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各員——遵照司令部的緊急指令進行準備,隨時待命。
天結宮十一層。
候補生宿舍裏,因護法院的命令而充滿了緊張氣氛。
“緊急任務?那種事情,我看其他部隊更適合吧?我們可是組隊後也才接過一次任務的菜鳥部隊啊。”
“這是教官的判斷。這次要對付幽幻種,本隊為正護士,候補生是負責支援。視情況而定,我們也有可能獲得教官的推薦。”
在通道上快步前進的威爾,以及緊追在後的華宮。
教官推薦——正護士以上的部隊進行重大任務時,候補生將可能被選為支援部隊。
“支援?我可不想去配合別人還是合作什麽的。”
“以我的看法,這點不用擔心哦。”
從飄浮的機械珠上確認盞麵,華宮一邊說道:
“如果我們獲得教官的推薦,可能不是聯絡協調或醫療班的工作,而是直接支援正護士本隊。也就是和幽幻種交戰。”
“什麽……這哪叫支援!那不是正護士的工作嗎?”
“雖然很少見,不過以前也曾下過類似指令。反過來說,除此以外的任務就不會找我們去。”
部隊各自有擅長的領域。考量這些因素,推薦最適當的部隊加入所需任務是教官的使命。
“說到和其他部隊的配合或醫療班,上次決定遠征統政廳的部隊時不是也舉行過選拔戰嗎?在決賽當中遭遇的納許部隊就很擅長這方麵的工作。畢竟他們的經驗豐富。”
“……這種推薦根本讓人高興不起來。”
抱著背鋼製的拳鐵甲,威爾無精打采地歎氣。
“不過獎勵點數相對也很多哦。當然前提是能活下來。”
“那我們不可或缺的隊長跑哪去了?”
“已經在待命了。不過好像要先繞去一個地方,然後再跟我們會合吧。”
“繞路?待命的時候還挺悠閑的嘛。去了什麽地方?”
麵對有些傻眼的威爾,華宮指了指天花板。
“兩百八十八層,巫女第二位和第三位的樓層。”
*
天結宮兩百八十七層,緊急樓梯。
“榭爾提斯!你叫我跟你過來,可是我們從剛才一直在爬樓梯吧?”
“對不起莫妮卡,總之我們動作要快!稍後再跟你解釋!”
僅有緊急照明的昏暗空間。充斥冷空氣的緊急樓梯上,兩人的腳步聲不斷迴蕩於其中。
“兩百八十八層,是梅玫兒人人和碧歐拉大人的樓層吧?”
“沒錯,不過我們要找的不是她們兩位。”
“咦?”
“……是荷恩·諾瓦。”
眼帶打扮的機術裝甲士。能使用所有的槍械,在超長距離的射擊上無人可出其右的射手。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哦?”
“有空再解釋,總之跟我走就對了!”
通往巫女樓層的專用電梯需要員章的id才可啟動。一旦使用電梯,就等於自己無視於護法院的待命指令而擅自行動。
——腳步聲持續迴蕩。
衝上綿延的樓梯,以跳躍方式越過最後一階,然後打開聳立於眼前的門扉……
“你要妨礙我到什麽時候……優米·愛爾·蘇菲尼克特!”
門後方是兩百八十八層的樓層。
剛踏入第一步的同時,榭爾提斯見到的————是正要前往向下電梯的荷恩,以及阻擋在她麵前的優米。
“讓開,馬上從我眼前消失。”
“……不行,我不能讓您一個人去。您應該知道現在去追的幽幻種有多麽可怕。”
“你忘了我是千年獅嗎?千年獅會不如一隻幽幻種?”
“問題不在這裏。你既然是千年獅,比起其他人就更應該遵守塔的規範。”
展開雙臂阻擋千年獅的巫女。
盡管被對方的恐嚇視線牢牢盯住,優米仍站在原地不動。
“千年獅是巫女的專屬護衛。隻要巫女在塔內,就必須隨時陪伴在側。”
“現在出現了幽幻種,打倒它也是千年獅的使命。”
“那麽請帶著自己的部隊出發……冰結鏡界被突破時,負責阻擋幽幻種的爛和雷奧也都是這麽做的。他們絕不是孤軍奮戰。”
“狀況不同。對手隻是一隻幽幻種,沒有時間等部下集合,我自己一個人就能解決。
這是師團長官的判斷,在塔法上沒有任何問題。”
“‘隻是一隻幽幻種’的觀念才是最可怕的。”
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荷恩,優米繼續說道:
“……就因為親身體驗過,我才敢這麽說。幽幻種當中的確存在我們人類無法對抗的個體。小看幽幻種的話實在太危險了。”
“那麽你就是在小看千年獅了?”
情緒超越了憤怒,千年獅歎出氣來。
“本應最信賴千年獅的巫女,居然把千年獅看得如此不堪。”
“不是的,我—————”
兩人緊貼逃生門,關注著眼前這幅光景——
‘榭爾提斯。’
“……我知道。”
榭爾提斯將右手緊握得毫無血色,唿吸急促地點頭。
……我知道。這不是候補生出麵可以製止的狀態。
自己和莫妮卡的位置,就距離優米所站的地方不到十公尺。盡管背對著,荷恩應該也會所有察覺,而俊米則是麵向這邊,自然更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過,對兩人而言,我們就和局外人沒有兩樣。
巫女和千年獅之間正為了意見不同而發生衝突,身為第三者的自己和莫妮卡即便插手也無法解決。
就在此刻——
“……別再鬧了,優米·愛爾·蘇菲尼克特。”
荷恩身上的威嚇感突然暴增。話中每一字所挾帶的感情,幾乎就等於憎恨。
“不要去?不要追?不要小看幽幻種?你有資格這麽說嗎?”
“!”
她伸手抓住優米的前襟,將其拉近自己的臉部。
“歸根究柢,都是因為你把提夏……”
“沒有錯。”
被人抓住了法衣,優米依然麵不改色。
“如果我能淨化那孩子的魔笛,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所以我很清楚……無論我說什麽,您都聽不進去。”
……若是平常的話……不,其實我和莫妮卡——
……在優米被抓住的那一瞬間就該所出去了才對。
榭爾提斯,甚至是莫妮卡都未能出麵的原因別無其他,正是優米的態度如此毅然決然的緣故。
即便被人抓住衣服,承受著怒罵,巫女身分的少女依舊沒有動搖。
“我一直都非常努力。您說我此行是去統政廳觀光的,但我在那裏卻獲得了許多東西。隻有在統政廳才能了解,隻有在統政廳才能辦到的事情。”
“口氣不小嘛。”
荷恩加大了手上緊握巫女服的力道。
“那麽,你到底獲得什麽具體的東西了?”
“……我要再一次挑戰,為那個孩子淨化。如果還是不行的話,我願意接受任何的責罰。”
“那就幹脆辭掉巫女吧。”‘
聽見這麽一句話。
擔心狀況失控的榭爾提斯及莫妮卡眼看就要忍無可忍————
……然而。
“…………”
兩人還是默默停下了腳步。
……為什麽……為什麽要露出那種眼神?
就連莫妮
卡和機械水晶都為之失聲。“你們不能過來”——優米的眼神是這麽告訴自己的。
“……意思是叫我離開塔內?”
“你不是說願意接受任何責罰嗎?”
千年獅眼帶底下的雙眸俯視著巫女。
“連一個孩子也救不了的巫女根本毫無用處。若僅僅是來湊人數,緊要關頭卻派不上用場,那就免了,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進來。”
“我知道了,我願意賭上巫女的一切。”
“————你是認真的嗎?”
“隻不過,我也有個條件。”
“!”
荷恩第一次露出些許的懼怯。因為至今一直被抓住衣襟的少女,她也伸出手來反抓住對方的手腕。
——其目光投向的位置…………是我和莫妮卡?
“條件?”
察覺視線所代表的意義,荷恩也轉向了這裏。
“他們又如何?”
“您曾說過毫無用處的莫妮卡前輩還有她的部隊,請讓他們一起同行。莫妮卡前輩絕對不是毫無用處的。”
“……!等……等等,優米!”
搶在莫妮卡出聲前,荷恩立即嗤之以鼻:
“開什麽玩笑。要我帶這種累贅同行——”
“我不是在開玩笑————!”
優米的怒吼化為聲波,傳遍整個樓層。
“我不會輸給魔笛,莫妮卡前輩也不是累贅!”
巫女身分的少女反抓住荷恩緊抓巫女服的手,雙眼直直瞪了迴去。
“我願意賭上巫女的一切,可是您卻無法接受我的一個條件……之前到您最掛心的育幼院時,每個孩子都非常喜歡荷恩小姐。他們說您很強又很溫柔。但事實不然,您是一個隻會對育幼院的孩子們灌輸愛情的膽小鬼。”
“——————————!”
這個瞬間。
一直保持鋼鐵般表情的千年獅,臉上終於出現了變化。
“……所以呢?”
荷恩扭曲嘴角,恨恨地說道。
“我是膽小鬼?就算是這樣,你能說你不是在逞強嗎?”
“……嗚!”
她的手臂更是緊緊勒住優米的衣領。
“好了好了,不可以哦——再扯下去巫女的法衣會破掉的。難道荷恩你有這種嗜好嗎?”
“刷”地一聲,優米的法衣從荷恩的手中滑出。
“咦,奇……奇怪?”
忽然獲得自由,優米本人瞪大眼睛,一副呆若木雞的模樣。
“……是伊絲塔嗎。”
“嗨,好久不見了,荷恩。過得還好嗎?”
不知用何種方法解開優米的當事人,臉上掛著令人捉摸不定的笑容。
對此,千年獅露出罕見的苦澀表情,擺明了表示對方是個頭痛人物。
“哦——乖乖哦,優米大人也真是的——還會不會痛呢——?”
“咦,那……那個……”
“啊,不好意思,不小心把您當成依夏了……啊哈哈,別放在心上。”
“——這是怎麽迴事,煉護士首席?”
對於有人突然介入,荷恩毫不客氣地走上前去。雙方的身高都與成年男性相當,視線的高度應該也相同才對。
“哇哇,荷恩看起來好可怕。”
“別轉移話題。就算是你,也無法幹涉——”
“咦——?不過很遺憾,是你親愛的姊姊拜托伊絲塔過來的哦?她說你一衝動就聽不進別人的話,所以麻煩伊絲塔小姐出麵之類的——”
“……原來是姊姊嗎。”
“哦?搬出碧歐拉大人的名字果然就收斂些了——?嗯嗯,很好很好。”
“煉護士首席,直接說明你的來意吧。”
“嗯——伊絲塔來隻是為了讓荷恩冷靜一下而已,不過這都無關緊要。應該說,已經剩沒多少時間了不是嗎?荷恩要找的幽幻種不知什麽時候又會溜掉囉。”
伊絲塔舉起自下臂裸露的左手,指著這邊的方向動不也動。
“在這裏吵架隻是浪費時間。幹脆按照優米大人的要求,帶那兩個人一起去如何?”
“…………”
“荷恩打倒了幽幻種,那孩子身上的魔笛可能就此消失。既然如此,先帶他們一起去討伐。如果魔笛乖乖消失就萬萬歲,優米大人要再次挑戰淨化或是辭去巫女什麽的都是次要了吧。這樣如何?”
“……可是,帶著多餘的候補生前往討伐幽幻種,在塔內的規定上——”
“有用的。”
和急於爭辯的荷恩不同,伊絲塔的語氣顯得極為平靜。
“……什麽?”
“他們派得上用場的。帶去不會有什麽損失。對於隻需要優秀部下的荷恩來說,是再適合不過了。”
嘴邊浮現得意笑容的煉護士首席,以及直直盯著那表情的千年獅。雙方就這樣讓時間靜靜流逝————
“打擾一下,荷恩師隊長。”
至今保持沉默的莫妮卡插入兩人中間。她取出了銀色金屬板形狀的員章,將背麵的液晶畫麵拿到荷恩眼前。
緊急委托。
畫麵上顯示出這一行字。
“對策總部的推薦?居然是你們?’
“就在剛才,總部已經下達了出動的請求。根據教官的推薦,我和其他三名成員正式加入本任務的支援部隊。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
千年獅閉口陷入沉默。
“老實說,我根本看不出你們哪裏‘有用’。”
“承蒙優米大人如此信任,我們一定會全力以赴。況且——”
莫妮卡向站在背後的優米使了個眼色。
“倘若我們打倒幽幻種,孩子身上的魔笛就此消失,優米大人是否辭去巫女一職就毫無關係了。基於這個原因,我們必須一同前往。”
“……你們也跟伊絲塔一樣想法嗎。”
荷恩喃喃念道,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感情。
“怎麽樣,荷恩?”
“時間寶貴。”
她繃緊嘴角,從腰間的固定帶上取出通信機。
“是我,叫加特利亞過來…………加特利亞嗎?之前吩咐的東西保養好了沒?我四百秒之內過去拿,那兩把槍還有其他槍械全都放到我的運輸機裏。乘員有我——”
荷恩側過臉來看了一眼。
伊絲塔、優米,最後是榭爾提斯。依序打量完幾人後,她長長唿出一口氣來。
“……還有一支候補生部隊。不,你沒聽錯,我也沒講錯。候補生部隊要一起同行。聽懂了嗎?知道就快去準備,你還剩三百八十秒。”
2
咖啡館“兩隻天鵝”店內。
“優特,幫我把這邊的蛋糕套餐送給五號桌的客人——艾莉亞,你去幫七號桌的客人點餐。還有九號桌跟十號桌要收拾一下,擺新餐具上去。”
“好——!”
“哇哇哇!太……太忙了吧,料理長?我最不擅長做這種肉體勞動了!”
相較於優特語氣可愛的迴答,艾莉亞大唿小叫的聲音傳遍整個廚房。現在時刻剛好是中午。
正是被廚房的香氣所吸引,客人們紛紛上門光顧的時候。
“都……都已經中午了吧!我跟朋友約好中午要一起玩哦!”
“你不是約在這裏嗎?在朋友過來之前就好好工作。我會給你加兩成的薪水,多多學習人家優特吧。”
榭爾提斯不在的當下,幫忙店內的主力就落在優特一個人的肩上。
最初隻是幫忙擦擦桌子,如今
已成為幫客人點餐到送菜無一不精的萬能幫手了。
“艾莉姊姊!每個客人都在誇獎優特哦!”
她雙手各端著兩盤蛋糕套餐和咖啡,頭上頂著大大的托盤,在上麵又放了三盤其他桌的午餐套餐,難怪會令人吃驚。
“艾莉亞你也向人家看齊吧。”
“……怎麽可能辦到嘛。”
她拿著大托盤,從廚房來到店內。
“呃,外麵好多人……”
擠不進店內的人群,在店外排成了一條長龍。
這時。
叮鈴,沁涼的鈴聲響起,兩隻天鵝的店門被推開。又來一位客人?她下意識轉頭觀看的瞬間——
店內仿佛脫離了時間的流動,變得鴉雀無聲。
“打擾了。”
入內的是一名少女。
身穿無花紋的樸素上衣及一條裙子,身材嬌小、手腳纖瘦。臉龐帶稚氣,身高低於艾莉亞。年紀還不到十五歲以上,最多隻有十三、十四歲吧。
——任誰都屏息失聲。
——宛如置身在夢境中,少女那寶石般的美麗。
“……請問,艾莉亞小姐在這裏嗎?”
帶憂鬱的水漾雙眸是亮麗的琉璃色。
肌膚如白瓷般通透白皙,細致的肌膚沒有任何瑕疵。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一頭長及膝蓋的長發。
猶如七彩的蠶絲,飄動時呈現出美麗的色彩變化。
水鏡色——以冰塊般通透的白銀色為底色,光線所及之處則閃耀著珍珠色及金色的混色。
“哦,紗砂,好久不見了!”
艾莉亞的聲音,終於讓大多數的客人迴過神來。
“好久不見……對不起,我真的很久沒來到居住區,所以迷路了。我遲到了嗎?”
“不不——時間剛剛好。你等一下,我去跟料理長說一聲就能下班了!啊,先坐在那裏的預約席吧!”
