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結宮（索菲亞）突然出現大批幽幻種的兩個小時後。
在塔內所有樓層發動攻擊的怪物們，於同一時間忽然消失無蹤。
就仿佛沙漠中的海市蜃樓。
又猶如盛夏的熱空氣，搖曳不定地融入白晝之中。
「哦……米克瓦的緋眼嗎——伊絲塔好像在哪聽過，有個至寶叫做這個名字呢。」
在手臂上塗滿消毒藥水，並在幹掉之前以大塊ok繃強製止血。
「所以，現在要怎麽做？敵人消失得太突然，有不少部下擔心對方隻是暫時撤退，以後又會反撲迴來哦？對吧，依夏？」
「專心！姊姊請專心聽梅玫兒大人講話！」
「……看吧，伊絲塔挨罵了呢……是的，知道了。總之莎拉殿下已經掌握原因，並保證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情了吧？那麽我就向部下如此轉達。隻不過——」
通信器被隨意擺放在地麵。
剛才明明是直立的，卻不知什麽時候橫倒在地。
「能不能順便解釋一下，這股搖晃究竟是怎麽迴事？」
腳下如今仍可感受到微弱的震動。
除火山活動外，浮遊大陸上根本不會發生地震。既然不會，地麵為何像這樣子晃個不停？
……時間從幽幻種消失的前一刻算起。
……最初是巨大的晃動，接著一直持續微弱的搖晃。
「應該不隻天結宮（索菲亞）的範圍吧。」
『是全世界哦。』
「怎麽說？」
『就是不僅浮遊大陸，包括周邊的小型浮遊島和統政廳規模的巨大浮遊島也一樣。位於穢歌之庭（伊甸）正上方所有浮島都受到這股波長影響。』
「波長？很不常見的字眼呢——況且既然全世界都這樣，就不是什麽單純的偏向風或是地殼變動了吧？」
『這個嘛，你想聽嗎？』
「要是跟伊絲塔無關，當然很想聽聽看了——如果隔岸觀火就能把事情擺平，當作趣聞來聽倒也無所謂。」
用手指卷起自己的頭發。
伊絲塔一邊望著親妹妹走向遠處的背影。
……好討厭的感覺。
……風中捎來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
這股大地的震動。
簡直就像浮遊大陸本身在瑟縮害怕一樣。
「不過，這大概不可能吧？」
『是的。包括你，還有你妹妹。我自己、爛，以及天結宮（索菲亞）的所有人。甚至居住區的民眾和浮遊大陸的所有生物。』
「更進一步來說，統政廳也是嗎？」
『很聰明嘛？就是這樣。以現況來說，或許不再是區分天結宮（索菲亞）或統政廳的時候了。』
「是結界又被突破了嗎？」
「不，狀況更糟糕。」
「…………」
伊絲塔屏住唿吸。
……比起冰結鏡界被突破時更糟糕？
自己剛才已經說出最有可能出現的最壞狀況。然而，居然還有其他巫女會毫不猶豫強調的更糟糕處境？
不可能。
……啊啊，不對。隻有一個可能了吧。
「莫非消滅了嗎？結界——」
『————』
猜中了嗎。
就連平時會浮現的苦笑，此刻也完全消失無蹤了。
冰結鏡界的消滅。
等等？倘若真是如此，幽幻種顯然將會從穢歌之庭（伊甸）蜂擁而上，即便現在拉響警報也不足為奇才對。
……但梅玫兒大人的語氣卻和平常沒有兩樣。
這麽一來，可以想見的是——
「這樣子聽起來，結界雖然消滅，但還未完全消失吧？餘香尚存，類似留下一些殘渣，所以還有幾天的緩衝期？」
『很高興你理解得這麽快。老實說，冰結鏡界目前處於機能停止的狀態。好比關掉冷氣後，室內還會維持一陣子的低溫。隻不過再這樣下去，冷空氣最多隻能支撐幾天而已。』
「在那之前，能不能再打開冷氣的開關？」
「可以哦——不過用來啟動冷氣的電源開關，現在掉落在一個挺麻煩的地方呢。」
「…………」
『就是穢歌之庭（伊甸）。異篇卿偷走用來啟動冰結鏡界的鑰匙，疑似墜入穢歌之庭（伊甸）的深處了。』
「嗯——這個……老實說，幹脆直接放棄比較快吧？」
這就猶如在沙漠當中尋找一粒鹽巴。
要在據說無邊無際的穢歌之庭（伊甸）裏找出一個人，真的能夠辦到嗎？況且地點也相當危險，根本不是可以輕易探索的地方。
『不過，你應該不會輕言放棄吧？』
「這個——畢竟是為了最心愛的依夏嘛。」
抓了抓後腦，伊絲塔毫不猶豫地迴答。
「要組織特攻部隊嗎？與其交給那些靠不住的護士，幹脆伊絲塔自己去一趟吧。」
『一切由莎拉殿下判斷。可以說，殿下目前正在考慮當中。』
「哦？」
伊絲塔揚起單邊的眉毛。原來如此，平常將一切指示交由梅玫兒負責的皇姬，這一次也不得不親自作主了嗎。
「不過，麻煩幫我傳個話，請殿下盡快做出決定。我們這些部下無論什麽命令都自當遵從，隻是準備起來要耗費相當多的時間。」
『是的。首先必須通知塔內的人。也要告訴居住區的民眾最低限度的情報才行……唉——頭好痛。』
「請多多加油。對了，最後還有一個問題。如果找不到用來啟動結界的鑰匙呢？」
『莎拉殿下沒有說明這點哦。隻不過，我想應該會找時間直接說明吧。』
「好的。那麽，這邊就先失禮了。」
關閉通訊。
無聲的通信器如今也受到地鳴餘波的影響微微震動當中。
「……好了。」
將金屬材質的長槍綁在背上，伊絲塔緩緩邁出步伐。
「要乘世界末日來臨之前好好疼愛依夏一番，還是在特攻前做最後的訓練呢？這真是……讓人猶豫啊……還是第一次這麽猶豫呢。」
其前進方向並非塔內。
煉護士首席的雙腳直直往室外訓練場的方向走去。
