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曾經問過宏哥戀愛與真愛的差別。


    因為宏哥是個徹頭徹尾的小白臉--他可以戴著前女友送的卡地亞項鍊和前前女友送的勞力士手表,穿著前前前女友送的亞曼尼西裝,開著前前前前女友送的bmw,然後再去把一次前前前前前女友,真不愧是男人中的男人(當然也有人給他「人渣」的評價)。


    「鳴海小弟才高二而已,卻比我還有天分。讓我很想傳授幾招給你呢!」就在我一如往常地窩在廚房後門外的聚會場所,狼吞虎咽地吸著鹽味拉麵時,宏哥曾經這麽說過。


    「讓我們一起推廣小白臉之道,招募更多同伴吧!」


    「這樣會造成社會大眾的困擾??,拜托你不要。而且小白臉有同伴不是什麽好事吧?要是同行變多了,宏哥你不會覺得傷腦筋嗎?」


    「沒那迴事啦!毛利元就不是也說過嗎?一根繩子容易折彎,三根繩子就折不彎了……」


    (注:日文中「繩子」和「小白臉」諧音)


    「三根一樣折得彎啦!」而且人家說的是箭不是繩子!


    因為宏哥的這種個性,讓他對男女關係也有獨特的見解。


    「小白臉這一行啊,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掌控女生的心情啦!」


    「你是說根據不同的時間和場合,讓對方有時候把你當成男朋友、有時候把你當成情夫那一招嗎?」


    宏哥瞪大了眼睛,感動到雙唇顫抖的地步。


    「我什麽都還沒教你,你居然就已經悟出了終極的奧義……果然是天才!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傳授給你的了!」


    「這不是你喝醉的時候告訴我的嗎!」


    「不,我想這一定是我從你身上學來的!」


    這個人竟然連記憶都開始捏造!


    「要怎麽做才能讓女生把你當成男朋友呢?宏哥你不是住在女生家裏,還接受人家給你的零用錢嗎?這樣怎麽看都像是情夫啊?」


    「這跟金錢沒關係啦!戀愛的對像是男朋友,真愛的對象就是情夫。」


    「是喔……所以到底有什麽不同?」


    「你是說戀愛和真愛有什麽不同嗎?」


    能夠說出這種惡心台詞而臉不紅氣不喘的,在我認識的人之中恐怕就隻有宏哥了。因為實在太丟臉了,我決定低下頭來不看他。


    然而宏哥卻不假思索地這麽迴答:


    「沒有什麽不同啊,兩者都是性慾嘛!」


    「你還真是口無遮攔啊……」


    那剛才那番高談闊論又是怎麽迴事?


    「舉例來說,不管從右邊或左邊看我,我都還是桑原宏明嘛?就是這麽迴事。戀愛和真愛都是性慾的側臉,我的工作就是讓女生們看到她們想看的那一麵。」


    竟然還能如此完美地自圓其說。不過這些當然很有可能全都是他信口胡謅的鬼話。


    如今迴想起來,宏哥後來小聲附加的那句話,或許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所以……我也沒辦法正麵去麵對她們。要是遇上了可以正麵去麵對的人,我或許就不再是小白臉了。」


    *


    之所以想起這件事,正是因為宏哥在開會發言時的眼神無比認真。


    圍著偵探事務所內的床鋪舉行的全員會議中,宏哥以猛烈的速度輪番說服大家。雖說要毀掉這樁婚事……問題是究竟該怎麽做?萬一那個黃紅雷早已設好了甜蜜的陷阱等待明老板落網怎麽辦?要是腳踏多條船被明老板發現,她絕對不會再理你了吧?這麽做一點意義也沒有,明老板本來就隻打算去當替身,沒想過要真的跟人家結婚。那我們反過來對黃家的老頭們散播明老板的缺點如何?例如手腳不幹淨,或是酒品很差之類的?不要啦,那樣明老板很可憐耶!那我們就學達斯汀·霍夫曼那樣闖進訂婚會場搶走新娘吧!白癡,對方可是黑幫!闖進去隻會被打成蜂窩給人抬出來……


    我無言地凝視著宏哥的側臉,隻能靜靜聽著周圍的熱烈討論,連插嘴的力氣都沒有。為什麽都沒有人開口吐槽?為什麽宏哥會這麽認真?


    最後是第四代說了這段話。


    「歸根究底,老板其實是因為她老爸欠下的人情債才會被迫擔任替身吧?既然如此,隻要找出她老爸,叫他自己出麵收拾爛攤子不就好了?」


    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第四代身上,冷氣的迴音暫時埋沒了滿室的沉默。


    「找人可就是我們的專長了呢!」


    少校點了點頭。


    「等等……」接著開口的是阿哲學長。 「所以這意思是要我們把勝老板交給黑幫嗎?他會被殺的吧?」


    在場眾人之中隻有阿哲學長見過花田勝本人。第四代聳了聳肩。


    「算他自作自受吧?」


    「不能這麽說吧?他可是老板的爸爸耶!」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明老板掉眼淚!」宏哥強硬地說道。


    「白癡,老板怎麽可能會掉眼淚!老爸對她來說根本連個屁都不是,還不如說是累贅……」


    「怎麽可能?明老板可是有血有淚的,跟第四代不一樣!」宏哥這麽說。 「而且勝老板將來可是得和我互毆的對象!」


    我隻感覺到一股保齡球撞上後腦勺般的衝擊。宏哥……是認真的,他對明老板是認真的。這怎麽可能?他不是舉世公認的小白臉嗎?而且居然沒有一個人吐槽他,這表示大家其實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現在是說傻話的時候嗎?這是你提出的委托吧?給我冷靜一點!」第四代怒斥。


    「呃……那個……可是--」


    我好不容易才開口插嘴,一直沉默不語的愛麗絲卻突然說話了。


    「不,就這麽辦吧!」


    所有人同時看向愛麗絲。嬌小的偵探將毛毯蓋到肩上,先看了看我,接著看了看正對麵的第四代,最後看向左手邊的宏哥。


    「就照第四代的提議行動吧!把花田勝找出來。」


    「……為什麽?你剛才沒有聽到嗎?宏哥說不行……」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正在拜托宏仔,拜托他提出『尋找花田勝』的委托。」


