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搖，對不起——」
伊絲塔開口的第一句話，讓搖不解地眨眼。
……對不起？什麽事情對不起？
今天是會議的第二天。兩人來到統政廳的待命室裏，早上的集合也很準時。巫女和總務局長已經在會議室等侯，負責護衛的四名護士候補生也在其它房間戒備中。
一切就如行程安排的那樣，究竟有何事情令她道歉——
「你的黑眼圈跑出來囉？」
「咦……」
指著臉頰上緣，伊絲塔頑皮一笑。
「都是因為伊絲塔的關係，你好像又熬夜查數據了吧。」
「啊啊，我還以為掩蓋得很好。」
周圍上了一層稍厚的妝，再加上鏡框陽好蓋過黑眼圈的部分，原以為別人應該看不出來。
「黑眼圈和眼鏡，小搖邐真辛苦呢。昨天夜裏，你不是說眼睛很不舒服嗎？『雙眼充血 ，變得紅紅的』。」
「是的，所以我查了一下怎麽去醫院……那麽晚還有看診的醫生並不多，花了不少時間。因此這並不是伊絲塔小姐您的錯。」
「哦——希望你能早日康複。已經知道怎麽去醫院了嗎？」
「是的。我打算趁明天人不多的時段過去。就照原訂計劃。」
摸著蓋上粉底的黑眼圈處，她點頭道。
……和這個人溝通起來真是輕鬆。
撇開那讓人卸下心防的溫柔語氣不談，就好像在和一位精明能幹的女秘書官說話，稍加暗示便能意會。
——關於「米克瓦的緋眼」，你好像調查得很晚吧。
——是的，查詢詳細的地點需要一些時間。
——知道怎麽去了嗎？
——明天深夜可以入侵。就照原訂計劃。
將「米克瓦的緋眼」比喻為眼睛充血紅腫，借口詢問進度。
而為了表現得更自然，還主動以黑眼圈的話題當開頭，接下來提到「紅眼睛」時便不會顯得突兀。
……好聰明的人。
……平時的幼稚言行，反而更襯托出這項特質來。
「優米大人昨晚還睡得好嗎？」
「隻醒來一次呢——然後稍微到走廊上散散心，三十分鍾後又迴來了。今天早上比伊絲塔還早起床，所以應該沒問題吧？」
在桌上單手撐住臉頰，煉護士首席望著遠處。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想不到居然能自己振作起來，真讓人刮目相看。」
「咦？」
「啊啊，沒什麽哦——？是伊絲塔在自言自語。」
她揮了揮手，不再透露任何事情。
﹡
會議室前，護衛用休息室裏。
「榭爾提斯，我從剛才一直很好奇……你眼睛下方的是黑眼圈嗎？」
「咦？啊，是啊。」
麵對委婉點明的華宮，榭爾提斯老實承認。
「發生什麽事了嗎？」
「這個……大概是因為昨晚睡不著，揮了一整晚的劍吧？算不上什麽重要的事。身體也不覺得疲勞。」
練習揮劍一事是真的。
——看到優米哭泣的樣子，我怎麽可能睡得著。
在對方迴去後，自己仍無法釋懷，於是便一直練習到天亮。
「不過，那裏似乎有個唿唿大睡的人哦。」
「哦？」
抱著雙手坐在椅子上，麵色凝重地閉起眼睛——看似正陷入苦思，實則唿唿大睡的一名男子。
「……了不起。真是太了不起了。」
『是啊，榭爾提斯要學習一下才是』
「……唔……唔……」
一改平時的沉著表情，部隊長紅著臉，雙拳顫抖。
下一刻。
「威爾——！牙齒給我咬住了！」
「啊啊？幹嘛……晤哇！」
莫妮卡的憤怒鐵拳，不偏不倚命中了威爾的腹部。
「你這家夥！叫人咬牙，結果卻打肚子，太卑鄙了吧？」
「我……我隻是手滑！你自己才是——」
休息室裏頓時熱鬧起來。
「……我去洗個臉。熱敷一下眼睛，應該能消掉黑眼圈吧？」
「請慢走。反正這裏還要鬧一陣子。」
對操作機械珠的華宮交代了一句，榭爾提斯離開了房間。
……今天晚士要在優米的房間偷偷集合。在那裏和搖討論細節。
一種說不清的緊張感在心中繚繞。
2
七〇〇號房「星夜見」。
「明天深夜出發……由於必須盡量算準時間，正確的時刻明天中午前再另行告知。」
客廳內響超搖的聲音。
盡管肯定室內並未裝設竊聽器之類的東西，為了以防萬一，她的聲音邐是壓低了些。
「執行者是我和您，對嗎？」
「——嗯。」
迎上眼鏡下傅來的視線，榭爾提斯點點頭。
「優米大人也同意了嗎？」
「……是我挑選的。負責指導候補生的教官曾經提過，有一位身手傑出的候補生。」
優米平靜開口，簡潔地迴答。
『莫妮卡就像個會照顧他人的大姊姊吧。以護士的資質來說不高也不低。事實上，拉高整個部隊水平的是一名雙劍使。好久沒遇過這麽值得培養的少年了……若隻論戰鬥技能，他一人就可擊潰最終考核的對手。』
第十六號任務「統政廳派遣」的最終考核。
莫妮卡部隊和納許部隊——兩支部隊的最終考核前，尤美黛教官曾帶領測考官向優米做事前報告。倘若沒有當時的互動，巫女忽然推薦一名新人候補生，難免敔人疑寶。
……平時的訓練中，唯獨對我比其它人更嚴格。
……這點應該要感謝尤美黛教官吧。
他在內心鬆了一口氣。
「由於教官給予很高的評價，所以我推薦他執行這次的任務。」
「了解——那麽，我們繼續說下去。首先是白天的會議警傭工作，這方麵請照常執行。總務局長的警備人數一旦減少，就會產生不自然，屆時如果再發生緊急情況，就得不償失了……接下來則是重點。」
搖將手伸進胸前口袋。
隔一會，她取出一張銀色的卡片鑰匙。
「進入統政廳的廳舍時，除我之外，所有人應該都在大廳拿到了認證卡片。我的id是『二級幹部』，各位的則是『來賓用』。」
「……就是昨天和今天，人內時發放，離開時歸還的卡片吧？」
「是的。持這種電子卡片鑰匙進入大廳是『入廳』，離開大廳時則是『退廳』。」
護士的員章也采用電磁卡片，持有它的護士無論人在何處都可一目了然。這裏的管理係統也十分相似。
「所以會議後，莫妮卡大人等三名隊員要帶著卡片鑰匙直接經過大廳，和往常一樣『退廳』，榭爾提斯大人則留在統政廳裏。」
「……奇怪，不過這樣一來，不就隻剩下我的卡片未還？」
四名護衛，卻隻歸還三個人的卡片鑰匙。一旦櫃台人員發現，難道不會覺得可疑？
「是的。所以當會議結束後，榭爾提斯大人的卡片鑰匙請偷偷交給我。我就帶著樹爾提斯大人和我自己的兩張卡片鑰匙直接經過大門。這樣一來，就會形成『電子紀錄顯示已離開統政廳，實際上卻仍留在統政廳裏』的狀況。」
『哦——原來如此。這個方法，必須有搖小姐這樣的內應才能夠進行。手法簡單，紀錄上也不至於敗露形跡才是。』
「其實這是統政聽職員常用的方法。例如上班快遲到，或是想要假裝已經迴家，就會拜托朋友幫忙代勞。」
「接著是……藏身的地點？」
留在統政廳裏，必須等待十個小時左右才能動手。這段期間若不躲起來，被人發現就會節外生枝。
「說得也是。從結論上來說，男廁所就可以了。請貼上『廁所故障禁止使用』的貼紙，然後躲在裏麵。」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搖聞言，麵露大方的笑容。
「這已經是最大讓步了。從我的角度來看，您躲在女廁所反而比較省事。」
『榭爾提斯？女廁所是女孩子的聖域，不管有多麽正當的理由——』
「不行哦？」
「……我什麽都還沒說吧？」
在機械水晶和優米的注視下，榭爾提斯不情願地歎氣。
「……我會乖乖待在男廁所的。」
「那麽，流程就大致決定了。然後是服裝。前往目的地的途中，萬一被人看見，至少要讓對方誤以為『這是搖的同事』，所以請穿著儀禮服之外的服裝。您有合適的衣服嗎？」
被這麽一問，他首先想起平時那件黑色外套。
「這個……是有件衣服沒錯。」
「那就可以了。躲在男廁所的期間請先換上。換下的儀禮服由我負責迴收。」
也就是說，不需要任何事前準備。
隻要等待明天的會議結束即可。
「我的說明到此為止。有任何問題嗎？」
「啊，隻有一點。雖然跟內容方麵無關，怎麽沒看到……」
他掃視了一遍客廳。
「煉護士首席不在這裏，她也知道這些事了嗎？」
「伊絲塔大人那裏稍後會告知。內容已經解說完畢，但還不知道執行者是您……她目前應該在通往這個房間的路口把守才對。」
竊聽不僅限於房間內。所以必須有人站在房間外，阻止閑雜人等接近。
「知道了。我已經沒有問題了。」
「那麽，明天請多指教。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女性秘書官闔上筆記本。
在此同時，法衣打扮的巫女搶先站起。
「那個……趁這個機會，我想說句話。」
泛著不安的翡翠色雙眸。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
「你一定要迴來。就算失敗，也沒有人會責怪的……所以，一定要平安歸來。」
「——了解。」
舉起右手響應後，榭爾提斯離開了巫女的房間。
走出房門，來到通道上。沿著鋪有薄地毯的通道一路前進，不久便來到連接其它客房的十字路口。
「啊，結束了嗎？」
路口的中央，站著一名懷抱金屬槍昀女性護士。
她的儀禮服，各部位被數條帶子勒住。在燈光的照耀下，其輪廓顯得異常纖瘦——不，是精悍。
「是的，現在可以迴房間了。巫女大人正在等您。」
「是嗎？啊——太好了！把守這麽少人的通道，伊絲塔無聊得都快睡著了。」
她打了個大哈欠。
……盡量避免交談吧。
輕輕行禮後，榭爾提斯就這樣通過她的身邊——
「伊絲塔剛才攔下的，隻有莫妮卡小姐一個人哦。」
原本應該充耳不聞，直接離開現場。
盡管理智上再清楚不過，但還是不由得駐足迴頭。
「大約三十分鍾前吧？莫妮卡小姐一本正經地跑來，打聽你的下落。伊絲塔一聽就知道『啊——原來優米大人選的是他』。」
「……然後呢？」
「然後就透露一些必要的部分哦。例如『因為有個特別任務要交給他，所以正在巫女大人的房間裏討論』之類的。真的隻有一點點無關緊要的部分。」
滿臉的笑容。
表情中帶著些許的惡意。
「為了保護莫妮卡小姐，你挺身接下了任務。像這種玩笑話，伊絲塔完全沒說過，請放心吧。畢竟要是說出來，莫妮卡小姐或許會失去冷靜呢。」
「…………」
如今她不經意透露的想法，隻有在了解自己比莫妮卡更善於隱密行動的情況下才能成立。
……果然看穿了我的身分嗎？
「現在揭曉謎底吧？依夏曾經這麽說過。」
伊絲塔靠近一步。
「她說有個強得令人牙癢癢的候補生雙劊士。盡管打不過他，卻屢屢讓人生出一股不服輸的勇氣。既然依夏都這麽說，想必具備了莫妮卡小姐之上的實力。這樣想是理所當然的吧？」
……推斷的根據來自親妹妹的敘遖。
……這麽說，她還未察覺到我的真正身分？
「話說迴來，你還真少開口呢。緊張嗎？還是在想事情？」
她掩嘴笑道：
「算了，都無所謂。伊絲塔根本就不在意——也完全不感興趣。包括對於其它護士還有巫女，都是興趣缺缺。」
「————」
「那麽——替我向莫妮卡小姐問好吧。」
仿佛全身都是破綻般，她開朗地揮揮手道別，然後離去。
……和四年前一樣，完全沒變。
『年輕人，不妨用實力來說話吧？』
跟那時候一模一樣。
對於成為千年獅，或是巫女本人都沒有興趣。甚至是周遭的煉護士成為千年獅，或者引退，依然毫不關心。
『你在想事情嗎？』
「……不，我們走吧。」
迴答的同時，榭爾提斯正要踏出第一步，卻在路口的轉角處見到一個人影。
「……榭爾提斯。」
一名櫻花色長發，瞪大眼睛的少女。
「啊，那個，莫妮卡——」
「別說了。」
「……咦？」
「不要解釋。不然……我可能會忍不住打你一拳。」
少女的細眉微微抖動。
緊咬嘴唇，用深唿吸來保持平常心——這些動靜都清楚地映入眼簾。
「你接下任務的事情，伊絲塔首席已經告訴我了。我並沒有權利向你打聽是什麽任務……但老實說，我是反對的。從實力來看，你會被選中很正常。不過，你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
斷斷續續。
屏息的聲音清晰可聞。
「部隊的……一分子，況且未告知原因就派你執行任務，就算是煉護士首席的命令，我也敬謝不敏……不對嗎？我連任務內容都未被告知，這不就代表任務本身相當危險嗎？」
她的直覺相當準確。所以伊絲塔也無從撒謊，不得不告知其正的原因吧。
「不，無論我怎麽反對都是毫無意義的。這種決定，以我一個候補生根本就無法推翻……」
笑容十分勉強的部隊長。