2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八十八層。
「要聯絡的重點人員，這應該就是最後一個了吧。」
將通信器擺在桌上，梅玫兒改以手指撚起裝了水的葡萄酒杯。將其送到嘴邊的同時，她久違地歎了一口氣。
……喉嚨和嘴唇都好幹。
……比起長時間的交談，話題本身才是最沉重之處。
「喲，結束了嗎？」
「如你所見——我已經快累垮了。」
麵對躺在沙發裏的爛，梅玫兒這麽聳聳肩膀道。
「這邊也一樣。名單上的煉護士我都已經事先打過招唿，告訴他們這幾天可能會有大規模的召集行動。」
「做得好——雖然還不確定，但起碼要有個心理準備。」
「我一開始也認為要發動特攻。畢竟除了前往穢歌之庭（伊甸）追趕那個異篇卿，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吧？」
「……這個嘛——」
選擇。
最先想到的方法，的確是攻入穢歌之庭（伊甸）以奪迴結界的控製權。
……不過，應該還有。
……倘若我的直覺準確。
應該還有其他選擇。不用奪迴目前的結界控製權，改為重新製作一個冰結鏡界的方法。
——
也就是皇姬的世代交替。
隻要巫女當中的一人成為冰結鏡界的主人即可。倘若存在爭議，頂多也隻是圍繞在誰將成為新皇姬的這個問題上罷了。
「優米能否承受這個重擔呢。」
「嗯？」
「啊，不，跟你無關——別在意我的自言自語，當作沒聽到就行了。」
……這已經不是適不適任的問題。
……沒有任何巫女能維持一個月的結界。以沁力的潛藏量來看，勉強隻有優米最為可能。
唯獨優米具備成為皇姬的潛力。但問題是，維持冰結鏡界長達數百年歲月的覺悟和重擔，那孩子是否承受得了呢？
……莎拉殿下大概也在為此猶豫吧。
……盡管一切都由皇姬作主，但要是那孩子最後垮下來該怎麽辦？
「最壞的情況是優米雖然成為皇姬，但中途卻發現能力依然不足。這樣一來，就真的沒有人能夠代替皇姬，結界將就此崩潰。」
「……這也算自言自語？」
「是的。」
「我怎麽覺得你不經意說出了非常重大的事情？」
「所以才叫你當作沒聽見嘛。你也知道，我認真想事情時總會喃喃念出一長串。」
兩個選擇。
攻入穢歌之庭（伊甸）。
或是新皇姬和新結界的創造。
無論哪一種都具有危險性。前者雖然比較有直接的危險性，但考慮到浮遊大陸今後數百年的問題，後者所潛藏的危險性反而較高。
「這麽問很奇怪，不過梅玫兒你是怎麽想的？」
「我？我沒有選擇權哦——隻有皇姬才能決定。身為一直支撐浮遊大陸的人，浮遊大陸自然也要賦予她選擇權。」
「是嗎？」
「是的。所以我們隻能滿懷信心等下去。要是連巫女和千年獅都不相信，下麵的人又怎麽會相信莎拉殿下呢？」
她改坐在爛的身旁。
「對了，記得還有一瓶珍藏的葡萄酒吧。爛你不會喝酒，所以喝葡萄汁就行了。」
「現在不是這種時候吧。」
「一杯就好。當作是一種同舟共濟的宣誓。生死與共。」
「…………」
「無論莎拉殿下的決定是什麽，我們到最後都要在一起哦？」
*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八十七層。
巫女的私人房間。
相當安靜。
明明隻隔著一張桌子而坐，兩人卻都低著臉未望向彼此。不，是不敢這麽做。
喀答喀答——桌上的花瓶發出震動。
可以清楚感受到，地麵的鳴動對整座塔造成了影響。
「…………」
「…………」
「對不起。」
「對不起。」
同時。恰好在同一時刻，候補生身份的少年和巫女抬起低垂的臉，互看著對方。
「那……那個……榭爾提斯？」
「優米你……？」
說不出話來。
但優米也是一樣。她拚命張開嘴巴，聲音卻卡在喉嚨裏出不來。
兩人都已經知道彼此想說些什麽。
對不起——僅這麽一句話已足夠傳達一切。
——自己沒能在兩百九十一層阻止空白。
——自己的模樣遭到模仿，就這樣子被利用。
無論哪一項都屬於不可抗力。
例如荷恩，她就很不滿地表示責任在於被眼睜睜攔在逃生梯上的自己。即便是雷奧或春蕾，也都對於在地麵樓層未能識破空白的變裝還放任其逃走一事感到懊悔。
誰都有責任，卻也沒有哪一個人必須負起全部的責任。
「…………」
「…………」
但榭爾提斯依然想對優米，而優米也想對榭爾提斯道歉。
因為兩人都一樣讓塔內、讓彼此暴露在危險之中。
『差不多夠了吧？』
打破寂靜的是機械水晶的一句話。
『你們已經反省得夠充分了。重要的是以後的事情。紗砂也正在自己的房間裏絞盡腦汁。』
「……說得也是。」
聽對方這麽說，榭爾提斯心裏好過了一些。
「優米，伊格尼德奪走的控製權——」
「嗯……我想必須進行同樣的步驟。直接觸碰，一起唱出第七天音律（索菲亞和音）後才能取迴。」
「果真如此嗎。」
困難至極的方法。
不僅要追上逃入穢歌之庭（伊甸）的空白，還必須觸碰並讓對方唱出第七天音律（索菲亞和音）才可奪迴控製權。
……空白為何知曉第七天音律（索菲亞和音）。
……這個問題先放在一邊吧。事到如今，無論那家夥知道些什麽都不足為奇。
『果然隻有去一趟穢歌之庭（伊甸）了呢。』
「——還有另一個方法哦。」
說著，優米抬起臉來。
雙眸映照出前所未有的堅強決心。
「隻要我……從莎拉殿下的手裏繼承皇姬的地位即可。一旦創造出新的冰結鏡界和新的結界控製權，被空白奪走的控製權就毫無意義了。」