    愛麗絲的眼眸有如夜空中堆滿了一碰就會碎散的星鬥,這模樣我之前也曾看過。於是我也不知該再說什麽了。


    工作分配很快就搞定了,大家也都離開了事務所。冷氣強烈的電腦機房裏隻剩下我和愛麗絲兩個人。我垂頭喪氣地坐在床前,望著關上的房門發呆。


    「你在那裏發什麽呆啊?」


    「啊--呃……」


    因為一連串的驚嚇,讓我連話都講不太清楚。宏哥突然表露的真心,還有愛麗絲那奇妙的反委托,讓我覺得好像一個人迷失在萬花筒的世界。不過認真迴想起來……宏哥的反應也不是完全沒有跡象可循。不知不覺間,他在「花丸拉麵店」裏也儼然成了明老板的工作夥伴。可是……


    「還不快點開始工作!先去搬二十罐dr. pepper過來,不冰也沒關係。」


    「二十罐……」這家夥該不會要一口氣喝掉吧?七公升的dr. pepper差不多等於愛麗絲全身的血液了啊!


    「這陣子就算稍微離開床舖一下也可能要命,因為進入全麵戰爭狀態了。」


    「……全麵戰爭?」


    「沒錯,我要入侵黃小鈴的係統。」


    我吃了一驚,凝視著愛麗絲背後黑色長發形成的陰影。黃小鈴,接到明老板父親的聯絡後第一個前來事務所的委托人,但她的目的和想法卻莫名地讓人摸不著頭緒。


    「你大概也稍微察覺到了吧?那個女人隱瞞了某些事。」


    「嗯……我也這麽覺得。」


    「她和花田勝之間應該還有什麽聯係,說不定還知道花田勝身在何處。」


    花田勝身在何處。


    結果這就成了我們尼特族偵探團目前的目標。因為宏哥答應了愛麗絲的請求,提出尋找花田勝的委托。


    「……那到底是怎麽迴事?」


    我隻能這樣問她。由偵探指定委托內容--這種事通常根本不可能發生。


    「我不是普通的偵探,是尼特族偵探。」


    「這點我知道……」


    「隻要接到委托,就能成為遍查三千世界彼端的全知之眼。然而若是沒有接到委托,我不過是一扇無言的空窗。」


    「這點……我也知道。」


    「這件事有點奇怪,有太多話語被埋藏在黑暗之中。而花田勝就在那黑暗的中心。我害怕一切都隨著他而埋葬,在土壤中逐漸腐朽。但若是沒有接到委托……」


    愛麗絲的聲音仿佛依靠著什麽,卻突然在冷氣的強風中銷聲匿跡。


    我歎了一口氣,不停往返於冰箱和床邊,搬出大量的dr. pepper在側桌上堆成一座金字塔。


    麵對沒有提出委托的對象--就幫不上忙。


    委托是促使尼特族偵探行動的原因,也是束縛住她的枷鎖。愛麗絲說過很多次,偵探必須受限於代言人的身分。因為話語的力量太過強大,能夠切削、挖鑿、雕刻甚至形塑一個人的心。


    就算如此,我卻也經常看到她跨越那條國界,結果深深受創。而我卻跟一把破掉的塑膠傘一樣毫無用處。


    雖然知道自己的沒用,我還是試著這樣對她說:


    「我之前就這麽想過--認定尼特族就一定要這樣或是那樣……這不是有點蠢嗎?為什麽一定要被拜托才能幫助別人?那樣隻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而已。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避免明老板受騙和人結婚,也不知道找到了花田勝又能怎樣……但……但是……這種事不能先拋在一旁嗎?對方是明老板的父親耶?光憑這個理由而想幫助他不行嗎?」


    大言不慚地說完後,我低下頭,不停地在製服長褲上擦著手心。明明沒有打翻什麽,卻一直覺得有種潮濕的感覺。或許那隻是我過於感傷的話語帶來的濕氣吧?


    說這種話又有什麽用呢?我不禁這麽想,更不敢抬頭看愛麗絲的表情了。


    「……對不起,說了這種自以為是的話……」


    「咻!」一陣氣體噴出的聲音傳來,是打開dr.pepper鋁罐的聲音。接著傳來的,卻是愛麗絲出乎意料的溫柔聲音。


    「沒關係,那就是你的工作啊!」


    「……嗄?」


    我抬起頭。愛麗絲的眼裏已不見繁星點點,隻有黎明時泛白的月色。


    「因為我們尼特族已經太過習慣於不知道該做什麽的狀態,也太過習慣於認定隻要怎麽做就好的狀態。就算是沒有方向盤的汽車,也是需要後照鏡的啊!」


    那就算有了後照鏡不也是毫無用處?雖然我心裏這麽想,還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總有一天……或許我總有一天能夠走出這座牢籠,跨越自己築起的高牆,踏出無須守護任何事物的廣闊大地。但是在那天到來之前,隻能由你--」


    愛麗絲把話吞了迴去,而我還是一樣無言以對。


    「當我沒說。」愛麗絲搖了搖頭,用毛毯裹住自己然後背對著我。敲打鍵盤的聲音再次隔在我倆之間。


    「找到花田勝之後該怎麽辦?除了將他交給黃家以外還有什麽辦法嗎?」


    愛麗絲沒有馬上迴答,隻是一口氣喝幹了dr. pepper。喉間發出的咕嚕聲仿佛稍微改變了事務所裏緊繃的空氣密度。


    「目前還不知道。也許還有其他辦法。」


    偵探低頭看著並攏的指尖說道。


    「關於這件事的情報還太少,所以有幾點讓我很不能接受。其中最奇怪的就是花田勝的動機。他為什麽要逃走?如果黃小鈴的話可信,花田勝殺人這件事完全是意外吧?」


    「唔……」


    的確是這樣沒錯。


    執行保鑣的工作而槍擊闖進來的男人,結果不幸同時擊斃挺身維護那個男人的黃香玉。如果這段證言無誤,花田勝的罪過並非無可饒恕,帶著兩人的屍體逃走反而令人起疑。就是因為他逃走了,才會被人懷疑且遭到追殺,連身為他女兒的明老板都跟著遭殃。為什麽要逃走呢?