「所以，你要平安歸來。無論成功或失敗。我這個部隊長想說的隻有這些。之後的牢騷，等你迴來之後再說吧。」
「……我不會讓你操心。天亮就會迴來的。」
自己不會被這種任務所阻礙。
畢竟「米克瓦的徘眼」隻是一個過程，最終目的還是要查出培養幽幻種的目的和元兇。此行來到統政廳，便是為了這個目的。
「我們迴去吧。反正中途順路。」
「……啊啊。」
催促著表情尷尬的莫妮卡，榭爾提斯再度邁出步伐。
3
會議第三天。
「真是的
，這次怎麽換莫妮卡有黑眼圈了？」
休息室的寂靜，同樣被華宮的歎息打破。
「……我還以為掩飾得很完美。」
「你眼睛周圍上太多粉了，一看就知道想掩飾些什麽哦。請多練習化妝技巧吧……唉——這麽厚厚一層。好了，暫時別亂動。」
華宮從旅行用的化妝包中取出化妝棉。將其貼在莫妮卡的眼部時，她忽然停下動作。
「昨天是榭爾提斯，今天換成莫妮卡？你們兩個該不會在深夜偷偷私會吧？」
「我隻是在想護衛的事情，睡不太著罷了。」
莫妮卡閉上眼睛，表情有著些許怒意。
「對了，那個……你幫我重新化妝固然很好，不過地點——」
「不會有人來的。」
「不，可是，在這地方……」
她臉頰微紅。
「……在男性麵前，實在有點不好意思。」
「有仟麽關係呢？偶爾露出私底下的一麵，也是擄獲男性的妙招哦。」
「毫無姿色的女人，不管做什麽都沒用啊。」
大搖大擺坐在椅子上的威爾，這句話令兩位女性頓時挑眉。
「啊——我聽得非常清楚哦！既然這樣就走著瞧。莫妮卡你別動，讓這個呆子見識我的高級化妝技巧——」
「住……住手，華宮！別拿我的臉做實驗！」
見華宮拿出奇怪的小道具，部隊長急忙製止。
『真是厲害呢——』
「還真有體力。」
『莫妮卡一定整晚都在想你的事。心地這麽善良的人，難怪優米依然稱她為前輩。』
「……我會努力，不讓她操心的。」
茫然望著天花板，榭爾提斯的視線在空中遊移不定。
——快到中午了。
會議結束時間預計為下午五點。行動在同一時刻展開，首先必須與搖會合，交出自己的卡片鑰匙。然後就這樣不動聲色離開周遭，躲藏起來。
……再五個小時。
腦中不知演練了多少遍。做起來簡單，但無論如何就是靜不下心來。
4
晚間十點。
統政廳的監視係統，從電子卡片鑰匙的情報中找出留在廳舍的人員。無人的區域關閉燈光，同時設定通行密碼，非職員身分則無法通行。
……第一關過了嗎。
屏息躲在男廁所中數個小時後，第一次的深唿吸。
自己所躲藏的區域一帶已全數關燈。這也就代表，在統政廳的監視係統中，榭爾提斯這名外人被視為了「退廳」。
『搖小姐的計劃似乎很順利呢。』
「……接下來就等待吧。」
耐心等待。
等待更多區域關閉燈光，以方便自己入侵。
「……伊莉斯，現在可以聊一下嗎？」
『請盡量小聲。要是被發現，一切的努力就自費了。』
榭爾提斯極力壓低聲音，繼續說道：
「……我昨天改變了一點想法。」
『你是說，對這次的入侵會感到緊張。』
不——榭爾提斯默默搖頭。
「這次的任務，我和優米能夠一起來到統政廳，固然是很高興……不過我覺得，或許不應該滿足於這樣的現狀才對。」
『……畢竟你的目標還很遠。這次任務的同行，我倒認為是一個很好的接點，為此感到滿足也不行嗎? 』
「就是這麽迴事。」
開端是前天晚上，優米前來拜托自己的時候。當時覺得很高興，因為優米願意找自己商量事情。但事實並非如此。
「讓優米哭出來的那一刻，我就覺得還是不行。」
如果自己不是候補生，而是千年獅。
如果……自己的身體未遭到魔笛的詛咒，在優米如此煩惱前，自己就能在身旁安慰她了。
『從零開始努力，最終成為優米的千年獅。不要忘了你的初衷。』
「是啊……對不起，我想說的隻有這些。」
『好的。』
沉默再度降臨——
之後不知過了多久。
從會議結束算起，將近過了十個小時。
當等待的感覺，甚至時間的感覺也逐漸麻痹的時候。
——蹬蹬。
燈光關閉的男廁所裏，響起了高跟鞋的聲音。
「我是搖。讓您久等了。」
「……第一次待在廁所裏這麽久，實在有點累人。」
打開門，一名熟悉的女性站在眼前。
「凡事都有第一次。」
帶著製式的笑容，秘書官轉過身去。
「目的地是第四棟的31區域，在那裏搭乘東側的電梯潛入地下。順帶一提，目前的所在地是第二棟的61區域。從第二棟到第四棟是一段不小的路程……我們要用走的哦？」
「多花點時間無妨，請選擇最安全的路徑。」
「當然。我會盡量避開監視攝影機，請依照我走過的路線一路跟上吧。」
搖邁出步伐，眼鏡下的視線充滿覺悟。榭爾提斯也放輕唿吸，緊緊跟在後麵。
﹡
蹬蹬——蹬——
通道上響起腳步聲。時而穿過巨大會議室的內部，時而走上逃生梯。
……比真正的迷宮還要誇張。
……最強的防衛係統，不是警備係統或警衛，而是這裏的構造嗎。
盡量牢記走過的路線。這種想法畢竟還是太天真了。榭爾提斯在心中懊惱道。
「————」
默默走在前頭的搖，在抵達下個路口前忽然停下腳步。
「剛才看你一直迴頭，莫非是提防有人跟蹤我們？」
「不，我留意的人是您。」
她露出不常見的苦笑表情。
「由於腳步聲太安靜，總覺得有點不放心……我穿的是消音長靴，可是耳邊卻隻聽到我自己的腳步聲。」
『這也是護衛的工作之一哦。走路聲音太大，難免會讓護衛對象感到不舒服。』
「啊，別把我的話搶去說。」
『有什麽辦法嘛——再不說說話，伊莉斯都快無聊死了。』
「讓我上了一課呢。不過，還請盡量避免開口。」
她抹去嘴邊的苦笑，從胸前口袋中取出一張眼熟的卡片鑰匙。
「這個路口的盡頭，是前往第四棟的連結通道。那裏是相當於天結宮的機工局，以及分析巫女沁力的沁理局.兩者合而為一的部門……建築物本身可說是一個研究機關。重要性在表麵上更勝其它棟，機密情報卻還不及第一棟到第三棟的總和。」
綠色的緊急照明下，有一扇鋼鐵製的機械門，看上去堅固沉重。若沒有搖的解說，這種壓迫感彷佛有種置身於監獄入口的錯覺。
——檢查卡片偽造……「正常」——
——ic等級確認……「二級」——
——大門開殷。請於二十秒內進入——
偵測到搖的卡片，大門的中央處亮起。彷佛大海裂開般，緊閉的機械門往兩旁緩緩開啟。
「這就是第一區域。31區域就在這棟的內部。」
『可以問個問題嗎？大廳裏拿到的小冊子上，樓層圖並未記載駙區域這個場所才對。』
「您說得對，我們邊走邊說吧。」
她加快了腳步。
「不應存在的『失蹤區域』——廳內的幹部都這麽稱唿。它們分布在這個建築物的各處。地圖上未標示的原因，有單純設計失誤而多出來的空間，或是垃圾集中場……
在這其中，就夾雜著被視為最重要機密，普通職員所不知道的房間。」
「在這一棟裏，就是31區域了？」
「是的。無論哪一棟都有類似的區域，能夠完全掌握的，或許隻有元老院的長老們。我也隻知道幾個而已。」
兩人一路往北前進。
在空無一人的安靜通道上不斷走著。
「事到如今，老實說我真的很意外。」
略微思考對方的言外之意後——
「不是莫妮卡，而是我過來嗎？」
「是的。我賭了一份晚餐，覺得應該是莫妮卡大人……很可惜，還是輸給了伊絲塔大人。」
「……意思是——」
「是的。伊絲塔大人昨天打賭是您，而且還是優米大人親自指定的。不好意思，請問您和伊絲塔大人認識嗎？」
「……應該不認識。」
「是嗎……不，我純粹好奇罷了。」
帶著些許稚氣的笑容。
但僅僅維持了一瞬間，她又忽然停下腳步。
因為——前方出現了一道亮著緊急出口燈的巨大門扉。
「看起來是緊急逃生門。」
「普通的逃生門，會有這麽詭異的認證機器嗎？」
門邊突出的一具小型盒狀機器。
「請想成是一扇旋轉門。若不進行認證，就隻是普通的逃生門，但如果出示職員權限的話，就是一條通往內部電梯的道路。」
——檢查卡片偽造……「正常」——
——ic等級確認……「二級」——
——大門開放。請於二十秒內進入——
門扉後方傳來巨大馬達聲。在此同時，腳下微微晃動，發出物體彼此結合的聲響。
「唿——好了，榭爾提斯大人。」
她盯著自己的卡片好一會，然後遞了過來。
「請拿著這個。」
「……可是，這張卡片鑰匙是搖小姐你的——」
「接下來的電梯限乘一人。而且，必須通過職員認證才能啟動——也就是說，需要我的卡片鑰匙。」
微笑的她行了一禮。
那落寞的動作傳達了一切。她的協助到此為止了。
「我隻能帶您到這裏。這張卡片鑰匙，之後記得還給我哦？」
「……謝謝你。」
握緊卡片鑰匙。
背對躬身致意的搖，榭爾提斯向前走去。
﹡
——眺望著夜空。
透過玻璃材質的透明圓頂，可見夜晚的天球。並非觀賞星星或月亮，隻是有種想要忘掉一切，茫然眺望夜空的心情。
……現在這個時候。
……榭爾提斯應該正在入侵統政廳吧。
「優米大人真是浪漫——您很喜歡這個房間嗎？」
一個無比輕快的柔聲。
貓咪討好的聲音？不，是彷佛母親在哄著孩子般的——
「伊絲塔小姐，您討厭星空？」
「嗯～也不算討厭，隻是不想一直盯著看。與其看星星，我更寧願去看依夏，不然就是善用時間修行。」
伊絲塔拿著一條濕毛巾。剛才見她前往浴室，但幾分鍾後又走了出來。連服裝也還是儀禮服。
……話說迴來，這三天來好像都這個樣子。
「您洗澡很快呢。」
「都是隨便洗一洗的——啊，不過這幾天倒沒洗過澡吧？頂多用濕毛巾擦拭一下身體。」
第一次耳聞。原以為她隻是匆匆淋個浴而已。
「……連洗澡都要忍耐嗎？」
「直到返迴天結宮為止。畢竟敵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
「睡覺也是，您來到這裏後不曾好好睡過吧？」
「是的，所以我很期待迴家呢——想在自己的床上滾來滾去。」
……不是千年獅，隻是個臨時被指派同行的煉護士。
……卻如此重視這項護衛工作？
「覺得很不可思議嗎？老實說，護衛這種工作麻煩得不得了。這並非專指優米大人哦？伊絲塔隻是不想做千年獅的工作，所以才會選擇煉護士的。」
「……頁令人意外。」
有種驚訝大於震撼的感覺。
「既然如此，當初不必接下我的護衛工作……」
巫女的護衛任務，對煉護士來說並無拒絕的權利。但若已有既定行程就可免除，以身體不適為借口的話更加保險。像伊絲塔這樣的護士，應該很清楚這些方法才對。
「這次比較特別。伊絲塔也有自己的考慮。」
她撈起自己的一束頭發，放在手心上。
「也就是另有目的。如果不擔任優米大人的護衛，就很難有機會來到統政廳。話是這麽說，就算真的來到了統政廳，伊絲塔的目的，達成的可能性也還是微乎其微。」
「那是——」
「『秘密』。唯獨這件事，我一直對依夏保密，就連優米大人也不例外……啊啊，不過伊絲塔擔任優米大人的護衛，其實遺有其它的原因哦？」
「我愈來愈搞不懂了。」
腦中一片混亂，優米露出眉頭深鎖的表情。
「也就是說……原本不想擔任巫女的護衛，但伊絲塔小姐另有打算，所以才會來到統政廳？可是，伊絲塔小姐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卻是有其它理由？」
「這個嘛——如果優米大人肯乖乖睡覺，要我透露也無妨哦？」
被說中的優米，整個人不禁後退一步。
因擔心潛入統政廳的榭爾提斯而睡不著。對方想必看出了這一點吧。這位煉護士為何會如此聰明呢？
「……知道了。我會努力入睡的。」
所以，希望她能說清楚。一個擺明不喜歡巫女護衛任務的人，為何會如此用心照顧我？
「這算是一種責任哦。」
煉護士首席的雙唇間，傳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字眼。
「巫女大人，您對目前塔內的護士感到滿意嗎？」
「……咦？」
「伊絲塔一點也不滿意。連成為正護士的依夏也不值得一提。其它人都很弱，實在太弱了。伊絲塔從好幾年前就這麽認為……不過，其中還是有出色的人，例如荷恩或雷奧。」
千年獅第三位，機術裝甲士荷恩·諾瓦。
千年獅第五位，大劍使雷奧·尼斯托裏·歐法。
她所列舉的這些名字，如今都已成為了千年獅。
「伊絲塔還知道另一個人，與這兩人的實力不相上下。雖然身手和情緒波動太大，但幾年內或許有可能成為千年獅。」
是誰呢？在她口中能與這兩人媲美的護士。
「如今會擔任優米大人的護衛，算是對他的一種辯解，有些贖罪的意味。畢竟伊絲塔把麻煩的事情都推給他一個人了。」