「不行！」
迴過神來，榭爾提斯已經離開椅子這麽叫道。
「啊。」
「……榭爾提斯？」
「那個，抱歉，突然叫得這麽大聲。我並不是有意的。」
自己很早就知道優米會這麽說。黃昏龍（阿瑪迪斯）當初告知的時候，自己便有心理準備了。
可是——
為了浮遊大陸而讓優米一個人承受痛苦，根本就錯得離譜。
「雖然我沒有資格說些什麽，不過成為皇姬，也就是——」
「就是持續祈禱結界。一百年、兩百年，或許會更加漫長也說不定。不過不要緊，皇姬殿下一樣也做到了嘛。」
「……你是認真的嗎？」
成為巫女和成為皇姬，兩者的意義完全不同。
優米本身的最終目標就是成為巫女。至於成為皇姬後持續忍受數百年的孤獨，她應該還沒有這份覺悟。
「因為……我們根本無法追上逃進穢歌之庭（伊甸）的異篇卿，就連能不能抓住他都是疑問。況且，抱歉一直沒告訴你，莎拉殿下目前的結界已無法再維持了。注定總有一天必須有人從莎拉殿下那裏繼承結界——」
「我知道。」
「咦？」
「抱歉，我也……知道這件事了。是墜入穢歌之庭（伊甸）時，有人這麽告訴我。不過優米你成為皇姬……就要獨自待在塔裏長達好幾百年的時間。為什麽你就必須承受這種痛苦呢！」
「…………」
「…………」
「……我……不要緊哦？」
唰地一聲，白衣少女從椅子上起身。
她走到客廳的窗戶旁，注視著外頭廣闊無際的蔚藍蒼穹。
「榭爾提斯，就算我成為了皇姬……雖然一個月隻能見麵三天，你還是要……偶爾過來看我哦。」
「————」
「然後，榭爾提斯將來認識某個女孩並且結婚……有了孩子……當他長大之後……如果那個孩子也能夠來見我…………我會很高興的。」
「————」
「……這樣一來……我覺得……就有努力的原動力了。無論是幾百年……甚至是千年……都能夠支撐下去………………」
不知從什麽時候。
眼前的她，聲音中竟開始夾雜嗚咽
。
不知從什麽時候。
眼前的她，眼眶中竟浮現並不斷落下豆大的淚滴。
——即便如此，優米還是保持笑容。
——比淚水更耀眼。
——比嗚咽更堅強。
少女哭泣的模樣，就仿佛在微笑一般。
「所以……所以…………我…………」
「夠了，優米。」
僅僅一句話。
筆直注視著優米的眼眸，榭爾提斯再度站起。
……根本坐不住。
在優米淚流不止的情況下，自己根本就無心坐在最初準備好的椅子上空等著。
「……榭……爾……？」
「還記得迴到塔內後，我最初約定的事情嗎？」
「……咦？」
「如果記得，就千萬不要忘記。這一次，我一定會遵守諾言。」
留下這句話，榭爾提斯轉身背對優米。
然後快步離開客廳，來到走廊上。
「啊，榭爾提斯，等一下！」
「別擔心，我很快就迴來。」
確認身後的房門關上後——
『是到上麵去嗎？』
「兩種意思都有。」
仰望著天花板，榭爾提斯微微點頭。
3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九十層「夢幻天幕」——
停滯的空氣。
在令人耳朵發疼的寂靜中，皇姬——紗砂·恩蒂斯·凜·克爾站在房間中央。
好幾分鍾。
好幾個小時。
胸前抱著的相框裝有那張在遙遠過去所拍攝的照片。
「風、尤米……」
她叫出從前扶持過自己的人，他們的名字。
「如果是你們，這時會說些什麽呢？是叫我不要迷惘，笑著為我加油打氣嗎？」
她想對著照片微笑，但就是做不到。臉頰的表麵抽搐，無論怎麽努力也隻能擺出又哭又笑的表情來。
「就因為有了你們，千年前的冰結鏡界才會成功。在那之後，我一直試圖努力……為了迴報你們而一路努力過來，但我一個人果然還是不行嗎？原本預計在我這一代將穢歌之庭（伊甸）消滅，可是卻力有未逮。如今又需要新一任的皇姬了。」
照片中央笑得很不自然的自己。
不過，這個時候的笑容中還抱持著對未來的希望。倘若知道千年後的今天，照片上的我是否還能笑得出來呢？
「拯救浮遊大陸有兩種選擇。一是抱著犧牲多數人的準備，攻入穢歌之庭（伊甸），從異篇卿那裏奪迴結界的控製權。另一個方法則是將一切讓渡給新的皇姬，再次創造出新的冰結鏡界。」
兩者都伴隨著危險性。
前者或許會立刻造成許多犧牲。
後者的犧牲則發生在後繼的優米承擔不了皇姬職責，而無法完全維持結界之際。
其實後者的危險性較高。一旦優米被壓力擊垮，塔內就沒有皇姬，新的結界又會因比消滅。
——必須確實預防這種事態。
為此，即便犧牲許多人，也要在穢歌之庭（伊甸）搶迴結界的控製權，由自己再擔任幾年的皇姬。
待優米的身心完全成熟時，再將地位讓渡給她即可。
「……可是——」
為了這個目的……我……甚至連犧牲多少人都不曉得……就要命令塔內的護士們前往穢歌之庭（伊甸）嗎？僅僅為了讓結界再延長幾年壽命？
我討厭這種自我犧牲般的行為。就因為對此感到難以忍受，我在千年前才會決定成為皇姬的不是嗎？
……尤米。聰明的你，是否已經想到其他選擇了呢？
……風。如果是你，是不是會鼓勵我拿出自信來呢？
如今已不在的兩人。
無論照片抱得多久也不會有人迴答。不可能迴答。
「像這種時候……我…………居然如此軟弱。」
臉上已經連自嘲的笑容都笑不出來。
相框自失去力量的手中滑落————
「這句話不對吧？」
就在相框即將撞上地麵前，某人將它接住了。
「你說這種時候？那麽千年前又是如何？像這樣的場麵，你不是一直比誰都更加凜然嗎？」
「…………」