“好的。”
少女微微一笑,坐在椅子上。僅僅這樣的動作,卻仿佛一流畫家所繪製的作品那樣,
傳遞出無比的端莊。
“喂——料理長,我朋友來了,可以下班了嗎——?”
“哎呀呀,真沒辦法。不過你所謂的朋友,該不會就是榭爾提斯吧?”
“才沒有。是我在天結宮晃來晃去參觀的時候認識的。人家是個很厲害的女孩哦,塔裏麵的事情幾乎沒有不知道的。”
“哦,是塔內的事務員嗎?那麽我應該見過麵才是。”
“咦?”
那是什麽意思?在艾莉亞茫然張開嘴巴的時候,身穿團裙的料理長從廚房快步走到店內——
“我看看……啊。”
“啊。”
店內同時響起兩人錯愕的聲音。
“哎呀呀,真是好久不見了!還以為是什麽人,原來是莎拉————”(吐槽:店長你到底是什麽逆天存在……連皇姬都認識……)
“初次見麵,我叫紗砂。”
“……皇——”
“是紗砂。”
“…………莎——”
“請叫我紗砂。”
“…………好好。”
過了好一會,帶著罕見苦笑表情的料理長迴來了。
“哦,料理長,莫非你認識紗砂嗎?怎麽話中聽起來好像是這樣!”
“……………………不,我完全不認識哦。”
“需要想那麽久嗎?啊,等等,別把頭轉過去!”
“好了好了,艾莉亞你也是,先在這裏用完餐再出去玩吧?你們兩人的午餐已經做好囉。”
使用大量當季蔬菜的三明治及裝在馬克杯中的洋蔥湯。用完餐後還有一口大小的蛋糕及奶茶當作飯後甜點。
“哦哦!讓你久等了,紗砂!”
“是……是的……”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桌上的午餐套餐,顯得相當新奇。
“怎麽了嗎?”
“啊……不,平時總是吃天結宮裏的東西,所以覺得很新鮮。”
“哦哦——也對,塔裏麵有餐廳吧。”
“雖然有,不過我都是請人送到房間裏的。而且像這種固體的食物已經很久沒吃到了。平常頂多隻喝加了蜂蜜的紅茶。”
“呃,那不行吧。難怪紗砂你會這麽瘦!”
“果然……看起來很瘦吧。我從以前就沒什麽食欲。”
隔著衣服,少女摸摸自己的胸部。包括胸部到背部之間的厚度,就連兩隻手臂和大腿,看起來也仿佛一跌倒就會折斷那樣纖細脆弱。
“你應該不是討厭吃東西吧?”
“是的。平時不太有機會用餐……因為工作關係,過著長期不吃東西的生活,身體也就漸漸習慣了。”
“嗯,你的工作很忙呢。畢竟一個月也隻有一次能像這樣出來玩。”
“雖然是工作,但就如同我的人生一樣……這是我的使命,也是約定。”
手貼著冒出熱氣的馬克杯杯緣,少女微微臉紅。
“不過,像這樣子出來‘玩’也不錯。總覺得非常懷念。”
“是啊——玩是很重要的,多吃多玩多睡覺嘛!對了,湯快要冷掉囉。三明治也趕快吃一吃吧。”
“好……好的!”
換上無比認真的表情,紗砂緊握住馬克杯。
“那……那麽!小女子紗砂·恩蒂斯·凜·克爾,這就開始用午餐了!”
“不必那麽慎重其事吧。”
“畢竟好久沒這麽做了……要……要加油!嘿!”
她戰戰兢兢地端起馬克杯,喝了一口湯。
“…………”
“如何?”
“…………真好喝。”
或許連自己也不敢相信,她眨了好幾次眼睛,將手中的馬克杯拿遠拿近不斷端詳。
“不……不過還不太清楚!再一次………………啊…………真好喝……”
少女掩住嘴巴,滿臉變得通紅。
“……非常好喝。”
“對吧——我們料理長是很厲害的。這些三明治也快吃吧。”
“好……好的!”
她點點頭,看上去比剛才更有精神一些,接著將手伸向盤子裏的三明治——
“………………”
就這樣停住不動。
“紗砂?”
“…………身體…………果然…………結界讓渡後…………一旦放鬆下來………………就………………”
整個人垂下肩膀,眼看就要從椅子上跌落。
“紗砂?”
——這樣下去會撞到地麵的。
艾莉亞下意識伸出手去,但對方的臉已經往堅硬的地板直直落下——當她在腦中描繪這幅光景,正要發出尖叫時,某人的手將紗砂的身體穩穩地接住了。
“哇……哇哇哇哇!艾……艾莉姊姊快來幫忙!”
“優特?你真厲害,幹得好!”
代替努力支撐紗砂身體的優特,艾莉亞即刻接手抱住對方。她將看似昏厥的紗砂扶迴椅子上,用椅背牢牢地支撐著。
“唿……真的好險。到底是怎麽了呢?看來得找醫生過來才行。”
“艾莉姊姊,我想紗砂姊姊應該是很累了。”
優特拉扯著工作服,一邊點頭道。
“是啊,她也說過工作很辛苦呢。怎麽辦,該讓她在我的房間裏躺著休息嗎……真是糟糕,我根本不知道紗砂住在哪裏。”
將紗砂送迴家裏是最好的做法,但目前也隻知道她在天結宮裏工作而已。既不清楚工作的部門,也沒有聯絡的方式。
“紗砂姊姊說過,她在塔裏麵有房間。”
“哦,真的嗎?俊特,你該不會知道紗砂的房間在哪吧?”
“嗯嗯!之前紗砂姊姊告訴過我了。”
“哦哦,太好了。真有一套!”
看著不停點頭的優特,她第一次覺得這女孩是如此可靠。
“要叫紗砂姊姊認識的人過來嗎?”
“嗯嗯,拜托你了。”
“好——!”
優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唿,太好了。
剛才倒下去的瞬間真不知道該怎麽辦。總之能送她迴去的話就安心多了。既然原因是疲勞過度,今天還是讓她好好休息一下比較妥當。
……明明就這麽累,居然還專程跑來。
“料理長,我要出去一趟送紗砂————”
“謝謝你,不過不必這麽費事。我一個人就夠了。”
鈴——門鈴再度響起。
“聽說我認識的人在這裏添麻煩了。”
一名背靠著門框的女性。
與她四目相接的瞬間,對方帶著從容的微笑走了過來。
……她就是紗砂認識的人?
……哇,真不簡單。這也是一位大美女。
女性的身高修長,美麗的臉龐看上去棱角分明。
光滑的亮黑色長發沒有一絲淩亂。漆黑法衣上服貼醒目的妖豔肉體更是出眾。看似就要滴落的豐滿雙丘,沿其下方勾勒曲線的緊實腰部,最後再次隆起於圓滾臀部的一連串線條。如此動人的美,就連同為女性的艾莉亞也不禁屏息。
“紗砂受你照顧了。”
來到桌子旁,她指著沉睡中的紗砂這麽說道。
“啊,那個,你是優特說的那個人嗎?紗砂的朋友。”
“我叫薩莉。是這孩子的……算是朋友兼鬥嘴對象,就好比她的家長一樣。不過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
“啊,說得也是。啊——嚇我一跳。因為你們的頭發和眼睛的顏色都不一樣嘛。我從來就沒聽說過有相差這麽大的姊妹。”
“——你還是老樣子,無論對誰都那麽熱情呢,艾莉姊姊。”
“咦?”
……老樣子?
……等等﹒她剛才是不是叫我艾莉姊姊?
“啊啊,忘了說,這是優特告訴我的。”
嘻——帶著從容笑意的薩莉,嘴角稍稍勾起,露出些許平易近人的表情。
“對了!薩莉小姐,你知不知道優特跑去哪了?那孩子居然這麽快就找到你,是用了通信機嗎?不不,那也不會來得這麽快。”
“我早料到事情可能會變成這樣,於是就偷偷跟過來了。果然不出所料,真是個麻煩的孩子。”
她伸出手,輕輕抱住紗砂的身體。
“優特馬上就迴來了。紗砂的話……明天有空再來陪她玩玩吧。”
“咦?這個……我是很樂意啦,不過紗砂她明天不要緊嗎?”
“隻休息一天畢竟不夠,但已經見怪不怪了。今天睡一覺應該就能恢複。明天早上十點到塔內的兩百九十層來吧。”
“我是沒問題啦……”
“就這麽決定了。我也會告知紗砂的。”
薩莉轉過身去,往店門口的方向邁出步伐——
“對了。”
“嗯?”
然後忽然停下,轉過側臉來。
平易近人,充滿好奇心的笑容。原來的臉龐是那麽精明美麗,這個笑容卻…………就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一樣。
…………奇怪?這個人——
……這個人的微笑……是誰呢……怎麽覺得跟某人好像?
“我要向你道謝。”
“咦?”
“這孩子滿腦子裏都裝著自我犧牲和緬懷過去的想法,總得有人像這樣帶她出去透透氣才行。這原本是我該做的,但如今看來你比較合適。”
唧……
在漆黑法衣打扮的女性麵前,手推門自動開啟。原本無可通行的地方自動化為一條道路,就仿佛在祝福著她的腳步。
“紗砂已經好久沒有露出那麽開心的表情了。”
這對艾莉亞而言是個轉捩點。
沒有人知道,這天從薩莉口中聽到的話,為艾莉亞這位少女,甚至於為遙遠的未來,為浮遊大陸的未來賦予了“第三種可能性”。
就連薩莉也不例外。
而在她懷中沉睡的紗砂也是…………
3
白雲不間斷地流動,接連消失在視野盡頭。抹成一片深藍的天空,看上去無邊無際。
“……繼統政廳的遠征,這是第二次使用飛空艇了呢。”
目光追逐著耐壓玻璃窗上的水滴,華宮這麽說道。
“目的地是生態保育區,大概隻能享受短暫的空中之旅吧。”
“享受?統政廳那個是重要任務,待遇還不壞……不過這次是運輸艇。空間小就算了,位子上的座墊又是老舊型號。”
如此迴答的威爾,整個人依舊抱著雙手,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
“好了,部隊長。該說明一下我們這次的任務了吧。”
“就和之前傳達的一樣。在教官的推薦之下,我們即將前往支援在生態保育區的幽幻種討伐行動——”
“不是那個。我是說對麵的。”
普通座位的後方——專為幹部級的護士設置的休息室。威爾抬抬下巴,示意著那扇從內部上鎖的厚重金屬門。
“就算被選上支援部隊是教官他們搞的鬼,為什麽我們偏偏還要跟千年獅一起出發?”
“啊……不,這個是高層的意思。”
莫妮卡欲言又止,表情顯得有些尷尬。
“……這是部隊長命令。榭爾提斯,換你說明。”
“呃?”
被對方的手肘撞擊腹部,榭爾提斯整個人從座位上彈起……果然不能掉以輕心。原本想靜靜聽別人解釋,結果卻是這種下場。
“……先問一下,你們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先聽聽表麵上的說法吧。”
“好戲當然要留到後頭了。”
兩人都即刻迴答。
“嗯——表麵上就像莫妮卡剛才說的。我們也要加入討伐幽幻種的行列,然後盡早和當地的先遣部隊會合對吧?既然如此,最快的方法,就是在偶然之下和千年獅同行。”
“好,下一個。”
“接下來就是真話了吧。”
“……就算是假話,你們好歹也該表現出一點點反應吧。”
盡管是意料中的結果,但毫無反應還是令自己有點泄氣。
“至於真話,就是我們被卷入了重重的偶然之中……巫女第五位和那扇門後麵的千年獅有點爭執——”
“啊……夠了。我都猜得到了。”
“咦,夠了?”
“真是的,根本就自找麻煩嘛。”
威爾不耐煩地揮揮手。
“反正一定是你們跑去勸架,結果才搞成現在這樣吧?”
“我先……先聲明,我隻是有事去找優米而已喔!是荷恩隊長忽然拿槍指著我————”
‘那個,講得太大聲會被聽見哦?’
“……抱歉。”
莫妮卡沮喪地點著頭,閉上嘴巴。
“……下次請你們吃午餐吧。塔內兩百四十八層大餐廳的特製午餐如何?”
“要是飯後還有咖啡,我也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我要奶茶。”
她不情不願地同意,交涉就此成立。
‘喂喂,榭爾提斯,有件事情我覺得很奇怪。’
“什麽?”
‘那個駕駛員從剛才一直在偷看我們這邊,似乎很想加入我們的話題。啊,就是那個把頭縮迴去的男孩。’
駕駛員?說到這個——確實有人在看自己的感覺,不過問題似乎不大,所以就未放在心上。
“那位駕駛席上的人﹒找我們有事嗎?”
“…………不……不不不,請……請不要介意——”
從駕駛席探出臉來的,是一名年約十五歲左右的少年。
綠褐色的頭發及褐色的雙眸。臉色蒼白、聲音怯懦,表情仿佛快要哭出來一般,還可以看見橫向大大突出的耳朵正在微微顫抖。
……那耳朵……是尼爾之民?
“什麽嘛,這不是加特利亞嗎?”
“……這聲音是,華宮?”
躲在座位陰影處的少年瞪大眼睛。
“真是的。是我,戴著這東西你才沒發現吧?”
華宮取下蓋住整個頭部的機械帽。她的耳朵也和少年一樣往外大大突出,上麵覆蓋著溫暖的毛。
“嗯?你們兩個小鬼認識?”
“在天結宮工作的尼爾之民有自己的一套聯絡網。這孩子……你們看了也知道,戒心比我還要強。真想不到,居然會成為第三師隊的駕駛員。”
“不……不是的…………我是荷恩隊長的保養員,駕駛……隻是順便的。”
設定為自動駕駛後,少年從座位上站起。
“原來如此。對了,有什麽事嗎?剛才那種好奇寶寶的舉動,實在不符你的個性呢。”
“…………”
少年沉默了一下,然後猛吸一口氣迴答:
“……那……那個……我是覺得……這支部隊的感情真好……”
“會嗎?跟別的部隊不一樣?”
“我想……應該很少見。”
被人當麵這麽說——榭爾提斯和一旁的莫妮卡麵麵相覷。
“莫妮卡,是這樣嗎?”
“視部隊而定……不過我們應該不算差。”
“因為都是一群愛管閑事的家夥啊。”
威爾意有所指地歎息道.然後翹起二郎腿。
“所以?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不……隻……隻是覺得很羨慕…………荷恩師隊長,平常不太像那樣。”
“根本聽不懂。你換到別隊不就好了?”
下一刻。
尼爾之民的少年看似難為情地眯起眼睛.低下了頭。
“……不過非常帥氣。”
“那個師隊長?”
“…………嗯…………而且,總是把槍的保養工作交給我。”
滿是傷痕的手——因每天持續接觸槍鏽和保養油而發炎的皮膚,以及保養期間不小心遭受的燙傷和擦傷。
麵對自己慘不忍睹的手,他愛憐地久久注視著。
“加特利亞。”
“是——是的——!”
飛空艇後方傳來荷恩的聲音,讓少年當場跳了起來。
“我的行李中放了這個東西。這是什麽?”
漆成銀色的自動手槍。比天結宮的雙槍士所使用的要大上兩號,握把處刻有帶沁力的紋樣。
“那……那個,是新槍。製造代號‘銀之王’……設計上把槍身的槍栓和膛線加大,子彈也換成了專用彈。”
“專用彈?”
“是……是的!我打算做出新的子彈,於是就從模具開始重新製作。然後又去拜托好幾次,請巫女大人施加帶有洗禮術式的刻印。雖然還未經測試,不過就算號稱對付幽幻種的專用彈也不為過!”
“你說巫女的洗禮術式,莫非是我姊姊嗎?”
“啊,不……不是的。因為碧歐拉大人一直在塔外,所以最擅長洗禮術式的就是——”
“……夠了。我已經知道了。”
將大型手槍放入腹側的固定帶,荷恩歎息道。
“那……那個!子彈還沒大量製造,目前隻裝了三發……”
“無所謂。反正不可能馬上在實戰中使用。拿著用不慣的槍隻會帶來不必要的風險,我可沒這種嗜好。”
“……這樣啊。”
少年垂頭喪氣,一臉失望的表情。
“……我還以為趕得上這次的討伐任務。”
“我不是說過,不用你來操心嗎?趕快迴駕駛席,現在應該快到大鹽湖了吧?”
