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道是誰所期盼的夢裏邂逅的是,


    冒充身分的幸福。


    「起床了,愛。」


    我不喜歡別人不加修飾地直唿我的名字。所以乎常我都不會犯下那種都已經高中二年級了還讓媽媽踏進自己房間來叫醒自己的失態。但昨晚因為看書到深夜而延誤了起床時間,結果就是伴隨著「還不起床嗎!」的罵聲在側腹被踢了一腳。我的母親,是相當沒耐性的人。


    她的性格在情感表達上是毫不繞路的一直線,位於率性的最頂點,不過我希望她偶爾也能成長到改用搖搖肩膀一類的方式。如果大家開心的在河岸打水漂,這個人應該也隻會撿石頭扔到對岸吧。


    我與棉被依依不舍地撞上牆壁,於是差不多要醒來的眼睛終於露骨地睜開,同時身體像是要拒絕早晨清爽空氣似地唿吸困難。


    「早安。」從眼皮的縫隙察覺手摸側腹;動作像隻尺蠖的兒子已經起床,母親滿臉堆笑打招唿。她的背脊和脖子都挺得筆直,從彎曲與歪斜中得到解放,有時甚至完全斷絕往來,讓人不禁懷疑她的大腦是不是也和肌肉一樣被加工成棒狀,和在床上扭來扭去找不到中心點的我簡直就是對照組。


    「早上該說什麽?」幹嘛擺出小女孩似的天真無邪的疑問表情啊?


    「早安……」因為被訓練過度,不自覺地就打了招唿。


    「嗯,再一次早安。去和爸爸他們打過招唿以後吃飯洗臉上學吧。」


    丟出一連串去除標點的指示之後,她就離開了我的房間,接著走廊上響起腳步聲,然後是下樓梯的輕微聲響。我貼在床上的臉頰雖然感受到從走廊那頭傳來的輕微震動,;想到我已經沒有那麽多時間可以悠哉,我拖拖拉拉的開始行動。


    要是不在四十秒內搞定(注:吉卜力工作室的動畫《天空之城》中的對白)下樓,母親真的會進入不悅的最高潮而開始苛虐家人。到時候不隻我,連父親與哥哥都會遭到波及。


    臉頰因為身體爬落鋪在地板上的淡藍色地毯而受到摩擦,那感觸相當不舒服,因而促進我恢複雙腳步行。一站起來,就聞到從散亂在桌上的書包及文具所散發著的橡皮擦的味道。雖然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不過我還是做著伸展讓身體迴複自由。不過伸展的時候,總覺得側腹一帶有什麽東西像樂器似地發出嗶嘰嗶嘰的聲響。


    用手撫摸加以確認,頭發睡得四處亂翹。拉開厚重、上麵飄著塵埃的窗簾,秋季的天空、電線、以及其他有的沒的在視野中層開,例如農田、蘿卜園、柿子園等,嗯,總之大致上是綠色的景觀。


    盯著眼前牧歌般田園風味的鄉村風景,讓眼睛為之目眩神迷兩秒鍾以後,眼球像烙上了綠球藻的殘像,我以殘餘的視野看向房間內。


    「唔~……上換上衣服,把課本隨意塞進書包,中途雖然被紙片劃破手指,不過還是完成了準備。快步走出房間。這個一邊思考一邊行動的習慣,是因為母親的教育而深深成為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啊。早上那一腳的話,是她笨拙的愛的表現。


    哥哥的房間位於走廊邊,房門開著,但是內容物不在裏麵。但因為書本小山、書本山穀、書本牆壁以及書本棉被都沉眠在拉上了窗簾的房間裏,所以作為一個房間,這個地方應該還算是相了當稱職。紙張的味道混雜著塵埃從房門飄出,我揮手將其驅散,踏上了樓梯。九月的殘暑似乎已經進入室內並停留不去,帶著熱量的空氣相當沉重。


    今天騎腳踏車的時候,大概會被卷入不受數字所束縛的夏日空氣渦流吧。


    ……啊,呃,因為覺得好像得解釋一下才行,所以就讓我說一下吧。


    理所當然地,我有一個家,也擁有和家人一起度過的每一天。


    這裏是個和平的鄉下城市,和平到若不追溯到那個拿腰間別著的刀揮舞的時代,就找不出殺人事件的程度。今天也毫無發生事件的跡象,本地的新聞節目處於無事可報的狀態……正這麽想的時候,想起昨天倒是發生了一點小事。聽說是在這城市的精神病院(似乎是聽說過有這麽一間醫院,不過和它一點緣分也沒有,頂多是拿來和朋友開玩笑才會提到的存在)裏任職的女醫師自殺,從醫院的屋頂上跳了下來,當場死亡。


    除了這個之外,嗯,大致上算是很平和吧。畢竟自殺不算殺人事件嘛。


    我就這麽和一般人一樣,與家人一起生活。


    這樣就好——從窗戶射入的陽光烤著我的右臉頰,我則在口中咀嚼名為無聊的口香糖。這口香糖當然早已沒有了味道,而為了讓它擁有味道,我走下樓梯。


    今天就這麽開始了;而且也一定會什麽事也沒發生就結束吧。真是件好事。


    我的家族。天野南、天野美沙、天野司馬、還有我。四個人的家庭,我有一個哥哥,下麵則沒有任何人,而因為日本並不是一夫多妻製,所以母親自然不會有兩個。


    父親身為本地限定的權威,有一個叫做教育什麽什麽的長串頭銜、而且還有一點神經質。他在我還小的時候身材雖然很瘦,不過不知是否因為最近母親讓他吃了過多料理的影響,開始在意起膨脹的小腹。而這個影響同時也讓他的性格失去了敏感。


    接下來是哥哥。在我還是小學生時,他一度快要變成繭居族,然而母親並不允許事情如此發展。那就像是在說,比起哥哥的性格;她更想修正哥哥腦袋的歪曲,這熱心的情操教育似乎奏了效,如今哥哥已經成長為單純性格別扭的大學青年了。教育需要的果然還是熱忱。不過我也無法否認自己覺得,讓繭居族感覺待在家裏反而更痛苦的矯正方法似乎有點太過了。


    母親的部分省略。她是個怎麽樣的人,從今天早上的互動來看應該就很清楚了。如果要補奉的話,她現在正在廚房進行把柿子切開後加工成兔子模樣的工作。因為和蘋果不同。柿子的皮和果肉顏色差別不大,所以免耳朵看起來很不顯眼。我推測那個多半是要放進我的便當盒裏當作飯後水果。嗯~……哎呀,也不是說不可以啦,不過……我都已經高中二年級了,便當裏帶這種東好嗎?唉,這個就算了。


    至於我……是個沒什麽地方值得特別描述;單純累積了時間年月而長大,缺乏個性的人。雖然以客觀角度來看或許感覺有點空虛,不過相對也沒什麽特別會讓人歪局興的地方。雖然平凡,但是命運為我開辟了過去和現在都不帶特異或異常的道路。如果能借用我喜歡的書上所寫的句子來表現——這個世界上的事,都是由意誌與命運的交互作用所決定——那麽我的意誌追求的就是平平凡凡吧,而這也是非常正確的決定。我隻想在平地安穩地步行,不想去深海或豐宙探險。


    我就這樣在廚房吃著昨天晚餐剩下的咖哩,想著這些事。當然,我有聽母親的話,先和家人道過早安才吃早餐。嗯,咖哩是偏甜的口味。


    「好,完成了。」媽媽把兔子型的柿子放在掌心向我炫耀,而就和我想的一樣,兔子身上幾乎隻有一種顏色。因為已經看習慣所以沒什麽感觸,不過讓我迴想起母親以前因為想拿生日蛋糕上的草莓來加工,結果使得肉片飛散在桌上的往事。記得那時候還用果汁來熄滅蠟燭,連一向冷淡的父親臉上也浮起苦笑,是令我印象相當深刻的畫麵。