「正因為如此，風和尤米才願意助你一臂之力的，不是嗎？」
「……薩莉。」
「還是老樣子，真是個麻煩的公主。拿去，你最寶貴的東西。」
黑發女性將手中的相框塞過來。
薩莉。
主天——皇姬的專屬護衛。在認識尤米、認識風和伊莉斯前，自己和她便已經是舊識了。
包括在自己成為皇姬後，她也是獨自一個人陪伴在自己身邊。
『……你會一直陪伴在我身邊嗎？』
『不要露出任何不安的表情。為此，我願意替你唱搖籃曲。即便你睡著了，我也一樣永遠陪在你身邊。』
『永遠……真的嗎？』
『獅子永不眠。隻要你這麽盼望，哪怕是幾百年或幾千年。』
在封鎖穢歌之庭（伊甸）的冰結鏡界完成前。
遭遇大批幽幻種襲擊的皇姬，向最後仍跟隨在身邊的護衛詢問的誓言——如今已經是天結宮（索菲亞）無人不知的一段話。
這便是千年獅。
其名稱的由來，據說是從前的皇姬與護衛之間的誓言。
沒錯。
從前的皇姬。源自千年前的唯一皇姬。
以及身邊源自千年前的唯一護衛。
天結宮（索菲亞）的傳說如今仍繼續活在塔內，還未褪色。
就在眼前。
「…………」
「幹嘛？突然淚眼汪汪的，真不像你。」
「少……少囉唆！我……偶爾也有覺得感傷的時候嘛！」
接過相框，紗砂這一次緊抱在懷裏深怕掉落。
「用不著那麽不安。你做得很好哦。」
薩莉將手伸來撫摸著頭頂。
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哄——想說的這句話卻未能說出口。
「不過，你差不多該相信世界了。」
「世界？」
「相信你自己，和你長年守護的浮遊大陸。」
主天自信地笑道。
「這千年來，當你在塔頂祈禱結界的時候，我則在地麵觀察浮遊大陸。不僅看過許多東西，也知道了很多。它們每一個都是我在千年前所不曾見到的未知事物。」
世界一直在成長。
包括浮遊大陸，如今也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浮遊大陸了。
而在這當中，人類也一樣不斷成長。過去隻能祈禱伊甸計劃成功的那些人們。
「啊啊，忘記報告了呢。我們剛剛從統政廳迴來。」
「……動作真慢。」
「別這麽說。就因為這樣，我透過米克瓦的緋眼見到了久違的尤米。」
「…………」
「而在我身旁，艾莉姊姊同樣雙眼眨也不眨，專心聽著尤米的留言。看起來是那麽可靠，更是讓我感到高興。見到這樣的身影…………我覺得或許真的可以托付一切吧。或許能夠將我們的願望全部托付給這個時代的接班人。」
沒錯。
【ele so phi-a-s arma-riris（請接納一切我能實現的願望……）】
在開放序詞中詠唱了這句話的巫女，究竟是誰呢？
一切我們的願望。
自己很
清楚，詠唱著千年前願望的新時代接班人的確存在。
「……可是。」
「你想說，這是在將責任推給他人？不過啊，紫苑也講過同樣的話。她說我、你還有尤米，我們這些舊世界的人或許沒有必要出現在幕前了。艾莉姊姊必定能夠修複伊莉斯。包括結界和浮遊大陸也是，各自將它們交給新時代的人就好。」
「…………」
紗砂望著自己嬌小的手掌。
……這個我知道。
知道這雙手的力量並不大，至今隻是一路硬撐過來罷了。
「可是，具體來說該怎麽做才好？」
「那也是新時代的人所要決定的。聽見了嗎？」
走道上奔跑的腳步聲。
輕盈、年輕、有力、更重要的是充滿了不畏艱難勇往直前的意誌。
這聲音是——
「去開門吧。」
說畢，薩莉忽然消失無蹤。
在廣大的「夢幻天幕」中，皇姬莎拉望著眼前的門開啟。
「……是嗎。是你……來了嗎。」
茶紅色頭發的少年。
他身穿一件舊款儀禮服加工而成的外套，雙肩正氣喘籲籲上下起伏著。
——仔細迴想，自己早有過預感。
倘若有人過來，必定就隻有他了。
「千年……真是漫長。盡管發生過許多事，但如今記得的人真的已經寥寥無幾。」
自己希望再詢問一次。
待獲得他的迴答後，我也將真正地——
「所以我才希望像這樣和你單獨交談。這千年來，我的累積、我的知識，還有更重要的……想要向你道歉。這一切……都已經告訴你了。」
對吧，風？
對吧，伊莉斯？
對吧，尤米？
還有薩莉。
……已經夠了嗎？
我和你們所維係的千年，如今就在這裏——
「真的可以嗎？我真的可以將浮遊大陸的一切托付予你嗎？」
榭爾提斯·瑪格那·伊爾。
皇姬莎拉平靜地關注著，等待墜入穢歌之庭（伊甸）的異端少年點頭的那一刻。
*
同一時間。
天結宮（索菲亞）五十五層·塔內機場。
「對了——華宮，你看到優特了嗎？奇怪，到底跑去哪裏了。」
「剛才著陸的同時，你沒看到她立刻就跑掉了嗎？應該在這個樓層的某處哦。」
「……這就怪了。追蹤器的反應怎麽是來自上麵？」
「她至少也會坐電梯吧。好了。我們該走了。我是為了執行任務，而你應該也找到屬於你自己的理由了吧？」
目標是天結宮（索菲亞）的地下。
自己受托修複長眠在那裏的機神伊莉斯。托付者是像極了自己的女性，簡直到了不作他人想的相似程度。
「……嗯。我決定了，現在要努力修好那個。」
「優特稍後再——啊，等等，艾莉亞！喂，等我一下！」
「事不宜遲嘛。華宮你也動作快。」
開始奔跑。
在勇往直前的決心引導之下。
「好，總之遇到什麽就修什麽吧！」
抑製不住輕快的步伐，艾莉亞蹦蹦跳跳跑向電梯。
然後——
世界靜靜等待著。
等待少年做出的選擇，由皇姬向世界宣告的瞬間。