平靜地拋出這句話之後,千年獅轉向了這邊。
“先說清楚。你們乖乖待在一旁就好,不用去想什麽掩護或是對付幽幻種的事情,隻要記住別妨礙我戰鬥。”
“……可是,我們這次前來支援的用意——”
“可別搞錯了。”
不容質疑的語氣,令整艘飛空艇陷入一片寂靜。
“這次會帶你們過來,是因為煉護士首席的提議。接下來就是我個人的判斷。支援部隊抵達現場後,立刻聽從現場指揮監督的命令——護法院的規定上是這麽寫的,還有意見嗎?”
“…………”
“你似乎還想說什麽呢?”
“……不。”
莫妮卡緊咬牙根,搖了搖頭。仿佛對這樣的動作嗤之以鼻,荷恩整個人轉向駕駛席。
“放心吧。我不會凡事都自己一個人處理。追蹤s向量第八類需要大批人手。在找到之前,就算再累也要你們繼續找下去……加特利亞。”
“是……是的!”
“還有幾分鍾才到?”
“下……下麵可以看見大鹽湖了!現在即將著陸!”
“——終於等到了。”
從喉嚨深處擠出嘶啞的聲音,她的雙手正微微顫抖著。
“你們幾個也快準備。抵達現場後,立刻往s向量第八類逃脫的方向追趕。”
*
斜度平緩的下坡,放眼望去盡是純白的光輝。
仿佛置身在連綿大山之間積雪的山穀中。但其實體並非雪,而是曆經無數歲月堆積下來的鹽。
“榭爾提斯,這裏真壯觀呢。”
帶著機械珠的華宮讚歎道。
“少量鹽分從河川流入盆地後蒸發,經年累月形成這麽美麗的景象。我在文獻上看過,但這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
“的確,就像白雪一樣。”
沙……沙…………
鹽粒在腳下彈射,就如同踩著雪塊的感覺。
香緹亞大鹽湖。
在廣大的生態保育區當中僅有兩處的鹽湖之一。被冠以“輝煌”之名的地形。
“實在很壯觀呢,這些都是鹽嗎?”
“……真是毛骨悚然。”
或許是覺得很稀奇,走在前頭的莫妮卡和威爾都不斷四下張望著。
“荷恩師隊長,久候您的到來。”
不久。
抬著機關槍的兩名正護士發覺這裏,以小跑步方式跑了過來。
“狀況呢?”
“沒有變化。兩支部隊巡邏附近,其餘兩支部隊負責支援,共計四支部隊已經包圍大鹽湖。目前為止還未收到被突破的報告。”
“辛苦了。繼續留意,不要放鬆戒備。‘s向量第八類’由我親自去追趕。我吩咐希莉待命,人已經到了嗎?”
法衣打扮的少女從兩名護士的身後走出。
“在這裏。”
“我隻有一項要求。發現幽幻種之後,立刻以結界係的術式削弱對方的魔笛。不要求困住,隻要拖住行動就可以了。辦得到嗎?”
“
我會全力以赴的。”
“很好,那麽跟我走吧。”
“是…………”
正要點頭的巫女候補生忽然停止動作,愣在原地。她整個人動也不動,僅雙肩微微顫抖著——
“怎麽了?”
“莫妮卡……前輩?”
少女並未迴答荷恩的問題,而是一手取下了兜帽。
“莫妮卡前輩?是莫妮卡前輩吧!是……是我!我是碧雅!”
“碧雅……碧雅娜利斯·希莉?”
看了一眼陽光下的少女臉龐,部隊長身分的少女不禁瞪大雙眼。
“哇哇,真的是莫妮卡前輩!真不敢相信,居然會在這種地方見麵!對了,您怎麽這身打扮呢?不就像護士一樣嗎?”
“不是像,我根本就是個護士。自從三年前離開巫女見習生的環境後…………啊,等等!我知道我知道,先放開我好嗎!”
莫妮卡拚命推開緊緊抱住自己的巫女見習生,同時歎了一口氣。
“……不是說過好幾次,不要動不動就抱住別人。”
“因為我很高興嘛!還以為前輩退出了,沒想到又能在這裏見麵。這不管是誰都會嚇一跳,我怎麽還能保持一副成熟穩重的巫女見習生————啊……”
察覺周遭的沉默,巫女見習生再度戴起兜冒。
“咳咳……對不起,師隊長,我失態了。這是由於許久未見到自己所尊敬的前輩,請您原諒。”
“簡單解釋一下。”
“是……是的!這位護士候補生,在巫女見習生時代是我的前輩。她的成績優秀,兩年多前還曾經進入巫女的最終試煉階段。”
“……真的嗎?”
聽見希莉的一番話,荷in頓時揚起眉毛。
“是的。請問,荷恩師隊長不是也了解這點才讓她同行的嗎?”
“…………”
麵對巫女見習生的問題,荷恩隻是隨意地抱起雙手。
“原來如此,想不到居然是留到最終試煉的巫女見習生。難怪巫女和煉護士會對你有如此高的評價。”
“——不。”
莫妮卡直視著話中有話的千年獅。
“這些評價並非針對我,而是我部隊的全體成員。”
“挺敢說的嘛。”
荷恩揚起嘴角,得意一笑。
“——計劃改變了。希莉。”
“是。”
“你留下來防衛營地。這裏的範圍太大,幽幻種會出現在什麽地方都不足為奇。”
“遵命。”
確認巫女見習生緩緩退下後,荷恩望向雙手握住十字棍的少女。
“你叫莫妮卡是吧?”
“……有問題嗎?”
“你自己誇下的海口,就要好好負起責任。”
沉重的黑色衝鋒槍。尋常人必須雙手持拿的重火器,這位千年獅槍使卻兩手各拿著一支。
“視敵人的戰力狀況,到時候會命令你們出戰。先做好心理準備吧。”
*
充滿光線的通道上。
“……真的很對不起。優米小姐,伊絲塔小姐。”
整理一下套頭披風式的法衣,身形嬌小的巫女垂下頭去。
“要是我能多管教一下荷恩……”
“沒關係的——碧歐拉大人,請把頭抬起來吧。”
帶著一如往常的輕鬆笑容,伊絲塔輕撫著對方纖細的肩膀。
“地點是大鹽湖對吧?算算現在應該已經到了。那裏真是個好地方呢——視野非常開闊,很容易就能發現幽幻種。況且荷恩那麽優秀,同行的候補生部隊也都不是泛泛之輩。沒錯吧,優米大人?”
“啊……是……是的。”
眼見對方麵露怪異的笑容,優米的表情不禁僵硬起來。
……這是什麽意思呢?
是從前曾為巫女見習生的前輩?還是……榭爾提斯?每當和這位煉護士首席交談,總會有種被看透內心想法的感覺。
“碧歐拉大人也放心吧——照伊絲塔來看,‘失敗’倒是不至於,頂多要擔心的是敵人會不會逃跑吧?還有另一件事————優米大人?”
第二次的發問,口氣就變得尖銳了許多。
“您跟荷恩的約定,是認真的嗎?”
‘……我要再一次挑戰,為那個孩子淨化。如果還是不行的話,我願意接受任何的責罰。’
‘那就幹脆辭掉巫女吧。’
‘我知道了,我願意賭上巫女的一切。’
荷恩前往討伐s向量第八類。倘若魔笛能就此消失就再好不過。但萬一打倒本體後魔笛仍舊存在,自己就必須再次挑戰淨化。
……當我失敗的時候——
“等一下。”
語帶怒意的碧歐拉不容優米發言。
“關於這件事情,我也有話要說。我聽說那是荷恩單方麵提出的要求,很明顯是錯在我妹妹……優米小姐,您不能一時衝動答應下來。倘若您有身為巫女的自覺,就請再重新考慮一遍。”
“…………”
“伊絲塔也是這麽想的——所謂巫女,並非一個辭掉之後再補充另一個就好了。隻要冷靜下來,相信荷恩她也會明白這個道理哦?”
“…………嗯。”
自己很明白,非常明白。
包括巫女不容少掉一人,以及荷恩當時是流於感情才說出那番話,這些事情都再明白不過。
然而——
“謝謝你們,碧歐拉,還有伊絲塔小姐。不過真的不要緊哦?我完全沒有辭去巫女的打算。這是因為,我無意讓魔笛的淨化失敗。”
“那就好。可是,也沒有必要接受荷恩的那個條件吧?”
“……不。”
優米帶著微笑搖搖頭,迴應伊絲塔的疑問句。
“因為我真的是抱著這樣的覺悟。”
無法解救一名感染魔笛的孩子。這樣的巫女是不行的。
目標必須設定得更高。
沒錯,必須和千年前的世界裏遇見的那個女孩一樣————
‘【yu/ ris-ia sophia, arrna-s/)】(請接納我唯一能實現的願望)’
‘我們不能輸……就讓那些侵略者,好好見識一下人類真正的實力吧。’
名叫紗砂的女孩。
愈是迴想,就愈覺得那女孩的沁力術式在純淨度上無與倫比。就連目前天結宮內的所有巫女……不,或許能與皇姬相媲美也說不定。
目標有了。
不僅是治好榭爾提斯身上魔笛的這個目標,還有身為巫女的目標。自己有一種感覺,紗砂正在達成這兩個目標的道路盡頭等待著。
‘唯獨你,和三年前一點也沒有變化。’
‘變革。令你的沁力開花結果的契機依然少得可憐。’
在大聖堂內,名叫薩莉的女性所說的一番話。
……要能夠改變自己,或許就需要這樣的決心。倘若做不到,就必須放棄巫女身分的決心。
“也罷,在洗禮係的術式方麵,優米大人本身就是一名專家了。要是伊絲塔再多嘴,未免也太不解風情了。”
帶著苦笑參半的表情,煉護士首席聳聳肩膀。
“那麽就請便吧。對吧,碧歐拉大人。”
“……是的。優米小姐,請您真的不要把荷恩剛才的話放在心上。”
在伊絲塔的催促下,碧歐拉也轉過身去。巫女返迴自己的房間,煉護士首席則是走向電梯。優米目送著兩人離去————
‘很不錯的轉變。’
‘優米,你是否就快聽見我的聲音了呢?’
在一個遙遠的場所。
她仿佛聽見了某人懷念的聲音。
4
鏡麵的世界。
一望無際的鹽分表麵覆蓋著薄薄一層水膜,大鹽湖就此成為了這個世界最巨大的一麵鏡子,廣為人們所知。
“……好厲害。腳下都照出大家的臉了。”
盯著自己的正下方,華宮讚歎道。她似乎覺得相當新奇,連機械帽也拿了下來,整個人不斷東張西望。
“就好像一麵大地之鏡。連一根根頭發都清晰可見的高精確度鏡子哦。”
“好像隻限大鹽湖下過雨後吧。”
嘩啦。
聽著腳邊濺起的水花聲,榭爾提斯望向一旁的華宮。
“……隻不過,問題在於太刺眼了點。”
腳下的大地是麵鏡子。由於會反射光線的緣故,太陽光的反射十分強烈,長時間待在此地有可能會使眼睛不適。
‘榭爾提斯,我有個好方法哦。就是太陽眼鏡!’
“不要,大概會很難看。”
冷冷地拒絕胸前搖曳的機械水晶後,他再次打量前方步行的成員們。
走在最前頭的是雙手各持一把自動手槍的荷恩。其背後掛著長距離射擊用的狙擊槍,腰間固定帶上則可見到備用的左輪手槍。
後方不遠處跟著手持十字棍的莫妮卡和戴上拳鐵甲的威爾。之後就是華宮,幾乎走在她身旁的則是榭爾提斯。
“……好奇怪的編製。”
狙擊手走在前頭的陣形基本上不可能會發生,但這對千年獅荷恩﹒諾瓦來說根本不成問題。她是超長距離狙擊到零距離肉搏戰,無一不精的萬能戰鬥者。被人這麽稱唿的她,戰鬥力自然相當高。
就在這個時候——
“真是個怪人。”
“咦?”
一聲低語傳來。
從剛才一直保持沉默的荷恩直視著前方,口中忽然冒出了這句話:
“你似乎跟希莉的感情不錯嘛?”
“……是的。我們以前都是巫女見習生,她是晚我兩年的後輩。”
了解對方正在和自己說話後,莫妮卡點頭承認。
“聽我姊姊說,巫女見習生彼此是交不到朋友的。”
“碧歐拉大人說得沒錯。這是廣為人知的事實。相較於為數不多的巫女名額,巫女見習生卻有數十倍到數百倍之多。真要說的話,每個人都是競爭對手。”
她對著千年獅的背影繼續說下去:
“我和希莉也是如此……我比較多管閑事,所以一直對後輩很照顧,但這反倒是遭人厭惡的行為。事實上,希莉私底下也對我的做法感到很困擾。從她的角度來看,這就像對敵人雪中送炭一樣吧。”
“不過希莉倒是和你挺親近的?”
“我想……那是因為我不再是巫女候補生了吧。”
少女用不帶私人感情的聲音平靜地述說。
“彼此不再是競爭對手後,或許就卸下了心防。盡管巫女見習生時代辦不到,但如今沒有了利害關係,希莉才對我露出真誠的一麵。”
“真是諷刺呢。”
前頭的荷恩笑了一聲。
“護士和巫女見習生也差不多。煉護士那些人一樣如此。雖然同在千年獅的指揮下,但個個都是野心勃勃,一抓到機會就企圖落井下石的家夥……話雖如此,沒有這股霸氣就不算是個可靠的部下了。實在令人兩難。”
“……不過,這樣的競爭,我想無論到哪裏都存在。倘若不這麽做便無法確保巫女和千年獅的水準,那麽競爭就是必要的。”
“既然如此,你的隊友在你眼中,同樣也是競爭對手了。”
“……”
千年獅的這句話,令莫妮卡頓時沉默。
不久後。
“……我的目標,是和所有隊友一起升上正護士。”
“還真是倔強。”
少女毅然決然的聲音,以及荷恩半傻眼的低喃自現場傳出。
“聯合、團隊合作、協力。這些不知聽了多少次,但直到成為千年獅,我還是沒有任何感覺。巫女見習生和護士都是同類。天結宮裏的這些人,整天隻想著要如何去擠下對手罷了。”
“……冒昧請問一下,碧歐拉大人呢?她也是天結宮的一員。”
“姊姊她不屬於天結宮。和我一樣,是育幼院的一家人。”
說著,荷恩踢了一塊腳下的岩鹽。
“沒有父母的孩子,沒有朋友的孩子……這些集中在育幼院的孩子們,如今也像一家人那樣相互扶持著。這樣的孩子遠比塔內那些人要好得太多……抱持這種想法的我,居然會被那個巫女稱作‘膽小鬼’。”
啪啦。
望著腳下粉碎的岩鹽,她繼續說道:
“不信任塔內同伴,隻對育幼院的家人特別照顧。那個巫女似乎對這一點很不滿意。倘若我這麽做是膽小鬼,那麽無法淨化淨化魔笛卻硬說辦得到,我看膽小鬼應該是她才對。”
“…………”
……不對。
榭爾提斯在心中如此念著,偷偷握緊了拳頭————
“看你的表情﹒似乎很想說什麽的樣子?”
下一刻,語帶嘲諷的荷恩轉過頭來。
“包括剛才的事情在內,僅僅你麵對千年獅卻毫無懼色這點,我倒要表示欣賞。”
眼帶下的目光,則是投向了走在隊伍最後端的自己。
“……我嗎?”
“從背後那麽明目張膽地瞪著這邊,你覺得我會沒發現嗎?你一定有話要說吧?想反駁的話就說出來聽聽。”
她的臉上帶著挑釁及夾雜好奇心的笑意。
“我……最想說的是——”
榭爾提斯停下腳步,用壓抑的口吻從喉嚨擠出聲音來:
“她絕對不是膽小鬼。”
明亮的鹽之大地上。
聲波冷冽且平靜地擴散開來。
“優米·愛爾·蘇菲尼克特這位巫女……非常堅強。比我、比您,甚至比任何人有著更堅強的一顆心。”
“你的證據是?”