    「或許是因為……就算是無心之過,黑幫仍然會追究到底,所以隻好逃走?」


    「也許是這樣,但這不過是推測罷了。總之真相就在花田勝身上,一定要找到他才行。你聽好了,我們的目的終究在於妨害明老板的婚事,沒有必要解決整件事。隻要讓老板明白她不需要任憑黃家擺布就可以了。」


    我垂頭喪氣地坐在床前的地板上。原來如此。的確是這樣沒錯。既然如此,我們就必須先知道事情真相,其他的事也隻能等厘清真相之後再作打算了。


    「也就是說,找到花田勝之後才是真正的決戰。如今我們還不知道敵人究竟是誰,就連花田勝本人都未必和我們站在同一陣線呢……」


    我深深地點了點頭。


    對了,這麽說來……花田父女可能有機會重逢呢!我突然想到這件事。但明老板想見她父親嗎?還是根本不想見呢?畢竟那個人也很愛逞強。不過花田勝和女兒有過約定--就在他四月偷偷溜迴「花丸拉麵店」的時候,我也看見了他留下的那句話。下次也讓我嚐嚐你做的冰淇淋--他是這樣寫的。


    我終於想像到一個比較好的未來發展,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不隻是冰淇淋,明老板應該更想讓父親嚐嚐變得更美味的拉麵吧?或許還會告訴他--自己現在找到了一個能夠一起做拉麵的可靠夥伴吧?不對,我好像幻想過頭了啊?不過這樣下去……


    「幹什麽?幹嘛突然賊笑?」


    愛麗絲的聲音嚇得我摀住了嘴巴。


    「啊!我隻是想到……之後從花田勝身上問出各種經過的人……或許會是宏哥……」


    「唔?這是為什麽?」


    「咦?呃……那個……宏哥剛才不是說過嗎?說花田勝將來可是得和他互毆的對象……」


    「這麽說來,他好像的確說過。那是什麽意思?宏仔跟花田勝有什麽仇嗎?」


    我傻眼地看著愛麗絲。對了,這家夥好像在這方麵特別遲鈍啊?


    「呃……這個嘛……就是那個意思嘛!什麽『父親大人,請把女兒嫁給我!』或是『誰要把女兒嫁給你這種家夥!』之類的……」


    話說迴來,宏哥好像也沒有親口承認自己是認真的就是了。


    愛麗絲張著嘴巴愣了好一陣子,然後才萬分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太誇張了。女兒又不是屬於父親的東西!而且無論宏仔對明老板……呃……無論他多喜歡明老板,都不可能打算和她結婚吧?那個男人生來就是無根的浮萍啊!」


    「可是……可是他現在開始打工了啊!而且好像從以前就一直偷偷學著做拉麵了。我想這應該是……他打算跟明老板一起經營拉麵店的意思吧?」


    愛麗絲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宏仔他……?唔唔……怎麽可能……不對……可是……」


    各種難以言喻的表情一一掠過愛麗絲稚嫩的臉龐。


    「愛麗絲,你該不會……還不知道宏哥他對明老板……是真心的?」


    「嗯?你……你說什麽!我當然早就知道了!從他的態度就看得出來了啊!」


    愛麗絲的迴答不知為何透著一絲慌張。這種事她應該早就知道了吧?因為她認識宏哥的時間比我早很多啊……阿哲學長和少校也是,就連第四代都沒露出絲毫驚訝的神色。因為大家都不覺得意外嗎?這麽說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明老板被黑道攻擊而受傷時,宏哥好像也相當驚慌啊?或許類似的征兆至今已出現過許多次了。


    「既然如此,為什麽那兩個人一直沒有進一步的發展啊?」


    「進一步的發展?什麽意思?」


    「他們不是認識很久了嗎?既然喜歡明老板,坦白告訴她不就好了?你不覺得宏哥這樣有點沒用嗎?」


    「嗯?唔……唔?」


    「被暗戀的那個人真的也一點感覺都沒有嗎?明明在一起相處這麽久了……」


    「唔唔唔唔唔……」


    「而且他們還是夥伴耶!不隻是工作上,應該在很多方麵都曾經互相扶持,居然完全沒發覺夥伴對自己的感情,這樣不是有點過分嗎?唉,是說明老板那個人敏銳的時候很敏銳,對於男女關係這方麵卻相當遲鈍哪……愛麗絲?你怎麽了?臉很紅耶?」


    愛麗絲的指尖微微顫抖,似乎是想用力捏扁dr. pepper的空罐。然而因為她手無縛雞之力,罐子當然是連一點凹陷都沒有。說時遲那時快,愛麗絲突然將手裏握著的空罐丟了過來。


    「你……你有資格說別人嗎!」


    這是幹什麽啊?我連忙抱著頭躲到冰箱後避難。


    「你這種沒神經的家夥,連孔雀是雄的還是雌的都分不清楚,居然還得意洋洋地說什麽男女關係?實在不可饒恕!」


    「我……我知道了啦!那不是我該說三道四的事情,但你也不用這麽生氣吧?這跟你又沒有什麽關係!」


    「竟然說跟我沒有關係?」


    ……應該沒有吧?