天結宮（索菲亞）突然出現大批幽幻種的兩個小時後。
在塔內所有樓層發動攻擊的怪物們，於同一時間忽然消失無蹤。
就仿佛沙漠中的海市蜃樓。
又猶如盛夏的熱空氣，搖曳不定地融入白晝之中。
「哦……米克瓦的緋眼嗎——伊絲塔好像在哪聽過，有個至寶叫做這個名字呢。」
在手臂上塗滿消毒藥水，並在幹掉之前以大塊ok繃強製止血。
「所以，現在要怎麽做？敵人消失得太突然，有不少部下擔心對方隻是暫時撤退，以後又會反撲迴來哦？對吧，依夏？」
「專心！姊姊請專心聽梅玫兒大人講話！」
「……看吧，伊絲塔挨罵了呢……是的，知道了。總之莎拉殿下已經掌握原因，並保證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情了吧？那麽我就向部下如此轉達。隻不過——」
通信器被隨意擺放在地麵。
剛才明明是直立的，卻不知什麽時候橫倒在地。
「能不能順便解釋一下，這股搖晃究竟是怎麽迴事？」
腳下如今仍可感受到微弱的震動。
除火山活動外，浮遊大陸上根本不會發生地震。既然不會，地麵為何像這樣子晃個不停？
……時間從幽幻種消失的前一刻算起。
……最初是巨大的晃動，接著一直持續微弱的搖晃。
「應該不隻天結宮（索菲亞）的範圍吧。」
『是全世界哦。』
「怎麽說？」
『就是不僅浮遊大陸，包括周邊的小型浮遊島和統政廳規模的巨大浮遊島也一樣。位於穢歌之庭（伊甸）正上方所有浮島都受到這股波長影響。』
「波長？很不常見的字眼呢——況且既然全世界都這樣，就不是什麽單純的偏向風或是地殼變動了吧？」
『這個嘛，你想聽嗎？』
「要是跟伊絲塔無關，當然很想聽聽看了——如果隔岸觀火就能把事情擺平，當作趣聞來聽倒也無所謂。」
用手指卷起自己的頭發。
伊絲塔一邊望著親妹妹走向遠處的背影。
……好討厭的感覺。
……風中捎來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
這股大地的震動。
簡直就像浮遊大陸本身在瑟縮害怕一樣。
「不過，這大概不可能吧？」
『是的。包括你，還有你妹妹。我自己、爛，以及天結宮（索菲亞）的所有人。甚至居住區的民眾和浮遊大陸的所有生物。』
「更進一步來說，統政廳也是嗎？」
『很聰明嘛？就是這樣。以現況來說，或許不再是區分天結宮（索菲亞）或統政廳的時候了。』
「是結界又被突破了嗎？」
「不，狀況更糟糕。」
「…………」
伊絲塔屏住唿吸。
……比起冰結鏡界被突破時更糟糕？
自己剛才已經說出最有可能出現的最壞狀況。然而，居然還有其他巫女會毫不猶豫強調的更糟糕處境？
不可能。
……啊啊，不對。隻有一個可能了吧。
「莫非消滅了嗎？結界——」
『————』
猜中了嗎。
就連平時會浮現的苦笑，此刻也完全消失無蹤了。
冰結鏡界的消滅。
等等？倘若真是如此，幽幻種顯然將會從穢歌之庭（伊甸）蜂擁而上，即便現在拉響警報也不足為奇才對。
……但梅玫兒大人的語氣卻和平常沒有兩樣。
這麽一來，可以想見的是——
「這樣子聽起來，結界雖然消滅，但還未完全消失吧？餘香尚存，類似留下一些殘渣，所以還有幾天的緩衝期？」
『很高興你理解得這麽快。老實說，冰結鏡界目前處於機能停止的狀態。好比關掉冷氣後，室內還會維持一陣子的低溫。隻不過再這樣下去，冷空氣最多隻能支撐幾天而已。』
「在那之前，能不能再打開冷氣的開關？」
「可以哦——不過用來啟動冷氣的電源開關，現在掉落在一個挺麻煩的地方呢。」
「…………」
『就是穢歌之庭（伊甸）。異篇卿偷走用來啟動冰結鏡界的鑰匙，疑似墜入穢歌之庭（伊甸）的深處了。』
「嗯——這個……老實說，幹脆直接放棄比較快吧？」
這就猶如在沙漠當中尋找一粒鹽巴。
要在據說無邊無際的穢歌之庭（伊甸）裏找出一個人，真的能夠辦到嗎？況且地點也相當危險，根本不是可以輕易探索的地方。
『不過，你應該不會輕言放棄吧？』
「這個——畢竟是為了最心愛的依夏嘛。」
抓了抓後腦，伊絲塔毫不猶豫地迴答。
「要組織特攻部隊嗎？與其交給那些靠不住的護士，幹脆伊絲塔自己去一趟吧。」
『一切由莎拉殿下判斷。可以說，殿下目前正在考慮當中。』
「哦？」
伊絲塔揚起單邊的眉毛。原來如此，平常將一切指示交由梅玫兒負責的皇姬，這一次也不得不親自作主了嗎。
「不過，麻煩幫我傳個話，請殿下盡快做出決定。我們這些部下無論什麽命令都自當遵從，隻是準備起來要耗費相當多的時間。」
『是的。首先必須通知塔內的人。也要告訴居住區的民眾最低限度的情報才行……唉——頭好痛。』
「請多多加油。對了，最後還有一個問題。如果找不到用來啟動結界的鑰匙呢？」
『莎拉殿下沒有說明這點哦。隻不過，我想應該會找時間直接說明吧。』
「好的。那麽，這邊就先失禮了。」
關閉通訊。
無聲的通信器如今也受到地鳴餘波的影響微微震動當中。
「……好了。」
將金屬材質的長槍綁在背上，伊絲塔緩緩邁出步伐。
「要乘世界末日來臨之前好好疼愛依夏一番，還是在特攻前做最後的訓練呢？這真是……讓人猶豫啊……還是第一次這麽猶豫呢。」
其前進方向並非塔內。
煉護士首席的雙腳直直往室外訓練場的方向走去。
2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八十八層。