“就在巫女的淨化室。”
僅這麽一句話,千年獅荷恩應該十分明白。
“您一定也看過巫女的淨化室。既然那位叫提夏的孩子曾接受過淨化,您應該至少到過一次淨化室才對。”
強行固定住掙紮患者的束縛帶。
被重度的魔笛侵蝕,身體組織逐漸壞死的護士們,他們的血跡如今仍鮮明地留在房間裏。那些必定都是清洗不掉的痕跡。在如此嚴重的出血場麵裏,優米獨自在孤軍奮戰著。
僅僅一個人,同時還要抵抗著不安和孤獨。
“一名年僅十七歲的女孩被稱為‘洗禮的巫女’,肩負著浮遊大陸上所有人的期待,您知道這是何等地沉重嗎?巫女大人沒有治不好的魔笛——無論護士或居住區的人都這麽寄望……連本人也這樣不斷告訴自己‘我是他們最後的希望’,甚至不惜延長平時禁止追加的巫女修行時間來逼迫自己。”
“————————”
“不僅僅是那位叫提夏的孩子。這和護士或居住區的普通人都無關,而是巫女一直為了浮遊大陸上居住的所有人而努力著。她絕對不會像您一樣,拿無法信任或毫無用處當作藉口,去蔑視別人。”
“……就算是這樣——”
荷恩直視著前方,再度緩緩邁出步伐。
“你好像也不否認,塔內的護士或巫女見習生確實不值得作為同伴吧?”
“
這一點,我和您也有不同的見解。”
“怎麽不同?”
“正如莫妮卡剛才所說的,置身於競爭中,或許真的無法卸下自己的心防吧。然而,又有誰是自願這麽做的呢?”
不僅優米和莫妮卡,剛才那位名叫希莉的巫女見習生也是最好的例子。其實每個人都不喜歡那種爾虞我詐的關係。
“不喜歡的話就放棄。很簡單的道理。”
“——就是因為放棄不了!”
不知不覺中,榭爾提斯加重了語氣。
“……即便艱苦修行,即便交不到朋友,巫女見習生還是勇於朝著巫女的目標邁進。這是因為在這些痛苦的經曆背後,有她們想要實現的願望。塔內這麽一路努力過來的所有人,究竟有哪裏不能獲得認同的,我實在無法理解。”
“————”
“為了那位叫提夏的孩子,您自願前往危險的生態保育區巡邏,持續追查幽幻種的下落……老實說我很佩服。不過優米這位巫女也是一樣。她在被周遭的期待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同時,依舊為了苦於魔笛的人而努力著……可是…………為了心愛的孩子而努力的您,為何就不能認同一樣為了保護人們而努力的巫女呢?”
寂靜。
泛著銀光的鹽之大地上,充滿了蘊含冰冷緊張感的靜謐。
“說得真是冠冕堂皇。”
伴隨緩慢的鞋聲,眼帶打扮的千年獅再度轉過頭來。
“然後呢?候補生,你要表達什麽?你也想說我是個膽小鬼嗎?”
“…………”
再明顯不過的挑釁口吻。如刀刃般銳利的視線,隔著眼帶仍可清晰感受到。
“————簡直是浪費時間。”
然而。
出乎意料的是,最先移開目光的人卻是她。
…………真令人意外。
……難道她不否定嗎?
走在隊伍後方凝視著其背影,榭爾提斯微微眯起了雙眼。對方的迴話盡管刻薄,但反應就和被優米說中當時差不多。
‘您是一個隻會對育幼院的孩子們灌輸愛情的膽小鬼。’
‘……所以呢?’
考慮到荷恩的性格,被優米稱為膽小鬼之後,自尊心上應該不可能接受。在當時的場麵下,榭爾提斯已經做好荷恩會發火的準備了。然而,荷恩盡管話中帶刺,直到最後卻未否定優米的說法。
……不是不去否定,而是不能否定嗎?
……荷恩本身,是否已經在心底認同了優米?
她知道身為巫女的優米已經盡力,也了解自己一直受到下屬的護士及巫女候補生的幫助。
但是,荷恩卻硬是不承認。
——因為想救那位叫提夏的孩子。
任何一位巫女,都無法拯救自己在育幼院中視為家人的孩子。因此她不認同以這些巫女為最高階級的天結宮,自然也不會認同天結宮的部下們。
……她們兩人其實比誰都更了解對方。
……想要解救被魔笛感染的人,這樣的心願比誰都更強烈。
“————”
然而,無論榭爾提斯如何注視,荷恩那不發一語的背影卻將她的心境完全與外界隔離開來。
就在這時——
“喂,我們到底要走到什麽時候?”
一直悶不吭聲的威爾忽然向後方的華宮問道。
“剛才不是說了嗎?到大鹽湖的中心。”
少女指著機械珠上的電子地圖。
“隻要追到那裏,幽幻種就無路可逃了。自中心處的半徑兩公裏範圍內,都已經被正護土部隊包圍了。”
“那還真是滴水不漏啊。”
他一腳踢飛腳下的岩鹽。望著威爾的背影,華宮突然出聲問道:
“對了,我想問一個問題。你剛才看到大鹽湖時好像說了‘毛骨悚然’對吧?”
“啊?我說過嗎?”
“裝傻是沒用的,機械珠已經把你的聲音都錄下來了。”
“……可惡,你到底想問什麽?”
知道再裝糊塗也沒用,威爾隻得聳聳肩膀。
“這麽漂亮的地方,你開口第一句話卻是‘毛骨悚然’,這究竟是什麽意思?我覺得有點怪怪的。”
‘啊,我也想知道。本來打算稍後再問問的。’
“……什麽都聽不見。”
他抱起雙手,將臉移往一旁。
“是我說得太快了嗎?那麽再問一次。”
“白癡,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裏太安靜讓我很不爽。”
嘩啦……他用力抬起浸泡至腳踝的鞋子。
“你們看,這裏不是一堆水嗎?既然是鹽湖,那以前就是個湖泊吧?可是大鹽湖卻什麽東西都沒有。水裏看不到一隻魚,天上也找不到一隻鳥在飛。我就是在說這個。”
‘這裏的鹽分很濃,生物或許很難棲息。’
“這個我知道。反正太安靜,我很不習慣就是了。”
威爾皺著眉頭,就要繼續前進,但一旁的華宮此時卻忽然拉住他的衣袖。
“喂,幹嘛?”
“……啊,不,你說‘太安靜’……可是剛剛是不是有貓叫聲?”
“貓?”
“是的,就是‘喵喔——’很可愛的聲音。”
少女將手貼在伸直的耳朵旁。尼爾之民居住在下雪地區的浮遊島上,因此聽覺變得極為發達,如此才能在風雪中聽見對方的聲音。
‘榭爾提斯你聽見了嗎?’
“不,伊莉斯你呢?”
‘我也一樣。我對聲音方麵的感應比較弱哦。畢竟是這麽小的水晶素體,收音功能還是很有限製的。’
……既然華宮這麽說,姑且相信真的聽到了。
……這樣一來,有問題的地方是空中?
一邊戒備著地麵狀況,榭爾提斯微微頭抬觀察頭頂上方。
“這種地方不可能有貓,會不會是海貓之類的鳥類?就是那種叫聲一樣‘喵——喵——’的鳥。記得應該是棲息在河口或濕地才對。”
“很難說……隨著時間經過,我愈來愈不確定剛剛是不是錯覺,但總之很像貓叫聲。”
就在華宮、威爾兩人也紛紛望向天空時。
“……是那個嗎?”
莫妮卡忽然指向鹽之大地的一處。
小小的黑影。那並非影子,而是黑色的軀體。瘦小的四肢、圓滾的長尾巴,還有細長的金色瞳孔。
‘喵喔……’
發出可愛叫聲的,一隻是居住區中隨處可見的黑貓。
“好像還是隻小貓。走路的樣子很笨拙。”
“在這裏迷路了嗎?真是的,一定正在尋找母貓吧。”
莫妮卡和華宮見狀﹒臉上的表情不禁放鬆下來。
不過。
榭爾提斯卻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來到麵前的黑貓。
……我應該一直處於高度戒備狀態才對。
……它是什麽時候來到這麽近的地方?
一整片銀色的大鹽湖。在如此白亮的世界中若有一隻黑貓,自己一定會察覺到。不光是自己,荷恩·諾瓦當然也會有所感應才是。
‘喵喔……’
“好可憐。不會是走累了吧?”
小貓慢慢靠近莫妮卡的腳邊————
“莫妮卡,快離開‘那個’!”
一切都發生在同一刻。
榭爾提斯整個人跳到莫妮卡麵前。
“這樣就想擬態?”
以及荷恩的子彈瞬間貫穿小貓的身體。
“……!”
“安靜。”
千年獅製止了下意識發出驚唿的莫妮卡。
“看清楚了,那種東西還叫小貓嗎?”
嗖——受了致命傷的“那個”若無其事地站起。
原先金色的瞳孔漸漸泛出赤色,轉為鮮紅。小貓一般大小的身體,也以詭異至極的速度膨脹起來。
“不好意思,我的眼睛是特製的。偷襲不著覺得很遺憾嗎?”
用槍口指了指眼帶側麵,荷恩的嘴唇勾起危險的笑容。
“……是碧歐拉大人的‘天球圖畫’?”
“不愧曾經是巫女見習生。我的眼睛和姊姊一樣,是看見未來的沁力——我清清楚楚看見了那東西攻擊你的未來。這根本是小兒科。”
看見數秒後的未來世界,預先判讀敵人行動並開槍射擊。這位荷恩·諾瓦在浮遊大陸的槍士當中能夠稱霸,原因就在於此。
“這是先天性的領域係沁力術式。同為巫女的春蕾擁有‘看見他人沁力型態’的力量,而我和姊姊的是……類似它的減弱版。”
自言自語般說完,荷恩再度把槍口對準正麵。
“好了,我們終於見麵了。你就是s向量第八類對吧?”
在千年獅這麽宣告之前,“那個”已變成一種完全不像小貓的東西。
——幽幻種。
鮮紅的眼睛充滿明確的敵意,深紫色霧氣籠罩的巨大身軀仍持續在膨脹中。四隻腳分別在前端開岔,變成了八隻。圓滾的尾巴扭曲變形,仿佛蛇一般扭動著。
“榭爾提斯,是那時候的……”
“我也是這麽想的。”
雷奧帶領自己前往的浮遊島,其地下室發現的幽幻種和眼前十分相似。最初在水槽中沉眠,離開水槽的瞬間便立刻開始巨大化。
……真的就像從沉睡中蘇醒那樣猛烈成長。
實際上,當時的幽幻種被稱為“沉睡之子”。而眼前的“s向量第八類”,據說一
樣會使用令對手陷入昏睡的魔笛。
“是不是很像?”
“…………”
麵對莫妮卡的問題,榭爾提斯特意保持沉默。
兩隻幽幻種的共通印象——“沉睡”與“蘇醒”。這莫非也關係到穢歌之庭的真相?
“閑聊到此為止了。”
荷恩一聲令下。
“莫妮卡留下,其他人遠離我,然後散開。這家夥的魔笛很棘手。”
這隻幽幻種操控著連巫女也無法治愈的強大魔笛。
……若是我以外的人接觸到,就算身穿儀禮服也會造成嚴重傷害。
最保險的方法是自己一人展開近身戰,荷恩則從原處發動狙擊進行包抄。但這麽一來,自己能讓魔笛失效的秘密就會曝光。在不知情的莫妮卡、荷恩以及威爾的麵前,這條策略完全行不通。
“動手。”
“——了解。”
莫妮卡的周圍浮現光芒,如躍動般將她包起。象征結界係發動的蒼藍光芒彼此交織著。
劈啪……
刹那間,幽幻種的腳下傳出碎裂聲。
伴隨堅硬物體破碎的聲響,純白的大地出現黑色裂痕,其裂痕轉眼間又從幽幻種的腳下向四麵八方擴散開來。
“什麽……?”
‘是巨大的裂縫!岩鹽層下方居然會有……大家快退開!’
聽從機械水晶的警告,榭爾提斯往後跳去。位於隊伍最後方的華宮及威爾也跟著轉身,逃往裂縫的外側。
莫非——
“這家夥並非逃跑,而是想把我們引入裂縫————”
“是陷阱?”
距離幽幻種最近的荷恩與莫妮卡急忙做出反應,但還是太遲。破碎的腳下大地封住了後退或跳躍的動作。
“莫妮卡!”
“榭爾提…………!”
留下遙遠的迴聲,兩人和幽幻種一並墜入巨大的裂縫之中。
“……嘖!”
‘榭爾提斯,不可以!’
機械水晶搶先出聲,製止榭爾提斯跳入裂縫中營救兩人。
……坑洞太深了。
在未能得知下方情況的前提下,跳入其中太過危險。
‘榭爾提斯,右前方有魔笛反應。來了!’
“是新敵人嗎!”
劈……劈啪……
巨大的岩鹽接連出現蜘蛛網狀的皸裂。它們逐漸變大,縫隙中噴出了深紫色的霧氣。
“負責統帥的個體在地下對付莫妮卡及荷恩師團長,而它的同伴在這裏跟我們戰鬥……戰力完全被分散了呢。無論如何,關於幽幻種的智慧程度,往後還有繼續驗證的空間。畢竟過去大家都認為幽幻種毫無智慧可言。”
帶著飄浮的機械珠,華宮苦笑道。
“能平安迴去再說吧。”
從固定帶中拔出雙劍,榭爾提斯緊盯著深紫色霧氣。
霧氣中浮現出鮮紅的眼睛。一隻、兩隻……三隻、四隻…………不知地下還潛伏著多少幽幻種。
‘通訊成功。已經向駐紮在大鹽湖沿岸的部隊發出支援請求。’
“謝謝你。”
前後左右,從裂縫中紛紛爬出並包圍自己等人的霧狀野獸。盡管每一隻都是獅子模樣的小型種,不幸的是,幽幻種的力量無法從外觀上判斷。
……無論是強是弱。
……已經沒有時間考慮那麽多了。
“上吧。”
向背後的兩人這麽告知,榭爾提斯開始奔馳於銀色的大地上。
*
……嘩啦。
水晶尖端的水滴落在地麵,擊出小小的飛沫。
“死了嗎?”
“請不要隨便咒別人死掉。”
莫妮卡這麽迴應喃喃自語的千年獅,然後緩緩撐起身子。掉落時的衝擊使得全身各處疼痛,幸運的是僅受了些皮肉傷而已。
……唿。
心鎮。她遮蔽腦中的痛覺信號,專注在沁力術式上。
【sia sec elis arc……is ia miel】(願能再次夢見,當然的夢……)
開放序詞。
象征結界係的藍光以自己為中心擴展至半徑十公尺處,將範圍內的一切事物悉數照亮。
“水晶洞?”
從腳邊、地麵、垂直的牆壁上突出的巨大水晶。它們反射沁力的光輝,發出了七彩的光芒。
……大鹽湖底下居然有這麽一個地下世界。
遠高於自己的水晶雜亂林立,有種仿佛置身在水晶迷宮中的感覺。
“難得招待我們來這裏,不過我可不想跟它耗下去。”
抓住頭上的眼帶,荷恩用力將它扯下,細長的銳利雙眸隨之顯現出來。
“您的眼罩……?”
“肉眼對現實世界,再以‘天球圖畫’同時感應未來世界。這會加重腦部負擔,造成暈眩,所以不常使用……不過這樣一來當然可以提升射擊的精準度。話說迴來——”
她用黑色的槍口輕敲水晶。
“我們離水晶太近了。根本不知道幽幻種躲在哪個水晶後麵。”
“……這一點,可以用荷恩師隊長的‘天球圖畫’來預測嗎?”
“我無法看見那麽久之後的未來,否則剛才就能躲開裂縫。‘天球圖畫’是射擊專用的能力。”
泛著碧綠的眼眸。碧綠是領域係沁力術式的顏色。當沁力集中之後,看上去就像眼清真正的顏色。
“自己保護好自己。”
“是。”
……會從哪裏出現?
