝牛奶，是為了提升大家的骨質密度，是為了眾人的將來著想！但是，最近的年輕人卻不太願意喝牛奶，所以我才會把牛奶做成低糖的碳酸飲料，以提高大家的接受度……你覺得不好喝嗎？”
“不，是很好喝沒錯——”
“太好了！”
好……好危險。
我剛才一瞬間，忽然有種一切都無所謂了的感覺。這難道就是那個？這就是龍之峰身為魔王所擁有的領導能力？
不—
—她的話是挺有條有理，聽起來也相當合乎邏輯。
可是，我還是覺得很可疑。
那是因為，龍之峰櫻子是一名天生的《魔王》。這種個性的特色，就是不會做好事，也不會去做會受人感激的事情。做善事受人感謝，對龍之峰而言是惡心到會讓她想吐、起雞皮疙瘩的事情。
因此，她絕對不可能擔憂我們——人類未來的骨質密度。換言之，這絕對是人類殲滅計劃的一環。
……不過，我現在還搞不懂那究竟是什麽樣的計劃。
現在該怎麽辦呢？
龍之峰正抱著叉子，露出不自然的笑容望向這邊。蒙混過去了嗎？還是失敗了呢？你腦袋裏的想法全都泄漏出來了啦。身為魔王，怎麽可以讓自己如此喜怒形於色呢。
話說迴來。
我在做什麽啊？既然打算表麵上應付一下，我隻要向老師報告這件事情，再把事情交給他們處理就好。不過學校究竟想要怎麽做呢？他們隻是想掌握情報嗎？他們又不會阻止她。
……就目前來看，龍之峰所做的事情並沒有造成任何實際損失。她隻是飼養牛隻、用牛奶做成飲料，然後再以便宜的價格出售而已。事情要等到翼介入時，才會產生實質的損害。
至於翼，她目前似乎還沒有察覺到任何異狀。不過她的追隨者倒是正在四處徘徊，剛才我來這裏時，就見到好幾個人在監視牛舍。
……算了，隨他們去吧。
反正這些家夥總是任意妄為，而他們的行為也獲得許可。
這就是所謂的《個性者》，而我們這種普通《村民》隻能受其玩弄，則是這個世界一直以來的規則，至今幾十年來都沒有人試圖改變這一點，想必今後也不會有所變化吧。
我也沒有想要改變的意思。改變現狀太麻煩了。
“好吧，那就當作是這麽迴事好了。”
“請務必這麽做。”
聽到她這麽說，我不禁苦笑。你說溜嘴了耶，龍之峰。你究竟是明知故犯，還是天生少根筋……我想大概是後者吧。
我用短袖製服的袖子擦拭額頭，抹去滿頭大汗。
“那我們就快點來喂牛吃飼料吧。上課快遲到了。”
“好。”
龍之峰大概是因為我沒有繼續追究而鬆了一口氣，隻見她笑臉盈盈地點頭，接著便轉身走向牛舍的角落。不過，她看起來還真是開心啊。應該說是朝氣蓬勃嗎——看樣子，她真的很熱愛……殲滅人類。
好吧，那我也來幫忙好了。
啊，我不是說殲滅，我是指喂飼料。
我用宛如惡魔魚叉般的工具，戳刺堆在角落的稻草。喔，沒想到還挺重的。我將稻草一一放在牛的麵前。雖然我覺得分稻草用手就可以了，不過這麽做應該有其道理。比方說，避免稻草沾到手上的細菌？
牛群似乎相當饑餓，它們低頭大快朵頤看在我這個人類眼裏一點也不美味，而且又幹巴巴的稻草。堆積如山的稻草迅速減少。我不曉得該放多少量才好，於是隻好隨便給個大概。
牛這種動物隻要吃飽了，應該會就自己停止進食吧。我記得我好像聽說過，有些動物隻要眼前有食物，就會一直吃下去——但又好像沒這迴事。算了，既然龍之峰沒有阻止我，那就應該沒問題吧。
就在我一邊工作一邊胡思亂想之中，稻草終於破吃完了。
“辛苦你了。”
龍之峰滿麵笑容。她流了好多汗——等等，你怎麽又沒穿內衣啊！整件坦克背心都貼在身上了耶！
佐東二郎，快向右轉！
“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你……你辛苦了。”
唿~真是的。
哎，反正他們那些人既不把我看作是同種生物，也不把我當成是男的，就算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看，她也不會介意——我也不是不想看，隻是這種乘人之危的事情我做不到。
看了就跟色情狂沒兩樣了。隻有看應該算是視覺強奸？
不過，這下可糟了。要是我剛才工作前有先換衣服就好了。今天又沒有體育課，難道我要用這副渾身是汗的樣子過一整天？
——嗝！
嗚哇！不……不是我喔！我不假思索地迴頭看著龍之峰，隻見她以與方才相同的姿態站在原地，一臉疑惑地微側著頭。
也不是龍之峰。這麽說來——就在我轉頭望向一旁的荷斯登乳牛的瞬間——
——嗝！
“呀啊！”
我中招了！好臭！原來剛才打嗝的是這幾個家夥！
仿佛剛才的嗝聲是某種信號似的，其他牛隻也紛紛打起嗝來，牛舍裏頓時彌漫著一股難聞的氣味。好……好想要防毒麵具。雖然程度不比學生餐廳事件當時，但也實在夠臭了。
然而，龍之峰卻一副若無其事地，解開綁在腰際的工作服袖子，一麵讓手穿過袖子，一麵開口：
“可以請你先迴教室去嗎？我要先衝澡，換個衣服再迴去。”
“咦，衝澡？”
“是的。我向體育社團借了淋浴間。啊，你要不要也一起——”
奇怪，她怎麽突然不說話了？
“你沒事吧？你的臉好紅，該不會是中暑了吧？”
“我……我沒事！我……我先告辭了！”
龍之峰不知怎地低垂著頭，一邊卷起落在地上的稻草，一邊像陣強風似地從我身旁跑過——啊，喂！你忘了惡魔的魚叉！
……她到底是怎麽了啊？
…………
——嗝！
你們這些臭牛！虧我剛才好像有點頭緒了，你們不要來搗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