「要聯絡的重點人員，這應該就是最後一個了吧。」
將通信器擺在桌上，梅玫兒改以手指撚起裝了水的葡萄酒杯。將其送到嘴邊的同時，她久違地歎了一口氣。
……喉嚨和嘴唇都好幹。
……比起長時間的交談，話題本身才是最沉重之處。
「喲，結束了嗎？」
「如你所見——我已經快累垮了。」
麵對躺在沙發裏的爛，梅玫兒這麽聳聳肩膀道。
「這邊也一樣。名單上的煉護士我都已經事先打過招唿，告訴他們這幾天可能會有大規模的召集行動。」
「做得好——雖然還不確定，但起碼要有個心理準備。」
「我一開始也認為要發動特攻。畢竟除了前往穢歌之庭（伊甸）追趕那個異篇卿，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吧？」
「……這個嘛——」
選擇。
最先想到的方法，的確是攻入穢歌之庭（伊甸）以奪迴結界的控製權。
……不過，應該還有。
……倘若我的直覺準確。
應該還有其他選擇。不用奪迴目前的結界控製權，改為重新製作一個冰結鏡界的方法。
——
也就是皇姬的世代交替。
隻要巫女當中的一人成為冰結鏡界的主人即可。倘若存在爭議，頂多也隻是圍繞在誰將成為新皇姬的這個問題上罷了。
「優米能否承受這個重擔呢。」
「嗯？」
「啊，不，跟你無關——別在意我的自言自語，當作沒聽到就行了。」
……這已經不是適不適任的問題。
……沒有任何巫女能維持一個月的結界。以沁力的潛藏量來看，勉強隻有優米最為可能。
唯獨優米具備成為皇姬的潛力。但問題是，維持冰結鏡界長達數百年歲月的覺悟和重擔，那孩子是否承受得了呢？
……莎拉殿下大概也在為此猶豫吧。
……盡管一切都由皇姬作主，但要是那孩子最後垮下來該怎麽辦？
「最壞的情況是優米雖然成為皇姬，但中途卻發現能力依然不足。這樣一來，就真的沒有人能夠代替皇姬，結界將就此崩潰。」
「……這也算自言自語？」
「是的。」
「我怎麽覺得你不經意說出了非常重大的事情？」
「所以才叫你當作沒聽見嘛。你也知道，我認真想事情時總會喃喃念出一長串。」
兩個選擇。
攻入穢歌之庭（伊甸）。
或是新皇姬和新結界的創造。
無論哪一種都具有危險性。前者雖然比較有直接的危險性，但考慮到浮遊大陸今後數百年的問題，後者所潛藏的危險性反而較高。
「這麽問很奇怪，不過梅玫兒你是怎麽想的？」
「我？我沒有選擇權哦——隻有皇姬才能決定。身為一直支撐浮遊大陸的人，浮遊大陸自然也要賦予她選擇權。」
「是嗎？」
「是的。所以我們隻能滿懷信心等下去。要是連巫女和千年獅都不相信，下麵的人又怎麽會相信莎拉殿下呢？」
她改坐在爛的身旁。
「對了，記得還有一瓶珍藏的葡萄酒吧。爛你不會喝酒，所以喝葡萄汁就行了。」
「現在不是這種時候吧。」
「一杯就好。當作是一種同舟共濟的宣誓。生死與共。」
「…………」
「無論莎拉殿下的決定是什麽，我們到最後都要在一起哦？」
*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八十七層。
巫女的私人房間。
相當安靜。
明明隻隔著一張桌子而坐，兩人卻都低著臉未望向彼此。不，是不敢這麽做。
喀答喀答——桌上的花瓶發出震動。
可以清楚感受到，地麵的鳴動對整座塔造成了影響。
「…………」
「…………」
「對不起。」
「對不起。」
同時。恰好在同一時刻，候補生身份的少年和巫女抬起低垂的臉，互看著對方。
「那……那個……榭爾提斯？」
「優米你……？」
說不出話來。
但優米也是一樣。她拚命張開嘴巴，聲音卻卡在喉嚨裏出不來。
兩人都已經知道彼此想說些什麽。
對不起——僅這麽一句話已足夠傳達一切。
——自己沒能在兩百九十一層阻止空白。
——自己的模樣遭到模仿，就這樣子被利用。
無論哪一項都屬於不可抗力。
例如荷恩，她就很不滿地表示責任在於被眼睜睜攔在逃生梯上的自己。即便是雷奧或春蕾，也都對於在地麵樓層未能識破空白的變裝還放任其逃走一事感到懊悔。
誰都有責任，卻也沒有哪一個人必須負起全部的責任。
「…………」
「…………」
但榭爾提斯依然想對優米，而優米也想對榭爾提斯道歉。
因為兩人都一樣讓塔內、讓彼此暴露在危險之中。
『差不多夠了吧？』
打破寂靜的是機械水晶的一句話。
『你們已經反省得夠充分了。重要的是以後的事情。紗砂也正在自己的房間裏絞盡腦汁。』
「……說得也是。」
聽對方這麽說，榭爾提斯心裏好過了一些。
「優米，伊格尼德奪走的控製權——」
「嗯……我想必須進行同樣的步驟。直接觸碰，一起唱出第七天音律（索菲亞和音）後才能取迴。」
「果真如此嗎。」
困難至極的方法。
不僅要追上逃入穢歌之庭（伊甸）的空白，還必須觸碰並讓對方唱出第七天音律（索菲亞和音）才可奪迴控製權。
……空白為何知曉第七天音律（索菲亞和音）。
……這個問題先放在一邊吧。事到如今，無論那家夥知道些什麽都不足為奇。
『果然隻有去一趟穢歌之庭（伊甸）了呢。』
「——還有另一個方法哦。」
說著，優米抬起臉來。
雙眸映照出前所未有的堅強決心。
「隻要我……從莎拉殿下的手裏繼承皇姬的地位即可。一旦創造出新的冰結鏡界和新的結界控製權，被空白奪走的控製權就毫無意義了。」
「不行！」
迴過神來，榭爾提斯已經離開椅子這麽叫道。
「啊。」
「……榭爾提斯？」
