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陸，雲京城。
城外郊野的青草，在初冬寒風裏微微泛黃，野地上小樹的葉片早已經在秋日裏掉光，隻剩下幾隻烏鴉立在枝頭。
城郊一角，便是亂葬崗。
在這裏葬身的，都是無親無故、無家無業的人，他們死後無人收屍，隻能由衙門統一拉到義莊，由義莊裏的人隨意安葬，他們沒有名字、沒有身份，當然更不會有牌匾，墳頭隻會寫上一句，這是哪一年幾月幾日下葬的死者。
所以，這片亂葬崗裏不會有人來祭拜。
但今天，一個祭拜者出現了。
這是一個看著年紀不大的少女，她穿著名貴的裘服，一頭黑發散落披在肩頭，手裏挎著一個籃子，裏麵裝著吃喝祭品，腳步沉重地來到了此地。她的眼鏡圓圓的，這讓她雖然臉色陰沉低落，但看上去還是有些可愛。
這少女，正是李乘空的小徒弟李小心。
她毫不在意亂葬崗髒亂的環境會不會讓自己名貴雪白的裘衣毀壞，也不在意雙腳上的繡鞋會不會在泥地中踩髒，大步穿梭在一個又一個土墳包中。
終於，她停了下來。
在她麵前的，是一個十分普通、普通到毫不起眼的土墳包，墳頭的木牌上，寫著“明旭十九年三月二十八”，那是這座墳的主人下葬之日。
李小心的臉蛋在寒風中有些微紅，眼眶也有些微紅。
她蹲下身，將籃子裏的祭品一一擺出，放在了墳前。
天空中呀呀地飛來了幾隻膽大的烏鴉，它們在這一帶囂張慣了，根本不怕人，看到李小心擺出的祭品，毫不猶豫地便飛了過來，擺出了俯衝的姿勢，想要搶奪那些食物。
李小心眼中殺過一絲殺意，淡淡的符文在她眼中浮現，手指也抬了起來，在空氣中劃過。
下一秒，天空中的幾隻烏鴉嗚哇地痛苦嚎叫起來，隨後它們的翅膀哢哢折斷，折斷的翅膀與羽毛繞住了它們自己的脖子，在它們跌落在地之前，便已經將它們的脖子扭斷。
“對幾隻烏鴉下手，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時，一個平淡又有些悵然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
李小心迴過頭。
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正是她的二師姐與三師兄，容倩和譚山河。
譚山河沒有坐他的輪椅，而是在容倩的攙扶下，手中拄著拐杖，艱難地走了過來。
“師兄，師姐。”李小心語氣低沉而無力：“你們怎麽來了？”
“今日是師尊的誕辰，我們當然要來。”容倩同樣語氣低沉，情緒非常低落。
李小心看了一眼那墳包，眼神變得非常複雜。
“師尊根本不是人，他才沒有什麽誕辰。”她說道：“他隻是一個在屍體上重生的靈魂，所謂的誕辰，不過是拿來騙我們的東西。我來這裏才不是因為什麽誕辰，我隻是想來。”
譚山河歎了口氣，容倩則是皺起了眉頭：“小師妹，啟萬裏他們那些人說的鬼話，你也相信？”
“我為什麽不信？”
李小心嘲諷似地說道：“大師兄是什麽人，你們不知道嗎？他怎麽死的，還用我說嗎？那個潘大榕一字一句交待出來的話，你們沒有聽到嗎？那些東西，你們能否認嗎？”
“那你何必還來師尊這裏？”容倩咬著嘴唇。
李小心不去看她，低著腦袋，說道：“他都魂飛魄散了，反正也吃不了祭品，墳裏也沒有屍骨，隻有幾件破衣服，我就是想來氣一氣他，告訴他你想吃也吃不到這些東西了，不行嗎？”
譚山河又歎了口氣：“小心啊，你這又是何必。”
“我和你們不一樣。我隻和大師兄一樣。”李小心眼眶紅紅地說道：“我們兩個，是他養大的！他教我們做人、教我們做事，我們都知道他不是什麽絕對的好人，但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底線、就是誠信，這是他教我們的！不能背叛生意夥伴，隻要還是夥伴，就不能背後捅刀，就算要捅刀，也得等合同到期，這是他教的！”
譚山河搖了搖頭，容倩的聲音也軟了下來：“小師妹，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
李小心說道：“半年了，我想通了。”
譚山河瞳孔一凝：“你是說，那個白其雨的提議？”
“那不是白其雨的提議，是啟萬裏的提議。”李小心眼睛直直地看著麵前那些祭品，說道：“我和他們在餘海談過一次，你們不知道。”
容倩與譚山河臉色又是微微一變。
沉默了一會兒後，李小心站了起來，她仰起頭，看著自己的師兄和師姐，說道：“我要把懸空閣做下去。”