「…………」
她所推卸事情的對象。而細心保護我，就等於對那個人的贖罪？
……聽她這麽形容。
……我能想到的隻有——
「伊絲塔小姐，您……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不久後就會知道了。我的目的，時機成熟後自然水落石出。」
她轉過身。
側臉的輪廓，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
聖廊。
眼前這個巨大的房間，也是一條通道。
往下看去，甚至可照出每一根頭發的光滑石地板。天花板裝設了無數個巨大照明，整個房間充滿了刺眼的亮光。
「……好，這下會跑出什麽東西來呢。」
『要是個可愛的女孩子，你打算怎麽辦？』
「免了。在這種地方出現反而可疑…………啊，不過——」
『果然還是女孩子好？』
「如果能溝通的話。」
榭爾提斯緊咬嘴唇，正麵凝視光亮的通道。
——這裏沒人嗎？
留意著四周的動靜，他一步步向前走去。
『樹爾提斯，什麽叫能溝通？和統政廳的人？在這種場合？』
「……搖小姐過來之前，我們不是聊過了？關於優米的事情。」
優米前來拜托，將「米克瓦的紼眼」一事托付給自己。
「隻要找到米克瓦的緋眼，那座浮遊島的謎團就能全離解開對吧？」
『或許吧，包括統政廳的企圖在內。』
「槐政廳以外的對象也能調查嗎？」
『什麽意思？』
「……不，抱歉，我隨口問問而已。」
在錯綜的思考中，唯一令自己掛心的疑問。
「昨天晚上和優米聊過後，我忽然有種想法……這件事情，真的是統政廳主導的嗎？」
在和優米談過之後，第一次能以冷靜的頭腦去重新整理本次事件的情報。
位於統政廳管理區域的浮遊島，設置於島上的研究設施及幽幻種。
「我也如道，統政廳的嫌疑很大。就算現在來看，也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性。」
『剩下的一成呢？』
「……不清楚。不過，統政廳的態度很耐人尋味。會議也就罷了，居然還專程邀請我們到自己的領土上，莫非就這麽有把握嗎？」
統政廳的信心十足。但不知是經過本次的會議後仍有把握隱藏真相，還是另有企圖。
……但這麽一來——
那個名叫瑪哈的黃金術者究竟是誰，其身分就更加撲朔迷離了。
「…………」
『閥於你剛才的問題，隻要指定地點和時間的話，就能搜尋「緋眼」的紀錄，雖然也有可能什麽都沒記錄下來。』
「我知道了，謝謝你。」
總之隻能繼續前進。若未能找到渴求的至寶，迄今的努力將化為泡影……更重要的是，將會辜負優米的期待。
「直直前進？」
『隻有這條路了。就算是陷阱也必須過去。』
寬十公尺左右的通道筆直延伸。
通道兩旁聳立著無數巨大石柱，負責支撐上方的拱形天花板。設計上就仿佛一座神殿的入口。
……這麽大的空間真令人好奇。
僅直線距離或許隻有數百公尺。和搖分開後，搭乘的電梯一路下潛至相當深的地方，給人一種身處在地底大空洞的印象。
「伊莉斯，剛才忘了問，這裏有監視器嗎？」
『據我觀察似乎沒有。這個地方在統政矓內部也隻有少數人知道，為了保密，應該不會留下任何影像數據。』
「是嗎？說得也是。」
這個地方被稱為聖廊。如此重要的場所，在保密的前提下理應無法裝設監視儀器。盡管來到這裏的路上很辛苦，但從現在起隻需一直往前即可。
「……是門。」
提防著四周，就這樣走了幾分鍾後。
一扇有著耀眼的黃銅和銀質雕飾，肅穆莊嚴的大門出現在眼前。
『好像不需要鑰匙之類的東西。』
「了解。看來是一扇普通的雙開門，我可以直接…………」
——有人。
僅站在原地，便足以震懾他人的龐大壓力。自己曾在天結宮體驗過數次，有著絕對存在感的人物所挾帶的氣勢。
……是當時的那家夥。
會議第一天，仿佛籠罩統政廳整個廳舍的氣息。
「伊莉斯，建構劍身。」
他命令機械水晶建構雙劍，自己則目不轉睛凝視前方，鎖定氣息最濃厚的方位。
「有入侵者……真是難得。」
右前方的石柱旁，冷不防冒出一個巨大人影。
不，那不是人影——是遠超出一名成人身高，巨大的金屬製錘矛。棒狀的手柄比成年男性的手臂要粗，就連裝在前端的圓柱式柄頭，也不知榭爾提斯能否以雙手環抱。整體的總重量更是難以想象。
「前方有何秘寶，想必你也很清楚才對。既然如此……」
以武器來說，是過於龐大的不良品。
但這名男性，卻用一隻右手將它輕鬆握起。
「此處開始，為不可侵犯的絕對聖域。特務機關『天之車』成員，『第一』澤道爾，奉守護聖廊之命將你排除——放馬過來吧。」
令榭爾提斯不由得抬頭觀望的壯碩男子。
單薄的黑色內衣上套著灰色長大衣，卻絲毫無法遮掩男子發達的肌肉，使得大衣各處隆起，焦土色的利落短發根根豎立，灰色的眼眸在在展現出其剽悍感。
……這家夥就是聖廊的守護者。
冷汗割過臉頰。
特務機關「天之車」，這便是統政廳所保有的執行部隊……果然藏了這種特務機關嗎？事前隱約想象得到。畢竟黃金若隸屬於藐政廳，自己就很有可能和與其所屬的部隊交手。
……反倒該慶幸瑪哈不在吧？
對方的戰鬥形態很容易想象。不使用任何小伎倆，純粹以自己的實方擊潰對手的原始手法。正因如此，很難采取有效的對策。
這下該如何是好？
先確認澤道爾的行動，再伺機反擊——
「…………」
「…………」
然而，守護者身分的男子卻遲遲沒有動手的跡象，反而帶著期待的目光注視著這邊。
「…………該你了。」
「啊？」
「還不報上名號？」
他揮動超重量的錘矛，對上自己的視線。
「我已報出名字，你卻絕口不提，未免太不解風情。快報上名來。」
「……榭爾提斯。」
『笨蛋，幹嘛說出真名呢？』
「……啊，糟糕——」
在機械水晶提醒下，他不禁叫了出來。若這名男子熟悉天結宮內護士的名字，一定會立刻識破自己的目的和身分。不過——
「是嘛。那麽，榭爾提斯。我必須稱讚，你入侵這個聖廊的身手相當了得。」
……咦？
……他詢問名字的用意，莫非隻為了說這句話？
「而且還看出我的實力，下意識舉起劍來。這點也不簡單。」
「……啊，謝謝誇獎。」
「不過！」
澤道爾的怒吼，撼動了整個聖廊的空氣。
「有我在此，這個聖廊將化為絕對聖域。在過去，我從未放任何一人通過。所以，榭爾提斯——你試著闖闖看吧。隻要能跨越我站立的這條線，就讓你順利通過。」
「……真的？」
「我恪守道義，一生中從未欺騙過任何敵人。」
「…………」
觀察其眼神，可以知道並非謊言。
這名男子若承認失敗，便要讓自己前往「米克瓦的緋眼」所在地。因為他知道，這種不能輸的逆境，是促使自己更加成長的動力。
……糟糕，完全出乎意料。
……這是我最不願碰上的對手。
感受著男子釋放的壓力，榭爾提斯麵露苦笑。
「傷腦筋……若是狡猾難纏的敵人還比較好動手。真想不到，統政廳裏居然藏了你這種人。」
「嗯。不過，你的眼神似乎不這麽認為吧？」
「——
」
「眼中沒有一絲欺瞞。你是基於自己的尊嚴和信念來到這個聖廊，早已存有和我正麵交手的覺悟吧？你的一舉一動都這麽告訴我。」
撼動大氣的一句話。
榭爾提斯默默聽著——然後揚起嘴角。並非剛才的苦笑，而是天結宮的熟人們常見到的孩童般笑容。
……果然沒錯。
……就是這樣才更難動手。
「實在不習慣有人當麵這麽對我說。」
「是嗎？」
「真是的……與其這樣，我還寧願去對付瑪哈。好想換個對手。」
然而，他對瑪哈的名字卻毫無反應。
……不願提到同伴的事情嗎？從這男子的性格來看，也很合理。
「嗯。那麽，我要上了。」
重新架起雙劍的一剎那。
暴風和地鳴同時震撼了聖堂。
震懾。
一股自腦後襲上的沉重壓力。令背部發寒的冷意，連手指也一並僵硬。
……好快！
身體弓屈，幾乎貼上地麵。下一刻，挾帶炮彈艘的氣勢，銀色的錘矛一直線掃過頭頂。巨大的武器掠過榭爾提斯，撞上背後的石柱。
破碎。
令人抬頭仰望的巨大石柱，在錘矛的一擊下化為無數石塊。就像湯匙挖起布丁般輕而易舉。
「反應不錯。」
秘寶的守護者將石柱上的錘矛拔出。之前選在前方十公尺的地點，如今卻悠然站在後方十公尺的位置。
望著破碎不堪的石柱殘塊，榭爾提斯猛然屏息。
……這就是不必安裝監視攝影機的原因嗎。
已經可稱為兵器的大規模破壞，以及異常的機動力。即便想拍攝殲滅敵人的光景，機器也難以在滿是粉塵的環境中運作。
「小心了。」
聲音抵達耳邊時，守護者已不見蹤影。
轟——腳下刮起狂風的澤道爾，龐大的身軀已逼近眼前。若是常人，必定會有種瞬間移動的錯覺。
『榭爾提斯！』
機械水晶出聲警告。
……憑雙劍是擋不住的。
就像用小刀擋下大炮一樣，根本無法彈開。
「——嘖！」
怒號的錘矛揮下。看準其軌道後將身體挪動半步，榭爾提斯鑽入澤道爾的身旁。
「哦？」
守護者微微睜大眼睛。
錘矛刮起的暴風中心處——他貼緊相當於台風眼的澤道爾本人，以確保安全。至於雙劍則另有他用。
唿——吐出一口氣後，他順勢握緊雙劍。
目標是下巴。
以劍身從旁拍彈，震蕩脊椎，使腦神經係統麻痹。無論什麽人，隻要命中必定會失去意識。
……得手了。
配合揮下的錘矛展開反擊，榭爾提斯托起雙劍。時機恰封好處，無法閃躲。帶著這番自信，他以刀背砸向下巴處。在此同時——
鏗——
伴隨沉悶的聲響，冰結晶構成的雙劍被彈開了。
「……什麽？」
不像人體的感覺。是下顎骨？不，不對，是更堅硬強韌的金屬。巨大的鐧鐵塊，或
是更堅固的物體。
「我的聖域術式完美無缺。」
如一根長槍般，澤道爾擊出左肘，
剛才的一擊毫無作用。看準錯愕之餘所暴露的空檔，守護者的反擊直撲榭爾提斯的腹部。
「唔……！」
幹鈞一發之際，他以左肘接下反擊。
劈啪。骨頭傳來的衝擊力令表情扭曲。向上望去，隻見守護者行雲流水般拉近距離，接連揮動錘矛。
噠。
按住麻痹的左肘，榭爾提斯整個人躍起。
緊盯著圓柱狀的錘矛前端，一邊跳至後方的圓柱。待降落在彎曲的圓柱側麵後，再度以三角跳躍的要領飛向天花板。
……他剛剛說聖域術式？
……既然摸不清剛才的防禦手段，隻能先將攻擊手段解除了。
以雙劍砍斷錘矛。
一擊撲空後，澤道爾停止動作。對準其手中的錘矛，榭爾提斯憑借自由落體加速，全力揮出右劍——
「我來接招。」
澤道爾見狀，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收迴錘矛，或是整個掄起。不同於榭爾提斯預測的兩種行動——守護者卻是舉起了自己的手。
「用自己的手臂？」
雙劍無法停下。冰結晶構成的刀刃砍斷壯碩右臂的血腥光景，在腦中瞬間掠過。
匡當————！
迴蕩於聖廊的清脆聲響。
彷佛冰魂製成的手搖鈐，冷冽通透的高音。
「……怎麽會！」
榭爾提斯帶著雙劍，無聲無息著地。他完全說不出話來。雙劍的刀刃並無異常。上麵……連一滴鮮血也未沾上。
全力揮出的雙劍，被男子的手肘完全擋下了。
「唔！」
望著破損的大衣肘部，澤道爾伸出手指摸了摸。大衣的纖維間露出紅銅色的粗臂。其手肘處滲出些許紅色液體。
「憑那種小劍，就想突破我的防禦……？」
「……突破？」
榭爾提斯皺眉。
第二次了。劍上傳來的觸感十分堅硬，並非肌肉或骨頭的硬度所能導致。足更加堅
固的……金剛石？不，不僅如此，硬度已接近冰結晶的程度。
另外，還有對方剛才透露的「術式」兩字。
『應該是沁力，而且是讓物質實體化的禮讚係術式。』
「……和莫妮卡一樣嗎？」
產生帶沁力的白銀結晶，覆蓋在十字棍上並用於戰鬥的莫妮卡。
這名男子恐怕也是如此。不同的是——相較於顯現白銀的莫妮卡，對方並未實體化
特定的物質。
「這麽說，是概念顯現？」
「哦，你了解我的聖域術式？」
澤道爾如細針般瞇起雙眼，表示讚賞。
概念顯現。
對沁力注入想象，藉此實體化物質。不同之處在於想象的方式。這名男子或許並非想象具體的物質，而是帶著「又硬又堅固，無色透明的物體」這種模糊概念來將沁力實體化。
「……除冰結鏡界外還是第一次見到。原來真的存在。」
『是啊，這是非常高難度的技巧。』
概念顯現的代表性例子，正是五名巫女所祈禱的冰結鏡界。
具體上是如何想象，隻有巫女才知情。但這種令「冰結晶」物質實體化的手法，也被視為了概念顯像的運用之一。