「那個，抱歉，突然叫得這麽大聲。我並不是有意的。」
自己很早就知道優米會這麽說。黃昏龍（阿瑪迪斯）當初告知的時候，自己便有心理準備了。
可是——
為了浮遊大陸而讓優米一個人承受痛苦，根本就錯得離譜。
「雖然我沒有資格說些什麽，不過成為皇姬，也就是——」
「就是持續祈禱結界。一百年、兩百年，或許會更加漫長也說不定。不過不要緊，皇姬殿下一樣也做到了嘛。」
「……你是認真的嗎？」
成為巫女和成為皇姬，兩者的意義完全不同。
優米本身的最終目標就是成為巫女。至於成為皇姬後持續忍受數百年的孤獨，她應該還沒有這份覺悟。
「因為……我們根本無法追上逃進穢歌之庭（伊甸）的異篇卿，就連能不能抓住他都是疑問。況且，抱歉一直沒告訴你，莎拉殿下目前的結界已無法再維持了。注定總有一天必須有人從莎拉殿下那裏繼承結界——」
「我知道。」
「咦？」
「抱歉，我也……知道這件事了。是墜入穢歌之庭（伊甸）時，有人這麽告訴我。不過優米你成為皇姬……就要獨自待在塔裏長達好幾百年的時間。為什麽你就必須承受這種痛苦呢！」
「…………」
「…………」
「……我……不要緊哦？」
唰地一聲，白衣少女從椅子上起身。
她走到客廳的窗戶旁，注視著外頭廣闊無際的蔚藍蒼穹。
「榭爾提斯，就算我成為了皇姬……雖然一個月隻能見麵三天，你還是要……偶爾過來看我哦。」
「————」
「然後，榭爾提斯將來認識某個女孩並且結婚……有了孩子……當他長大之後……如果那個孩子也能夠來見我…………我會很高興的。」
「————」
「……這樣一來……我覺得……就有努力的原動力了。無論是幾百年……甚至是千年……都能夠支撐下去………………」
不知從什麽時候。
眼前的她，聲音中竟開始夾雜嗚咽
。
不知從什麽時候。
眼前的她，眼眶中竟浮現並不斷落下豆大的淚滴。
——即便如此，優米還是保持笑容。
——比淚水更耀眼。
——比嗚咽更堅強。
少女哭泣的模樣，就仿佛在微笑一般。
「所以……所以…………我…………」
「夠了，優米。」
僅僅一句話。
筆直注視著優米的眼眸，榭爾提斯再度站起。
……根本坐不住。
在優米淚流不止的情況下，自己根本就無心坐在最初準備好的椅子上空等著。
「……榭……爾……？」
「還記得迴到塔內後，我最初約定的事情嗎？」
「……咦？」
「如果記得，就千萬不要忘記。這一次，我一定會遵守諾言。」
留下這句話，榭爾提斯轉身背對優米。
然後快步離開客廳，來到走廊上。
「啊，榭爾提斯，等一下！」
「別擔心，我很快就迴來。」
確認身後的房門關上後——
『是到上麵去嗎？』
「兩種意思都有。」
仰望著天花板，榭爾提斯微微點頭。
3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九十層「夢幻天幕」——
停滯的空氣。
在令人耳朵發疼的寂靜中，皇姬——紗砂·恩蒂斯·凜·克爾站在房間中央。
好幾分鍾。
好幾個小時。
胸前抱著的相框裝有那張在遙遠過去所拍攝的照片。
「風、尤米……」
她叫出從前扶持過自己的人，他們的名字。
「如果是你們，這時會說些什麽呢？是叫我不要迷惘，笑著為我加油打氣嗎？」
她想對著照片微笑，但就是做不到。臉頰的表麵抽搐，無論怎麽努力也隻能擺出又哭又笑的表情來。
「就因為有了你們，千年前的冰結鏡界才會成功。在那之後，我一直試圖努力……為了迴報你們而一路努力過來，但我一個人果然還是不行嗎？原本預計在我這一代將穢歌之庭（伊甸）消滅，可是卻力有未逮。如今又需要新一任的皇姬了。」
照片中央笑得很不自然的自己。
不過，這個時候的笑容中還抱持著對未來的希望。倘若知道千年後的今天，照片上的我是否還能笑得出來呢？
「拯救浮遊大陸有兩種選擇。一是抱著犧牲多數人的準備，攻入穢歌之庭（伊甸），從異篇卿那裏奪迴結界的控製權。另一個方法則是將一切讓渡給新的皇姬，再次創造出新的冰結鏡界。」
兩者都伴隨著危險性。
前者或許會立刻造成許多犧牲。
後者的犧牲則發生在後繼的優米承擔不了皇姬職責，而無法完全維持結界之際。
其實後者的危險性較高。一旦優米被壓力擊垮，塔內就沒有皇姬，新的結界又會因比消滅。
——必須確實預防這種事態。
為此，即便犧牲許多人，也要在穢歌之庭（伊甸）搶迴結界的控製權，由自己再擔任幾年的皇姬。
待優米的身心完全成熟時，再將地位讓渡給她即可。
「……可是——」
為了這個目的……我……甚至連犧牲多少人都不曉得……就要命令塔內的護士們前往穢歌之庭（伊甸）嗎？僅僅為了讓結界再延長幾年壽命？
我討厭這種自我犧牲般的行為。就因為對此感到難以忍受，我在千年前才會決定成為皇姬的不是嗎？
……尤米。聰明的你，是否已經想到其他選擇了呢？
……風。如果是你，是不是會鼓勵我拿出自信來呢？
如今已不在的兩人。
無論照片抱得多久也不會有人迴答。不可能迴答。
「像這種時候……我…………居然如此軟弱。」
臉上已經連自嘲的笑容都笑不出來。
相框自失去力量的手中滑落————
「這句話不對吧？」
就在相框即將撞上地麵前，某人將它接住了。
「你說這種時候？那麽千年前又是如何？像這樣的場麵，你不是一直比誰都更加凜然嗎？」
「…………」
「正因為如此，風和尤米才願意助你一臂之力的，不是嗎？」
「……薩莉。」
「還是老樣子，真是個麻煩的公主。拿去，你最寶貴的東西。」