    就在我沉浸於迴憶時,母親老王賣瓜地自誇起來:「這兔子都不跳,真奇怪。」 「我想應該是死了吧。」嘴一鬆的結果,削剩的柿子皮飛了過來,水嫩又帶點惡心地阽在我約艱味上。


    母親的教導大致上都正確。吃完飯之後一定要洗臉,在許多意義上,打點完畢,我拿起書包和腳踏車的鑰匙,和母親道別:「我走了。」「嗯,路上小心。」


    喀啦喀啦地打開玄關的門,我踏入活像綠、藍、白在爭奪派係寶座般


    的景色之中。帶著微黃的白光,從會讓人誤以為坐標比夏天還高的藍天傾瀉而下,院子裏的苔癬與樹木享用著這頓自然的餐點,借著風的力量低下了頭。雖然也有土臭味與嘴裏嚼著沙的感覺,不過這也代表大自然確實近在身邊;豐富得垂手可得。於是我稍微眺望了這明媚的風光。


    家族共享的腳踏車就停在外廊的雨窗下,我打開鎖,沒跨上坐墊,牽著腳踏車的把手從院子裏走到外頭。在正式上路前,沒必要給腳踏車太多負擔。


    稍微等了一陣子。應該有很高的機率會出現。住得很遠很遠的鄰居會從我家門口經過?


    ……。果然。來了。


    乖乖遵守現在連小學生都不會遵守的;名存實亡的規定,戴安全帽騎腳踏車的女孩出現。因為就連在鄉下也算是極少數,應該能和大城市裏的不良少年頭頭相提並論,列入有絕種危機的物種吧。啊,不過在交通繁忙的大城市裏,或許看到戴安全帽的人的機會較大也說不定。


    迴到主題。


    這女孩就是天野家的鄰居;伏見家的千金,伏見柚柚。她正以緩慢的腳步及愛困的表情踩著腳踏車,今天在整體上來說也是一副很健康的模樣。因為除此之外和昨天沒什麽差別。所以也沒有特別值得提起的部分啊——所以想了半天的結果……最後還是隻能用這種四平八穩的方式來描述她。不過,我平常都和她混在一起,偶爾假日也是。


    伏見的視線一和我對上,便叮鈴叮鈐地按響腳踏車鈴來展現自己的存在,眼睛也不自覺地睜大,就連原本喀,嘰、喀,嘰地踩腳踏車的聲音;都變成了喀嘰、喀嘰。因為看她一副很拚命的樣子,於是我也向她輕輕揮手迴應。


    伏見在我們彼此的腳踏車籃互相衝撞之前及時押下剎車,最後總算在前輪輕輕相碰之後將腳踏車停了下來。明明馬上就要繼續騎車,伏見卻摘下了安全帽。


    「早安。」總之先打招唿。


    「早…早。」像突然想起什麽,伏見把手伸進車籃裏翻攪,取出筆記本之後,開始在本子上高速搜尋。我一邊想著——她的聲音還是一樣很有個性啊——同時等待她做出表示。接著,攤開來的筆記本被「唰」地遞到我麵前,而她的指尖則指著「晨安」這個詞匯。「晨——」我不自覺地跟著念出這個詞匯的特別之處,伏見則滿意地點頭,然後用隨時都帶在身上的橡皮擦,將跟在


    詞匯屁股後麵的正字擦去下方的一杠。今天也是個精神十足的多此一舉女孩啊……喔?整理完筆記本之後,伏見又有了動作。


    雙手握拳抵在肩膀前,以此作為支撐,紅色的唱歌模式伏見開始充分發揮機能:


    「啊…啊…啊…啊~咿啊咿。」嗯,洋溢著節奏感。


    「……妳好,我是猴子。」


    一大早便被當成猴子了。我的名字雖然的確是天野愛,不過不知道為什麽,伏見要專心一意地努力唿喚我的名宇,讓我感到害羞。這是為什麽呢?


    雖然比我低了一個年級,但是要叫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為學長,還是很難開口——是因為這樣嗎?哎呀,前麵這句是胡謅的,其實是不是因為她對我頗有好感呢……我試著進行充滿希望的觀測。不過,若這明明隻是對鄰居大哥哥等級的情感;而我卻自我意識過剩會錯意,那可真是會讓人想自己挖個墳墓跳進去了。所以具體上我不去深入追究這部分的事。唔~嗯,唔~嗯,真是令人內心糾葛啊。


    「啊…啊~咿…啊~咿咿……一…啊~拉~拉~利~」這台人類收音機已經快因為不停運轉不良而故障了。是不是差不多該伸出援手,把她拉迴健全的意識比較好呢?


    「那麽,去學校吧。」我和她就讀同一所高中。即使已經這把年紀,還是持續著疑似團體上學的行為。


    「啊…啊~咿!【是的】」她的雙手迅速將安全帽重新戴上,調整位置。


    那個模樣讓我不自覺地想起「幼兒園中班生」這個字眼。不由得想捉弄她一下。


    「沒有忘記東西吧~?」感覺這麽一問之後,她似乎會從書包掏出紅白色的帽子啊~


    「啊~咿!【是的】」


    得到了很幹脆的響應。很直接:語氣是甜蜜或冷淡姑且不提,因為我是為了讓她有所意識而開口,但她卻沒有一絲躊躇,害我反倒感覺很害臊。


    捉弄人結束。雙方平分秋色。我跨上腳踏車,嘰嘰嘎嘎地踩動踏板。在這個鄉下地方,除了正停在我家裏的那一輛之外,道路上幾乎看不到汽車,所以即使不是一前一後;而是和伏見並行也沒有問題……然而認真保護頭部的伏見大小姐相當遵守交通規則,堅持騎在我後麵,真是個擁有思想堅定體質的女孩。但是,她因為奇特的說話方式和怪癖而被同學們敬而遠之;不過感覺男同學們的視線倒是相當集中在她身上……哎呀,其實這原因我也能理解啦。


    因為她發育的程度,即使在高中二年級的學生中也相當難得一見。嗯?你問我是指哪個地方?


    這個部分就一切盡在不言中啦。好啦,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來描寫個景色好了。


    呃,民家。田地。魚幹。細長的草。夢想著變成紅色的黃綠色楓樹。排氣量零,夢想國度的環保道路。悠哉地漫長延伸的雲。銀色的蜻蜓所留下的;飛機雲。


    哎呀,和一個人騎在路上,幾乎沒有差別呢。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背後腳踏車輪轉動的聲音變大了而已吧。


    不過這也不代表我們有對話。要說的話,即使我開口說了些什麽,伏見也隻會唰唰唰地翻開筆記本來迴複,但我實在很難轉過頭去看。以前就曾經因為脖子轉得太過度而發疼。


    嗯,不過這麽一想。這上學路還真是挺奇妙的。


    我和伏見同社團,所以就算比其他學生提早時鍾短針轉一圈的時間起床前往學校晨練也不奇怪。但我覺得,兩人相親相愛一起上學絕不是能用「好平凡啊~」一句話打發掉的事。


    我每天都在家門口等伏見經過;而要是我睡過頭,對方比較早起的話,就變成伏見在我家門口等我。「……………………………………」哎呀,這真的隻是因為我們住得近啦。


    我對很多方麵的事都有自覺喔~——搔搔臉頰,我向這世界上的某人如此宣言。


    就和你說了,我自我意識過剩嘛。真的喔,對吧?