    「嗚嗚嗚嗚……算、算了!」


    愛麗絲轉頭麵向並排著熒幕的牆壁,堆成


    一座小山的布偶紛紛崩落。


    「總之我要開始在網路之海進行半天的消耗戰,你快點滾出去,免得害我分心!」


    「一定要這麽拚命嗎?」


    「對方可是黃小鈴--zodiac集團的係統安全開發者!」


    愛麗絲的聲音十分激昂,眼裏還閃爍著危險的興奮光芒。我第一次看見她這樣的表情。愛麗絲麵前的其中一麵熒幕上顯示著zodiac的入口網站,正如公司名稱所代表的意義--黃道十二宮,網站的logo也隨著月份顯示為不同的星座,現在則是天秤座。這個畫麵對我來說早已非常熟悉,據說使用著透過這個網站搜尋資料的頻率日漸增加,目前已快要逼近yahoo和google了。


    的確,愛麗絲至今為止在網路上幾乎是無人能敵,直到這次的案件,她才終於遇上旗鼓相當的對手。若是對方刻意隱瞞什麽訊息,恐怕就是麻煩的對手了。


    無論如何--我不禁這麽懷疑--倘若小鈴小姐知道花田勝身在何處,對我們隱瞞這件事的理由又是什麽?如果她直接告訴我們,事情不但簡單多了,我們也可以設法幫助花田勝啊!這麽一想,又讓我覺得小鈴小姐是不是真的一無所知。


    「夠了,先不要想東想西,快去處理你該做的事!」愛麗絲沒好氣地說道。 「還有,你給我聽好,我會不斷地提醒你--你所能接觸的對像隻有黃小鈴。對方可是中國黑幫,萬一被盯上可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尤其是那個危險的男人黃紅雷,你千萬不可以靠近他!」


    「嗯,我知道啦!」


    我舒了一口氣,躡手躡腳地離開了事務所。雖然是微涼的初秋夜晚,但因為冷氣極強的事務所與室外溫差頗大,讓我瞬間覺得仿佛被一股溫暖的安全感包圍了。遠處隱約可以看見車站前高樓群的閃爍燈光,時間已經很晚了。


    走下逃生梯來到廚房後門口時,正好遇上明老板打開門搬啤酒箱出來。店裏傳來酒醉客人的聲音,還有宏哥隨便應和他們的聲音。我向明老板點了點頭,打算直接去牽腳踏車。剛才我們在會談中決議,不能讓明老板知道偵探團展開行動的事,因為她知道後絕對會大發雷霆,然後對著我們大吼:「死小鬼們到底在想些什麽?居然想跟黑幫扯上關係!」


    然而明老板卻在牆邊放下啤酒箱,轉身叫住了我。


    「你們又在計劃什麽?」


    我握著腳踏車的龍頭僵在原地。糟了。


    「你幹嘛急著逃走?不想迴答我的問題嗎?」


    我正想跨上腳踏車的椅座,皮帶卻從後麵被抓住了。


    「沒……沒有啊?什麽事都沒有啊!」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種說法鬼才會相信。明老板把我拖到廚房後門口,揪住我的衣領。


    「不隻是那幾個不務正業的,連阿壯都過來了,怎麽可能什麽事都沒有?又是跟黃家有關嗎?你們這些家夥真是學不乖啊?給我聽好,對方可是香港黑幫!動不動就打斷人家手腳、割掉人家舌頭,而且還麵不改色!」


    「呃……這個嘛……」


    明老板的怒目近在眼前,我隻好拚命地思考說詞。反正一定會被她知道,那麽就先告訴她八、九成的事實吧?隻要隱瞞住真正致命的部分就好了。


    不過在開口之前還是要先確認一下。


    「宏哥他……有沒有跟你說什麽?那個……因為這次的委托人是宏哥啦,所以我有義務幫他保密……」


    明老板從微微開啟的後門之間瞥了廚房一眼。腰間係著黑色圍裙的宏哥正隔著櫃台和常客們一起喝啤酒。不知他是根本沒發現我……還是假裝沒發現我呢?


    「那家夥什麽都沒說啊!」


    「啊……這樣啊……我想也是啦……」


    宏哥應該不會那麽粗心大意吧……


    「倒是說了什麽叫我跟他結婚啦……」


    「咦咦咦咦咦?」


    「說什麽想永遠跟我一起經營拉麵店啦,為了追我才跑去找愛麗絲和阿壯啦……淨說些不重要的事想蒙混過去!」


    宏哥……人家根本不覺得你是認真的啦!明明從頭到尾說的都是真心話,結果人家根本不相信啊!雖然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但居然連求婚都被完全忽視,未免也太可憐了。這就是以前玩弄太多女人的報應嗎?


    既然目前情況是這樣,我也大概知道該怎麽蒙混過去了。我做了個深唿吸,勉強冷靜下來之後再次開口:


    「其實他說的幾乎都是真的啊!」


    「嗯嗯?」明老板皺起眉頭。


    「明老板要去當訂婚儀式的替身對吧?但那個叫作紅雷的人不知會不會藉這個機會硬逼你跟他結婚啊!所以大家都很擔心……」


    「你們是白癡啊?怎麽可能--」話說到一半,明老板就閉上了嘴巴。


    接著我看到了非常難得的一幕--明老板別開了視線,還噘起嘴唇。她害羞了嗎?


    「你應該心裏有數吧?」


    「不……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當時紅雷跟我都還是國中的小鬼頭而已。」


    「你看吧,果然是這樣!」


    「果然你個頭啦!笨蛋!」


    我的額頭被彈了。雖然四周光線很暗看不清楚,但我總覺得明老板臉上好像泛著紅暈。


    「我結不結婚關你們什麽事啊?」


    「那是因為……明老板你一直很照顧我們,大家都不希望你被奇怪的男人纏上而走入不幸福的婚姻,所以才要多方調查啊!像是他有沒有其他女人啦……會不會家暴啦……之類的……」


    「你們真是夠了!」


    明老板在我胸前用力推了一下,頭也不迴地轉身走進廚房。


    「我說過了,對方可是黑幫!這次不但出了人命,我老爸還在逃亡,你們要是又在那裏調查什麽無聊的東西,萬一被紅雷那幫人盯上怎麽辦?不準多管閒事!」


    明老板這番話的語氣就像主人在斥責貓咪,讓伸手關上後門的我鬆了一口氣。應該是順利蒙混過關了。


    經過拉麵店前方時,正好又和端著拉麵送到店外座位的宏哥四目交會。他苦笑著對我揮了揮手,我也稍稍舉起手迴應他,然後用力地踩下踏板。冰涼的??夜風陣陣搔抓著我的脖子。


    *


    我當然沒有就這樣迴家。在剛才的會議中,我也分配到了唯一的一項工作--從小鈴小姐那裏套出更多關於這件事的情報。於是我沿著明治通北上,往新宿方向前進。


    背後是高聳的摩天大樓,右手邊則是一片幽暗的新宿禦苑;我沿著馬路騎了大約三分鍾,一棟七層樓的建築物便出現在車流稀少的十字路口。四樓以上的窗口全都燈火通明,乍看之下就像ufo飄在上空般詭異。玻璃窗上印著公司的名字--zodiac。


    我在大樓前停好腳踏車,拿出了手機。在這種三更半夜造訪,不知道對方願不願意見我?