『用於戰鬥的術者更是罕見，我過去也隻認識兩人而已。畢竟這是一種很不方便使用的術式。』
在天結宮裏，會使用的人隻有巫女，護士當中並無人使用，是一種逐漸被遺忘的術式。如今所見，它還繼續在統政廳流傳下來。
「也就是聖域守護者之間流傳的秘術嗎。」
「正是如此。但曆代的守護者一樣努力自我鑽研，不過於依賴本術式……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守護者單手舉起大於自己體重的錘矛，將前端指向這邊，如歌詠般告知。
「術式隻是輔助用？」
他輕快跳躍，越過腳下的瓦礫。
『或許吧。盡管發動了概念顯現，耐久力未免太驚人了。僅術式的防禦力根本不足以解釋，唯一的可能就是肉體強度已經鍛煉至極限。』
這名男子的實力不在於聖域術式。
他是力量
的追求者。
擁有先天條件絕佳的軀體卻不自滿，依舊每天毫不鬆懈地鍛錬自己。即便沒有被傳授聖域街式，這名男子無疑也將自行找出替代的方案。
「要上囉。」
『來了。』
機械水晶警告前，榭爾提斯搶先跳向一旁。瞬間做出反應的澤道爾一眼看穿行動，將瓦礫猛踢而來。
「喝！」
榭爾提斯手持雙劍，將無數的瓦礫彈迴。一塊碎成十塊，十塊粉碎成二十塊，挾著機關槍一般的威力襲向澤道爾。但在岩石彈幕之下，守護者仿毫不在乎，繼續加速衝刺。
憑這名男子的防禦力，碎石不但傷不了他，更無法阻止他前進。
……真糟糕。
短暫的對峙中，榭爾提斯理解了一件事。
「吃我一擊吧。」
「休想！」
麵對怒號的錘矛，他收起雙劍專心閃避。就算從錘矛下方鑽人，貼近澤道爾的身子，普通的反擊也無法給予對方傷害。
……就像水和火。
……我跟這家夥太不對盤了。
『正如你是幽幻種的克星，你的克星大概就是這一類的對手吧。不僅無法發揮雙劍的長處，缺點也畢露無遺。』
……這我知道。
雙劍的優勢在於攻擊速度和行雲流水般的連擊。但相較於大劍、斧頭或長槍，射程和威力都低上一截，難以突破這名男子的防禦能力。
『更進一步來說……你的魔笛一樣與聖域術式的沁力相斥。由於雙劍帶有魔笛，碰上沁力障壁後會使得刀口變鈍。』
「一切都糟透了。」
若是千年獅雷奧，就能憑借大劍的破壞力加以對抗。
肌肉和反射神經異於常人的爛，可以在體術方麵和這名男子決一高下。
依夏或吉恩這些人偶使及雙鎗士，麵對此類敵人時或許也可在遠處發動攻擊。不過，條件當然是破壞力必須超出聖域術式的防禦能力。
「原來如此，身手相當出色。」
「廢話少說！」
錘矛自上方砸下，由右至左橫掃，之後斜劈而下。這一連串的攻擊都擊中榭爾提斯的殘影，打碎了背後的石柱。
……砍再多逼也沒意義。
……體力又比不過對方，而且根本沒有時間這樣耗下去。
搖正在地麵上等待。
不如放棄決一勝負的想法，按照澤道爾提出的條件去做。隻要穿過這名男子的錘矛，突破聖廊並抵達「米克瓦的緋眼」的所在處，就算自己獲勝了。
是否該繼續閃避攻擊，等待這名男子不附煩的那一刻？
「尋找破綻。你的臉上是這麽寫的。」
表情剛毅的守護者揚起嘴角。
「我應該說過，我的聖域術式完美無缺。」
錘矛保持高舉的姿勢，正對天花板靜止下來。接觸了上方的亮光後，錘矛的輪廓浮現朦朧的光芒——這道光輝變得愈來愈刺眼。
「我是『第一』澤道爾，意即持單一武器力敵千軍之人。藏於其中的奧秘，也就是——」
……什麽？
錘矛的周圍，空氣如海市唇樓般晃動。
光和空氣構成一道漩渦。
『以聖域術式強化錘矛？榭爾提斯，快躲開！』
一切都發生在同一刻。
澤道爾拋出錘矛，以及榭爾提斯移動身子。
「獨一無二的聖彈。」
無風無聲，卻有著壓倒性力學能量的波動。
它一口氣貫穿榭爾提斯身後的數根圓柱，一並破壞了聳立於一網部的牆壁。足以撼動整個聖廊的巨大破壞引發第二波衝擊，僅暴風及轟隆聲便彷佛要將人刮飛。
「……這是什麽威力？」
斜眼望著開了一個大洞的聖廊牆壁，榭爾提斯茫然念道。
「別躲開，正麵接下吧。」
「才不要。」
他斷然搖頭。
……不過，這是什麽感覺？
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不知該說是冷顫或是違和感——當初和瑪哈戰鬥時的那腔毛骨悚然感覺，在這場戰鬥中卻遲遲未出現。
這名男子無疑十分強悍。但其實力與本質，怎麽都無法和瑪哈聯想起來。換個較簡單的說法，就是根本不像瑪哈的同伴。
……而且，澤道爾剛才所說的那句話，就彷佛是——
「嗯，既然如此——」
「等一下。」
他唿喚一聲，製止從瓦礫中拔出錘矛的守護者。
「我有事情想問你。你剛才稱自己為『第一』對吧？」
「沒錯。」
守護者抬頭挺胸，彷佛很欣賞這個問題。
「我們『天之車』，是分別配置在統政廳各重點位置的特務機關。在任何場合下都可破例行使武力，並根據使用的武器賦予稱號。」
「根據使用的武器……這麽說，所謂的『第一』並非獨自一人守護聖廊，而是使用一根錘矛戰鬥的意思？」
「嗯。其餘的『第七』和『第九』也一樣，各自使用符合稱號數字的武器——……」
這句話未能說完。
男子彷佛察覺到，自己透露了不該說的機密事項。
「說得太多了。別再廢話。」
「……也罷。我想問的是另外一件事。」
想知道的隻有一點。
統政廳的「天之車」，其稱號是以數字來命名。但襲擊天結宮的瑪哈卻是「黃金」，稱號是色彩。換而言之——
「這麽說，你的同伴中並沒有名叫『黃金』的人……是嗎？ 」
「沒有。」
其迴答充滿了自信。
「統政廳的特務機關，隻有我們三人組成的『天之車』。因此有著絕對的地位和榮耀，奉命把守著包括聖廊在內的重要據點。」
「換句話說，也不會被派到統政廳以外的地方？」
「不可能。我們的使命是『絕對聖域』，僅負責排除入侵者。」
…………
……原來是這麽迴事。
糾結在一起的思緒終於厘清。混沌至極的黑暗中射進光明，得以窺見藏於其中的另一個真相。
「他們並不否認研究所的存在，而聲稱那是已經廢棄不用的地質研究所，所以領空圖上也未記載。」
「最後反過來要求我們……針對天結宮的飛空艇最近私自進入統政廳的浮遊島一事做出正式說明。」
昨天夜裏，哭泣的優米前來拜訪自己，然後這麽告知。
關於浮遊島上隱藏的研究所，統政廳先是承認其存在，另一方麵又指出天結宮有入侵領土的嫌疑。
至於天結宮也一樣。隻是並未直接以公支告知，而是試圖從統政廳的組織中找出「黃金的瑪哈」所在處。
——兩個機關彼此質疑對方，又同時主張自己毫不知隋。
如此下來，必定是其中一方，或是雙方都在說謊。
……不過，我怎麽也無法理解。
……因為這名男子並不像在說謊。
既然如此——
假如天結宮和統政廳的主張都是正確的話……？
「……對啊。」
「嗯？」
踏入聖廊的那一刻，腦中揮之不去的疑惑。
「澤道爾，我錯了。」
「你是說自己不該入侵這個聖廊？」
「不，這一切都是精心安排過的。天結宮和統政廳都被設計了。」
他斷然搖頭。
「除天結宮及統政廳之外，還存在著未知的第三機關。」
這麽一來，一切的疑問都能解釋了。
「……你在說什麽？」
「你們廢棄的研究所，有人將它偷偷改裝，用於進行某種目的。更巧妙的是，對方也準備了類似天結宮設計的飛空艇。」
自己和優米都認定那是統政廳的詭辯。然而，若所謂出入浮遊島的飛空艇，其實是被偽裝成天結宮樣式的飛空艇的話？
統政廳自然會懷疑天結宮。
而天結宮同樣也對管理浮遊島的統政廳抱持不信任態度。
沒錯，一切就如某人策劃的那樣。
「這場會議也是。如果就這樣發展下去，雙方隻會交涉破裂，以天結宮和統政廳加深彼此的不信任收場。這就是他們的計劃。」
十之八九會演變至此。
「然而，他們有一點並未算到，就是我們在這裏碰麵了。」
隸屬於兩個機關的兩人，在會議之外的接觸。
而且是在戰鬥中進行的對話。
「若不是像現在這樣，和隸屬於統政廳特務機關的你碰麵.我就不可能獲得這些情報。既不清楚『天之車』的存在，也永遠無法得知擊潰天結宮部隊的『瑪哈』不屬於統政廳的事實。」
「……但是，那又如何？」
澤道爾的表情不變。
「無論誰都一樣。我的任務隻是排除這個聖廊的入侵者。那個人就是你，這點不會錯吧？」
「的確。」
他按捺著內心的苦笑。雖說為了得知真相，自己畢竟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入侵者。從澤道爾的角度來看，要對付的隻有自己一個人。
「既然如此——」
「所以我選擇逃走。」
「……什麽？」
鋼鐵般的表情第一次顯露慌張。看準了這一瞬間的心理波動，榭爾提斯用左劍貼地橫掃。
狂風。
地板堆積的沙土漫天揚起，整個聖廊充斥著煙霧。
「障眼法？」
無視於背後傳來的怒吼。
在能見度等於零的視野中，榭爾提斯悄悄奔向了電梯。
5
天結宮兩百八十八層。
星光照入昏暗的通道。在安靜無聲的巫女專用樓層裏，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女正悠哉地走著。
「喂——梅玫兒，起床囉——好像有份緊急文件哦。」
她按了好幾次門鈴，但卻毫無反應。
……現在是淩晨三點，應該還在唿唿大睡吧？
爛改變心意，準備握緊拳頭直接敲門時——
「怎麽迴事，爛？不是還有三十分鍾才晨間修行嗎？」
門微微開敢，睡眼惺忪的巫女從中探出頭來。
頭發亂翹，聲音比平時拉得更長，看不出一絲的威嚴。
服裝也是，穿著一件帶有褶邊及蕾絲，隱約暴露出底下內衣的半透明性感睡衣。
「……你這副模樣千萬別讓別人看見。巫女的威嚴會掃地的。」
「別擔心別擔心，有什麽事嗎？找我的緊急聯絡？」
雙眼迷蒙的她接過文件。
撐起半開的眼皮默默看完後——
「……哦。」
翡翠色的雙眸忽然睜開，亮麗的嘴唇呈新月狀揚起。
「那是什麽？」
「是優米傳來的。內容很長又加密過，我直接翻出來吧……『救命，梅玫兒！和統政廳的會議一直沒有進展，我的壓力好大！再這樣下去，完全沒辦法提到幽幻種的事情！還有，我拜托了青梅竹馬，請他潛入統政廳的中樞。如今他迴來報告……結果居然大大出乎意料，完全不知所措！』大概就是這樣吧。」
「……翻譯的方式很有問題呢。」
盡管很流暢，但從另類的角度來看，卻很難聽得懂。
「這可是佳譯哦？那麽我繼續下去……『據我的青梅竹馬說，我們視為敵人的統政廳很有可能不是真正的敵人。必須假設統政廳之外還有其它組織在暗中活動。我一開始也不相信，但伊莉斯也持相同意見……不過這樣一來，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呢？』好，到此結束。」
感想如何？
被梅玫兒這麽直直注視，爛苦著臉抓抓頭。
「嗯……據剛才聽來，他們在統政廳似乎潛入了危險的場所？」
「好像是。我們的情報員也在那裏，沒有什麽不可能的。」
「不過，再怎麽說也太大膽了吧？優米還真敢下命令。總覺得不符她的性格。」
「她不會這麽做的。」
「……你說什麽？」
爛不禁反問。
「我是說——她不可能主動下達這種荒唐的命令。全部是因為我給煉護士首席出了餿主意。『如果會議遲遲沒有進展，你就自行判斷要如何幫優米一把。隻要能改變現狀，手段激烈一點也無妨』。當初是這麽吩咐的。」
「啊啊，伊絲塔也去了呢。那個扮豬吃老虎的家夥真有一套——」
「好像是。入侵統政廳中樞……嗯，不這麽做就無法改變局麵吧。很正確的判斷。」
盯著文字內容的巫女微笑道。
「爛，用我的名義發一封電子文件給優米。用公文的形式。」
公文？
這麽一來，內容將不設防，在統政廳的終端上也可瀏覽。
「沒關係，就是要這樣。表麵上是寄給優米，順便也讓統政廳看個清楚。」
深知這一點的梅玫兒，壓低聲音念道：
「……當初就隱約感覺到，會有這種狀況了。」
前往統政廳的當日，那天早上的對話。
『優米，千萬謹記在心哦？你現在要前往的地方，不知會隱藏著什麽樣的危險。』
『……你是說統政廳嗎？』
『不，不是那裏。是統政廳以外的危險。』
「…………」
「嗯，梅玫兒你怎麽了？正在想內容嗎？」
「是啊。該說什麽才好呢。」
用手梳理著淩亂的頭發，梅玫兒迅速拭去嘴邊的笑意。
「就一句話：『今天——會議的最後一天要多加小心。』那麽，麻煩你囉？」