    我就這樣自顧自地嚼著加入了健全戀愛喜劇口味的口香糖,前往學校。


    「喔啦——!」放學後練習投入的程度和現在無法相提並論,穿著體育服的海老原香奈惠高高跳起在空中匪夷所思地扭動身體改變方向起腳瞄準敵方球門展現超強的滯空能力,然後將足球踢了出去。海老原君,淩空抽球射門(注:影射穴足球小將翼)中常見的表現手法)。她在其他競賽方麵應該會留下更好的成績吧——我不時會這樣由衷佩服她的身體能力。就在我感佩的時候,球射穿木板上用白色膠帶貼成的方框球門,震得玻璃窗乒乓作響。一名女性社員踏住反彈迴來的球,舉起右手高喝道:「好啊!」此人正是比其他同伴更為自己喝采的海老原。


    這就是我們的晨練。本劍道社毫無實績,卻擁有名為柔道劍道混合道場的寬闊專門設施,社員上下同心地各自動奮於自己獨特的偏離軌道的鍛煉。場地的地板有三成是榻榻米,然而因為柔道社早已廢社,所以隨我們愛怎麽使用都行。


    ……總之就是,大家都不是認真的劍道社社員啦。而夏季大會已經結束,因為受到魔鬼教練了還在時的超嚴厲教育而被洗腦的高年級生都從現場一掃而空,更是助長了這個現象。而因為這裏是建築物內,教師的目光鞭長莫及也是促成的條件之一。不過,顧問老師也預測可能會有這樣的情形發生,偶爾會前來


    視察,因此我們毫不懈怠地加以注意。總覺得認真的方向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就是了。


    不過這些都先不談,不是為了練習而踢足球真的很開心。棒球也是。


    而身為高一生,便已經被選為女子社長(其實是因為沒有二年級的女性社員。大家都因為教練離開而失去鬥誌退社了)的海老原香奈惠,她正是提出「大家來打棒球啦」或「大家來踢足球吧」的始作俑者。把球從體育倉庫裏拿出來的也是她。無意義地滿溢著躍動感在道場裏四處奔馳,而且運動神經最優秀的,也是她。社員們如果進行淘汰賽,大致上都隻會剩下她或菅原,偶爾是粃杷島。至於我,那就不可能了。


    踢動著球,然後將其置於隨便目測的道場中線之後,比賽繼續。對手是由男子劍道社社長菅原道真所率領的男子隊。而我加入的是由海老原隊長率領的女子隊。這並非我謊報自己的性別,而是因為二年級的男性社員隻剩下我和菅原兩人。和其他鬥誌旺盛,腦子裏都是「我要挑戰比自己更強的家夥」的社員不同,我們似乎比較傾向「低次元的悠哉度日一。


    總之因為這樣的境遇,所以高年級生要拆成一半,猜拳輸了的我便被登錄到女子隊的選手去了。老實說,球不太會往我來。要說原因的話,是因為無謂地被寄予了過高期望吧。在柔弱(雖然並沒有這種家夥存在,不過為了她們的麵子,還是這麽形容一下比較好)女子中唯一的男性,而且還是高年級生,要說這樣的角色不是主力,任誰都會覺得是說謊吧。然而實際上我卻是一點表現也沒有。擅自領悟了在道場的一端成為空氣才是聰明又簡單的立場。


    順帶一提,若是立場顛倒,菅原分到女子隊的話,他可是一點也不會客氣。他是那種能夠充分響應周遭——其實就是女生——的期待(其中應該還包含對菅原之完美所抱持的好感吧,他相當有異性緣),手腳利落的人種。也就是說,他滿足了當主角的條件:擁有完美的才能。那是與生俱來,而非後天養成。所謂故事的主角,不是隨便什麽人都有辦法當。要是養殖的也行;那麽應該就連「從缺」也能作為解決方案。


    迴到主題……嗯,總之就是因為這樣,所以身為配角的我不動腳,隻輕鬆地動著視線,或是忽地看向旁邊。而這是因為道場邊有兩名女學生的緣故。


    道場一隅迭放著六、七張體育課使用的軟墊,枇杷島八事一臉無聊地坐在上頭。她的身體向前傾,用膝蓋撐著自己的臉頰,以空洞的眼神追著場上滾動的足球。她和其他女生不同,沒換上。


    體育服而是穿著製服。那是因為這家夥一向不太參加這些活動。


    沒理會現在是比賽中,我朝向她看了一會兒,結果視線和她對上。接著枇杷島向我詢問:。「今天打過招唿了嗎?」我迴以:「還沒。」於是她頭一低:「學長早。」


    「學長和球好像不太熱啊?感覺似乎從剛才就一直裝作不認識的樣子耶。」輕快尖銳而多重的諷刺直射而來。她還是老樣子,總是用那種老實又無禮的態度把學長當傻瓜看。不過似乎也有部分男生看中這一點,使她也有一點小受歡迎。果然是因為這個劍道社太弱小,比起喊著「麵」、「小手」、「胴」地打人,被打的時候還比較多,結果使這裏變成了被虐狂的溫床嗎——我經常總會這麽懷疑。這麽說我也是……不,沒什麽,當我沒說。


    「因為我是劍道社的社員嘛,還是比較習慣手拿長形的東西。」


    「啊;這麽說我才想到,學長擅長的是犧牲打嘛。說到這個,河名在募集壘球社的社員,既然學長都加入了女子隊,幹脆就繼續下去,加入那邊如何?」


    枇杷島今天也唇尖齒利地磨練著自己的舌頭,不知道是不是覺得自己的話很有趣而發笑揮鏟著腳,腳跟不斷敲擊軟墊。


    總覺得這家夥和我的互動似乎格外密切啊,我是被當作被整的角色看待了嗎?


    先擱置這個現在也狂噴氣泡滿是刺激的碳酸女;我將視線轉向療愈係的天然水女孩。要是不在中間置入緩衝物,我和枇杷島的尊卑關係恐怕會變成下克上也不一定。


    在枇杷島旁邊,空了一人寬的距離縮起身體(其實一點也沒縮。這句話主要是以性騷擾的角度來解釋)坐著的便是伏見。她第一次雖然有參加晨練,但是在瞄準腳下的球卻一腳揮空,表演了失敗的後空翻撞到後腦勺後,就變成固定的參觀成員了。老實說這樣應該很無聊吧,但她還是規規矩炬地出席社團。是不是抱著什麽目的呢——我偶爾會這麽雞婆地擔心起她。畢竟就連我自己,也隻是基於惰性而下場踢足球罷了。隻是,球真的都不往我這裏來啊。感覺很像少棒賽的守備位置被分到右野手。不過,球還是會往己方的球門飛來就是了——正當扮用視線追著球的時候,球被一腳踢了出去,身為人類朋友的足球(注:出自《足球小將翼》大空翼的口頭禪:「球是我的朋友」)往我方球門正麵衝突。在那個時速數十公裏的世界,換成汽車的話,肯定是會把人撞得內髒都飛出來的等級。「喔唷,門網都被射破啦~」社員中的某人開著玩笑說。擔任守門員的林崎學妹(真可惜,木少了一個(注:《足球小將翼》中的超級努力型守門員,森崎有三)並沒有以身體阻擋足球的氣概,而是畏縮地袖手旁觀。射門的人似乎是男性社員金子學弟,地位大致上是位於主角與一票配角中問。像牆頭草般不上不下,和我似是而非的位置。不過這都無關緊要。我總覺得自己也能理解他的苦惱,就是這麽迴事。