    『你為什麽知道我的手機號碼?』


    小鈴小姐的聲音從手機裏刺進我的耳朵。


    「這個嘛……因為……我想這種不難查到的資訊還是早點知道比較好,接下來談正事也比較方便……不,不是我,是我們家的偵探啦……」


    我不經意地抬起頭來,試圖在窗邊尋找人影。總覺得好像有人正從樓上低頭怒視著我,盡管我根本沒告訴對方自己就在他們公司樓下。


    『你這孩子……難道沒聽說過關於黃家的傳聞嗎?這裏不是一個高中生可以跑來探頭探腦的地方!』


    吐槽別人(注:日文中吐槽和探頭探腦諧晉)正是我的工作啊--我險些脫口而出,不過這個人想必不會理我的冷笑話。


    「我們不是來妨礙或影響黃家的,請您先明白這一點!」


    手機裏傳來一聲重重的歎息。


    「然後……很抱歉這麽晚了還來打擾,其實我已經在貴公司前麵了。有件事情想拜托您,不知道您現在方不方便?」


    我一邊這麽說,一邊深深覺得這個工作真是吃力不討好。最適合來找小鈴小姐的人本來應該是宏哥,但為了不讓明老板發現,隻好請他繼續留在店裏當認真的店員,問話的工作就落到我頭上了。


    『什麽事?那孩子不是已經拒絕接受委托了嗎?』


    「其實您應該知道明老板的父親身在何處吧?」


    『我不是說過了?他並沒有告訴我啊!』


    居然立刻就否認了。看來大家都不像我這樣不擅長演戲。怎麽辦呢……要再試著套她的話嗎?該怎麽說才好呢……


    「


    這個嘛……正如您所知,我們家的偵探是一名駭客,而她也成功駭進小鈴小姐您的手機,取得了花田勝來電的通話錄音……」


    話才說完,我就後悔了。應該沒有人會特地把手機通話錄下來吧?這樣唬人肯定馬上就被看穿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事卻發生了。小鈴小姐大約有兩秒鍾說不出話來,顯然被我唬住了一瞬間。


    『怎麽可能特地把手機通話錄下來啊?別在那裏胡說八道了!』


    難道她真的把通話內容錄下來了?那麽隻要愛麗絲能駭進她的手機,就可以找到線索了。不對,剛才聽到我的那番話,她說不定已經把錄音刪掉了吧?何況愛麗絲現在應該還在跟資訊安全係統搏鬥,那麽就由我繼續逼問吧!我鼓起勇氣再次開口:


    「要不要考慮和我們交換情報呢?關於花田勝先生……其實我也知道幾件小鈴小姐您不知道的消息。那個人在今年四月偷偷迴到『花丸拉麵店』時,曾經說過一些事。」


    這番話完全是我信口開河。不過花田勝在今年春天確實出現過幾次,這件事小鈴小姐也知道。所以這是藏著謊言的八成事實。


    就在這時,抬頭仰望的我發現六樓窗邊出現了一個人影。由於逆光的關係讓我看不清人影的臉和衣著,但從身材可以看出是個女生,而且還拿著電話靠在耳邊,甚至隱約可以感覺到她低頭俯視我的視線。


    歎息聲自手機中流出,接著是壓得很低很低的聲音。


    『在電話裏說吧!反正我所知的訊息跟完全不知情差不了多少,也沒什麽好迴答的。』


    上鉤了。原來我就是這樣自己領悟出詐欺師伎倆的嗎--我一時之間不禁感慨萬千,隨即握起拳頭捶了捶大腿提醒自己迴神,將手機換到左手上。


    『在交換情報之前,先告訴我你們的目的。你們打算做什麽?真的不會影響到黃家嗎?』


    我咽了咽口水。對了,就是這一點,最困難的一點。愛麗絲在開會時也這麽說過--要讓黃小鈴得知多少情報,就全靠你的詐欺師本能了。


    「但我比較想先知道小鈴小姐您的目的……」


    我謹慎地壓抑語氣這麽說道。忍不住覺得這種時候看不見對方的表情真不方便,不過對方同樣也看不見我的表情就是了。


    「我和愛麗絲都無法推測您的心意,因為您好像完全不擔心被黑道追殺的花田勝。之前來提出委托時,您也完全沒有提到要我們幫助花田勝,對吧?不知道您真正的意思究竟是如何,應該是不希望勝老板被抓到吧?」


    接下來就輪到小鈴小姐思考了。這種互相揣度心思的過程真是耗損神經細胞。假設這個人的確知道花田勝目前身在何處,不肯告訴我們的原因可能有幾個--最可能的理由就是純粹不信任我們。如果她告訴我們了,很有可能因為什麽差錯而讓黑幫得到消息。可是如果她根本不信任我們,當初又為什麽要來偵探事務所呢?


    『勝叔他……反正是不會被抓到的。你知道他經曆過多麽可怕的磨練嗎?就算在日本的黃道盟全員出動,恐怕也找不到他吧……』


    小鈴小姐說出這番話時,聲音裏帶有一種奇妙的感情。盡管因為不安而有些顫抖,卻又懷著強烈的確信。實在非常矛盾。


    『所以根本不需要擔心勝叔。我隻是想讓事情照著他的期望發展,不要讓明麗遭受不幸。』


    這隻是重複她在偵探事務所裏說過的話。


    我閉上了眼睛。這個人一定隱瞞了什麽事實,但她說為了明老板著想、希望尊重花田勝的意願這兩件事應該是真的。


    就這樣相信她吧--否則事情不會有進展。


    「我明白了。」我接著說道。 「那我也來說明我們的目的。」


    我睜開眼睛在黑??暗中探索,做了個深唿吸之後想到了開場白。


    「你哥哥--紅雷先生打算讓明老板代替被殺害的未婚妻--讓她當那位香玉小姐的替身。這件事您聽說了嗎?」


    『嗯,紅雷跟我說過。』


    「紅雷先生以前就對明老板有意思……這件事是真的嗎?呃……也就是說……」


    『他會不會借機會真的和明麗結婚嗎?其實我也懷疑會不會是這樣。』


    連親妹妹都這麽覺得嗎?這麽說來我們的猜測應該大致沒錯囉?