緊握的十字棍柄
各員——遵照司令部的緊急指令進行準備,隨時待命。
天結宮十一層。
候補生宿舍裏,因護法院的命令而充滿了緊張氣氛。
“緊急任務?那種事情,我看其他部隊更適合吧?我們可是組隊後也才接過一次任務的菜鳥部隊啊。”
“這是教官的判斷。這次要對付幽幻種,本隊為正護士,候補生是負責支援。視情況而定,我們也有可能獲得教官的推薦。”
在通道上快步前進的威爾,以及緊追在後的華宮。
教官推薦——正護士以上的部隊進行重大任務時,候補生將可能被選為支援部隊。
“支援?我可不想去配合別人還是合作什麽的。”
“以我的看法,這點不用擔心哦。”
從飄浮的機械珠上確認盞麵,華宮一邊說道:
“如果我們獲得教官的推薦,可能不是聯絡協調或醫療班的工作,而是直接支援正護士本隊。也就是和幽幻種交戰。”
“什麽……這哪叫支援!那不是正護士的工作嗎?”
“雖然很少見,不過以前也曾下過類似指令。反過來說,除此以外的任務就不會找我們去。”
部隊各自有擅長的領域。考量這些因素,推薦最適當的部隊加入所需任務是教官的使命。
“說到和其他部隊的配合或醫療班,上次決定遠征統政廳的部隊時不是也舉行過選拔戰嗎?在決賽當中遭遇的納許部隊就很擅長這方麵的工作。畢竟他們的經驗豐富。”
“……這種推薦根本讓人高興不起來。”
抱著背鋼製的拳鐵甲,威爾無精打采地歎氣。
“不過獎勵點數相對也很多哦。當然前提是能活下來。”
“那我們不可或缺的隊長跑哪去了?”
“已經在待命了。不過好像要先繞去一個地方,然後再跟我們會合吧。”
“繞路?待命的時候還挺悠閑的嘛。去了什麽地方?”
麵對有些傻眼的威爾,華宮指了指天花板。
“兩百八十八層,巫女第二位和第三位的樓層。”
*
天結宮兩百八十七層,緊急樓梯。
“榭爾提斯!你叫我跟你過來,可是我們從剛才一直在爬樓梯吧?”
“對不起莫妮卡,總之我們動作要快!稍後再跟你解釋!”
僅有緊急照明的昏暗空間。充斥冷空氣的緊急樓梯上,兩人的腳步聲不斷迴蕩於其中。
“兩百八十八層,是梅玫兒人人和碧歐拉大人的樓層吧?”
“沒錯,不過我們要找的不是她們兩位。”
“咦?”
“……是荷恩·諾瓦。”
眼帶打扮的機術裝甲士。能使用所有的槍械,在超長距離的射擊上無人可出其右的射手。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哦?”
“有空再解釋,總之跟我走就對了!”
通往巫女樓層的專用電梯需要員章的id才可啟動。一旦使用電梯,就等於自己無視於護法院的待命指令而擅自行動。
——腳步聲持續迴蕩。
衝上綿延的樓梯,以跳躍方式越過最後一階,然後打開聳立於眼前的門扉……
“你要妨礙我到什麽時候……優米·愛爾·蘇菲尼克特!”
門後方是兩百八十八層的樓層。
剛踏入第一步的同時,榭爾提斯見到的————是正要前往向下電梯的荷恩,以及阻擋在她麵前的優米。
“讓開,馬上從我眼前消失。”
“……不行,我不能讓您一個人去。您應該知道現在去追的幽幻種有多麽可怕。”
“你忘了我是千年獅嗎?千年獅會不如一隻幽幻種?”
“問題不在這裏。你既然是千年獅,比起其他人就更應該遵守塔的規範。”
展開雙臂阻擋千年獅的巫女。
盡管被對方的恐嚇視線牢牢盯住,優米仍站在原地不動。
“千年獅是巫女的專屬護衛。隻要巫女在塔內,就必須隨時陪伴在側。”
“現在出現了幽幻種,打倒它也是千年獅的使命。”
“那麽請帶著自己的部隊出發……冰結鏡界被突破時,負責阻擋幽幻種的爛和雷奧也都是這麽做的。他們絕不是孤軍奮戰。”
“狀況不同。對手隻是一隻幽幻種,沒有時間等部下集合,我自己一個人就能解決。
這是師團長官的判斷,在塔法上沒有任何問題。”
“‘隻是一隻幽幻種’的觀念才是最可怕的。”
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荷恩,優米繼續說道:
“……就因為親身體驗過,我才敢這麽說。幽幻種當中的確存在我們人類無法對抗的個體。小看幽幻種的話實在太危險了。”
“那麽你就是在小看千年獅了?”
情緒超越了憤怒,千年獅歎出氣來。
“本應最信賴千年獅的巫女,居然把千年獅看得如此不堪。”
“不是的,我—————”
兩人緊貼逃生門,關注著眼前這幅光景——
‘榭爾提斯。’
“……我知道。”
榭爾提斯將右手緊握得毫無血色,唿吸急促地點頭。
……我知道。這不是候補生出麵可以製止的狀態。
自己和莫妮卡的位置,就距離優米所站的地方不到十公尺。盡管背對著,荷恩應該也會所有察覺,而俊米則是麵向這邊,自然更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過,對兩人而言,我們就和局外人沒有兩樣。
巫女和千年獅之間正為了意見不同而發生衝突,身為第三者的自己和莫妮卡即便插手也無法解決。
就在此刻——
“……別再鬧了,優米·愛爾·蘇菲尼克特。”
荷恩身上的威嚇感突然暴增。話中每一字所挾帶的感情,幾乎就等於憎恨。
“不要去?不要追?不要小看幽幻種?你有資格這麽說嗎?”
“!”
她伸手抓住優米的前襟,將其拉近自己的臉部。
“歸根究柢,都是因為你把提夏……”
“沒有錯。”
被人抓住了法衣,優米依然麵不改色。
“如果我能淨化那孩子的魔笛,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所以我很清楚……無論我說什麽,您都聽不進去。”
……若是平常的話……不,其實我和莫妮卡——
……在優米被抓住的那一瞬間就該所出去了才對。
榭爾提斯,甚至是莫妮卡都未能出麵的原因別無其他,正是優米的態度如此毅然決然的緣故。
即便被人抓住衣服,承受著怒罵,巫女身分的少女依舊沒有動搖。
“我一直都非常努力。您說我此行是去統政廳觀光的,但我在那裏卻獲得了許多東西。隻有在統政廳才能了解,隻有在統政廳才能辦到的事情。”
“口氣不小嘛。”
荷恩加大了手上緊握巫女服的力道。
“那麽,你到底獲得什麽具體的東西了?”
“……我要再一次挑戰,為那個孩子淨化。如果還是不行的話,我願意接受任何的責罰。”
“那就幹脆辭掉巫女吧。”‘
聽見這麽一句話。
擔心狀況失控的榭爾提斯及莫妮卡眼看就要忍無可忍————
……然而。
“…………”
兩人還是默默停下了腳步。
……為什麽……為什麽要露出那種眼神?
就連莫妮
卡和機械水晶都為之失聲。“你們不能過來”——優米的眼神是這麽告訴自己的。
“……意思是叫我離開塔內?”
“你不是說願意接受任何責罰嗎?”
千年獅眼帶底下的雙眸俯視著巫女。
“連一個孩子也救不了的巫女根本毫無用處。若僅僅是來湊人數,緊要關頭卻派不上用場,那就免了,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進來。”
“我知道了,我願意賭上巫女的一切。”
“————你是認真的嗎?”
“隻不過,我也有個條件。”
“!”
荷恩第一次露出些許的懼怯。因為至今一直被抓住衣襟的少女,她也伸出手來反抓住對方的手腕。
——其目光投向的位置…………是我和莫妮卡?
“條件?”
察覺視線所代表的意義,荷恩也轉向了這裏。
“他們又如何?”
“您曾說過毫無用處的莫妮卡前輩還有她的部隊,請讓他們一起同行。莫妮卡前輩絕對不是毫無用處的。”
“……!等……等等,優米!”
搶在莫妮卡出聲前,荷恩立即嗤之以鼻:
“開什麽玩笑。要我帶這種累贅同行——”
“我不是在開玩笑————!”
優米的怒吼化為聲波,傳遍整個樓層。
“我不會輸給魔笛,莫妮卡前輩也不是累贅!”
巫女身分的少女反抓住荷恩緊抓巫女服的手,雙眼直直瞪了迴去。
“我願意賭上巫女的一切,可是您卻無法接受我的一個條件……之前到您最掛心的育幼院時,每個孩子都非常喜歡荷恩小姐。他們說您很強又很溫柔。但事實不然,您是一個隻會對育幼院的孩子們灌輸愛情的膽小鬼。”
“——————————!”
這個瞬間。
一直保持鋼鐵般表情的千年獅,臉上終於出現了變化。
“……所以呢?”
荷恩扭曲嘴角,恨恨地說道。
“我是膽小鬼?就算是這樣,你能說你不是在逞強嗎?”
“……嗚!”
她的手臂更是緊緊勒住優米的衣領。
“好了好了,不可以哦——再扯下去巫女的法衣會破掉的。難道荷恩你有這種嗜好嗎?”
“刷”地一聲,優米的法衣從荷恩的手中滑出。
“咦,奇……奇怪?”
忽然獲得自由,優米本人瞪大眼睛,一副呆若木雞的模樣。
“……是伊絲塔嗎。”
“嗨,好久不見了,荷恩。過得還好嗎?”
不知用何種方法解開優米的當事人,臉上掛著令人捉摸不定的笑容。
對此,千年獅露出罕見的苦澀表情,擺明了表示對方是個頭痛人物。
“哦——乖乖哦,優米大人也真是的——還會不會痛呢——?”
“咦,那……那個……”
“啊,不好意思,不小心把您當成依夏了……啊哈哈,別放在心上。”
“——這是怎麽迴事,煉護士首席?”
對於有人突然介入,荷恩毫不客氣地走上前去。雙方的身高都與成年男性相當,視線的高度應該也相同才對。
“哇哇,荷恩看起來好可怕。”
“別轉移話題。就算是你,也無法幹涉——”
“咦——?不過很遺憾,是你親愛的姊姊拜托伊絲塔過來的哦?她說你一衝動就聽不進別人的話,所以麻煩伊絲塔小姐出麵之類的——”
“……原來是姊姊嗎。”
“哦?搬出碧歐拉大人的名字果然就收斂些了——?嗯嗯,很好很好。”
“煉護士首席,直接說明你的來意吧。”
“嗯——伊絲塔來隻是為了讓荷恩冷靜一下而已,不過這都無關緊要。應該說,已經剩沒多少時間了不是嗎?荷恩要找的幽幻種不知什麽時候又會溜掉囉。”
伊絲塔舉起自下臂裸露的左手,指著這邊的方向動不也動。
“在這裏吵架隻是浪費時間。幹脆按照優米大人的要求,帶那兩個人一起去如何?”
“…………”
“荷恩打倒了幽幻種,那孩子身上的魔笛可能就此消失。既然如此,先帶他們一起去討伐。如果魔笛乖乖消失就萬萬歲,優米大人要再次挑戰淨化或是辭去巫女什麽的都是次要了吧。這樣如何?”
“……可是,帶著多餘的候補生前往討伐幽幻種,在塔內的規定上——”
“有用的。”
和急於爭辯的荷恩不同,伊絲塔的語氣顯得極為平靜。
“……什麽?”
“他們派得上用場的。帶去不會有什麽損失。對於隻需要優秀部下的荷恩來說,是再適合不過了。”
嘴邊浮現得意笑容的煉護士首席,以及直直盯著那表情的千年獅。雙方就這樣讓時間靜靜流逝————
“打擾一下,荷恩師隊長。”
至今保持沉默的莫妮卡插入兩人中間。她取出了銀色金屬板形狀的員章,將背麵的液晶畫麵拿到荷恩眼前。
緊急委托。
畫麵上顯示出這一行字。
“對策總部的推薦?居然是你們?’
“就在剛才,總部已經下達了出動的請求。根據教官的推薦,我和其他三名成員正式加入本任務的支援部隊。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
千年獅閉口陷入沉默。
“老實說,我根本看不出你們哪裏‘有用’。”
“承蒙優米大人如此信任,我們一定會全力以赴。況且——”
莫妮卡向站在背後的優米使了個眼色。
“倘若我們打倒幽幻種,孩子身上的魔笛就此消失,優米大人是否辭去巫女一職就毫無關係了。基於這個原因,我們必須一同前往。”
“……你們也跟伊絲塔一樣想法嗎。”
荷恩喃喃念道,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感情。
“怎麽樣,荷恩?”
“時間寶貴。”
她繃緊嘴角,從腰間的固定帶上取出通信機。
“是我,叫加特利亞過來…………加特利亞嗎?之前吩咐的東西保養好了沒?我四百秒之內過去拿,那兩把槍還有其他槍械全都放到我的運輸機裏。乘員有我——”
荷恩側過臉來看了一眼。
伊絲塔、優米,最後是榭爾提斯。依序打量完幾人後,她長長唿出一口氣來。
“……還有一支候補生部隊。不,你沒聽錯,我也沒講錯。候補生部隊要一起同行。聽懂了嗎?知道就快去準備,你還剩三百八十秒。”
2
咖啡館“兩隻天鵝”店內。
“優特,幫我把這邊的蛋糕套餐送給五號桌的客人——艾莉亞,你去幫七號桌的客人點餐。還有九號桌跟十號桌要收拾一下,擺新餐具上去。”
“好——!”
“哇哇哇!太……太忙了吧,料理長?我最不擅長做這種肉體勞動了!”
相較於優特語氣可愛的迴答,艾莉亞大唿小叫的聲音傳遍整個廚房。現在時刻剛好是中午。
正是被廚房的香氣所吸引,客人們紛紛上門光顧的時候。
“都……都已經中午了吧!我跟朋友約好中午要一起玩哦!”
“你不是約在這裏嗎?在朋友過來之前就好好工作。我會給你加兩成的薪水,多多學習人家優特吧。”
榭爾提斯不在的當下,幫忙店內的主力就落在優特一個人的肩上。
最初隻是幫忙擦擦桌子,如今
已成為幫客人點餐到送菜無一不精的萬能幫手了。
“艾莉姊姊!每個客人都在誇獎優特哦!”
她雙手各端著兩盤蛋糕套餐和咖啡,頭上頂著大大的托盤,在上麵又放了三盤其他桌的午餐套餐,難怪會令人吃驚。
“艾莉亞你也向人家看齊吧。”
“……怎麽可能辦到嘛。”
她拿著大托盤,從廚房來到店內。
“呃,外麵好多人……”
擠不進店內的人群,在店外排成了一條長龍。
這時。
叮鈴,沁涼的鈴聲響起,兩隻天鵝的店門被推開。又來一位客人?她下意識轉頭觀看的瞬間——
店內仿佛脫離了時間的流動,變得鴉雀無聲。
“打擾了。”
入內的是一名少女。
身穿無花紋的樸素上衣及一條裙子,身材嬌小、手腳纖瘦。臉龐帶稚氣,身高低於艾莉亞。年紀還不到十五歲以上,最多隻有十三、十四歲吧。
——任誰都屏息失聲。
——宛如置身在夢境中,少女那寶石般的美麗。
“……請問,艾莉亞小姐在這裏嗎?”
帶憂鬱的水漾雙眸是亮麗的琉璃色。
肌膚如白瓷般通透白皙,細致的肌膚沒有任何瑕疵。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一頭長及膝蓋的長發。
猶如七彩的蠶絲,飄動時呈現出美麗的色彩變化。
水鏡色——以冰塊般通透的白銀色為底色,光線所及之處則閃耀著珍珠色及金色的混色。
“哦,紗砂,好久不見了!”
艾莉亞的聲音,終於讓大多數的客人迴過神來。
“好久不見……對不起,我真的很久沒來到居住區,所以迷路了。我遲到了嗎?”
“不不——時間剛剛好。你等一下,我去跟料理長說一聲就能下班了!啊,先坐在那裏的預約席吧!”