    男方的球門是牆壁,而女方的球門則是柔道劍道混合道場入口的兩片門板。這是因為海老原說門的形狀剛好像球門,所以就這麽決定了。喔,門因為衝擊的餘波而吱嘎作響。


    海老原小跑步到球門前撿球,順便開小差跑去挑釁枇杷島。她臉上堆著表情肌肉溶解似的賊笑向軟墊那邊走去。嗚哇,枇杷島那張感到厭惡的臉都能變成一幅畫了呢。相對之下伏見比較適合一臉感到困擾的模樣。


    「喂~枇杷島啊~妳也下場來踢啦~女子隊的人數比較少啊~」


    「我不要,麻煩死了。而且這裏是劍道社。」


    「耶,耶~」完全沒在聽別人說什麽,加上毫無脈絡可循,海老原嘴裏嘀咕著校園霸淩主使者的台詞,「啪啪啪」地將球往枇杷島身上丟。「煩死了!」枇杷島毫不客氣地表達自己的不滿。臭著一張臉把球擋掉,她以手背不斷把球打迴去,然而海老原絲毫不見停止的跡象。「社長,妳這樣真他媽的很煩耶——」潛藏在缺乏抑揚頓挫的輕佻口吻中,枇杷島的怒氣直線上升,除了海老原之外的所有人都清楚地理解這件事。


    「嘿,牆壁傳球牆壁傳球~」興高采烈的女子社長甚至不惜改變球技種類也要來捉弄枇杷島。她真的很喜歡惡整枇杷島呢。而在這之後,事態一定會往既定模式發展。


    從平常累積的經驗看出現在差不多是時候了,我和伏見都不動聲色地避難。


    在已經不知道第幾十次把球打掉之後,枇杷島終於改用手掌接住球據為已有。她看著海老原「喔?」地歪起腦袋,嘴角浮起一貫愛用的嘲諷微笑,放手讓球往自己的腳邊落下。球在地麵彈了一下來到最高點的瞬間,枇杷島揚起玉腿,模樣宛如我母親今晨的側腹踢,送出一記因為血液直衝腦門而忘了自己的裙子下既沒穿長棉褲也沒穿運動褲而變成了養眼禮物的射門,朝海老原的臉直飛而去。「喔唔喔!」果真名不虛傳,女子社長一個後背橋避開了球,位於後方的女性社員


    和金子遭到池魚之殃,連忙閃避飛來的球。


    從軟墊跳到地板上,枇杷島的雙目綻放肉食動物的光芒,直瞪著海老原。


    「我要還妳四十七次球,給我在那裏站好。」


    「嗄~要這麽斤斤計


    較啊?那不就會變成,枇杷島隻要甩了男生一次;就得被自己喜歡的男生甩掉一次?嗯,難怪之前……」「抱歉,改成一次就好了。我一次就給妳死。」


    踏出第二步的時候腳底滑了一下,枇杷島咂嘴,把襪子脫掉隨手一丟,赤腳追了上去。海老原則把球踢向牆壁,把反彈的路線當作指引,像隻無頭蒼蠅似地到處逃竄。其他社員則是習以為常地讓出路,往道場的牆壁邊移動。


    比賽從足球變成了貓捉老鼠。包含我在內的社員們都笑看著孩子氣兩人的鬧劇。一大早就有道場跑來跑去,大家都已經累了,因此決定社團活動的後半場就在一旁看戲打發時間。


    「真有精神呢。」『就』「是」『啊。』聲音和筆記本從我旁邊冒了出來。雖然覺得就算省略人物的描寫應該也沒什麽大礙,不過還是往旁邊瞥了一眼加以確認。嗯,唔,意外性零,所以即使我知道是誰,也不必說出來……開玩笑的。是伏見。


    「伏見要不要偶爾也參加一下?」詢問她的意願之後,得到帶著堅定否定意誌的搖頭,「因為……太難為情了。嗚,嗚……。而且之前還被你看到了。」


    含糊不清,再加上伏見墮首質,實在很難聽懂她在說什麽。


    「被我看見,是指什麽?」


    「…………………………………………」伏見陷入沉默;接著臉變成紅色;然後以怨恨的眼神抬頭看向我。


    因為沒有用言語攻擊了她的自覺,所以我開始尋找造成她這個反應的理由……啊啊。


    「嗯,也是啦。」腳拾得那麽誇張,所以視覺上的障礙全都被解除了嘛。


    「嗚嗚,不準想起來~」『禁止』,『禁止』。:敲敲敲。伏見以莫須有的罪名槌打我的頭。


    她挺直身體這麽做的模樣還真可愛啊——我抱著這種白日夢般的感想繼續被敲打。但是被這樣斷斷續續地給予刺激下去,白日夢也會醒過來吧,不過,也不能說沒有反倒睡得更沉的可能性就是了。


    就這樣呈現暫時性的,以溫柔暴力交流的畫麵一陣子之後,伏見突然又拿出了筆記本。


    『不過』『剛才』「枇杷島的」『看到了』「你。」


    伏見的赤紅色彩減退,取而代之的是怨恨的目光。咦?我不知道為什麽被問罪了耶?伏見步步進逼,我的腦袋一瞬問浮現「抱她一下事情搞不好就解決了」的美好對應法,不過要是付諸實行,烕覺我從此的人生就會抱著另一個東西直轉而下,所以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冷靜點,小柚柚。我是無辜的啊。」「柚柚、小?柚、呦呦呦呦小、小小、呦小咻~」為了確保逃生路線,我試著以奇怪的方式叫她,結果使伏見的狀態變得更怪。


    當然,眾人目光的焦點因此從海老原組轉移到我&伏見組來了,就連正在追逐的海老原她們也停下了腳步,嚷著「怎麽啦怎麽啦」地跑來觀看事件的後續發展,還拱手說「閑繼續請繼續」。


    而另一方麵,發生錯誤的小柚柚不隻本人不斷發出聲音:同時還在筆記本上振筆疾書,我頭痛到不知該如何是好,其他社員則是被這得一同捧腹大笑。


    笑聲帶著溫度,現場被名為平和的軟膜所包覆。我的身邊,滿滿地都是人。


    「……啊哈。」


    每次像這樣參加「團體的笑容」時——


    我很容易就會去想到,我應該不會走上和哥哥一樣的道路吧。


    「小,小小,呦呦呦呦呦呦小~」


    既然已經漂亮地解決了紛爭,我想,也差不多該讓伏見恢複正常了吧。


    晨練結束,把鑰匙交給當天的道場值日生之後,眾人朝教室走去。


    領頭的是海老原、金子、以及枇杷島,加上以個人判斷決定壘球社晨練結束的一宮河名與她的男友宗田義人等,一票低年級生。畏畏縮縮駝著背走在團體角落的則是伏見。她不時轉頭以小。


    狗般的眼神看向我,害我差點想衝上前扮演護花使者。然而我若做出這種行動,隻會更被眾人揶揄並孤立吧。要介入人際關係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啊……不過,學習其中的分寸應該也是學校教育的一環吧。我的哥哥倒是選擇了相反的「追尋以最低限度聯係生存下去的方法」作為結論。像這樣和他選擇相反的路,在人與人的接觸中所感受到的東西,總讓我不由得感到快樂。


    然後,這裏是我和菅原的二人組。前麵已經提過,剩下的高二男性社員隻剩下我們,而且又是同班同學,因此便成了這個組合。說明白一點,雖然我們之間並非以交情超好的羈絆所聯係,