    「請問……這樣的計劃真的可行嗎?聽說那是本家和分家之間類似政治婚姻的場合,這麽重要的聯姻可以臨時抓個人去當替身嗎?」


    『因為文麗阿姨--明麗的母親也是龍頭最疼愛的女兒。當初得知她要和勝叔結婚時,聽說龍頭還派了好幾個殺手去找勝叔。』


    我聽了下巴差點掉下來。這種疼愛女兒的方式已經進入另一個次元了吧?


    『不過勝叔好像把那些殺手全都撂倒了,才終於得到龍頭的同意。明麗出生之後,香港本家那邊也一直說要把她帶迴去撫養。所以……我想龍頭應該會非常高興地同意這門婚事。』


    我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那個叫紅雷的男人應該連這一步都算計好了。


    「明老板要是和你哥哥結婚……應該不會幸福吧?」


    『這個……我也不知道。這得由明麗自己決定吧……』


    「不,其實明老板她--」


    突然間,我想起了一件事。


    離開拉麵店之前,我稍微和明老板聊了一下,也提到紅雷可能打算真的和她結婚。


    而明老板好像完全沒說過不想和紅雷結婚。


    『勝叔也曾經拜托過我,要我幫他確認明麗有沒有找到好的對象,過得幸不幸福……』


    「這樣啊……」


    所以小鈴小姐才會一直盤問宏哥嗎?花田勝這個家夥,明明殺了人還正在逃亡,還有空擔心這種事啊--我忍不住這麽想。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父母心吧?這麽說來,他的確很有可能沒機會再見到女兒啦……


    明老板的幸福。


    那應該是--由明老板自己決定的。客觀地看來,宏哥目前恐怕處於劣勢。畢竟一方是明老板的青梅竹馬又是創投公司的老板,而且對明老板一片癡心(應該吧);另一方卻是小白臉,曾經惹哭過的女人人數還高達三位數。


    我不停地捶打自己的大腿,快給我醒醒。我到底在想什麽蠢事啊?這次的委托人可是宏哥啊!根本不必考慮紅雷能不能讓明老板幸福,也不必擔心宏哥因為花心之類的理由而讓明老板不幸福的機率恐怕很高。重點是讓小鈴小姐相信我們,肯對我們吐實並幫助我們。


    我咽下一口口水,又開口了。


    「其實我們正在尋找花田勝先生。」


    我說出口了。這下再也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因為父親欠下的人情而被迫訂下婚約,這種事太不合理了。何況明老板現在還有屬於自己的生活啊!所以我們打算把花田勝先生帶迴來,請他自行處理自己引起的問題。」


    我在此停頓片刻,等待小鈴小姐開口,但她一句話也沒說。


    「也就是說,我們目前和黃道盟站在同一邊,並不會妨礙你們。隻不過--」


    吸了一口氣之後,我繼續說道。


    「我們的最終目的其實和小鈴小姐一樣,也絕對不希望做出讓明老板傷心難過的事。」


    話說到這裏,我再次沉默下來。


    新宿通上的汽車和摩托車東奔西流,排氣聲隨著冰涼的夜風穿過我的頸項。等我迴過神時,大樓的窗邊早已不見人影,七樓和四樓的燈光也消失了。


    結果還是說出了大部分的事實啊--我不禁這麽想。


    過了許久,才終於聽到小鈴小姐低聲呢喃。


    『你們這些小孩子怎麽可能找得到勝叔?他說不定早已不在日本了。』


    「隻要小鈴小姐你肯透漏事發現場的情況,或是逃亡時使用的車子……」


    『別說傻話了。要讓外人知道了那種事,紅雷一定會殺了我。』


    通話就這樣被掛斷了。


    由於不想再次經過彌漫著車輛廢氣的明治通,迴程時我選擇從外苑西通慢慢騎迴去。雖然決定不去想這件事,還是難免覺得如果是宏哥應該更有辦法拜托小鈴小姐幫忙。不過小鈴小姐說得也沒錯,這是黑幫打算自行處理掉的殺人事件。萬一情報洩漏到外人手上,那個黃紅雷恐怕連親妹妹也不會放過。拜托她這件事實在太不智了。


    隱約看見國立競技場的巨大陰影出現在左手邊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在人行道旁停下腳踏車一看,手機上顯示著來電號


    碼隱藏。是誰打來的呢?


    「……喂?」


    『……你是偵探那裏的高中生嗎?』


    手機裏傳來的聲音宛如生鏽的金屬擦絲器般粗啞,我立刻就聽出對方是花田勝。為什麽打到我的手機?


    「為……為什麽--你現在人在哪裏?」


    腳踏車翻倒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話。現在不是驚慌失措的時候,冷靜點。我伸出顫抖的手指按下了通話錄音鍵。


    『你聽好,和黃紅雷接觸的工作就交給雛村壯一郎。本來是不該讓他牽扯進這件事的,那家夥實在太顯眼了……』


    「你--你怎麽知道第四代去過?」


    『黃道盟在「花丸拉麵店」四周布下了眼線,雛村和其他人進出偵探事務所的情形都被他們看在眼裏。你們這些小鬼也不稍微注意一點!』


    為什麽?他為什麽知道得這麽清楚?難道他剛才跟小鈴小姐聯絡過?