“好的。”
少女微微一笑,坐在椅子上。僅僅這樣的動作,卻仿佛一流畫家所繪製的作品那樣,
傳遞出無比的端莊。
“喂——料理長,我朋友來了,可以下班了嗎——?”
“哎呀呀,真沒辦法。不過你所謂的朋友,該不會就是榭爾提斯吧?”
“才沒有。是我在天結宮晃來晃去參觀的時候認識的。人家是個很厲害的女孩哦,塔裏麵的事情幾乎沒有不知道的。”
“哦,是塔內的事務員嗎?那麽我應該見過麵才是。”
“咦?”
那是什麽意思?在艾莉亞茫然張開嘴巴的時候,身穿團裙的料理長從廚房快步走到店內——
“我看看……啊。”
“啊。”
店內同時響起兩人錯愕的聲音。
“哎呀呀,真是好久不見了!還以為是什麽人,原來是莎拉————”(吐槽:店長你到底是什麽逆天存在……連皇姬都認識……)
“初次見麵,我叫紗砂。”
“……皇——”
“是紗砂。”
“…………莎——”
“請叫我紗砂。”
“…………好好。”
過了好一會,帶著罕見苦笑表情的料理長迴來了。
“哦,料理長,莫非你認識紗砂嗎?怎麽話中聽起來好像是這樣!”
“……………………不,我完全不認識哦。”
“需要想那麽久嗎?啊,等等,別把頭轉過去!”
“好了好了,艾莉亞你也是,先在這裏用完餐再出去玩吧?你們兩人的午餐已經做好囉。”
使用大量當季蔬菜的三明治及裝在馬克杯中的洋蔥湯。用完餐後還有一口大小的蛋糕及奶茶當作飯後甜點。
“哦哦!讓你久等了,紗砂!”
“是……是的……”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桌上的午餐套餐,顯得相當新奇。
“怎麽了嗎?”
“啊……不,平時總是吃天結宮裏的東西,所以覺得很新鮮。”
“哦哦——也對,塔裏麵有餐廳吧。”
“雖然有,不過我都是請人送到房間裏的。而且像這種固體的食物已經很久沒吃到了。平常頂多隻喝加了蜂蜜的紅茶。”
“呃,那不行吧。難怪紗砂你會這麽瘦!”
“果然……看起來很瘦吧。我從以前就沒什麽食欲。”
隔著衣服,少女摸摸自己的胸部。包括胸部到背部之間的厚度,就連兩隻手臂和大腿,看起來也仿佛一跌倒就會折斷那樣纖細脆弱。
“你應該不是討厭吃東西吧?”
“是的。平時不太有機會用餐……因為工作關係,過著長期不吃東西的生活,身體也就漸漸習慣了。”
“嗯,你的工作很忙呢。畢竟一個月也隻有一次能像這樣出來玩。”
“雖然是工作,但就如同我的人生一樣……這是我的使命,也是約定。”
手貼著冒出熱氣的馬克杯杯緣,少女微微臉紅。
“不過,像這樣子出來‘玩’也不錯。總覺得非常懷念。”
“是啊——玩是很重要的,多吃多玩多睡覺嘛!對了,湯快要冷掉囉。三明治也趕快吃一吃吧。”
“好……好的!”
換上無比認真的表情,紗砂緊握住馬克杯。
“那……那麽!小女子紗砂·恩蒂斯·凜·克爾,這就開始用午餐了!”
“不必那麽慎重其事吧。”
“畢竟好久沒這麽做了……要……要加油!嘿!”
她戰戰兢兢地端起馬克杯,喝了一口湯。
“…………”
“如何?”
“…………真好喝。”
或許連自己也不敢相信,她眨了好幾次眼睛,將手中的馬克杯拿遠拿近不斷端詳。
“不……不過還不太清楚!再一次………………啊…………真好喝……”
少女掩住嘴巴,滿臉變得通紅。
“……非常好喝。”
“對吧——我們料理長是很厲害的。這些三明治也快吃吧。”
“好……好的!”
她點點頭,看上去比剛才更有精神一些,接著將手伸向盤子裏的三明治——
“………………”
就這樣停住不動。
“紗砂?”
“…………身體…………果然…………結界讓渡後…………一旦放鬆下來………………就………………”
整個人垂下肩膀,眼看就要從椅子上跌落。
“紗砂?”
——這樣下去會撞到地麵的。
艾莉亞下意識伸出手去,但對方的臉已經往堅硬的地板直直落下——當她在腦中描繪這幅光景,正要發出尖叫時,某人的手將紗砂的身體穩穩地接住了。
“哇……哇哇哇哇!艾……艾莉姊姊快來幫忙!”
“優特?你真厲害,幹得好!”
代替努力支撐紗砂身體的優特,艾莉亞即刻接手抱住對方。她將看似昏厥的紗砂扶迴椅子上,用椅背牢牢地支撐著。
“唿……真的好險。到底是怎麽了呢?看來得找醫生過來才行。”
“艾莉姊姊,我想紗砂姊姊應該是很累了。”
優特拉扯著工作服,一邊點頭道。
“是啊,她也說過工作很辛苦呢。怎麽辦,該讓她在我的房間裏躺著休息嗎……真是糟糕,我根本不知道紗砂住在哪裏。”
將紗砂送迴家裏是最好的做法,但目前也隻知道她在天結宮裏工作而已。既不清楚工作的部門,也沒有聯絡的方式。
“紗砂姊姊說過,她在塔裏麵有房間。”
“哦,真的嗎?俊特,你該不會知道紗砂的房間在哪吧?”
“嗯嗯!之前紗砂姊姊告訴過我了。”
“哦哦,太好了。真有一套!”
看著不停點頭的優特,她第一次覺得這女孩是如此可靠。
“要叫紗砂姊姊認識的人過來嗎?”
“嗯嗯,拜托你了。”
“好——!”
優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唿,太好了。
剛才倒下去的瞬間真不知道該怎麽辦。總之能送她迴去的話就安心多了。既然原因是疲勞過度,今天還是讓她好好休息一下比較妥當。
……明明就這麽累,居然還專程跑來。
“料理長,我要出去一趟送紗砂————”
“謝謝你,不過不必這麽費事。我一個人就夠了。”
鈴——門鈴再度響起。
“聽說我認識的人在這裏添麻煩了。”
一名背靠著門框的女性。
與她四目相接的瞬間,對方帶著從容的微笑走了過來。
……她就是紗砂認識的人?
……哇,真不簡單。這也是一位大美女。
女性的身高修長,美麗的臉龐看上去棱角分明。
光滑的亮黑色長發沒有一絲淩亂。漆黑法衣上服貼醒目的妖豔肉體更是出眾。看似就要滴落的豐滿雙丘,沿其下方勾勒曲線的緊實腰部,最後再次隆起於圓滾臀部的一連串線條。如此動人的美,就連同為女性的艾莉亞也不禁屏息。
“紗砂受你照顧了。”
來到桌子旁,她指著沉睡中的紗砂這麽說道。
“啊,那個,你是優特說的那個人嗎?紗砂的朋友。”
“我叫薩莉。是這孩子的……算是朋友兼鬥嘴對象,就好比她的家長一樣。不過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
“啊,說得也是。啊——嚇我一跳。因為你們的頭發和眼睛的顏色都不一樣嘛。我從來就沒聽說過有相差這麽大的姊妹。”
“——你還是老樣子,無論對誰都那麽熱情呢,艾莉姊姊。”
“咦?”
……老樣子?
……等等﹒她剛才是不是叫我艾莉姊姊?
“啊啊,忘了說,這是優特告訴我的。”
嘻——帶著從容笑意的薩莉,嘴角稍稍勾起,露出些許平易近人的表情。
“對了!薩莉小姐,你知不知道優特跑去哪了?那孩子居然這麽快就找到你,是用了通信機嗎?不不,那也不會來得這麽快。”
“我早料到事情可能會變成這樣,於是就偷偷跟過來了。果然不出所料,真是個麻煩的孩子。”
她伸出手,輕輕抱住紗砂的身體。
“優特馬上就迴來了。紗砂的話……明天有空再來陪她玩玩吧。”
“咦?這個……我是很樂意啦,不過紗砂她明天不要緊嗎?”
“隻休息一天畢竟不夠,但已經見怪不怪了。今天睡一覺應該就能恢複。明天早上十點到塔內的兩百九十層來吧。”
“我是沒問題啦……”
“就這麽決定了。我也會告知紗砂的。”
薩莉轉過身去,往店門口的方向邁出步伐——
“對了。”
“嗯?”
然後忽然停下,轉過側臉來。
平易近人,充滿好奇心的笑容。原來的臉龐是那麽精明美麗,這個笑容卻…………就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一樣。
…………奇怪?這個人——
……這個人的微笑……是誰呢……怎麽覺得跟某人好像?
“我要向你道謝。”
“咦?”
“這孩子滿腦子裏都裝著自我犧牲和緬懷過去的想法,總得有人像這樣帶她出去透透氣才行。這原本是我該做的,但如今看來你比較合適。”
唧……
在漆黑法衣打扮的女性麵前,手推門自動開啟。原本無可通行的地方自動化為一條道路,就仿佛在祝福著她的腳步。
“紗砂已經好久沒有露出那麽開心的表情了。”
這對艾莉亞而言是個轉捩點。
沒有人知道,這天從薩莉口中聽到的話,為艾莉亞這位少女,甚至於為遙遠的未來,為浮遊大陸的未來賦予了“第三種可能性”。
就連薩莉也不例外。
而在她懷中沉睡的紗砂也是…………
3
白雲不間斷地流動,接連消失在視野盡頭。抹成一片深藍的天空,看上去無邊無際。
“……繼統政廳的遠征,這是第二次使用飛空艇了呢。”
目光追逐著耐壓玻璃窗上的水滴,華宮這麽說道。
“目的地是生態保育區,大概隻能享受短暫的空中之旅吧。”
“享受?統政廳那個是重要任務,待遇還不壞……不過這次是運輸艇。空間小就算了,位子上的座墊又是老舊型號。”
如此迴答的威爾,整個人依舊抱著雙手,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
“好了,部隊長。該說明一下我們這次的任務了吧。”
“就和之前傳達的一樣。在教官的推薦之下,我們即將前往支援在生態保育區的幽幻種討伐行動——”
“不是那個。我是說對麵的。”
普通座位的後方——專為幹部級的護士設置的休息室。威爾抬抬下巴,示意著那扇從內部上鎖的厚重金屬門。
“就算被選上支援部隊是教官他們搞的鬼,為什麽我們偏偏還要跟千年獅一起出發?”
“啊……不,這個是高層的意思。”
莫妮卡欲言又止,表情顯得有些尷尬。
“……這是部隊長命令。榭爾提斯,換你說明。”
“呃?”
被對方的手肘撞擊腹部,榭爾提斯整個人從座位上彈起……果然不能掉以輕心。原本想靜靜聽別人解釋,結果卻是這種下場。
“……先問一下,你們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先聽聽表麵上的說法吧。”
“好戲當然要留到後頭了。”
兩人都即刻迴答。
“嗯——表麵上就像莫妮卡剛才說的。我們也要加入討伐幽幻種的行列,然後盡早和當地的先遣部隊會合對吧?既然如此,最快的方法,就是在偶然之下和千年獅同行。”
“好,下一個。”
“接下來就是真話了吧。”
“……就算是假話,你們好歹也該表現出一點點反應吧。”
盡管是意料中的結果,但毫無反應還是令自己有點泄氣。
“至於真話,就是我們被卷入了重重的偶然之中……巫女第五位和那扇門後麵的千年獅有點爭執——”
“啊……夠了。我都猜得到了。”
“咦,夠了?”
“真是的,根本就自找麻煩嘛。”
威爾不耐煩地揮揮手。
“反正一定是你們跑去勸架,結果才搞成現在這樣吧?”
“我先……先聲明,我隻是有事去找優米而已喔!是荷恩隊長忽然拿槍指著我————”
‘那個,講得太大聲會被聽見哦?’
“……抱歉。”
莫妮卡沮喪地點著頭,閉上嘴巴。
“……下次請你們吃午餐吧。塔內兩百四十八層大餐廳的特製午餐如何?”
“要是飯後還有咖啡,我也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我要奶茶。”
她不情不願地同意,交涉就此成立。
‘喂喂,榭爾提斯,有件事情我覺得很奇怪。’
“什麽?”
‘那個駕駛員從剛才一直在偷看我們這邊,似乎很想加入我們的話題。啊,就是那個把頭縮迴去的男孩。’
駕駛員?說到這個——確實有人在看自己的感覺,不過問題似乎不大,所以就未放在心上。
“那位駕駛席上的人﹒找我們有事嗎?”
“…………不……不不不,請……請不要介意——”
從駕駛席探出臉來的,是一名年約十五歲左右的少年。
綠褐色的頭發及褐色的雙眸。臉色蒼白、聲音怯懦,表情仿佛快要哭出來一般,還可以看見橫向大大突出的耳朵正在微微顫抖。
……那耳朵……是尼爾之民?
“什麽嘛,這不是加特利亞嗎?”
“……這聲音是,華宮?”
躲在座位陰影處的少年瞪大眼睛。
“真是的。是我,戴著這東西你才沒發現吧?”
華宮取下蓋住整個頭部的機械帽。她的耳朵也和少年一樣往外大大突出,上麵覆蓋著溫暖的毛。
“嗯?你們兩個小鬼認識?”
“在天結宮工作的尼爾之民有自己的一套聯絡網。這孩子……你們看了也知道,戒心比我還要強。真想不到,居然會成為第三師隊的駕駛員。”
“不……不是的…………我是荷恩隊長的保養員,駕駛……隻是順便的。”
設定為自動駕駛後,少年從座位上站起。
“原來如此。對了,有什麽事嗎?剛才那種好奇寶寶的舉動,實在不符你的個性呢。”
“…………”
少年沉默了一下,然後猛吸一口氣迴答:
“……那……那個……我是覺得……這支部隊的感情真好……”
“會嗎?跟別的部隊不一樣?”
“我想……應該很少見。”
被人當麵這麽說——榭爾提斯和一旁的莫妮卡麵麵相覷。
“莫妮卡,是這樣嗎?”
“視部隊而定……不過我們應該不算差。”
“因為都是一群愛管閑事的家夥啊。”
威爾意有所指地歎息道.然後翹起二郎腿。
“所以?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不……隻……隻是覺得很羨慕…………荷恩師隊長,平常不太像那樣。”
“根本聽不懂。你換到別隊不就好了?”
下一刻。
尼爾之民的少年看似難為情地眯起眼睛.低下了頭。
“……不過非常帥氣。”
“那個師隊長?”
“…………嗯…………而且,總是把槍的保養工作交給我。”
滿是傷痕的手——因每天持續接觸槍鏽和保養油而發炎的皮膚,以及保養期間不小心遭受的燙傷和擦傷。
麵對自己慘不忍睹的手,他愛憐地久久注視著。
“加特利亞。”
“是——是的——!”
飛空艇後方傳來荷恩的聲音,讓少年當場跳了起來。
“我的行李中放了這個東西。這是什麽?”
漆成銀色的自動手槍。比天結宮的雙槍士所使用的要大上兩號,握把處刻有帶沁力的紋樣。
“那……那個,是新槍。製造代號‘銀之王’……設計上把槍身的槍栓和膛線加大,子彈也換成了專用彈。”
“專用彈?”
“是……是的!我打算做出新的子彈,於是就從模具開始重新製作。然後又去拜托好幾次,請巫女大人施加帶有洗禮術式的刻印。雖然還未經測試,不過就算號稱對付幽幻種的專用彈也不為過!”
“你說巫女的洗禮術式,莫非是我姊姊嗎?”
“啊,不……不是的。因為碧歐拉大人一直在塔外,所以最擅長洗禮術式的就是——”
“……夠了。我已經知道了。”
將大型手槍放入腹側的固定帶,荷恩歎息道。
“那……那個!子彈還沒大量製造,目前隻裝了三發……”
“無所謂。反正不可能馬上在實戰中使用。拿著用不慣的槍隻會帶來不必要的風險,我可沒這種嗜好。”
“……這樣啊。”
少年垂頭喪氣,一臉失望的表情。
“……我還以為趕得上這次的討伐任務。”
“我不是說過,不用你來操心嗎?趕快迴駕駛席,現在應該快到大鹽湖了吧?”