「小搖，對不起——」
伊絲塔開口的第一句話，讓搖不解地眨眼。
……對不起？什麽事情對不起？
今天是會議的第二天。兩人來到統政廳的待命室裏，早上的集合也很準時。巫女和總務局長已經在會議室等侯，負責護衛的四名護士候補生也在其它房間戒備中。
一切就如行程安排的那樣，究竟有何事情令她道歉——
「你的黑眼圈跑出來囉？」
「咦……」
指著臉頰上緣，伊絲塔頑皮一笑。
「都是因為伊絲塔的關係，你好像又熬夜查數據了吧。」
「啊啊，我還以為掩蓋得很好。」
周圍上了一層稍厚的妝，再加上鏡框陽好蓋過黑眼圈的部分，原以為別人應該看不出來。
「黑眼圈和眼鏡，小搖邐真辛苦呢。昨天夜裏，你不是說眼睛很不舒服嗎？『雙眼充血 ，變得紅紅的』。」
「是的，所以我查了一下怎麽去醫院……那麽晚還有看診的醫生並不多，花了不少時間。因此這並不是伊絲塔小姐您的錯。」
「哦——希望你能早日康複。已經知道怎麽去醫院了嗎？」
「是的。我打算趁明天人不多的時段過去。就照原訂計劃。」
摸著蓋上粉底的黑眼圈處，她點頭道。
……和這個人溝通起來真是輕鬆。
撇開那讓人卸下心防的溫柔語氣不談，就好像在和一位精明能幹的女秘書官說話，稍加暗示便能意會。
——關於「米克瓦的緋眼」，你好像調查得很晚吧。
——是的，查詢詳細的地點需要一些時間。
——知道怎麽去了嗎？
——明天深夜可以入侵。就照原訂計劃。
將「米克瓦的緋眼」比喻為眼睛充血紅腫，借口詢問進度。
而為了表現得更自然，還主動以黑眼圈的話題當開頭，接下來提到「紅眼睛」時便不會顯得突兀。
……好聰明的人。
……平時的幼稚言行，反而更襯托出這項特質來。
「優米大人昨晚還睡得好嗎？」
「隻醒來一次呢——然後稍微到走廊上散散心，三十分鍾後又迴來了。今天早上比伊絲塔還早起床，所以應該沒問題吧？」
在桌上單手撐住臉頰，煉護士首席望著遠處。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想不到居然能自己振作起來，真讓人刮目相看。」
「咦？」
「啊啊，沒什麽哦——？是伊絲塔在自言自語。」
她揮了揮手，不再透露任何事情。
﹡
會議室前，護衛用休息室裏。
「榭爾提斯，我從剛才一直很好奇……你眼睛下方的是黑眼圈嗎？」
「咦？啊，是啊。」
麵對委婉點明的華宮，榭爾提斯老實承認。
「發生什麽事了嗎？」
「這個……大概是因為昨晚睡不著，揮了一整晚的劍吧？算不上什麽重要的事。身體也不覺得疲勞。」
練習揮劍一事是真的。
——看到優米哭泣的樣子，我怎麽可能睡得著。
在對方迴去後，自己仍無法釋懷，於是便一直練習到天亮。
「不過，那裏似乎有個唿唿大睡的人哦。」
「哦？」
抱著雙手坐在椅子上，麵色凝重地閉起眼睛——看似正陷入苦思，實則唿唿大睡的一名男子。
「……了不起。真是太了不起了。」
『是啊，榭爾提斯要學習一下才是』
「……唔……唔……」
一改平時的沉著表情，部隊長紅著臉，雙拳顫抖。
下一刻。
「威爾——！牙齒給我咬住了！」
「啊啊？幹嘛……晤哇！」
莫妮卡的憤怒鐵拳，不偏不倚命中了威爾的腹部。
「你這家夥！叫人咬牙，結果卻打肚子，太卑鄙了吧？」
「我……我隻是手滑！你自己才是——」
休息室裏頓時熱鬧起來。
「……我去洗個臉。熱敷一下眼睛，應該能消掉黑眼圈吧？」
「請慢走。反正這裏還要鬧一陣子。」
對操作機械珠的華宮交代了一句，榭爾提斯離開了房間。
……今天晚士要在優米的房間偷偷集合。在那裏和搖討論細節。
一種說不清的緊張感在心中繚繞。
2
七〇〇號房「星夜見」。
「明天深夜出發……由於必須盡量算準時間，正確的時刻明天中午前再另行告知。」
客廳內響超搖的聲音。
盡管肯定室內並未裝設竊聽器之類的東西，為了以防萬一，她的聲音邐是壓低了些。
「執行者是我和您，對嗎？」
「——嗯。」
迎上眼鏡下傅來的視線，榭爾提斯點點頭。
「優米大人也同意了嗎？」
「……是我挑選的。負責指導候補生的教官曾經提過，有一位身手傑出的候補生。」
優米平靜開口，簡潔地迴答。
『莫妮卡就像個會照顧他人的大姊姊吧。以護士的資質來說不高也不低。事實上，拉高整個部隊水平的是一名雙劍使。好久沒遇過這麽值得培養的少年了……若隻論戰鬥技能，他一人就可擊潰最終考核的對手。』
第十六號任務「統政廳派遣」的最終考核。
莫妮卡部隊和納許部隊——兩支部隊的最終考核前，尤美黛教官曾帶領測考官向優米做事前報告。倘若沒有當時的互動，巫女忽然推薦一名新人候補生，難免敔人疑寶。
……平時的訓練中，唯獨對我比其它人更嚴格。
……這點應該要感謝尤美黛教官吧。
他在內心鬆了一口氣。
「由於教官給予很高的評價，所以我推薦他執行這次的任務。」
「了解——那麽，我們繼續說下去。首先是白天的會議警傭工作，這方麵請照常執行。總務局長的警備人數一旦減少，就會產生不自然，屆時如果再發生緊急情況，就得不償失了……接下來則是重點。」
搖將手伸進胸前口袋。
隔一會，她取出一張銀色的卡片鑰匙。
「進入統政廳的廳舍時，除我之外，所有人應該都在大廳拿到了認證卡片。我的id是『二級幹部』，各位的則是『來賓用』。」
「……就是昨天和今天，人內時發放，離開時歸還的卡片吧？」
「是的。持這種電子卡片鑰匙進入大廳是『入廳』，離開大廳時則是『退廳』。」
護士的員章也采用電磁卡片，持有它的護士無論人在何處都可一目了然。這裏的管理係統也十分相似。
「所以會議後，莫妮卡大人等三名隊員要帶著卡片鑰匙直接經過大廳，和往常一樣『退廳』，榭爾提斯大人則留在統政廳裏。」
「……奇怪，不過這樣一來，不就隻剩下我的卡片未還？」
四名護衛，卻隻歸還三個人的卡片鑰匙。一旦櫃台人員發現，難道不會覺得可疑？
「是的。所以當會議結束後，榭爾提斯大人的卡片鑰匙請偷偷交給我。我就帶著樹爾提斯大人和我自己的兩張卡片鑰匙直接經過大門。這樣一來，就會形成『電子紀錄顯示已離開統政廳，實際上卻仍留在統政廳裏』的狀況。」
『哦——原來如此。這個方法，必須有搖小姐這樣的內應才能夠進行。手法簡單，紀錄上也不至於敗露形跡才是。』
「其實這是統政聽職員常用的方法。例如上班快遲到，或是想要假裝已經迴家，就會拜托朋友幫忙代勞。」
「接著是……藏身的地點？」
留在統政廳裏，必須等待十個小時左右才能動手。這段期間若不躲起來，被人發現就會節外生枝。
「說得也是。從結論上來說，男廁所就可以了。請貼上『廁所故障禁止使用』的貼紙，然後躲在裏麵。」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搖聞言，麵露大方的笑容。
「這已經是最大讓步了。從我的角度來看，您躲在女廁所反而比較省事。」
『榭爾提斯？女廁所是女孩子的聖域，不管有多麽正當的理由——』
「不行哦？」
「……我什麽都還沒說吧？」
在機械水晶和優米的注視下，榭爾提斯不情願地歎氣。
「……我會乖乖待在男廁所的。」
「那麽，流程就大致決定了。然後是服裝。前往目的地的途中，萬一被人看見，至少要讓對方誤以為『這是搖的同事』，所以請穿著儀禮服之外的服裝。您有合適的衣服嗎？」
被這麽一問，他首先想起平時那件黑色外套。
「這個……是有件衣服沒錯。」
「那就可以了。躲在男廁所的期間請先換上。換下的儀禮服由我負責迴收。」
也就是說，不需要任何事前準備。
隻要等待明天的會議結束即可。
「我的說明到此為止。有任何問題嗎？」
「啊，隻有一點。雖然跟內容方麵無關，怎麽沒看到……」
他掃視了一遍客廳。
「煉護士首席不在這裏，她也知道這些事了嗎？」
「伊絲塔大人那裏稍後會告知。內容已經解說完畢，但還不知道執行者是您……她目前應該在通往這個房間的路口把守才對。」
竊聽不僅限於房間內。所以必須有人站在房間外，阻止閑雜人等接近。
「知道了。我已經沒有問題了。」
「那麽，明天請多指教。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女性秘書官闔上筆記本。
在此同時，法衣打扮的巫女搶先站起。
「那個……趁這個機會，我想說句話。」
泛著不安的翡翠色雙眸。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
「你一定要迴來。就算失敗，也沒有人會責怪的……所以，一定要平安歸來。」
「——了解。」
舉起右手響應後，榭爾提斯離開了巫女的房間。
走出房門，來到通道上。沿著鋪有薄地毯的通道一路前進，不久便來到連接其它客房的十字路口。
「啊，結束了嗎？」
路口的中央，站著一名懷抱金屬槍昀女性護士。
她的儀禮服，各部位被數條帶子勒住。在燈光的照耀下，其輪廓顯得異常纖瘦——不，是精悍。
「是的，現在可以迴房間了。巫女大人正在等您。」
「是嗎？啊——太好了！把守這麽少人的通道，伊絲塔無聊得都快睡著了。」
她打了個大哈欠。
……盡量避免交談吧。
輕輕行禮後，榭爾提斯就這樣通過她的身邊——
「伊絲塔剛才攔下的，隻有莫妮卡小姐一個人哦。」
原本應該充耳不聞，直接離開現場。
盡管理智上再清楚不過，但還是不由得駐足迴頭。
「大約三十分鍾前吧？莫妮卡小姐一本正經地跑來，打聽你的下落。伊絲塔一聽就知道『啊——原來優米大人選的是他』。」
「……然後呢？」
「然後就透露一些必要的部分哦。例如『因為有個特別任務要交給他，所以正在巫女大人的房間裏討論』之類的。真的隻有一點點無關緊要的部分。」
滿臉的笑容。
表情中帶著些許的惡意。
「為了保護莫妮卡小姐，你挺身接下了任務。像這種玩笑話，伊絲塔完全沒說過，請放心吧。畢竟要是說出來，莫妮卡小姐或許會失去冷靜呢。」
「…………」
如今她不經意透露的想法，隻有在了解自己比莫妮卡更善於隱密行動的情況下才能成立。
……果然看穿了我的身分嗎？
「現在揭曉謎底吧？依夏曾經這麽說過。」
伊絲塔靠近一步。
「她說有個強得令人牙癢癢的候補生雙劊士。盡管打不過他，卻屢屢讓人生出一股不服輸的勇氣。既然依夏都這麽說，想必具備了莫妮卡小姐之上的實力。這樣想是理所當然的吧？」
……推斷的根據來自親妹妹的敘遖。
……這麽說，她還未察覺到我的真正身分？
「話說迴來，你還真少開口呢。緊張嗎？還是在想事情？」
她掩嘴笑道：
「算了，都無所謂。伊絲塔根本就不在意——也完全不感興趣。包括對於其它護士還有巫女，都是興趣缺缺。」
「————」
「那麽——替我向莫妮卡小姐問好吧。」
仿佛全身都是破綻般，她開朗地揮揮手道別，然後離去。
……和四年前一樣，完全沒變。
『年輕人，不妨用實力來說話吧？』
跟那時候一模一樣。
對於成為千年獅，或是巫女本人都沒有興趣。甚至是周遭的煉護士成為千年獅，或者引退，依然毫不關心。
『你在想事情嗎？』
「……不，我們走吧。」
迴答的同時，榭爾提斯正要踏出第一步，卻在路口的轉角處見到一個人影。
「……榭爾提斯。」
一名櫻花色長發，瞪大眼睛的少女。
「啊，那個，莫妮卡——」
「別說了。」
「……咦？」
「不要解釋。不然……我可能會忍不住打你一拳。」
少女的細眉微微抖動。
緊咬嘴唇，用深唿吸來保持平常心——這些動靜都清楚地映入眼簾。
「你接下任務的事情，伊絲塔首席已經告訴我了。我並沒有權利向你打聽是什麽任務……但老實說，我是反對的。從實力來看，你會被選中很正常。不過，你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
斷斷續續。
屏息的聲音清晰可聞。
「部隊的……一分子，況且未告知原因就派你執行任務，就算是煉護士首席的命令，我也敬謝不敏……不對嗎？我連任務內容都未被告知，這不就代表任務本身相當危險嗎？」
她的直覺相當準確。所以伊絲塔也無從撒謊，不得不告知其正的原因吧。
「不，無論我怎麽反對都是毫無意義的。這種決定，以我一個候補生根本就無法推翻……」
笑容十分勉強的部隊長。
「所以，你要平安歸來。無論成功或失敗。我這個部隊長想說的隻有這些。之後的牢騷，等你迴來之後再說吧。」
「……我不會讓你操心。天亮就會迴來的。」