    『既然已經被看到就算了,讓雛村和黃紅雷見麵吧!就說要全麵幫助他們搜尋我的行蹤,該告訴他們的全都不要隱瞞。這樣他們暫時就不會起疑。』


    「你到底打算做什麽?」


    電話唐突地掛斷了,耳鳴般的聲音持續了好一陣子。無論將手機拿開耳邊或是勉強自己深唿吸,那個聲音卻一直沒有消失。低頭一看,才發現原來腳踏車的輪胎一直在空轉。我踩住踏板讓那個聲音停止,接著按下愛麗絲的電話號碼。


    「剛、剛才花田勝打來了,打到我的手機!」


    偵探倒抽了一口氣,立刻掛斷電話。花田勝也知道愛麗絲這號人物,應該不會笨到讓她查出gps資訊,不過也許會有萬分之一的機會。


    我拉起腳踏車緩緩踩動踏板,同時試圖抓住腦海中不停轉圈的疑問尾巴,隻覺得腦袋裏混亂得不得了。花田勝到底想幹什麽?為什麽要給我們建議?難道他希望自己被抓到?這怎麽可能,真是這樣的話他幹脆直接露麵就好了。


    對了,花田勝第一次打電話來的時候,的確曾和明老板說過「再等一個禮拜」。那他現在到底在幹什麽?籌備資金遠早高飛嗎?所以打算利用尼特族偵探團來擾亂黑幫的視聽?別開玩笑了!我忍不住想這麽對他說--雖然不知道你在打算什麽,但就是因為你避不見麵,事情才會遲遲沒有進展啊!拜托你快點出麵解決問題,這樣明老板也不必傷腦筋了。


    突然間,我想像到一種可能。


    花田勝之所以四處逃竄,難道是因為他殺人的原因根本不是過失?


    這完全是沒有根據的預感罷了。但如果真是如此,我們現在的作為隻會讓最糟的情況變得更糟,更可能讓明老板陷入無法脫身的泥沼。


    我使盡力氣踩動腳下的踏板,加快腳踏車的速度。即使冰冷的夜風仿佛切割著耳朵,卻絲毫無法中和這股惡寒。


    *


    兩天後的放學--


    這一天,我沒有經過「花丸拉麵店」所在的車站東口,反而往西口方向前進。


    人來人往的坡道兩旁,辦公大樓和各式餐飲店所在的綜合大樓夾雜林立;不知是不是因為接近傍晚,已經有幾家店派人出來招攬生意了。我盡量避開人群努力踩著腳踏車爬上坡道,在遠遠可以看見東急百貨公司威容的路口左轉。


    我的目的地是一棟低矮的樓房,一樓是一家精致小巧的進口雜貨店,店麵滿滿裝飾著白色和粉紅色的人造花,從很遠的地方就能一目了然。這棟建築的三樓就是平阪幫的事務所。


    「大哥,您辛苦了!」


    「您辛苦了!」


    打開鐵門走進事務所,在裏頭閒磕牙的兇悍男人們突然同時站起來向我敬禮。明明即將進入樹葉枯黃的季節,這些人卻清一色地穿著短袖黑t恤。


    平阪幫是集結了這一帶不良少年而成的少年黑幫。雖然從幫主第四代到幾個主要成員都已經到了很難稱作少年的年紀,我這個年僅十六歲的高中生卻莫名其妙被這些人叫大哥,真是令人不舒服。最近與其說是習慣,倒不如說是完全放棄了。


    「咦?第四代呢?」我環顧著整間事務所。兩座麵對麵的沙發中間夾著玻璃茶幾,正麵屋裏放著粗糙的書桌,牆上還有裱框的書法;雖然堪稱無懈可擊的黑道事務所,最重要的幫主卻不在家。難道是在裏頭的書房嗎?


    「壯大哥去牽車了。」


    這麽迴答我的人是個身高恐怕有兩公尺的黑t恤巨漢,通稱電線杆。


    「兩位大哥今天要去哪裏揍人嗎?」


    「不不不,我們不是去打架的。」


    要是知道我們要去香港黑幫的年輕幫主家裏,這些家夥絕對會盛大地會錯意然後莫名興奮,所以我決定不再多說。


    原因是前天夜裏花田勝的來電。由我們主動向黃紅雷提出協助調查的請求--盡管風險很大卻不失為妙案--愛麗絲是這麽說的。於是我們請第四代打電話給小鈴小姐,就在我滿懷憂慮的期間,事情卻很快就談成了。


    然而我實在無法拋開對花田勝的疑慮。他為什麽要引導我們?打算拿我們當作逃亡時的煙幕彈嗎?


    我實在非常在意這件事,最後還是決定跟去黃紅雷家裏。當然,這件事並沒有告訴愛麗絲。約定的時間是四點半,就快到了。緊張的心情讓我更覺得喘不過氣來。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看見放在茶幾上的一本書,書名是《臨時抱佛腳!結婚典禮的禮儀》,真讓人有種不詳的預感。


    「……這是什麽?」


    我竟然開口問了,顯然是氣數將盡。電線杆笑容滿麵地這麽迴答:


    「大家在討論典禮上的演講該說什麽才好啦!」


    「嗯?呃……結婚典禮?誰要結婚啊?」


    「誰要結婚?當然是明老板跟宏二哥啊!我們都聽說啦,時間是下個月三號嘛!」


    到底是從哪裏聽到又怎麽誤會成這樣的啊?


    「好了!你們把剛才想好的段落念一遍,讓大哥聽聽!」


    「是!我們這就來磨練男子氣概!」其中一名黑t恤男攤開了一張折起來的紙。


    「這個--恭喜宏哥和明老板結婚。人人都說結婚必須要有三『袋』,首先,就是要有胃袋……」 「不結婚也必須有胃袋啊!」 「其次是……全黑袋!」 「你們的t恤才全黑吧?」 「最後一樣是優衣庫袋!」 「幹嘛幫人家宣傳啊!」


    「不是還有三個『阪』的版本嗎?」聽到其他人這麽說時,我下定決心絕對不再吐槽了。再這樣下去一定沒完沒了。


    「三個阪?哪三個啊?」電線杆問道。


    「第一個是平阪吧?」 「就是在說我們嘛!」「然後是什麽?」 「赤阪?」「對喔,那邊有很多婚禮場地耶!」 「最後一個呢?」 「男阪?」


    「男阪絕對不行!」糟糕,我又下意識地開口吐槽了。腰斬、完結之類的話可是婚禮上的禁忌(注:車田正美的漫畫《男阪》即半途被腰斬而未完結)!話說迴來,根本就沒有人說要舉辦什麽婚禮啊!