    不過至少還是會客套地寒暄說笑一下。總之,就是稍微高於單純同年級的關係。


    悠哉地經過體育館前朝校舍走去,其他社團結束晨練的男、女學生也三二兩兩地穿著製服從


    體育館和操場那頭出現。而到現在還在跑操場的,應該是田徑社吧。


    「啊!……好累喔。」


    不知該挑什麽話題的菅原,首先從這種四平八穩的話題切入。


    然而就在我正想迴話的當下,菅原的手機唱起了歌。


    內容大概是那一天,那一刻,如果沒有在那裏(注:日劇《東京愛情故事》的主題曲,歌手為小田和正)……真是首老歌啊,記得是我們剛升上小學那個年代的歌吧?不過,我不該用新舊的觀點來評論他人的喜好就是了。


    「不好意思。」菅原向我告知了一聲後,接起電話。對象是……大概想象得到。


    「喂——……:啊,早。咦?啊啊,抱歉抱歉。不過我有叫妳起床喔……睡相?看了啊,超可愛的……抱歉抱歉,啊,不過啊,那個,妳連睡覺時都不卸妝啊……抱歉抱歉抱歉!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嗯嗯,沒錯!不過啊……嗯嗯。妳再不出門的話就要遲到了喔。有話要跟我說?好啊,那就第一堂課下課的時候好嗎?我去妳教室找妳。嗯,嗯,好好好,待會見~」


    菅原催促似地作結掛斷電話。通話結束後……並沒有因為這樣的應對而唿——地歎氣,而是展露一副完美的笑臉。啊,這等級真是太高了。


    ……不過,這股出處不明但在五髒六腑蔓延的淡淡感傷是什麽呢?舉例說明那種感覺,大概就像被我剪掉的指甲掉落地麵,然後被某人踩過,而我竟不知原因地感到疼痛那樣。


    我自己也摸不清楚的某個地方,因為聽了這番對話之後開始發疼。大概是這種感覺。


    ……然而,我沒有勇氣去解開這個真相不明的謎。


    「你女朋友?」這麽出口的同時,迴想她的名字,讓自己死心。


    「嗯。我沒把她叫醒就自己先上學,她似乎不太高興。」


    輕輕拋起手機,再用手掌接住,他心情愉悅地說道。同時兼任學生會會長的菅原,光是文武雙全還不足以使他滿足,連戀愛之路也要一並征服,在校內這對磁鐵情侶,也是聲名遠播。而我記得他們還以完全達到笨蛋情侶要素的小名互稱。呃,是什麽來著?「啊,阿道~!」沒錯沒錯。就是這個。嗯?


    。


    從體育館走出來的女學生氣勢十足地衝過來,並朝我們揮手。看到菅原舉起單手「嗨」地打了聲招唿,我不由得覺得「你這家夥是在散播鱗粉嗎?」踩著啪嚏啪嚏腳步聲接近的女學生……。


    嗯,就叫她不起眼女(暫稱)吧。她看見菅原後綻放滿麵笑容,接著東張西望地轉頭。


    「啊……小麻今天去哪裏了?」沒錯,菅原女友的小名的確是這麽叫。


    「還在家……不,現在應該正趕來學校吧。她不太會騎腳踏車,我真有點擔心。」


    唔——菅原手摸著下巴苦笑。對彼此過度保護是身為笨蛋情侶的基本表現啊——我握著拳,指甲陷


    入掌心,笑容也快僵硬了起來。另一方麵,不起眼女則是對照地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看來小麻是被當成了礙事的存在。這麽說……啊啊,是這麽一迴事啊,所以主角才令人反感嘛。


    像這樣自然地淘汰配角有什麽好開心的啊,真是的。


    「啊,我有事要拜托伏見,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


    因為平常就是如同空氣一般的存在,所以要讀取現場的氣流也不是什麽難事。就像冒出頭的釘子看不見自己的根部道理相同;釘在木頭裏的釘子雖然沒有高處的視點,但是目光在水平的部份可是相當銳利。正當我開始小跑步離開時,菅原對我送出道別的話語:「嗯,那我們就待會教室見囉~」這裏就請兩位年輕人自己隨意啦——雖想這樣響應。但最後還是選擇最簡單的「拜啦」並揮揮手。


    「那個,呃…應該是學長吧!」彷佛不允許我前進,尖銳的聲音從背後掠過我的耳朵。


    「什麽事?」正往橫轉的脖子再次一扭轉向後方。


    「多謝啦!感激!後會有期!」


    不起眼的疑似學妹,送我運動選手型的招唿和致謝三連發。


    「……免客氣啦。」看來她也具備觀察氣流的技能。


    不過倍率似乎有點高。算了,總之妳就加油吧。


    在心中給予半吊子的加油打氣,不隻拋下菅原他們,還追過走在前頭的低年級生團體先進了


    校舍。在把鞋子放進鞋櫃裏的途中,怱地覺得——


    「……………………………………唔~嗯。」


    剛才的不起眼女,倒也不是不可愛嘛——我試著迴想。


    接下來是學生的本業,上課……原本應該是這樣的,不過我想不起內容是什麽了啊。而時間就在不知不覺間進入午休,教室裏的喧鬧達到了飽和狀態。


    我為了逃離這個喧囂而起身……其實真正原因隻是不想讓同學看見便當裏的兔柿子,於是委婉地拒絕朋友的邀約,離開了教室。隻要混進兵荒馬亂的學校餐廳中,應該不會有任何人去注意原本就幾乎要和空氣融為一體的我的手上有什麽了吧。


    踏上走廊,發現菅原也和我一樣離開了教室,不過他前進的目標位於我的反方向。菅原應該是打算前去和女友共同攝取午餐吧。不過我的心眼還不至於小到祈禱風紀委員以違反善良風俗的罪名沒收他的便當。


    走到一樓,穿著室內拖鞋就直接離開校舍。雖然正規的通勤路線應該是經由室內或走廊,不過過我選擇抄快捷方式。


    午休才開始,學校餐廳已是一片人山人海,不禁令我懷疑這些人是不是都逃學跑來這裏。光叮看點餐櫃台阿婆前方和餐券販賣機前大排長龍的學生,就讓人想打退堂鼓。即使如此,我還是試著尋找人較少的地方,結果耳中傳來「嗨,學長。」「你好,學長。」「哎呀,學長好。」「學長也會來學校餐廳吃飯呀?」熟麵孔齊聚一堂。失策了,驚驚。宗田對金子;一宮對枇杷島。低年級生四人組以微妙的不均等方式圍坐一張桌子。一宮與宗田距離不到七厘米,緊黏在一起。看了就煩:然後枇杷島隔了半人寬的距離坐在宗田旁邊:而旁邊再空了一段距離後則是金子。嗯,不好意思。嚴格來說沒有圍。不過,一宮&宗田不在話下,倒是剩下的兩人氣氛很微妙。


    「學長,這裏有位子喔。」金子邀我坐在他旁邊。這個意思是,要觀察現場空氣之能力廣受好評的我,坐進那個奇怪的空間裏嗎?不過環顧四周發現沒有空位。算了,就這樣吧。


    「打擾了。」我繞過桌子在空位坐下。四人麵前各擺著一份學校餐廳的餐點,沒有人是便當派。一副煩死人熱戀表現的一宮雖有可能為宗田親手做便當,不過我記得……曾聽他炫耀自己的女友……『哎呀,河名的手指很漂亮嘛,所以我不想看到那美麗的手指受傷。不管菜刀、熱油、還是平底鍋,都可能在她手上留下痕跡啊——』所以才每天用學校餐廳的今日定食上演「來,啊~」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喉嚨突然哽住。其實是枇杷島出招掐我的咽喉:


    「學長帶便當啊?雖說這應該是理所當然。不過那就是媽媽做給心肝寶貝的那種吧?」


    枇杷島將棘刺扔了過來。就像海老原喜歡捉弄枇杷島:枇杷島也喜歡用惡作劇對我挑釁。她應該不是出於暗戀我才這麽做,我想多半是因為她不知從哪裏感受到我很好欺負的氛圍吧。啊,說到這個,好像缺了一個人啊。


    「海老原呢?你們沒一起吃飯嗎?」「啊,那家夥說她要去體育館。」體育館?是發生了什麽事;還是有人在那裏等她嗎?還是隻是單純一個人去打籃球呢?