平靜地拋出這句話之後,千年獅轉向了這邊。
“先說清楚。你們乖乖待在一旁就好,不用去想什麽掩護或是對付幽幻種的事情,隻要記住別妨礙我戰鬥。”
“……可是,我們這次前來支援的用意——”
“可別搞錯了。”
不容質疑的語氣,令整艘飛空艇陷入一片寂靜。
“這次會帶你們過來,是因為煉護士首席的提議。接下來就是我個人的判斷。支援部隊抵達現場後,立刻聽從現場指揮監督的命令——護法院的規定上是這麽寫的,還有意見嗎?”
“…………”
“你似乎還想說什麽呢?”
“……不。”
莫妮卡緊咬牙根,搖了搖頭。仿佛對這樣的動作嗤之以鼻,荷恩整個人轉向駕駛席。
“放心吧。我不會凡事都自己一個人處理。追蹤s向量第八類需要大批人手。在找到之前,就算再累也要你們繼續找下去……加特利亞。”
“是……是的!”
“還有幾分鍾才到?”
“下……下麵可以看見大鹽湖了!現在即將著陸!”
“——終於等到了。”
從喉嚨深處擠出嘶啞的聲音,她的雙手正微微顫抖著。
“你們幾個也快準備。抵達現場後,立刻往s向量第八類逃脫的方向追趕。”
*
斜度平緩的下坡,放眼望去盡是純白的光輝。
仿佛置身在連綿大山之間積雪的山穀中。但其實體並非雪,而是曆經無數歲月堆積下來的鹽。
“榭爾提斯,這裏真壯觀呢。”
帶著機械珠的華宮讚歎道。
“少量鹽分從河川流入盆地後蒸發,經年累月形成這麽美麗的景象。我在文獻上看過,但這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
“的確,就像白雪一樣。”
沙……沙…………
鹽粒在腳下彈射,就如同踩著雪塊的感覺。
香緹亞大鹽湖。
在廣大的生態保育區當中僅有兩處的鹽湖之一。被冠以“輝煌”之名的地形。
“實在很壯觀呢,這些都是鹽嗎?”
“……真是毛骨悚然。”
或許是覺得很稀奇,走在前頭的莫妮卡和威爾都不斷四下張望著。
“荷恩師隊長,久候您的到來。”
不久。
抬著機關槍的兩名正護士發覺這裏,以小跑步方式跑了過來。
“狀況呢?”
“沒有變化。兩支部隊巡邏附近,其餘兩支部隊負責支援,共計四支部隊已經包圍大鹽湖。目前為止還未收到被突破的報告。”
“辛苦了。繼續留意,不要放鬆戒備。‘s向量第八類’由我親自去追趕。我吩咐希莉待命,人已經到了嗎?”
法衣打扮的少女從兩名護士的身後走出。
“在這裏。”
“我隻有一項要求。發現幽幻種之後,立刻以結界係的術式削弱對方的魔笛。不要求困住,隻要拖住行動就可以了。辦得到嗎?”
“
我會全力以赴的。”
“很好,那麽跟我走吧。”
“是…………”
正要點頭的巫女候補生忽然停止動作,愣在原地。她整個人動也不動,僅雙肩微微顫抖著——
“怎麽了?”
“莫妮卡……前輩?”
少女並未迴答荷恩的問題,而是一手取下了兜帽。
“莫妮卡前輩?是莫妮卡前輩吧!是……是我!我是碧雅!”
“碧雅……碧雅娜利斯·希莉?”
看了一眼陽光下的少女臉龐,部隊長身分的少女不禁瞪大雙眼。
“哇哇,真的是莫妮卡前輩!真不敢相信,居然會在這種地方見麵!對了,您怎麽這身打扮呢?不就像護士一樣嗎?”
“不是像,我根本就是個護士。自從三年前離開巫女見習生的環境後…………啊,等等!我知道我知道,先放開我好嗎!”
莫妮卡拚命推開緊緊抱住自己的巫女見習生,同時歎了一口氣。
“……不是說過好幾次,不要動不動就抱住別人。”
“因為我很高興嘛!還以為前輩退出了,沒想到又能在這裏見麵。這不管是誰都會嚇一跳,我怎麽還能保持一副成熟穩重的巫女見習生————啊……”
察覺周遭的沉默,巫女見習生再度戴起兜冒。
“咳咳……對不起,師隊長,我失態了。這是由於許久未見到自己所尊敬的前輩,請您原諒。”
“簡單解釋一下。”
“是……是的!這位護士候補生,在巫女見習生時代是我的前輩。她的成績優秀,兩年多前還曾經進入巫女的最終試煉階段。”
“……真的嗎?”
聽見希莉的一番話,荷in頓時揚起眉毛。
“是的。請問,荷恩師隊長不是也了解這點才讓她同行的嗎?”
“…………”
麵對巫女見習生的問題,荷恩隻是隨意地抱起雙手。
“原來如此,想不到居然是留到最終試煉的巫女見習生。難怪巫女和煉護士會對你有如此高的評價。”
“——不。”
莫妮卡直視著話中有話的千年獅。
“這些評價並非針對我,而是我部隊的全體成員。”
“挺敢說的嘛。”
荷恩揚起嘴角,得意一笑。
“——計劃改變了。希莉。”
“是。”
“你留下來防衛營地。這裏的範圍太大,幽幻種會出現在什麽地方都不足為奇。”
“遵命。”
確認巫女見習生緩緩退下後,荷恩望向雙手握住十字棍的少女。
“你叫莫妮卡是吧?”
“……有問題嗎?”
“你自己誇下的海口,就要好好負起責任。”
沉重的黑色衝鋒槍。尋常人必須雙手持拿的重火器,這位千年獅槍使卻兩手各拿著一支。
“視敵人的戰力狀況,到時候會命令你們出戰。先做好心理準備吧。”
*
充滿光線的通道上。
“……真的很對不起。優米小姐,伊絲塔小姐。”
整理一下套頭披風式的法衣,身形嬌小的巫女垂下頭去。
“要是我能多管教一下荷恩……”
“沒關係的——碧歐拉大人,請把頭抬起來吧。”
帶著一如往常的輕鬆笑容,伊絲塔輕撫著對方纖細的肩膀。
“地點是大鹽湖對吧?算算現在應該已經到了。那裏真是個好地方呢——視野非常開闊,很容易就能發現幽幻種。況且荷恩那麽優秀,同行的候補生部隊也都不是泛泛之輩。沒錯吧,優米大人?”
“啊……是……是的。”
眼見對方麵露怪異的笑容,優米的表情不禁僵硬起來。
……這是什麽意思呢?
是從前曾為巫女見習生的前輩?還是……榭爾提斯?每當和這位煉護士首席交談,總會有種被看透內心想法的感覺。
“碧歐拉大人也放心吧——照伊絲塔來看,‘失敗’倒是不至於,頂多要擔心的是敵人會不會逃跑吧?還有另一件事————優米大人?”
第二次的發問,口氣就變得尖銳了許多。
“您跟荷恩的約定,是認真的嗎?”
‘……我要再一次挑戰,為那個孩子淨化。如果還是不行的話,我願意接受任何的責罰。’
‘那就幹脆辭掉巫女吧。’
‘我知道了,我願意賭上巫女的一切。’
荷恩前往討伐s向量第八類。倘若魔笛能就此消失就再好不過。但萬一打倒本體後魔笛仍舊存在,自己就必須再次挑戰淨化。
……當我失敗的時候——
“等一下。”
語帶怒意的碧歐拉不容優米發言。
“關於這件事情,我也有話要說。我聽說那是荷恩單方麵提出的要求,很明顯是錯在我妹妹……優米小姐,您不能一時衝動答應下來。倘若您有身為巫女的自覺,就請再重新考慮一遍。”
“…………”
“伊絲塔也是這麽想的——所謂巫女,並非一個辭掉之後再補充另一個就好了。隻要冷靜下來,相信荷恩她也會明白這個道理哦?”
“…………嗯。”
自己很明白,非常明白。
包括巫女不容少掉一人,以及荷恩當時是流於感情才說出那番話,這些事情都再明白不過。
然而——
“謝謝你們,碧歐拉,還有伊絲塔小姐。不過真的不要緊哦?我完全沒有辭去巫女的打算。這是因為,我無意讓魔笛的淨化失敗。”
“那就好。可是,也沒有必要接受荷恩的那個條件吧?”
“……不。”
優米帶著微笑搖搖頭,迴應伊絲塔的疑問句。
“因為我真的是抱著這樣的覺悟。”
無法解救一名感染魔笛的孩子。這樣的巫女是不行的。
目標必須設定得更高。
沒錯,必須和千年前的世界裏遇見的那個女孩一樣————
‘【yu/ ris-ia sophia, arrna-s/)】(請接納我唯一能實現的願望)’
‘我們不能輸……就讓那些侵略者,好好見識一下人類真正的實力吧。’
名叫紗砂的女孩。
愈是迴想,就愈覺得那女孩的沁力術式在純淨度上無與倫比。就連目前天結宮內的所有巫女……不,或許能與皇姬相媲美也說不定。
目標有了。
不僅是治好榭爾提斯身上魔笛的這個目標,還有身為巫女的目標。自己有一種感覺,紗砂正在達成這兩個目標的道路盡頭等待著。
‘唯獨你,和三年前一點也沒有變化。’
‘變革。令你的沁力開花結果的契機依然少得可憐。’
在大聖堂內,名叫薩莉的女性所說的一番話。
……要能夠改變自己,或許就需要這樣的決心。倘若做不到,就必須放棄巫女身分的決心。
“也罷,在洗禮係的術式方麵,優米大人本身就是一名專家了。要是伊絲塔再多嘴,未免也太不解風情了。”
帶著苦笑參半的表情,煉護士首席聳聳肩膀。
“那麽就請便吧。對吧,碧歐拉大人。”
“……是的。優米小姐,請您真的不要把荷恩剛才的話放在心上。”
在伊絲塔的催促下,碧歐拉也轉過身去。巫女返迴自己的房間,煉護士首席則是走向電梯。優米目送著兩人離去————
‘很不錯的轉變。’
‘優米,你是否就快聽見我的聲音了呢?’
在一個遙遠的場所。
她仿佛聽見了某人懷念的聲音。
4
鏡麵的世界。
一望無際的鹽分表麵覆蓋著薄薄一層水膜,大鹽湖就此成為了這個世界最巨大的一麵鏡子,廣為人們所知。
“……好厲害。腳下都照出大家的臉了。”
盯著自己的正下方,華宮讚歎道。她似乎覺得相當新奇,連機械帽也拿了下來,整個人不斷東張西望。
“就好像一麵大地之鏡。連一根根頭發都清晰可見的高精確度鏡子哦。”
“好像隻限大鹽湖下過雨後吧。”
嘩啦。
聽著腳邊濺起的水花聲,榭爾提斯望向一旁的華宮。
“……隻不過,問題在於太刺眼了點。”
腳下的大地是麵鏡子。由於會反射光線的緣故,太陽光的反射十分強烈,長時間待在此地有可能會使眼睛不適。
‘榭爾提斯,我有個好方法哦。就是太陽眼鏡!’
“不要,大概會很難看。”
冷冷地拒絕胸前搖曳的機械水晶後,他再次打量前方步行的成員們。
走在最前頭的是雙手各持一把自動手槍的荷恩。其背後掛著長距離射擊用的狙擊槍,腰間固定帶上則可見到備用的左輪手槍。
後方不遠處跟著手持十字棍的莫妮卡和戴上拳鐵甲的威爾。之後就是華宮,幾乎走在她身旁的則是榭爾提斯。
“……好奇怪的編製。”
狙擊手走在前頭的陣形基本上不可能會發生,但這對千年獅荷恩﹒諾瓦來說根本不成問題。她是超長距離狙擊到零距離肉搏戰,無一不精的萬能戰鬥者。被人這麽稱唿的她,戰鬥力自然相當高。
就在這個時候——
“真是個怪人。”
“咦?”
一聲低語傳來。
從剛才一直保持沉默的荷恩直視著前方,口中忽然冒出了這句話:
“你似乎跟希莉的感情不錯嘛?”
“……是的。我們以前都是巫女見習生,她是晚我兩年的後輩。”
了解對方正在和自己說話後,莫妮卡點頭承認。
“聽我姊姊說,巫女見習生彼此是交不到朋友的。”
“碧歐拉大人說得沒錯。這是廣為人知的事實。相較於為數不多的巫女名額,巫女見習生卻有數十倍到數百倍之多。真要說的話,每個人都是競爭對手。”
她對著千年獅的背影繼續說下去:
“我和希莉也是如此……我比較多管閑事,所以一直對後輩很照顧,但這反倒是遭人厭惡的行為。事實上,希莉私底下也對我的做法感到很困擾。從她的角度來看,這就像對敵人雪中送炭一樣吧。”
“不過希莉倒是和你挺親近的?”
“我想……那是因為我不再是巫女候補生了吧。”
少女用不帶私人感情的聲音平靜地述說。
“彼此不再是競爭對手後,或許就卸下了心防。盡管巫女見習生時代辦不到,但如今沒有了利害關係,希莉才對我露出真誠的一麵。”
“真是諷刺呢。”
前頭的荷恩笑了一聲。
“護士和巫女見習生也差不多。煉護士那些人一樣如此。雖然同在千年獅的指揮下,但個個都是野心勃勃,一抓到機會就企圖落井下石的家夥……話雖如此,沒有這股霸氣就不算是個可靠的部下了。實在令人兩難。”
“……不過,這樣的競爭,我想無論到哪裏都存在。倘若不這麽做便無法確保巫女和千年獅的水準,那麽競爭就是必要的。”
“既然如此,你的隊友在你眼中,同樣也是競爭對手了。”
“……”
千年獅的這句話,令莫妮卡頓時沉默。
不久後。
“……我的目標,是和所有隊友一起升上正護士。”
“還真是倔強。”
少女毅然決然的聲音,以及荷恩半傻眼的低喃自現場傳出。
“聯合、團隊合作、協力。這些不知聽了多少次,但直到成為千年獅,我還是沒有任何感覺。巫女見習生和護士都是同類。天結宮裏的這些人,整天隻想著要如何去擠下對手罷了。”
“……冒昧請問一下,碧歐拉大人呢?她也是天結宮的一員。”
“姊姊她不屬於天結宮。和我一樣,是育幼院的一家人。”
說著,荷恩踢了一塊腳下的岩鹽。
“沒有父母的孩子,沒有朋友的孩子……這些集中在育幼院的孩子們,如今也像一家人那樣相互扶持著。這樣的孩子遠比塔內那些人要好得太多……抱持這種想法的我,居然會被那個巫女稱作‘膽小鬼’。”
啪啦。
望著腳下粉碎的岩鹽,她繼續說道:
“不信任塔內同伴,隻對育幼院的家人特別照顧。那個巫女似乎對這一點很不滿意。倘若我這麽做是膽小鬼,那麽無法淨化淨化魔笛卻硬說辦得到,我看膽小鬼應該是她才對。”
“…………”
……不對。
榭爾提斯在心中如此念著,偷偷握緊了拳頭————
“看你的表情﹒似乎很想說什麽的樣子?”
下一刻,語帶嘲諷的荷恩轉過頭來。
“包括剛才的事情在內,僅僅你麵對千年獅卻毫無懼色這點,我倒要表示欣賞。”
眼帶下的目光,則是投向了走在隊伍最後端的自己。
“……我嗎?”
“從背後那麽明目張膽地瞪著這邊,你覺得我會沒發現嗎?你一定有話要說吧?想反駁的話就說出來聽聽。”
她的臉上帶著挑釁及夾雜好奇心的笑意。
“我……最想說的是——”
榭爾提斯停下腳步,用壓抑的口吻從喉嚨擠出聲音來:
“她絕對不是膽小鬼。”
明亮的鹽之大地上。
聲波冷冽且平靜地擴散開來。
“優米·愛爾·蘇菲尼克特這位巫女……非常堅強。比我、比您,甚至比任何人有著更堅強的一顆心。”
“你的證據是?”