    「你們到底在吵什麽?」


    救世主的聲音和鐵門開啟的聲音同時傳進事務所裏。


    「壯大哥!您辛苦了!」


    「您辛苦了!」


    我一迴頭,正好看見一襲深藍色西裝筆挺的第四代繞過沙發走過來。幾乎漂成白色的頭發讓他目光的兇狠度增加了三倍,嚇得我隻能縮著脖子似地向他點點頭。畢竟這次不是去玩的,還是保持些緊張感比較好。


    「你還有空理這些白癡啊?還不快點出發!」


    建築物前的狹窄巷弄中,隻見一輛賓士cl閃亮亮的龐然巨體橫跨其間。


    「這……這是什麽情形啊?」


    第四代手裏有好幾輛汽車,從昂貴的外國車到廉價的國產車都有,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開賓士。這輛賓士和這條街以及第四代都不搭到一個致命的程度,就像壽司裏包鵝肝醬一樣令人覺得不舒服。


    「隻有處理這種令人不爽的事情時才會開這種車啦!」第四代邊說邊把我推進副駕駛座,自己則坐進駕駛座。所謂令人不爽的事情--是指這種必須展現黑道的本事、不能被對方看扁的情形嗎?


    「……副駕駛座上載著你這種貨色,不管開保時捷還是勞斯萊斯都會被人家看扁吧?」


    我也這麽覺得。真對不起。


    第四代一踩下離合器,車身立刻沉了一下,瞬間就衝出外頭的大馬路了。


    *


    黃家的別墅位於下落合地區寧靜的住宅區一隅,是一棟


    由數百萬片平板狀的瓦片堆疊而成的奇特豪宅,再加上正好蓋在斜坡上,讓人搞不清究竟一共有幾層樓。雖說隻有小鈴小姐和黃紅雷兄妹兩人居住,其實這棟房子大到就算整個家族都住在這裏也不奇怪。


    「你真的要跟來嗎?」


    第四代在門口這麽問我。


    「你一定是瞞著愛麗絲偷偷跟來的吧?要是知道你偷偷闖進中國黑幫的巢穴,那家夥一定又要哭得稀裏嘩啦了。」


    「呃……這個嘛……是這樣沒錯啦……」


    愛麗絲的確嚴厲叮嚀過,不準我接近黃紅雷。


    「我也很怕未來的黑幫老大記住我的模樣啊!可是我一看就是個高中生,對方應該隻會把我當成第四代的跟班,大概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什麽跟什麽啊?搞不清楚你這家夥究竟是害怕還是魯莽。」


    「我的不安是針對花田勝啦!總覺得有點不能接受,而且根本不知道他在打算什麽。要我們和黃紅雷交涉也是花田勝的意思不是嗎?可是我們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第四代你一點也不介意這件事嗎?」


    「有什麽好介意的?不管是誰的想法,隻要行得通不就好了?何況要是不這麽做,我們也束手無策。愛麗絲也一直沒辦法駭進那女人的手機不是嗎?」


    「說得也是啦……」


    無論如何,我就是放心不下。我心想:如果能當麵聽聽看黃紅雷的說法,或許就能多少掌握花田勝的計劃,所以才跟了過來。


    也就是說,當時的我完全將注意力放在花田勝身上,嚴重地小看了黃紅雷。


    第四代斜眼瞪著我,哼了一聲之後按下電鈴。隻覺得隱藏在某處的數台監視攝影機正仔細觀察著我們全身上下。


    令人訝異的事情發生了--出來開門的竟然是黃紅雷本人。他梳著整齊油亮的西裝頭,頭發的顏色有如鋼鐵;白西裝下的深酒紅色襯衫開了三顆鈕扣,露出了胸膛。這是我人生第二次親眼看見如此適合白色的男人。然而宏哥身上的白色帶著溫暖的光輝,這個人身上的白色卻閃爍著刀刃般的寒光。黃紅雷依循第四代、賓士車、我的順序瞪了一遍,這才打開門說「進來」。為什麽不叫手下或傭人來開門呢?我一邊感到訝異,一邊跟著他走進豪宅裏。話說迴來,我直接穿著學校製服就過來了,他一點??都不在意嗎?


    出乎意料地,宅邸的內部完全采用西式裝潢。我們被帶進的會客室也是如此,地板上鋪著大地色係的地毯,樣式簡潔的沙發擺設其中,四周則是靜靜挺立的觀葉植物,是個極為簡約而高雅的西式房間。四麵牆壁其中一麵是整片的窗戶,可以看見種植著綠油油的草坪和杜鵑花盆栽的庭院。我本來想像這裏會是牆壁上雕著五彩龍形、走廊兩旁站滿黑幫成員的地方,結果隻是普通住一家嘛?


    「這麽稀奇嗎?」


    紅雷以恐嚇般的聲音問道,嚇得我差點跳起來。


    「你應該不是來參觀的吧?」


    紅雷在我們對麵的沙發上坐下,銳利的目光在我身上鑽了半秒之後便轉向第四代。


    「呃……這個嘛……」


    明明閉嘴就沒事,我卻多嘴地開口解釋。


    「我隻是覺得這裏不太像中國人住的地方。牆壁上什麽裝飾都沒有,燈光也很正常……」


    「難道你們日本人都住忍者木屋嗎?少說廢話!」


    紅雷這句話正中我的胸口,我隻能窩進沙發裏蜷縮起來。後來紅雷就沒有再對我說任何話。反正之後就全都交給第四代吧!我還是假裝跟班小弟坐在旁邊閉嘴就好。


    「初次見麵,我是雛村壯一郎。我想小鈴小姐應該跟您提過我……」


    老實說,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見第四代用尊敬的口吻和別人說話,也由衷希望這是最後一次。雖然他的語氣和聲調都不算特別奇怪,聽到的時候還是有種不小心吞下咖啡粉的感覺,嘴裏和喉嚨都覺得十分不舒服。


    紅雷瞇起眼睛打量著第四代。


    「少用那種假裝有禮貌的口氣對我說話!」聽到紅雷這麽說,我不禁瞪大眼睛。 「反正我看你不順眼,早晚會想辦法整垮你。你就用平常的方式說話吧,免得到時候還要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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