    算了,反正不幹我的事。我打開包著便當的包巾,途中,某件事讓我的手停了下來。


    四目相對。是伏見。她孤伶伶地吃著染上類似咖哩顏色的烏龍麵。


    「…………………………………………」


    「……………………………………。」她的眼睛濕潤到感覺都快大哭了。


    在這個已經醞釀著微妙氛圍的一角,再插進一個無關的角色,會不會出問題啊?


    不過這個也算了。我輕易地接受了現實。這是我的優點;同時也是缺點。


    我向伏見招手。在那瞬間,我看見一條蓬鬆的尾巴降臨在伏見背後的幻覺,而且那條尾巴還啪畦啪畦地搖個不停。用雙手捧起麵碗,伏見搖搖晃晃像隻企鵝似地走來,我則神遊天外發呆看著她。她一一讓路給在桌子間往來的其他學生,過了很久仍然無法橫渡這條人河。


    如果想讓她度過激烈動蕩的人生,大概得在第一天就把她漂流到無人島吧。


    精疲力竭,連麵條的熱氣都已經四散而去之後,伏見總算抵達我坐的地方。


    「午…午安~」「嗯,午安。」


    伏見四處張望,尋找自己的椅子。啊啊,因為是玩大風吹,所以椅子缺一張吧。先不管這個玩笑,我旁邊隻有一張空氣椅子。


    然而也不能喊:「金子,去找張椅子來~」擺這種學長架子來解決問題,因為我身上找不到那種威嚴。再說,金子也不是那種像哆啦a夢那麽方便好用的人,不過也不是大雄或小夫。而我也和他處於一樣的位置。像我們這種人,究竟要怎麽歸類才好呢?


    沒辦法,隻好兩人共坐一張椅子。這樣感覺很像小時候愛玩的那種,兩個人屁股擠來擠去企圖擴張自己領土的遊戲,不過我們當然沒那麽做。反倒是伏見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她也到這種因為和別人不同而感到難為情的年紀了嗎——有這種事嗎?


    「妳今天不是帶便當啊?」伏見平常都帶媽媽做的愛心便當上學。


    『媽媽』『睡過頭』「了。」她有點失落的樣子。唉,這種事偶爾也是會發生的嘛。


    我繼續進行方才中斷的開啟便當儀式。便當盒有兩層,下麵那層是一片白色的米飯:上麵那層則是兔子的棲息地……隻有兔子。搞什麽啊,隻有柿子嘛,而且還全都削成了兔柿子。


    吸著烏龍麵條,伏見興致勃勃地盯著我的便當,開始呢喃:


    「兔子」『先生』。對其他人都不加尊稱,對動物卻用先生稱唿?該不會是因為擔任飼育輪值的時候,曾經被兔子、鴨子和小雞罵「高額頭混蛋(注:影射漫畫《阿基拉》,金田斥責鐵雄的台詞——「給我加上敬稱啦,高額頭混蛋!」)」吧?


    不過,米飯和柿子,該怎麽搭配來吃呢?分開吃?混在一起當作炊飯吃?可是老實說,我是那麽喜歡柿子啊。之所以不喜歡的原因,主要是現在麵臨的這個窘境。


    「要吃嗎?」我詢問伏見的意願。她用力點頭,邊吃著咖哩烏龍麵,在空檔間啃柿子。


    金子等


    人對我的小小悲劇則是漠不關心,隻顧著做自己有興趣的事。


    觀察一下之後發現,枇杷島的視線追著宗田;金子的目光則盯著枇杷島。嗯~低年級生們似乎也在流行戀愛喜劇啊。和現場氣氛不搭的兩人猛嚼柿子,發表感想——「年輕真好啊~」不過話說迴來,伏見也是高一生。但是硬要說的話,我應該算國一,隻限精神層麵的話。


    另一頭雖然有位子空出來了,不過伏見不為所動,還是努力地將臀部維持在椅子邊上。


    而我也是,因為被入圍繞實在太可貴,所以不打算讓出座位。


    和別人一起吃飯,飯會變得更好吃,真是一點也沒錯。


    所以,味覺是由心負責的,這應該也沒錯吧。


    沒多久又到了放學時間。超認真地(幸好我參加的是會發出這種聲音的社團(注:bishibashi意指全力以赴去做一件事),這樣就不用說謊了)揮舞竹劍進行練習,把一切都交給直覺不斷向對手揮劍,在這樣的鍛煉結束之後,正座進行冥想,今天的社團活動就結束了:同時也彥吐著十天的校園生活完結。顧問老師也已離開道場,將護具收進被分配的櫃子,我前往更衣室。


    踏出道場前,得注意不踩到門坎,然後在入口處停下腳步行禮完畢才能離開。所以有著微妙的混亂。社員們早上還用「給我破吧,牆壁!」那種毫不留情的氣勢不正當地使用道場,現在要離開時卻都不會忘記這個規炬。我想大家基本上都是好孩子吧。啊,不過就算把道場用來做別的事,應該也不會有人拿來做壞事啦,畢竟學生會會長也在這個社團嘛,哈哈。接著輪到我——「告退了~」毫無誠意的道別。


    走出道場以後是個廣場般的場所,更衣室在右手邊:左手邊則是廁所,而從正麵的窗戶可以看到外麵在進行社團活動的其他學生。


    更衣室像蟻巢的一角般坐落於廣場,而男生和女生的更衣室之間,被一道厚實(過了頭)、不透明的牆壁所阻隔。離道場較近的是女更衣室,男更衣室則在最裏頭。要是在此依依不舍,可能會搞到一條小命變成過眼煙雲,所以男女雙方都自然地在更衣室前分道揚鑣。


    而更衣室裏麵,一句話,就是臭。不過這也沒辦法,劍道服與汗水;參雜梅雨季節產生的黴菌;再加上鹽分的結晶,結果就是產生氯氣般的臭味。女生那裏是不是也這麽臭呢——我曾和金子討論過這個會破壞夢想的想象。


    各自將竹劍插在倒置的啤酒箱上以後,大家打開自己的置物櫃。因為社團裏缺乏二年級和三年級生,所以空出了很多置物櫃,一個人使用兩個已經變成了常態。裏麵多半雜亂地塞著漫畫、手腕沙袋、用途不明的布類的道具,勇者(巡邏的老師)要是造訪這裏,應該會翻箱倒櫃地把這些寶物一掃而空吧。