黑發女性將手中的相框塞過來。
薩莉。
主天——皇姬的專屬護衛。在認識尤米、認識風和伊莉斯前，自己和她便已經是舊識了。
包括在自己成為皇姬後，她也是獨自一個人陪伴在自己身邊。
『……你會一直陪伴在我身邊嗎？』
『不要露出任何不安的表情。為此，我願意替你唱搖籃曲。即便你睡著了，我也一樣永遠陪在你身邊。』
『永遠……真的嗎？』
『獅子永不眠。隻要你這麽盼望，哪怕是幾百年或幾千年。』
在封鎖穢歌之庭（伊甸）的冰結鏡界完成前。
遭遇大批幽幻種襲擊的皇姬，向最後仍跟隨在身邊的護衛詢問的誓言——如今已經是天結宮（索菲亞）無人不知的一段話。
這便是千年獅。
其名稱的由來，據說是從前的皇姬與護衛之間的誓言。
沒錯。
從前的皇姬。源自千年前的唯一皇姬。
以及身邊源自千年前的唯一護衛。
天結宮（索菲亞）的傳說如今仍繼續活在塔內，還未褪色。
就在眼前。
「…………」
「幹嘛？突然淚眼汪汪的，真不像你。」
「少……少囉唆！我……偶爾也有覺得感傷的時候嘛！」
接過相框，紗砂這一次緊抱在懷裏深怕掉落。
「用不著那麽不安。你做得很好哦。」
薩莉將手伸來撫摸著頭頂。
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哄——想說的這句話卻未能說出口。
「不過，你差不多該相信世界了。」
「世界？」
「相信你自己，和你長年守護的浮遊大陸。」
主天自信地笑道。
「這千年來，當你在塔頂祈禱結界的時候，我則在地麵觀察浮遊大陸。不僅看過許多東西，也知道了很多。它們每一個都是我在千年前所不曾見到的未知事物。」
世界一直在成長。
包括浮遊大陸，如今也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浮遊大陸了。
而在這當中，人類也一樣不斷成長。過去隻能祈禱伊甸計劃成功的那些人們。
「啊啊，忘記報告了呢。我們剛剛從統政廳迴來。」
「……動作真慢。」
「別這麽說。就因為這樣，我透過米克瓦的緋眼見到了久違的尤米。」
「…………」
「而在我身旁，艾莉姊姊同樣雙眼眨也不眨，專心聽著尤米的留言。看起來是那麽可靠，更是讓我感到高興。見到這樣的身影…………我覺得或許真的可以托付一切吧。或許能夠將我們的願望全部托付給這個時代的接班人。」
沒錯。
【ele so phi-a-s arma-riris（請接納一切我能實現的願望……）】
在開放序詞中詠唱了這句話的巫女，究竟是誰呢？
一切我們的願望。
自己很
清楚，詠唱著千年前願望的新時代接班人的確存在。
「……可是。」
「你想說，這是在將責任推給他人？不過啊，紫苑也講過同樣的話。她說我、你還有尤米，我們這些舊世界的人或許沒有必要出現在幕前了。艾莉姊姊必定能夠修複伊莉斯。包括結界和浮遊大陸也是，各自將它們交給新時代的人就好。」
「…………」
紗砂望著自己嬌小的手掌。
……這個我知道。
知道這雙手的力量並不大，至今隻是一路硬撐過來罷了。
「可是，具體來說該怎麽做才好？」
「那也是新時代的人所要決定的。聽見了嗎？」
走道上奔跑的腳步聲。
輕盈、年輕、有力、更重要的是充滿了不畏艱難勇往直前的意誌。
這聲音是——
「去開門吧。」
說畢，薩莉忽然消失無蹤。
在廣大的「夢幻天幕」中，皇姬莎拉望著眼前的門開啟。
「……是嗎。是你……來了嗎。」
茶紅色頭發的少年。
他身穿一件舊款儀禮服加工而成的外套，雙肩正氣喘籲籲上下起伏著。
——仔細迴想，自己早有過預感。
倘若有人過來，必定就隻有他了。
「千年……真是漫長。盡管發生過許多事，但如今記得的人真的已經寥寥無幾。」
自己希望再詢問一次。
待獲得他的迴答後，我也將真正地——
「所以我才希望像這樣和你單獨交談。這千年來，我的累積、我的知識，還有更重要的……想要向你道歉。這一切……都已經告訴你了。」
對吧，風？
對吧，伊莉斯？
對吧，尤米？
還有薩莉。
……已經夠了嗎？
我和你們所維係的千年，如今就在這裏——
「真的可以嗎？我真的可以將浮遊大陸的一切托付予你嗎？」
榭爾提斯·瑪格那·伊爾。
皇姬莎拉平靜地關注著，等待墜入穢歌之庭（伊甸）的異端少年點頭的那一刻。
*
同一時間。
天結宮（索菲亞）五十五層·塔內機場。
「對了——華宮，你看到優特了嗎？奇怪，到底跑去哪裏了。」
「剛才著陸的同時，你沒看到她立刻就跑掉了嗎？應該在這個樓層的某處哦。」
「……這就怪了。追蹤器的反應怎麽是來自上麵？」
「她至少也會坐電梯吧。好了。我們該走了。我是為了執行任務，而你應該也找到屬於你自己的理由了吧？」
目標是天結宮（索菲亞）的地下。
自己受托修複長眠在那裏的機神伊莉斯。托付者是像極了自己的女性，簡直到了不作他人想的相似程度。
「……嗯。我決定了，現在要努力修好那個。」
「優特稍後再——啊，等等，艾莉亞！喂，等我一下！」
「事不宜遲嘛。華宮你也動作快。」
開始奔跑。
在勇往直前的決心引導之下。
「好，總之遇到什麽就修什麽吧！」
抑製不住輕快的步伐，艾莉亞蹦蹦跳跳跑向電梯。
然後——
世界靜靜等待著。
等待少年做出的選擇，由皇姬向世界宣告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