自己不會被這種任務所阻礙。
畢竟「米克瓦的徘眼」隻是一個過程，最終目的還是要查出培養幽幻種的目的和元兇。此行來到統政廳，便是為了這個目的。
「我們迴去吧。反正中途順路。」
「……啊啊。」
催促著表情尷尬的莫妮卡，榭爾提斯再度邁出步伐。
3
會議第三天。
「真是的
，這次怎麽換莫妮卡有黑眼圈了？」
休息室的寂靜，同樣被華宮的歎息打破。
「……我還以為掩飾得很完美。」
「你眼睛周圍上太多粉了，一看就知道想掩飾些什麽哦。請多練習化妝技巧吧……唉——這麽厚厚一層。好了，暫時別亂動。」
華宮從旅行用的化妝包中取出化妝棉。將其貼在莫妮卡的眼部時，她忽然停下動作。
「昨天是榭爾提斯，今天換成莫妮卡？你們兩個該不會在深夜偷偷私會吧？」
「我隻是在想護衛的事情，睡不太著罷了。」
莫妮卡閉上眼睛，表情有著些許怒意。
「對了，那個……你幫我重新化妝固然很好，不過地點——」
「不會有人來的。」
「不，可是，在這地方……」
她臉頰微紅。
「……在男性麵前，實在有點不好意思。」
「有仟麽關係呢？偶爾露出私底下的一麵，也是擄獲男性的妙招哦。」
「毫無姿色的女人，不管做什麽都沒用啊。」
大搖大擺坐在椅子上的威爾，這句話令兩位女性頓時挑眉。
「啊——我聽得非常清楚哦！既然這樣就走著瞧。莫妮卡你別動，讓這個呆子見識我的高級化妝技巧——」
「住……住手，華宮！別拿我的臉做實驗！」
見華宮拿出奇怪的小道具，部隊長急忙製止。
『真是厲害呢——』
「還真有體力。」
『莫妮卡一定整晚都在想你的事。心地這麽善良的人，難怪優米依然稱她為前輩。』
「……我會努力，不讓她操心的。」
茫然望著天花板，榭爾提斯的視線在空中遊移不定。
——快到中午了。
會議結束時間預計為下午五點。行動在同一時刻展開，首先必須與搖會合，交出自己的卡片鑰匙。然後就這樣不動聲色離開周遭，躲藏起來。
……再五個小時。
腦中不知演練了多少遍。做起來簡單，但無論如何就是靜不下心來。
4
晚間十點。
統政廳的監視係統，從電子卡片鑰匙的情報中找出留在廳舍的人員。無人的區域關閉燈光，同時設定通行密碼，非職員身分則無法通行。
……第一關過了嗎。
屏息躲在男廁所中數個小時後，第一次的深唿吸。
自己所躲藏的區域一帶已全數關燈。這也就代表，在統政廳的監視係統中，榭爾提斯這名外人被視為了「退廳」。
『搖小姐的計劃似乎很順利呢。』
「……接下來就等待吧。」
耐心等待。
等待更多區域關閉燈光，以方便自己入侵。
「……伊莉斯，現在可以聊一下嗎？」
『請盡量小聲。要是被發現，一切的努力就自費了。』
榭爾提斯極力壓低聲音，繼續說道：
「……我昨天改變了一點想法。」
『你是說，對這次的入侵會感到緊張。』
不——榭爾提斯默默搖頭。
「這次的任務，我和優米能夠一起來到統政廳，固然是很高興……不過我覺得，或許不應該滿足於這樣的現狀才對。」
『……畢竟你的目標還很遠。這次任務的同行，我倒認為是一個很好的接點，為此感到滿足也不行嗎? 』
「就是這麽迴事。」
開端是前天晚上，優米前來拜托自己的時候。當時覺得很高興，因為優米願意找自己商量事情。但事實並非如此。
「讓優米哭出來的那一刻，我就覺得還是不行。」
如果自己不是候補生，而是千年獅。
如果……自己的身體未遭到魔笛的詛咒，在優米如此煩惱前，自己就能在身旁安慰她了。
『從零開始努力，最終成為優米的千年獅。不要忘了你的初衷。』
「是啊……對不起，我想說的隻有這些。」
『好的。』
沉默再度降臨——
之後不知過了多久。
從會議結束算起，將近過了十個小時。
當等待的感覺，甚至時間的感覺也逐漸麻痹的時候。
——蹬蹬。
燈光關閉的男廁所裏，響起了高跟鞋的聲音。
「我是搖。讓您久等了。」
「……第一次待在廁所裏這麽久，實在有點累人。」
打開門，一名熟悉的女性站在眼前。
「凡事都有第一次。」
帶著製式的笑容，秘書官轉過身去。
「目的地是第四棟的31區域，在那裏搭乘東側的電梯潛入地下。順帶一提，目前的所在地是第二棟的61區域。從第二棟到第四棟是一段不小的路程……我們要用走的哦？」
「多花點時間無妨，請選擇最安全的路徑。」
「當然。我會盡量避開監視攝影機，請依照我走過的路線一路跟上吧。」
搖邁出步伐，眼鏡下的視線充滿覺悟。榭爾提斯也放輕唿吸，緊緊跟在後麵。
﹡
蹬蹬——蹬——
通道上響起腳步聲。時而穿過巨大會議室的內部，時而走上逃生梯。
……比真正的迷宮還要誇張。
……最強的防衛係統，不是警備係統或警衛，而是這裏的構造嗎。
盡量牢記走過的路線。這種想法畢竟還是太天真了。榭爾提斯在心中懊惱道。
「————」
默默走在前頭的搖，在抵達下個路口前忽然停下腳步。
「剛才看你一直迴頭，莫非是提防有人跟蹤我們？」
「不，我留意的人是您。」
她露出不常見的苦笑表情。
「由於腳步聲太安靜，總覺得有點不放心……我穿的是消音長靴，可是耳邊卻隻聽到我自己的腳步聲。」
『這也是護衛的工作之一哦。走路聲音太大，難免會讓護衛對象感到不舒服。』
「啊，別把我的話搶去說。」
『有什麽辦法嘛——再不說說話，伊莉斯都快無聊死了。』
「讓我上了一課呢。不過，還請盡量避免開口。」
她抹去嘴邊的苦笑，從胸前口袋中取出一張眼熟的卡片鑰匙。
「這個路口的盡頭，是前往第四棟的連結通道。那裏是相當於天結宮的機工局，以及分析巫女沁力的沁理局.兩者合而為一的部門……建築物本身可說是一個研究機關。重要性在表麵上更勝其它棟，機密情報卻還不及第一棟到第三棟的總和。」
綠色的緊急照明下，有一扇鋼鐵製的機械門，看上去堅固沉重。若沒有搖的解說，這種壓迫感彷佛有種置身於監獄入口的錯覺。
——檢查卡片偽造……「正常」——
——ic等級確認……「二級」——
——大門開殷。請於二十秒內進入——
偵測到搖的卡片，大門的中央處亮起。彷佛大海裂開般，緊閉的機械門往兩旁緩緩開啟。
「這就是第一區域。31區域就在這棟的內部。」
『可以問個問題嗎？大廳裏拿到的小冊子上，樓層圖並未記載駙區域這個場所才對。』
「您說得對，我們邊走邊說吧。」
她加快了腳步。
「不應存在的『失蹤區域』——廳內的幹部都這麽稱唿。它們分布在這個建築物的各處。地圖上未標示的原因，有單純設計失誤而多出來的空間，或是垃圾集中場……
在這其中，就夾雜著被視為最重要機密，普通職員所不知道的房間。」
「在這一棟裏，就是31區域了？」
「是的。無論哪一棟都有類似的區域，能夠完全掌握的，或許隻有元老院的長老們。我也隻知道幾個而已。」
兩人一路往北前進。
在空無一人的安靜通道上不斷走著。
「事到如今，老實說我真的很意外。」
略微思考對方的言外之意後——
「不是莫妮卡，而是我過來嗎？」
「是的。我賭了一份晚餐，覺得應該是莫妮卡大人……很可惜，還是輸給了伊絲塔大人。」
「……意思是——」
「是的。伊絲塔大人昨天打賭是您，而且還是優米大人親自指定的。不好意思，請問您和伊絲塔大人認識嗎？」
「……應該不認識。」
「是嗎……不，我純粹好奇罷了。」
帶著些許稚氣的笑容。
但僅僅維持了一瞬間，她又忽然停下腳步。
因為——前方出現了一道亮著緊急出口燈的巨大門扉。
「看起來是緊急逃生門。」
「普通的逃生門，會有這麽詭異的認證機器嗎？」
門邊突出的一具小型盒狀機器。
「請想成是一扇旋轉門。若不進行認證，就隻是普通的逃生門，但如果出示職員權限的話，就是一條通往內部電梯的道路。」
——檢查卡片偽造……「正常」——
——ic等級確認……「二級」——
——大門開放。請於二十秒內進入——
門扉後方傳來巨大馬達聲。在此同時，腳下微微晃動，發出物體彼此結合的聲響。
「唿——好了，榭爾提斯大人。」
她盯著自己的卡片好一會，然後遞了過來。
「請拿著這個。」
「……可是，這張卡片鑰匙是搖小姐你的——」
「接下來的電梯限乘一人。而且，必須通過職員認證才能啟動——也就是說，需要我的卡片鑰匙。」
微笑的她行了一禮。
那落寞的動作傳達了一切。她的協助到此為止了。
「我隻能帶您到這裏。這張卡片鑰匙，之後記得還給我哦？」
「……謝謝你。」
握緊卡片鑰匙。
背對躬身致意的搖，榭爾提斯向前走去。
﹡
——眺望著夜空。
透過玻璃材質的透明圓頂，可見夜晚的天球。並非觀賞星星或月亮，隻是有種想要忘掉一切，茫然眺望夜空的心情。
……現在這個時候。
……榭爾提斯應該正在入侵統政廳吧。
「優米大人真是浪漫——您很喜歡這個房間嗎？」
一個無比輕快的柔聲。
貓咪討好的聲音？不，是彷佛母親在哄著孩子般的——
「伊絲塔小姐，您討厭星空？」
「嗯～也不算討厭，隻是不想一直盯著看。與其看星星，我更寧願去看依夏，不然就是善用時間修行。」
伊絲塔拿著一條濕毛巾。剛才見她前往浴室，但幾分鍾後又走了出來。連服裝也還是儀禮服。
……話說迴來，這三天來好像都這個樣子。
「您洗澡很快呢。」
「都是隨便洗一洗的——啊，不過這幾天倒沒洗過澡吧？頂多用濕毛巾擦拭一下身體。」
第一次耳聞。原以為她隻是匆匆淋個浴而已。
「……連洗澡都要忍耐嗎？」
「直到返迴天結宮為止。畢竟敵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
「睡覺也是，您來到這裏後不曾好好睡過吧？」
「是的，所以我很期待迴家呢——想在自己的床上滾來滾去。」
……不是千年獅，隻是個臨時被指派同行的煉護士。
……卻如此重視這項護衛工作？
「覺得很不可思議嗎？老實說，護衛這種工作麻煩得不得了。這並非專指優米大人哦？伊絲塔隻是不想做千年獅的工作，所以才會選擇煉護士的。」
「……頁令人意外。」
有種驚訝大於震撼的感覺。
「既然如此，當初不必接下我的護衛工作……」
巫女的護衛任務，對煉護士來說並無拒絕的權利。但若已有既定行程就可免除，以身體不適為借口的話更加保險。像伊絲塔這樣的護士，應該很清楚這些方法才對。
「這次比較特別。伊絲塔也有自己的考慮。」
她撈起自己的一束頭發，放在手心上。
「也就是另有目的。如果不擔任優米大人的護衛，就很難有機會來到統政廳。話是這麽說，就算真的來到了統政廳，伊絲塔的目的，達成的可能性也還是微乎其微。」
「那是——」
「『秘密』。唯獨這件事，我一直對依夏保密，就連優米大人也不例外……啊啊，不過伊絲塔擔任優米大人的護衛，其實遺有其它的原因哦？」
「我愈來愈搞不懂了。」
腦中一片混亂，優米露出眉頭深鎖的表情。
「也就是說……原本不想擔任巫女的護衛，但伊絲塔小姐另有打算，所以才會來到統政廳？可是，伊絲塔小姐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卻是有其它理由？」
「這個嘛——如果優米大人肯乖乖睡覺，要我透露也無妨哦？」
被說中的優米，整個人不禁後退一步。
因擔心潛入統政廳的榭爾提斯而睡不著。對方想必看出了這一點吧。這位煉護士為何會如此聰明呢？
「……知道了。我會努力入睡的。」
所以，希望她能說清楚。一個擺明不喜歡巫女護衛任務的人，為何會如此用心照顧我？
「這算是一種責任哦。」
煉護士首席的雙唇間，傳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字眼。
「巫女大人，您對目前塔內的護士感到滿意嗎？」
「……咦？」
「伊絲塔一點也不滿意。連成為正護士的依夏也不值得一提。其它人都很弱，實在太弱了。伊絲塔從好幾年前就這麽認為……不過，其中還是有出色的人，例如荷恩或雷奧。」
千年獅第三位，機術裝甲士荷恩·諾瓦。
千年獅第五位，大劍使雷奧·尼斯托裏·歐法。
她所列舉的這些名字，如今都已成為了千年獅。
「伊絲塔還知道另一個人，與這兩人的實力不相上下。雖然身手和情緒波動太大，但幾年內或許有可能成為千年獅。」
是誰呢？在她口中能與這兩人媲美的護士。
「如今會擔任優米大人的護衛，算是對他的一種辯解，有些贖罪的意味。畢竟伊絲塔把麻煩的事情都推給他一個人了。」
「…………」
她所推卸事情的對象。而細心保護我，就等於對那個人的贖罪？