    「唉,今天也好無聊啊……上學真是麻煩死了~」


    金子在置物櫃裏憲寒寧寧地翻找東西,以倦怠的語調抱怨。被他的聲音所吸引,我的視線轉向他,四目相對之後,被認定為同一等級的我們一起笑了起來。


    「學長,請問你覺得學校開心嗎?」


    金子畢恭畢敬地和我說話,讓我產生了點微妙的不協調廄,這是為什麽呢?唔,無解。


    「就是因為每天都這麽無聊,才能享受這種和平的時光喔,對吧?」


    我轉頭向一旁正想脫下身上劍道服的菅原尋求認同。「嗄?」目光一瞬間望向遠方之後,菅原搖了搖頭。


    「這個嘛,我倒是很想挑戰一下這個無聊呢。」


    臉上揚起萬夫莫敵般的表情,菅原以暗藏諷刺的言語提出反論。我和金子對看一眼,僅僅如此便已經心意相通,臉上浮起滲著感想的苦笑。


    「……怎麽,你們那是什麽表情啊?剛剛那樣子講要帥過頭了嗎?」


    「不,沒有啦。怎麽,你也會感到無聊嗎?」


    「因為有小麻在,所以倒還不至於。不過,生活有更多變化不是比較有趣嗎?而要懸可以的話;這些變化由自己來製造會更有趣,這我可以肯定。」


    菅原一派輕鬆地吐出的主張,滲出他是那種可以解決更多變化的人類所產生的傲慢,而且他本人也不自覺地向四周誇耀。身為凡人的我們,對此除了苦笑,也無法再給予其他反應。


    我打頭陣出了更衣室。能夠第一個離開這宛如毒氣室的更衣問,這該不會是受惠於老天爺賜。給我的「快速穿脫衣服的才能」吧?……不不不,這種才能再怎麽說也未免太糟了。要是老天不會給同一個人兩個以上的優點這句話是真的,那我該怎麽辦啊?在被認定的瞬間,我光輝燦爛的未來不就要從手掌上溜走了嗎?於是我裝作自己沒發現這項長處。


    和窗外橘色的夕陽相反,我的額頭掛著黑線,離開了廣場。


    「嗯?」「……喔?」


    一名背靠著廣場裏廁所旁的牆壁;因為夕陽的光線而皺起眉頭的女學生抬起頭。


    她從正麵視野得到我的影像之後,以惹人憐愛的舉止一顛一顛地走了過來。這是我有印象的容貌——不,該說想忘也忘不掉才對。不過關於她的名字,若是不深人大腦中尋找,就無法將記憶傳送給舌頭。


    呃……。她叫做禦園……麻由吧?就是那個總和菅原黏在一起抱來抱去的女孩——夏天火熱到讓人難以直視;冬天則讓人不禁想丟石頭,被同年級學生封為笨蛋情侶二人組的其中一方。而每當我看著她,也會湧上一股莫名的感覺。這並非因為我現在沒有女朋友而鬧別扭……所以那究竟會是什麽呢?總覺得,明明是自己的感覺,但卻被我搞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啊。


    順帶一提,她是個大美女。要具體說明的話,大致就是沒有一個地方特別突兀,在整體上得到完美的平衡。


    「呃,記得你是天野同學吧?」


    對方似乎也隱約記得自己眼前的人物。不過,雖然沒有確實的證據,但我覺得她對我的印象應該僅止於偶爾會出現在菅原身邊的學生a,而她竟然記得我的名字,讓我頗感意外。


    「嗯~」


    「啊,還好沒記錯。那個,阿道……道真他還沒好嗎?」她從我旁邊探頭窺視更衣室的門。


    若換成男生做這種事,就算隻看到門板的木紋,性騷擾罪名就已經成立了,當女生還真是有好處啊——我並沒有這麽認為。還真是無意義的長時間思考。


    「他很快就會出來啦。還是,要我幫妳叫他嗎?」


    「唔,我等他好了。等人其實也滿開心的喔。」


    簡直,像是會在話尾加上「啦啦~」歌聲似的。愉悅的歡聲在舌頭上舞動。多愁善感且被自我意識過剩所控製的我不禁覺得,現在並不是「那麽再見啦」的氛圍,於是嚐試與美少女繼續對話。畢竟,平常可沒什麽機會和這樣的女生說話呢~


    「對了,禦園同學,妳參加的是哪個社團?」


    「我嗎?是美術社喔。因為我的夢想是當一個繪本作家。」


    發出「耶嘿」的自製效果音,她挺起胸膛……這算伏見贏了吧——不,沒特別指什麽啦。


    「哦,繪本……作家啊。」


    「啊,不過,我也不知道加入美術社是不是真的是條快捷方式啦,隻是覺得它感覺最像,而且加上阿道也建議我這麽做。」


    「哈哈哈……妳真的很喜歡菅原……阿道呢。」


    共通的話題最多隻有菅原,讓我感到些許惆悵。然而對對方來說,並不是「最多隻有」,而是「實在太美好了」吧。總覺得這個事實……將我的某件事物抹上和剛才的方向完全不同的悲哀。


    「嗯!」


    完全無視我的啞然與諷刺,她以沐浴在夕陽餘暉下的笑容迴答。哎呀,笨蛋情侶的


    加成效果真是太強大了。不管是什麽歪曲的話語,由這項能力過濾之後都會變成直線,這樣的鼓膜真是太棒了。菅原一定也是像這樣,感覺這世界充滿了禮讚吧。


    「不過,我覺得天野同學也很帥氣喔。嗯……讓我仔細瞧瞧~」說著,她接近我,從下往上專注地端詳我的臉孔。突然這麽接近,讓我的心髒怦怦亂跳。


    「嗯,評分結束。」過程很簡單地結束,她站迴原位。那這次換我了——不過因為似乎不存在這種迴合製,所以我隻平靜地詢問結果。


    「咦?啊啊,剛才那是在打分數啊。那麽,結果是什麽?」


    「嗬嗬,你覺得呢?」


    「呃,自己很難評斷自己啦……啊啊,那不然這樣問好了,要是沒有阿道的話,我的評價會是什麽?」


    我這是在問什麽啊——心裏雖這麽想,但嘴卻擅自問了出來。


    「啊,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搞不好會對天野同學小鹿亂撞呢。」


    「哇,那真是太榮幸了。」雖然一副輕快的模樣,但心裏其實狂跳個不停。


    「不過,現實和假設不同就是了~」


    放鬆表情,輕輕聳肩。這倒也是——我雖毫無困難地接受了這個結果,不過,愈是像這樣橫築起兩人世界的笨蛋情侶:有時候再見反倒會輕易地到來啊。這不是我在鬧別扭喔。大家都這麽誤認為的話,我會很傷腦筋的,畢竟就算他們兩人分手,也不代表我就能因此接近她嘛。而且我也並沒有對這女孩抱著特定的好厭。唔,這句話感覺很不順啊。使用過多用來表示同一人物的詞匯,實在一點也不美啊,打個x。


    「還沒好嗎,還沒好嗎~」她就像一隻被下達「還不可以吃」指令的小狗,在更衣室前繞薯圈圈。而我放空心思觀察這樣的她,好消磨時間。不過說起來,我明明也沒有在等什麽……啊


    對了,我等伏見一起迴家就好了。這樣的畫麵從小學起就一直沒變啊


    此時,正想踏出下一步的禦園突然停止動作,咻地用手指向我說:


    「對了,關於剛才的評分啊,建議你或許別放在心上比較好。因為那可能隻對我有效。」


    「嗯?」


    「因為啊,我總覺得天野同學有點像阿道呢。」。


    「才沒這迴事。」


    迅速迴答。「不可能不可能。」我的手左右揮舞加以強調。地球上的大家不可能把善意分那麽多給我(注:影射漫畫《七龍珠》中主角孫悟空的絕招「元氣玉」),再說。我也不具備那種不把這當作沉重負擔看待的器量。


    「才沒這迴事,這是由最了解阿道的我說的,所以一定是這樣沒錯。」


    哇哇哇——她搖動手指對我的否定加以否定,於是事情就變成肯定了。不過,這個道麻組合每次隻要提到對方的事,幾乎都會加入已經接近是炫耀的表現,他們是進化成哪一種透過濾波器來發一百的構造了呢?


    「不過我也還在想究竟是哪裏像,嗯,是怎樣呢?散發出來的感覺也不太像,所以究竟是哪裏像呢~」


    就算妳歪著頭問我也沒用啊——我是否定派,當然不能和妳一起以共通的目的擺出煩惱這個答案是什麽的姿勢。


    「唔……。想不透。」她「嗯」地一聲用力點頭。可以這樣直接斷定自己搞不懂的事嗎?