“就在巫女的淨化室。”
僅這麽一句話,千年獅荷恩應該十分明白。
“您一定也看過巫女的淨化室。既然那位叫提夏的孩子曾接受過淨化,您應該至少到過一次淨化室才對。”
強行固定住掙紮患者的束縛帶。
被重度的魔笛侵蝕,身體組織逐漸壞死的護士們,他們的血跡如今仍鮮明地留在房間裏。那些必定都是清洗不掉的痕跡。在如此嚴重的出血場麵裏,優米獨自在孤軍奮戰著。
僅僅一個人,同時還要抵抗著不安和孤獨。
“一名年僅十七歲的女孩被稱為‘洗禮的巫女’,肩負著浮遊大陸上所有人的期待,您知道這是何等地沉重嗎?巫女大人沒有治不好的魔笛——無論護士或居住區的人都這麽寄望……連本人也這樣不斷告訴自己‘我是他們最後的希望’,甚至不惜延長平時禁止追加的巫女修行時間來逼迫自己。”
“————————”
“不僅僅是那位叫提夏的孩子。這和護士或居住區的普通人都無關,而是巫女一直為了浮遊大陸上居住的所有人而努力著。她絕對不會像您一樣,拿無法信任或毫無用處當作藉口,去蔑視別人。”
“……就算是這樣——”
荷恩直視著前方,再度緩緩邁出步伐。
“你好像也不否認,塔內的護士或巫女見習生確實不值得作為同伴吧?”
“
這一點,我和您也有不同的見解。”
“怎麽不同?”
“正如莫妮卡剛才所說的,置身於競爭中,或許真的無法卸下自己的心防吧。然而,又有誰是自願這麽做的呢?”
不僅優米和莫妮卡,剛才那位名叫希莉的巫女見習生也是最好的例子。其實每個人都不喜歡那種爾虞我詐的關係。
“不喜歡的話就放棄。很簡單的道理。”
“——就是因為放棄不了!”
不知不覺中,榭爾提斯加重了語氣。
“……即便艱苦修行,即便交不到朋友,巫女見習生還是勇於朝著巫女的目標邁進。這是因為在這些痛苦的經曆背後,有她們想要實現的願望。塔內這麽一路努力過來的所有人,究竟有哪裏不能獲得認同的,我實在無法理解。”
“————”
“為了那位叫提夏的孩子,您自願前往危險的生態保育區巡邏,持續追查幽幻種的下落……老實說我很佩服。不過優米這位巫女也是一樣。她在被周遭的期待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同時,依舊為了苦於魔笛的人而努力著……可是…………為了心愛的孩子而努力的您,為何就不能認同一樣為了保護人們而努力的巫女呢?”
寂靜。
泛著銀光的鹽之大地上,充滿了蘊含冰冷緊張感的靜謐。
“說得真是冠冕堂皇。”
伴隨緩慢的鞋聲,眼帶打扮的千年獅再度轉過頭來。
“然後呢?候補生,你要表達什麽?你也想說我是個膽小鬼嗎?”
“…………”
再明顯不過的挑釁口吻。如刀刃般銳利的視線,隔著眼帶仍可清晰感受到。
“————簡直是浪費時間。”
然而。
出乎意料的是,最先移開目光的人卻是她。
…………真令人意外。
……難道她不否定嗎?
走在隊伍後方凝視著其背影,榭爾提斯微微眯起了雙眼。對方的迴話盡管刻薄,但反應就和被優米說中當時差不多。
‘您是一個隻會對育幼院的孩子們灌輸愛情的膽小鬼。’
‘……所以呢?’
考慮到荷恩的性格,被優米稱為膽小鬼之後,自尊心上應該不可能接受。在當時的場麵下,榭爾提斯已經做好荷恩會發火的準備了。然而,荷恩盡管話中帶刺,直到最後卻未否定優米的說法。
……不是不去否定,而是不能否定嗎?
……荷恩本身,是否已經在心底認同了優米?
她知道身為巫女的優米已經盡力,也了解自己一直受到下屬的護士及巫女候補生的幫助。
但是,荷恩卻硬是不承認。
——因為想救那位叫提夏的孩子。
任何一位巫女,都無法拯救自己在育幼院中視為家人的孩子。因此她不認同以這些巫女為最高階級的天結宮,自然也不會認同天結宮的部下們。
……她們兩人其實比誰都更了解對方。
……想要解救被魔笛感染的人,這樣的心願比誰都更強烈。
“————”
然而,無論榭爾提斯如何注視,荷恩那不發一語的背影卻將她的心境完全與外界隔離開來。
就在這時——
“喂,我們到底要走到什麽時候?”
一直悶不吭聲的威爾忽然向後方的華宮問道。
“剛才不是說了嗎?到大鹽湖的中心。”
少女指著機械珠上的電子地圖。
“隻要追到那裏,幽幻種就無路可逃了。自中心處的半徑兩公裏範圍內,都已經被正護土部隊包圍了。”
“那還真是滴水不漏啊。”
他一腳踢飛腳下的岩鹽。望著威爾的背影,華宮突然出聲問道:
“對了,我想問一個問題。你剛才看到大鹽湖時好像說了‘毛骨悚然’對吧?”
“啊?我說過嗎?”
“裝傻是沒用的,機械珠已經把你的聲音都錄下來了。”
“……可惡,你到底想問什麽?”
知道再裝糊塗也沒用,威爾隻得聳聳肩膀。
“這麽漂亮的地方,你開口第一句話卻是‘毛骨悚然’,這究竟是什麽意思?我覺得有點怪怪的。”
‘啊,我也想知道。本來打算稍後再問問的。’
“……什麽都聽不見。”
他抱起雙手,將臉移往一旁。
“是我說得太快了嗎?那麽再問一次。”
“白癡,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裏太安靜讓我很不爽。”
嘩啦……他用力抬起浸泡至腳踝的鞋子。
“你們看,這裏不是一堆水嗎?既然是鹽湖,那以前就是個湖泊吧?可是大鹽湖卻什麽東西都沒有。水裏看不到一隻魚,天上也找不到一隻鳥在飛。我就是在說這個。”
‘這裏的鹽分很濃,生物或許很難棲息。’
“這個我知道。反正太安靜,我很不習慣就是了。”
威爾皺著眉頭,就要繼續前進,但一旁的華宮此時卻忽然拉住他的衣袖。
“喂,幹嘛?”
“……啊,不,你說‘太安靜’……可是剛剛是不是有貓叫聲?”
“貓?”
“是的,就是‘喵喔——’很可愛的聲音。”
少女將手貼在伸直的耳朵旁。尼爾之民居住在下雪地區的浮遊島上,因此聽覺變得極為發達,如此才能在風雪中聽見對方的聲音。
‘榭爾提斯你聽見了嗎?’
“不,伊莉斯你呢?”
‘我也一樣。我對聲音方麵的感應比較弱哦。畢竟是這麽小的水晶素體,收音功能還是很有限製的。’
……既然華宮這麽說,姑且相信真的聽到了。
……這樣一來,有問題的地方是空中?
一邊戒備著地麵狀況,榭爾提斯微微頭抬觀察頭頂上方。
“這種地方不可能有貓,會不會是海貓之類的鳥類?就是那種叫聲一樣‘喵——喵——’的鳥。記得應該是棲息在河口或濕地才對。”
“很難說……隨著時間經過,我愈來愈不確定剛剛是不是錯覺,但總之很像貓叫聲。”
就在華宮、威爾兩人也紛紛望向天空時。
“……是那個嗎?”
莫妮卡忽然指向鹽之大地的一處。
小小的黑影。那並非影子,而是黑色的軀體。瘦小的四肢、圓滾的長尾巴,還有細長的金色瞳孔。
‘喵喔……’
發出可愛叫聲的,一隻是居住區中隨處可見的黑貓。
“好像還是隻小貓。走路的樣子很笨拙。”
“在這裏迷路了嗎?真是的,一定正在尋找母貓吧。”
莫妮卡和華宮見狀﹒臉上的表情不禁放鬆下來。
不過。
榭爾提斯卻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來到麵前的黑貓。
……我應該一直處於高度戒備狀態才對。
……它是什麽時候來到這麽近的地方?
一整片銀色的大鹽湖。在如此白亮的世界中若有一隻黑貓,自己一定會察覺到。不光是自己,荷恩·諾瓦當然也會有所感應才是。
‘喵喔……’
“好可憐。不會是走累了吧?”
小貓慢慢靠近莫妮卡的腳邊————
“莫妮卡,快離開‘那個’!”
一切都發生在同一刻。
榭爾提斯整個人跳到莫妮卡麵前。
“這樣就想擬態?”
以及荷恩的子彈瞬間貫穿小貓的身體。
“……!”
“安靜。”
千年獅製止了下意識發出驚唿的莫妮卡。
“看清楚了,那種東西還叫小貓嗎?”
嗖——受了致命傷的“那個”若無其事地站起。
原先金色的瞳孔漸漸泛出赤色,轉為鮮紅。小貓一般大小的身體,也以詭異至極的速度膨脹起來。
“不好意思,我的眼睛是特製的。偷襲不著覺得很遺憾嗎?”
用槍口指了指眼帶側麵,荷恩的嘴唇勾起危險的笑容。
“……是碧歐拉大人的‘天球圖畫’?”
“不愧曾經是巫女見習生。我的眼睛和姊姊一樣,是看見未來的沁力——我清清楚楚看見了那東西攻擊你的未來。這根本是小兒科。”
看見數秒後的未來世界,預先判讀敵人行動並開槍射擊。這位荷恩·諾瓦在浮遊大陸的槍士當中能夠稱霸,原因就在於此。
“這是先天性的領域係沁力術式。同為巫女的春蕾擁有‘看見他人沁力型態’的力量,而我和姊姊的是……類似它的減弱版。”
自言自語般說完,荷恩再度把槍口對準正麵。
“好了,我們終於見麵了。你就是s向量第八類對吧?”
在千年獅這麽宣告之前,“那個”已變成一種完全不像小貓的東西。
——幽幻種。
鮮紅的眼睛充滿明確的敵意,深紫色霧氣籠罩的巨大身軀仍持續在膨脹中。四隻腳分別在前端開岔,變成了八隻。圓滾的尾巴扭曲變形,仿佛蛇一般扭動著。
“榭爾提斯,是那時候的……”
“我也是這麽想的。”
雷奧帶領自己前往的浮遊島,其地下室發現的幽幻種和眼前十分相似。最初在水槽中沉眠,離開水槽的瞬間便立刻開始巨大化。
……真的就像從沉睡中蘇醒那樣猛烈成長。
實際上,當時的幽幻種被稱為“沉睡之子”。而眼前的“s向量第八類”,據說一
樣會使用令對手陷入昏睡的魔笛。
“是不是很像?”
“…………”
麵對莫妮卡的問題,榭爾提斯特意保持沉默。
兩隻幽幻種的共通印象——“沉睡”與“蘇醒”。這莫非也關係到穢歌之庭的真相?
“閑聊到此為止了。”
荷恩一聲令下。
“莫妮卡留下,其他人遠離我,然後散開。這家夥的魔笛很棘手。”
這隻幽幻種操控著連巫女也無法治愈的強大魔笛。
……若是我以外的人接觸到,就算身穿儀禮服也會造成嚴重傷害。
最保險的方法是自己一人展開近身戰,荷恩則從原處發動狙擊進行包抄。但這麽一來,自己能讓魔笛失效的秘密就會曝光。在不知情的莫妮卡、荷恩以及威爾的麵前,這條策略完全行不通。
“動手。”
“——了解。”
莫妮卡的周圍浮現光芒,如躍動般將她包起。象征結界係發動的蒼藍光芒彼此交織著。
劈啪……
刹那間,幽幻種的腳下傳出碎裂聲。
伴隨堅硬物體破碎的聲響,純白的大地出現黑色裂痕,其裂痕轉眼間又從幽幻種的腳下向四麵八方擴散開來。
“什麽……?”
‘是巨大的裂縫!岩鹽層下方居然會有……大家快退開!’
聽從機械水晶的警告,榭爾提斯往後跳去。位於隊伍最後方的華宮及威爾也跟著轉身,逃往裂縫的外側。
莫非——
“這家夥並非逃跑,而是想把我們引入裂縫————”
“是陷阱?”
距離幽幻種最近的荷恩與莫妮卡急忙做出反應,但還是太遲。破碎的腳下大地封住了後退或跳躍的動作。
“莫妮卡!”
“榭爾提…………!”
留下遙遠的迴聲,兩人和幽幻種一並墜入巨大的裂縫之中。
“……嘖!”
‘榭爾提斯,不可以!’
機械水晶搶先出聲,製止榭爾提斯跳入裂縫中營救兩人。
……坑洞太深了。
在未能得知下方情況的前提下,跳入其中太過危險。
‘榭爾提斯,右前方有魔笛反應。來了!’
“是新敵人嗎!”
劈……劈啪……
巨大的岩鹽接連出現蜘蛛網狀的皸裂。它們逐漸變大,縫隙中噴出了深紫色的霧氣。
“負責統帥的個體在地下對付莫妮卡及荷恩師團長,而它的同伴在這裏跟我們戰鬥……戰力完全被分散了呢。無論如何,關於幽幻種的智慧程度,往後還有繼續驗證的空間。畢竟過去大家都認為幽幻種毫無智慧可言。”
帶著飄浮的機械珠,華宮苦笑道。
“能平安迴去再說吧。”
從固定帶中拔出雙劍,榭爾提斯緊盯著深紫色霧氣。
霧氣中浮現出鮮紅的眼睛。一隻、兩隻……三隻、四隻…………不知地下還潛伏著多少幽幻種。
‘通訊成功。已經向駐紮在大鹽湖沿岸的部隊發出支援請求。’
“謝謝你。”
前後左右,從裂縫中紛紛爬出並包圍自己等人的霧狀野獸。盡管每一隻都是獅子模樣的小型種,不幸的是,幽幻種的力量無法從外觀上判斷。
……無論是強是弱。
……已經沒有時間考慮那麽多了。
“上吧。”
向背後的兩人這麽告知,榭爾提斯開始奔馳於銀色的大地上。
*
……嘩啦。
水晶尖端的水滴落在地麵,擊出小小的飛沫。
“死了嗎?”
“請不要隨便咒別人死掉。”
莫妮卡這麽迴應喃喃自語的千年獅,然後緩緩撐起身子。掉落時的衝擊使得全身各處疼痛,幸運的是僅受了些皮肉傷而已。
……唿。
心鎮。她遮蔽腦中的痛覺信號,專注在沁力術式上。
【sia sec elis arc……is ia miel】(願能再次夢見,當然的夢……)
開放序詞。
象征結界係的藍光以自己為中心擴展至半徑十公尺處,將範圍內的一切事物悉數照亮。
“水晶洞?”
從腳邊、地麵、垂直的牆壁上突出的巨大水晶。它們反射沁力的光輝,發出了七彩的光芒。
……大鹽湖底下居然有這麽一個地下世界。
遠高於自己的水晶雜亂林立,有種仿佛置身在水晶迷宮中的感覺。
“難得招待我們來這裏,不過我可不想跟它耗下去。”
抓住頭上的眼帶,荷恩用力將它扯下,細長的銳利雙眸隨之顯現出來。
“您的眼罩……?”
“肉眼對現實世界,再以‘天球圖畫’同時感應未來世界。這會加重腦部負擔,造成暈眩,所以不常使用……不過這樣一來當然可以提升射擊的精準度。話說迴來——”
她用黑色的槍口輕敲水晶。
“我們離水晶太近了。根本不知道幽幻種躲在哪個水晶後麵。”
“……這一點,可以用荷恩師隊長的‘天球圖畫’來預測嗎?”
“我無法看見那麽久之後的未來,否則剛才就能躲開裂縫。‘天球圖畫’是射擊專用的能力。”
泛著碧綠的眼眸。碧綠是領域係沁力術式的顏色。當沁力集中之後,看上去就像眼清真正的顏色。
“自己保護好自己。”
“是。”
……會從哪裏出現?
緊握的十字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