……聽她這麽形容。
……我能想到的隻有——
「伊絲塔小姐，您……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不久後就會知道了。我的目的，時機成熟後自然水落石出。」
她轉過身。
側臉的輪廓，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
聖廊。
眼前這個巨大的房間，也是一條通道。
往下看去，甚至可照出每一根頭發的光滑石地板。天花板裝設了無數個巨大照明，整個房間充滿了刺眼的亮光。
「……好，這下會跑出什麽東西來呢。」
『要是個可愛的女孩子，你打算怎麽辦？』
「免了。在這種地方出現反而可疑…………啊，不過——」
『果然還是女孩子好？』
「如果能溝通的話。」
榭爾提斯緊咬嘴唇，正麵凝視光亮的通道。
——這裏沒人嗎？
留意著四周的動靜，他一步步向前走去。
『樹爾提斯，什麽叫能溝通？和統政廳的人？在這種場合？』
「……搖小姐過來之前，我們不是聊過了？關於優米的事情。」
優米前來拜托，將「米克瓦的紼眼」一事托付給自己。
「隻要找到米克瓦的緋眼，那座浮遊島的謎團就能全離解開對吧？」
『或許吧，包括統政廳的企圖在內。』
「槐政廳以外的對象也能調查嗎？」
『什麽意思？』
「……不，抱歉，我隨口問問而已。」
在錯綜的思考中，唯一令自己掛心的疑問。
「昨天晚上和優米聊過後，我忽然有種想法……這件事情，真的是統政廳主導的嗎？」
在和優米談過之後，第一次能以冷靜的頭腦去重新整理本次事件的情報。
位於統政廳管理區域的浮遊島，設置於島上的研究設施及幽幻種。
「我也如道，統政廳的嫌疑很大。就算現在來看，也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性。」
『剩下的一成呢？』
「……不清楚。不過，統政廳的態度很耐人尋味。會議也就罷了，居然還專程邀請我們到自己的領土上，莫非就這麽有把握嗎？」
統政廳的信心十足。但不知是經過本次的會議後仍有把握隱藏真相，還是另有企圖。
……但這麽一來——
那個名叫瑪哈的黃金術者究竟是誰，其身分就更加撲朔迷離了。
「…………」
『閥於你剛才的問題，隻要指定地點和時間的話，就能搜尋「緋眼」的紀錄，雖然也有可能什麽都沒記錄下來。』
「我知道了，謝謝你。」
總之隻能繼續前進。若未能找到渴求的至寶，迄今的努力將化為泡影……更重要的是，將會辜負優米的期待。
「直直前進？」
『隻有這條路了。就算是陷阱也必須過去。』
寬十公尺左右的通道筆直延伸。
通道兩旁聳立著無數巨大石柱，負責支撐上方的拱形天花板。設計上就仿佛一座神殿的入口。
……這麽大的空間真令人好奇。
僅直線距離或許隻有數百公尺。和搖分開後，搭乘的電梯一路下潛至相當深的地方，給人一種身處在地底大空洞的印象。
「伊莉斯，剛才忘了問，這裏有監視器嗎？」
『據我觀察似乎沒有。這個地方在統政矓內部也隻有少數人知道，為了保密，應該不會留下任何影像數據。』
「是嗎？說得也是。」
這個地方被稱為聖廊。如此重要的場所，在保密的前提下理應無法裝設監視儀器。盡管來到這裏的路上很辛苦，但從現在起隻需一直往前即可。
「……是門。」
提防著四周，就這樣走了幾分鍾後。
一扇有著耀眼的黃銅和銀質雕飾，肅穆莊嚴的大門出現在眼前。
『好像不需要鑰匙之類的東西。』
「了解。看來是一扇普通的雙開門，我可以直接…………」
——有人。
僅站在原地，便足以震懾他人的龐大壓力。自己曾在天結宮體驗過數次，有著絕對存在感的人物所挾帶的氣勢。
……是當時的那家夥。
會議第一天，仿佛籠罩統政廳整個廳舍的氣息。
「伊莉斯，建構劍身。」
他命令機械水晶建構雙劍，自己則目不轉睛凝視前方，鎖定氣息最濃厚的方位。
「有入侵者……真是難得。」
右前方的石柱旁，冷不防冒出一個巨大人影。
不，那不是人影——是遠超出一名成人身高，巨大的金屬製錘矛。棒狀的手柄比成年男性的手臂要粗，就連裝在前端的圓柱式柄頭，也不知榭爾提斯能否以雙手環抱。整體的總重量更是難以想象。
「前方有何秘寶，想必你也很清楚才對。既然如此……」
以武器來說，是過於龐大的不良品。
但這名男性，卻用一隻右手將它輕鬆握起。
「此處開始，為不可侵犯的絕對聖域。特務機關『天之車』成員，『第一』澤道爾，奉守護聖廊之命將你排除——放馬過來吧。」
令榭爾提斯不由得抬頭觀望的壯碩男子。
單薄的黑色內衣上套著灰色長大衣，卻絲毫無法遮掩男子發達的肌肉，使得大衣各處隆起，焦土色的利落短發根根豎立，灰色的眼眸在在展現出其剽悍感。
……這家夥就是聖廊的守護者。
冷汗割過臉頰。
特務機關「天之車」，這便是統政廳所保有的執行部隊……果然藏了這種特務機關嗎？事前隱約想象得到。畢竟黃金若隸屬於藐政廳，自己就很有可能和與其所屬的部隊交手。
……反倒該慶幸瑪哈不在吧？
對方的戰鬥形態很容易想象。不使用任何小伎倆，純粹以自己的實方擊潰對手的原始手法。正因如此，很難采取有效的對策。
這下該如何是好？
先確認澤道爾的行動，再伺機反擊——
「…………」
「…………」
然而，守護者身分的男子卻遲遲沒有動手的跡象，反而帶著期待的目光注視著這邊。
「…………該你了。」
「啊？」
「還不報上名號？」
他揮動超重量的錘矛，對上自己的視線。
「我已報出名字，你卻絕口不提，未免太不解風情。快報上名來。」
「……榭爾提斯。」
『笨蛋，幹嘛說出真名呢？』
「……啊，糟糕——」
在機械水晶提醒下，他不禁叫了出來。若這名男子熟悉天結宮內護士的名字，一定會立刻識破自己的目的和身分。不過——
「是嘛。那麽，榭爾提斯。我必須稱讚，你入侵這個聖廊的身手相當了得。」
……咦？
……他詢問名字的用意，莫非隻為了說這句話？
「而且還看出我的實力，下意識舉起劍來。這點也不簡單。」
「……啊，謝謝誇獎。」
「不過！」
澤道爾的怒吼，撼動了整個聖廊的空氣。
「有我在此，這個聖廊將化為絕對聖域。在過去，我從未放任何一人通過。所以，榭爾提斯——你試著闖闖看吧。隻要能跨越我站立的這條線，就讓你順利通過。」
「……真的？」
「我恪守道義，一生中從未欺騙過任何敵人。」
「…………」
觀察其眼神，可以知道並非謊言。
這名男子若承認失敗，便要讓自己前往「米克瓦的緋眼」所在地。因為他知道，這種不能輸的逆境，是促使自己更加成長的動力。
……糟糕，完全出乎意料。
……這是我最不願碰上的對手。
感受著男子釋放的壓力，榭爾提斯麵露苦笑。
「傷腦筋……若是狡猾難纏的敵人還比較好動手。真想不到，統政廳裏居然藏了你這種人。」
「嗯。不過，你的眼神似乎不這麽認為吧？」
「——
」
「眼中沒有一絲欺瞞。你是基於自己的尊嚴和信念來到這個聖廊，早已存有和我正麵交手的覺悟吧？你的一舉一動都這麽告訴我。」
撼動大氣的一句話。
榭爾提斯默默聽著——然後揚起嘴角。並非剛才的苦笑，而是天結宮的熟人們常見到的孩童般笑容。
……果然沒錯。
……就是這樣才更難動手。
「實在不習慣有人當麵這麽對我說。」
「是嗎？」
「真是的……與其這樣，我還寧願去對付瑪哈。好想換個對手。」
然而，他對瑪哈的名字卻毫無反應。
……不願提到同伴的事情嗎？從這男子的性格來看，也很合理。
「嗯。那麽，我要上了。」
重新架起雙劍的一剎那。
暴風和地鳴同時震撼了聖堂。
震懾。
一股自腦後襲上的沉重壓力。令背部發寒的冷意，連手指也一並僵硬。
……好快！
身體弓屈，幾乎貼上地麵。下一刻，挾帶炮彈艘的氣勢，銀色的錘矛一直線掃過頭頂。巨大的武器掠過榭爾提斯，撞上背後的石柱。
破碎。
令人抬頭仰望的巨大石柱，在錘矛的一擊下化為無數石塊。就像湯匙挖起布丁般輕而易舉。
「反應不錯。」
秘寶的守護者將石柱上的錘矛拔出。之前選在前方十公尺的地點，如今卻悠然站在後方十公尺的位置。
望著破碎不堪的石柱殘塊，榭爾提斯猛然屏息。
……這就是不必安裝監視攝影機的原因嗎。
已經可稱為兵器的大規模破壞，以及異常的機動力。即便想拍攝殲滅敵人的光景，機器也難以在滿是粉塵的環境中運作。
「小心了。」
聲音抵達耳邊時，守護者已不見蹤影。
轟——腳下刮起狂風的澤道爾，龐大的身軀已逼近眼前。若是常人，必定會有種瞬間移動的錯覺。
『榭爾提斯！』
機械水晶出聲警告。
……憑雙劍是擋不住的。
就像用小刀擋下大炮一樣，根本無法彈開。
「——嘖！」
怒號的錘矛揮下。看準其軌道後將身體挪動半步，榭爾提斯鑽入澤道爾的身旁。
「哦？」
守護者微微睜大眼睛。
錘矛刮起的暴風中心處——他貼緊相當於台風眼的澤道爾本人，以確保安全。至於雙劍則另有他用。
唿——吐出一口氣後，他順勢握緊雙劍。
目標是下巴。
以劍身從旁拍彈，震蕩脊椎，使腦神經係統麻痹。無論什麽人，隻要命中必定會失去意識。
……得手了。
配合揮下的錘矛展開反擊，榭爾提斯托起雙劍。時機恰封好處，無法閃躲。帶著這番自信，他以刀背砸向下巴處。在此同時——
鏗——
伴隨沉悶的聲響，冰結晶構成的雙劍被彈開了。
「……什麽？」
不像人體的感覺。是下顎骨？不，不對，是更堅硬強韌的金屬。巨大的鐧鐵塊，或
是更堅固的物體。
「我的聖域術式完美無缺。」
如一根長槍般，澤道爾擊出左肘，
剛才的一擊毫無作用。看準錯愕之餘所暴露的空檔，守護者的反擊直撲榭爾提斯的腹部。
「唔……！」
幹鈞一發之際，他以左肘接下反擊。
劈啪。骨頭傳來的衝擊力令表情扭曲。向上望去，隻見守護者行雲流水般拉近距離，接連揮動錘矛。
噠。
按住麻痹的左肘，榭爾提斯整個人躍起。
緊盯著圓柱狀的錘矛前端，一邊跳至後方的圓柱。待降落在彎曲的圓柱側麵後，再度以三角跳躍的要領飛向天花板。
……他剛剛說聖域術式？
……既然摸不清剛才的防禦手段，隻能先將攻擊手段解除了。
以雙劍砍斷錘矛。
一擊撲空後，澤道爾停止動作。對準其手中的錘矛，榭爾提斯憑借自由落體加速，全力揮出右劍——
「我來接招。」
澤道爾見狀，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收迴錘矛，或是整個掄起。不同於榭爾提斯預測的兩種行動——守護者卻是舉起了自己的手。
「用自己的手臂？」
雙劍無法停下。冰結晶構成的刀刃砍斷壯碩右臂的血腥光景，在腦中瞬間掠過。
匡當————！
迴蕩於聖廊的清脆聲響。
彷佛冰魂製成的手搖鈐，冷冽通透的高音。
「……怎麽會！」
榭爾提斯帶著雙劍，無聲無息著地。他完全說不出話來。雙劍的刀刃並無異常。上麵……連一滴鮮血也未沾上。
全力揮出的雙劍，被男子的手肘完全擋下了。
「唔！」
望著破損的大衣肘部，澤道爾伸出手指摸了摸。大衣的纖維間露出紅銅色的粗臂。其手肘處滲出些許紅色液體。
「憑那種小劍，就想突破我的防禦……？」
「……突破？」
榭爾提斯皺眉。
第二次了。劍上傳來的觸感十分堅硬，並非肌肉或骨頭的硬度所能導致。足更加堅
固的……金剛石？不，不僅如此，硬度已接近冰結晶的程度。
另外，還有對方剛才透露的「術式」兩字。
『應該是沁力，而且是讓物質實體化的禮讚係術式。』
「……和莫妮卡一樣嗎？」
產生帶沁力的白銀結晶，覆蓋在十字棍上並用於戰鬥的莫妮卡。
這名男子恐怕也是如此。不同的是——相較於顯現白銀的莫妮卡，對方並未實體化
特定的物質。
「這麽說，是概念顯現？」
「哦，你了解我的聖域術式？」
澤道爾如細針般瞇起雙眼，表示讚賞。
概念顯現。
對沁力注入想象，藉此實體化物質。不同之處在於想象的方式。這名男子或許並非想象具體的物質，而是帶著「又硬又堅固，無色透明的物體」這種模糊概念來將沁力實體化。
「……除冰結鏡界外還是第一次見到。原來真的存在。」
『是啊，這是非常高難度的技巧。』
概念顯現的代表性例子，正是五名巫女所祈禱的冰結鏡界。
具體上是如何想象，隻有巫女才知情。但這種令「冰結晶」物質實體化的手法，也被視為了概念顯像的運用之一。
『用於戰鬥的術者更是罕見，我過去也隻認識兩人而已。畢竟這是一種很不方便使用的術式。』