    「啊,小麻,等很久了嗎?」


    換完衣服,菅原走了出來,不過頭發還維持著包過頭巾的模樣。「阿道!」對我完全失去興趣似地切換眼球的焦點,禦園朝菅原跑去。


    「嗯?天野……嗯,你可別偷走我的小麻喔。」


    「誰偷得走啊?」我誠實地說出心裏的感想。第一,要是我真的搶走了她,菅原八成會殺了我。而相反地,要是菅原的心被其他女生——例如今天早上那個不起眼女給奪走,禦園搞不好也會把她的脖子扭成兩半。這麽一思考,原本看起來相當圓滿的這對組合,剖開一看卻發現裏頭充滿了地獄的種子啊。我像個旁觀者似地在心中暗自禱告,希望這種子不會開花結果。


    勾著手,黏得緊緊的兩入朝外麵匆匆走去,對我不屑一顧。算了,一天中的行數本來就是有限的,我不過是個配角,自然分不到太多囉。


    在穿鞋子的時候突然停下,禦園以「對了,還有一件事」的感覺轉過頭說:


    「我下次再找出來喔,再見。」


    她用力揮手和我道別。黏在菅原身邊是不是會產生精神年齡下降的效果?


    「……再見。」


    我輕輕揮手,目送兩人離去。


    ……而不知為什麽,我的側臉伴隨著些許寂寥。


    「找出來?是要找什麽?」


    「那個啊,就是阿道……」


    埋首在兩人世界,逐漸淡出的對話與存在,柔道劍道混合道場的廣場裏隻剩我獨自一人,夕陽半吊子地停下了這個世界的運轉。從窗戶溜進來的金屬球棒打擊聲也從耳中消失,感覺像是主道具從舞台上被急速收拾了下去。


    我移動腳步,伸長的影子因為牆壁而歪斜,形成一個巨大裂口般的體型。這股失落感是怎麽迴事?剛才的互動中,是不是藏著什麽令人陷入感傷的要素呢?


    對她離開所感到的失落感?……不,感覺不像。然而有某種東西讓我感到寂寥卻是事實。是夕陽?還是裝帥?雖然想把原因歸類到這些因素,不過想到我一年中會看到多少次夕陽,要是每次都要像這樣收到多愁善感傳單:心的信箱會因此消化不良啊。我不是山羊也不是綿羊,能否拿來當作代罪羔羊也令人起疑,那是西方的玩意兒。哎呀,雖然覺得應該沒那迴事,不過我幹嘛要這樣自虐啊?


    「啊…啊~咿、啊~咿~」嗯?我迴過頭。到現在還清唱著猴子之歌的女孩,不用說這個劍道社,就連在地球上也隻有那麽一個吧。


    伏見從更衣室裏啪嚏啪嚏地跑了出來。這孩子雖然內向,不過相當沉不住氣。


    「等等等~」唿。嗶鏗、恰(拿出記事本的聲音)。,『等』『我』「嗎、嗎?」


    「……當然。」我隨口胡謅。伏見又慌了起來,啪嚏啪嚏地亂了步伐。看著她的模樣,隻覺得一切煩惱都消失了啊。


    深唿吸,嘲笑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時,遠方傳來的金屬球棒聲又迴到了耳中。接著,像是在催促著什麽,破音的校內廣播也輕輕搖響我的鼓膜。


    和自己的意願無關,我的一天就到這裏結束了。


    伏見在我的身邊。菅原道真與禦園麻由是親近的他人:有個愛作弄我的社團後輩;不知名的不起眼女則是以菅原為目標。學生會會長還真是人氣鼎盛呢,不過那和天野愛一點關係也沒有就是了。而接下來,我就會騎著腳踏車迴家,享用母親做的晚餐。在這些事當中找不出怪異與缺憾,隻有我的日常生活鋪在路上。


    這就是「我的世界」,我要知足地接受?


    『怎麽了』「嗎、嗎?」


    「我覺得我隻要有伏見在身邊就夠了。」我說出被超級簡化之後的結論。


    「唷————————————————!」


    結果又把她搞壞了。是那種喀鏘喀鏘地爬上鐵絲網頂部再跳下來(注:電玩遊戲「快打旋風2」中,巴洛克的招式)的那種壞法。


    我搞不好擁有把東西弄壞的才能啊——總覺得有些可笑。


    不過我仍然是個相當老實的人,同時也是個人家說什麽都好的yes man。


    所以,要是覺得很好笑,那就笑吧。啊哈哈。耶,呀喝,啦啦啦,


    今天晚餐的成員是家族三人。哥哥拿大學的事當作理由。不迴家吃飯。


    「看來我有必要重新指導一下那孩子的迴巢本能呢。」


    嘴裏嚼著醃蘿卜,母親的眼中放出險惡的光芒。以我的推測來估算,哥哥的壽命應該至少會縮短三成以上。


    「愛,問你一件事。」


    。


    「嗯?什麽事?」真難得,父親居然會在用餐時和我說話。


    他放下筷子,將電視音量稍微調低之後,以他低沉而溫和的聲音開始說話:


    「我認為,人類隻會選擇最好的路。」


    「啊?」這句話的含意在名為精神的沼澤裏沉得太深。我看不見。我將魚刺從口中挑出。


    「這個嘛,說是最好,其實是自己評斷認為最好,就是這麽迴事吧……以自己的主觀來判斷事物現狀時,人一定會挑選自認為對自己來說最好的那個吧?而當人迴首過去,即使後悔或自誇便由此萌芽,但既然無法重來,那就變成摻雜夢想的感情。總之,就是無濟於事的意思。」


    「嗯。」


    「所以,所謂選擇,或許其實是沒意義的啊。」


    「……嗯。」


    「啊~該怎麽說呢……是不是整理得更有條理一點再說比較好?」


    「不用。我大致知道意思。」


    「是嗎,那就好……不過,要說我想表達什麽的話,就是,要是你不論在過去和未來,都能在最好的判斷中尋求自己的幸福,那就太好了。這是為人父的想告訴你的事……你能理解我想說的意思嗎?」


    「嗯,大致上都懂。」


    「嗯。很好。」他拿起筷子,並解除對電視機發聲的妨礙。


    「唿……這次又是因為看了哪一本書?」


    「啊啊,不,這次是那個,電視節目……」


    被母親看透這番發言的根源,父親逃避似地移開視線。他偶爾也會想說些好話,不過卻因為自己的軟弱無力而被母親警告。這已經是我們家族中常見的風景了。


    這都是因為父親的口條一向不太好啊。而且也不是很擅長說謊。


    試著用力緊咬父親給我的話語……裏麵空洞洞的,上下排的牙齒撞在一起。


    啊~也就是說……我實在非常幸福啊。


    所以,剛才那番高見,老實說「我」不需要。


    ……嗯,那,就這樣吧。


    該把父親給的訊息投遞到我的哪個地方才好呢——我這麽想著,然後決定把它和許多東西起吞進肚子裏。


    我的三百六十五分之一,就這樣沒有高潮也沒有低潮地迎向了結束。


    但是這一點也沒什麽好後悔或嗟歎的。完全沒有。


    因為日常的價值是非凡。


    因為忘不了這句話,所以我才能喜歡這麽普通的自己的一切。


    所以。睡前,閉上眼睛,讓思緒沉浸在黑暗中。


    祈求今天的無聊能夠和明日的和平緊緊相係。


    願我的世界不會崩壞。


    啊哈哈,其實全都是騙你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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