在天結宮裏，會使用的人隻有巫女，護士當中並無人使用，是一種逐漸被遺忘的術式。如今所見，它還繼續在統政廳流傳下來。
「也就是聖域守護者之間流傳的秘術嗎。」
「正是如此。但曆代的守護者一樣努力自我鑽研，不過於依賴本術式……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守護者單手舉起大於自己體重的錘矛，將前端指向這邊，如歌詠般告知。
「術式隻是輔助用？」
他輕快跳躍，越過腳下的瓦礫。
『或許吧。盡管發動了概念顯現，耐久力未免太驚人了。僅術式的防禦力根本不足以解釋，唯一的可能就是肉體強度已經鍛煉至極限。』
這名男子的實力不在於聖域術式。
他是力量
的追求者。
擁有先天條件絕佳的軀體卻不自滿，依舊每天毫不鬆懈地鍛錬自己。即便沒有被傳授聖域街式，這名男子無疑也將自行找出替代的方案。
「要上囉。」
『來了。』
機械水晶警告前，榭爾提斯搶先跳向一旁。瞬間做出反應的澤道爾一眼看穿行動，將瓦礫猛踢而來。
「喝！」
榭爾提斯手持雙劍，將無數的瓦礫彈迴。一塊碎成十塊，十塊粉碎成二十塊，挾著機關槍一般的威力襲向澤道爾。但在岩石彈幕之下，守護者仿毫不在乎，繼續加速衝刺。
憑這名男子的防禦力，碎石不但傷不了他，更無法阻止他前進。
……真糟糕。
短暫的對峙中，榭爾提斯理解了一件事。
「吃我一擊吧。」
「休想！」
麵對怒號的錘矛，他收起雙劍專心閃避。就算從錘矛下方鑽人，貼近澤道爾的身子，普通的反擊也無法給予對方傷害。
……就像水和火。
……我跟這家夥太不對盤了。
『正如你是幽幻種的克星，你的克星大概就是這一類的對手吧。不僅無法發揮雙劍的長處，缺點也畢露無遺。』
……這我知道。
雙劍的優勢在於攻擊速度和行雲流水般的連擊。但相較於大劍、斧頭或長槍，射程和威力都低上一截，難以突破這名男子的防禦能力。
『更進一步來說……你的魔笛一樣與聖域術式的沁力相斥。由於雙劍帶有魔笛，碰上沁力障壁後會使得刀口變鈍。』
「一切都糟透了。」
若是千年獅雷奧，就能憑借大劍的破壞力加以對抗。
肌肉和反射神經異於常人的爛，可以在體術方麵和這名男子決一高下。
依夏或吉恩這些人偶使及雙鎗士，麵對此類敵人時或許也可在遠處發動攻擊。不過，條件當然是破壞力必須超出聖域術式的防禦能力。
「原來如此，身手相當出色。」
「廢話少說！」
錘矛自上方砸下，由右至左橫掃，之後斜劈而下。這一連串的攻擊都擊中榭爾提斯的殘影，打碎了背後的石柱。
……砍再多逼也沒意義。
……體力又比不過對方，而且根本沒有時間這樣耗下去。
搖正在地麵上等待。
不如放棄決一勝負的想法，按照澤道爾提出的條件去做。隻要穿過這名男子的錘矛，突破聖廊並抵達「米克瓦的緋眼」的所在處，就算自己獲勝了。
是否該繼續閃避攻擊，等待這名男子不附煩的那一刻？
「尋找破綻。你的臉上是這麽寫的。」
表情剛毅的守護者揚起嘴角。
「我應該說過，我的聖域術式完美無缺。」
錘矛保持高舉的姿勢，正對天花板靜止下來。接觸了上方的亮光後，錘矛的輪廓浮現朦朧的光芒——這道光輝變得愈來愈刺眼。
「我是『第一』澤道爾，意即持單一武器力敵千軍之人。藏於其中的奧秘，也就是——」
……什麽？
錘矛的周圍，空氣如海市唇樓般晃動。
光和空氣構成一道漩渦。
『以聖域術式強化錘矛？榭爾提斯，快躲開！』
一切都發生在同一刻。
澤道爾拋出錘矛，以及榭爾提斯移動身子。
「獨一無二的聖彈。」
無風無聲，卻有著壓倒性力學能量的波動。
它一口氣貫穿榭爾提斯身後的數根圓柱，一並破壞了聳立於一網部的牆壁。足以撼動整個聖廊的巨大破壞引發第二波衝擊，僅暴風及轟隆聲便彷佛要將人刮飛。
「……這是什麽威力？」
斜眼望著開了一個大洞的聖廊牆壁，榭爾提斯茫然念道。
「別躲開，正麵接下吧。」
「才不要。」
他斷然搖頭。
……不過，這是什麽感覺？
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不知該說是冷顫或是違和感——當初和瑪哈戰鬥時的那腔毛骨悚然感覺，在這場戰鬥中卻遲遲未出現。
這名男子無疑十分強悍。但其實力與本質，怎麽都無法和瑪哈聯想起來。換個較簡單的說法，就是根本不像瑪哈的同伴。
……而且，澤道爾剛才所說的那句話，就彷佛是——
「嗯，既然如此——」
「等一下。」
他唿喚一聲，製止從瓦礫中拔出錘矛的守護者。
「我有事情想問你。你剛才稱自己為『第一』對吧？」
「沒錯。」
守護者抬頭挺胸，彷佛很欣賞這個問題。
「我們『天之車』，是分別配置在統政廳各重點位置的特務機關。在任何場合下都可破例行使武力，並根據使用的武器賦予稱號。」
「根據使用的武器……這麽說，所謂的『第一』並非獨自一人守護聖廊，而是使用一根錘矛戰鬥的意思？」
「嗯。其餘的『第七』和『第九』也一樣，各自使用符合稱號數字的武器——……」
這句話未能說完。
男子彷佛察覺到，自己透露了不該說的機密事項。
「說得太多了。別再廢話。」
「……也罷。我想問的是另外一件事。」
想知道的隻有一點。
統政廳的「天之車」，其稱號是以數字來命名。但襲擊天結宮的瑪哈卻是「黃金」，稱號是色彩。換而言之——
「這麽說，你的同伴中並沒有名叫『黃金』的人……是嗎？ 」
「沒有。」
其迴答充滿了自信。
「統政廳的特務機關，隻有我們三人組成的『天之車』。因此有著絕對的地位和榮耀，奉命把守著包括聖廊在內的重要據點。」
「換句話說，也不會被派到統政廳以外的地方？」
「不可能。我們的使命是『絕對聖域』，僅負責排除入侵者。」
…………
……原來是這麽迴事。
糾結在一起的思緒終於厘清。混沌至極的黑暗中射進光明，得以窺見藏於其中的另一個真相。
「他們並不否認研究所的存在，而聲稱那是已經廢棄不用的地質研究所，所以領空圖上也未記載。」
「最後反過來要求我們……針對天結宮的飛空艇最近私自進入統政廳的浮遊島一事做出正式說明。」
昨天夜裏，哭泣的優米前來拜訪自己，然後這麽告知。
關於浮遊島上隱藏的研究所，統政廳先是承認其存在，另一方麵又指出天結宮有入侵領土的嫌疑。
至於天結宮也一樣。隻是並未直接以公支告知，而是試圖從統政廳的組織中找出「黃金的瑪哈」所在處。
——兩個機關彼此質疑對方，又同時主張自己毫不知隋。
如此下來，必定是其中一方，或是雙方都在說謊。
……不過，我怎麽也無法理解。
……因為這名男子並不像在說謊。
既然如此——
假如天結宮和統政廳的主張都是正確的話……？
「……對啊。」
「嗯？」
踏入聖廊的那一刻，腦中揮之不去的疑惑。
「澤道爾，我錯了。」
「你是說自己不該入侵這個聖廊？」
「不，這一切都是精心安排過的。天結宮和統政廳都被設計了。」
他斷然搖頭。
「除天結宮及統政廳之外，還存在著未知的第三機關。」
這麽一來，一切的疑問都能解釋了。
「……你在說什麽？」
「你們廢棄的研究所，有人將它偷偷改裝，用於進行某種目的。更巧妙的是，對方也準備了類似天結宮設計的飛空艇。」
自己和優米都認定那是統政廳的詭辯。然而，若所謂出入浮遊島的飛空艇，其實是被偽裝成天結宮樣式的飛空艇的話？
統政廳自然會懷疑天結宮。
而天結宮同樣也對管理浮遊島的統政廳抱持不信任態度。
沒錯，一切就如某人策劃的那樣。
「這場會議也是。如果就這樣發展下去，雙方隻會交涉破裂，以天結宮和統政廳加深彼此的不信任收場。這就是他們的計劃。」
十之八九會演變至此。
「然而，他們有一點並未算到，就是我們在這裏碰麵了。」
隸屬於兩個機關的兩人，在會議之外的接觸。
而且是在戰鬥中進行的對話。
「若不是像現在這樣，和隸屬於統政廳特務機關的你碰麵.我就不可能獲得這些情報。既不清楚『天之車』的存在，也永遠無法得知擊潰天結宮部隊的『瑪哈』不屬於統政廳的事實。」
「……但是，那又如何？」
澤道爾的表情不變。
「無論誰都一樣。我的任務隻是排除這個聖廊的入侵者。那個人就是你，這點不會錯吧？」
「的確。」
他按捺著內心的苦笑。雖說為了得知真相，自己畢竟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入侵者。從澤道爾的角度來看，要對付的隻有自己一個人。
「既然如此——」
「所以我選擇逃走。」
「……什麽？」
鋼鐵般的表情第一次顯露慌張。看準了這一瞬間的心理波動，榭爾提斯用左劍貼地橫掃。
狂風。
地板堆積的沙土漫天揚起，整個聖廊充斥著煙霧。
「障眼法？」
無視於背後傳來的怒吼。
在能見度等於零的視野中，榭爾提斯悄悄奔向了電梯。
5
天結宮兩百八十八層。
星光照入昏暗的通道。在安靜無聲的巫女專用樓層裏，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女正悠哉地走著。
「喂——梅玫兒，起床囉——好像有份緊急文件哦。」
她按了好幾次門鈴，但卻毫無反應。
……現在是淩晨三點，應該還在唿唿大睡吧？
爛改變心意，準備握緊拳頭直接敲門時——
「怎麽迴事，爛？不是還有三十分鍾才晨間修行嗎？」
門微微開敢，睡眼惺忪的巫女從中探出頭來。
頭發亂翹，聲音比平時拉得更長，看不出一絲的威嚴。
服裝也是，穿著一件帶有褶邊及蕾絲，隱約暴露出底下內衣的半透明性感睡衣。
「……你這副模樣千萬別讓別人看見。巫女的威嚴會掃地的。」
「別擔心別擔心，有什麽事嗎？找我的緊急聯絡？」
雙眼迷蒙的她接過文件。
撐起半開的眼皮默默看完後——
「……哦。」
翡翠色的雙眸忽然睜開，亮麗的嘴唇呈新月狀揚起。
「那是什麽？」
「是優米傳來的。內容很長又加密過，我直接翻出來吧……『救命，梅玫兒！和統政廳的會議一直沒有進展，我的壓力好大！再這樣下去，完全沒辦法提到幽幻種的事情！還有，我拜托了青梅竹馬，請他潛入統政廳的中樞。如今他迴來報告……結果居然大大出乎意料，完全不知所措！』大概就是這樣吧。」
「……翻譯的方式很有問題呢。」
盡管很流暢，但從另類的角度來看，卻很難聽得懂。
「這可是佳譯哦？那麽我繼續下去……『據我的青梅竹馬說，我們視為敵人的統政廳很有可能不是真正的敵人。必須假設統政廳之外還有其它組織在暗中活動。我一開始也不相信，但伊莉斯也持相同意見……不過這樣一來，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呢？』好，到此結束。」
感想如何？
被梅玫兒這麽直直注視，爛苦著臉抓抓頭。
「嗯……據剛才聽來，他們在統政廳似乎潛入了危險的場所？」
「好像是。我們的情報員也在那裏，沒有什麽不可能的。」
「不過，再怎麽說也太大膽了吧？優米還真敢下命令。總覺得不符她的性格。」
「她不會這麽做的。」
「……你說什麽？」
爛不禁反問。
「我是說——她不可能主動下達這種荒唐的命令。全部是因為我給煉護士首席出了餿主意。『如果會議遲遲沒有進展，你就自行判斷要如何幫優米一把。隻要能改變現狀，手段激烈一點也無妨』。當初是這麽吩咐的。」
「啊啊，伊絲塔也去了呢。那個扮豬吃老虎的家夥真有一套——」
「好像是。入侵統政廳中樞……嗯，不這麽做就無法改變局麵吧。很正確的判斷。」
盯著文字內容的巫女微笑道。
「爛，用我的名義發一封電子文件給優米。用公文的形式。」
公文？
這麽一來，內容將不設防，在統政廳的終端上也可瀏覽。
「沒關係，就是要這樣。表麵上是寄給優米，順便也讓統政廳看個清楚。」
深知這一點的梅玫兒，壓低聲音念道：
「……當初就隱約感覺到，會有這種狀況了。」
前往統政廳的當日，那天早上的對話。
『優米，千萬謹記在心哦？你現在要前往的地方，不知會隱藏著什麽樣的危險。』
『……你是說統政廳嗎？』
『不，不是那裏。是統政廳以外的危險。』
「…………」
「嗯，梅玫兒你怎麽了？正在想內容嗎？」
「是啊。該說什麽才好呢。」
用手梳理著淩亂的頭發，梅玫兒迅速拭去嘴邊的笑意。
「就一句話：『今天——會議的最後一天要多加小心。』那麽，麻煩你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