“但是……你。”她指著譚山河，說道：“你不能留下。”
譚山河苦笑一聲，說道：“好。”
隨後，李小心又看向了容倩。
容倩平靜地以目相對，說道：“啟萬裏畢竟是殺了師尊的人，你要把懸空閣做成他的工具，我一定會走。”
“那你就走吧。”李小心也很平靜，眼眶中卻不知不覺淌下了一滴淚水：“走了以後就不要再迴來了。”
容倩看著這個在自己照料與關心下長大的少女仰著倔強的臉，任由眼淚滑落卻麵無表情的樣子，心中一酸，輕歎道：“你將來自己小心。”
譚山河也對著李小心微微點頭道：“再見了，小師妹。”
道別之後，容倩攙扶著腳步蹣跚的譚山河，緩緩轉身離去。
李小心卻沒有走，仍然留在原地，對著那墳包發呆。
忽然，一陣微風掀起了她的劉海。
啟萬裏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
“是你。”李小心神情極為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啟萬裏臉色平靜地說道：“我剛剛從南大陸過來，知道你在這裏，專程來找你的。”
李小心不再看他，望向了墳頭木牌上的那一行小字，略帶譏嘲地說道：“我還以為你是來祭拜他的呢。”
啟萬裏雙手插在褲兜裏，笑了笑：“祭拜就不必了，畢竟是我親手毀了他的夢想和生命。”
“你能和我說說，他的夢想嗎？”李小心麵無表情地問道。
啟萬裏挑了挑眉，說道：“他想拯救世界。”
“切。”李小心露出了不屑的表情：“拯救世界？這種口號連大師兄都不敢喊。真沒意思，我還以為是什麽有意思的夢想呢。”
啟萬裏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後，說道：“行了，我是來找你說正事的。”
“你說。”
“我知道，你剛剛已經下定決心，要把懸空閣繼續做下去了。”他說道：“所以，我給你列了一個大概的計劃表，希望你可以把未來的發展路線按這個計劃做下去。”
說罷，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張折疊了好幾遍、皺巴巴的紙遞了過去。
李小心接到了手中，也沒翻開看，隻是微嘲地說道：“容倩說未來的懸空閣是你的工具，還真沒說錯。”
“不，她說錯了。”
啟萬裏微笑道：“我以後不會再管懸空閣了。至於這個計劃表，不是為了命令你做什麽事，而是把我認為一家天下最大商會可以做到的、做好的事按計劃列了出來。”
李小心微微一怔，她翻開手裏那張紙，發現上麵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表格，分別列了一些時間段和要做的事。
“為南大陸武神殿提供資金與物資幫助，助他們驅逐怪物。”
“幫助武神殿在南大陸上建立更多的城市。”
“大力發展文化與藝術產業。”
“布局神力泛用化工具，圖紙在……”
李小心抬起頭，微驚地看向了啟萬裏。
啟萬裏笑了笑，說道：“其實，我和李乘空的想法是一樣的，這個世界可以更好。隻不過，他選擇的方式我不能接受。”
“我不懂……”李小心揚起了手中的紙，臉上寫滿了疑惑：“這些事，到底有什麽意義？你說這些事可以讓懸空閣做得更大更好，但是我不懂。”
“你慢慢會懂的。”啟萬裏說道：“世界是無數人的世界，想要讓世界變得更好，需要所有人一起出力。而世界變好了，生意才會更好做。”
“好好做吧，有什麽問題，就寫信到逍遙書院，其雨會幫你想辦法解決的。”
“記住，你做的事，是未來真正的希望。”
說完，他便轉過身，邁步離去。
李小心若有所思，低頭捏著那張紙。
啟萬裏悠然穿過了亂葬崗，在前方數百米處的城效草地上，白其雨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那裏，她一身白裙在風中輕飛揚。
“聊完了？”
待他走近，白其雨輕聲問道。
“嗯。”啟萬裏牽住了她的手，說道：“走走吧。”
兩人並肩攜手在京城城郊草地上散起了步，卻都沒說什麽話。
走了許久，直到日落月升，白其雨才終於緩緩開口問道：“離開前，要不要和我去一趟星辰樓？”
“去看看吧。”
啟萬裏仰望著星空，說道：“而且，我也需要看一眼現在在樊見雪手裏的玄謎神石。”
“你都已經這個境界了，還需要再看嗎？”白其雨同樣仰望向星空。
“那是一塊很重要的拚圖。”啟萬裏笑道。
城外郊野的青草，在初冬寒風裏微微泛黃，野地上小樹的葉片早已經在秋日裏掉光，隻剩下幾隻烏鴉立在枝頭。
城郊一角，便是亂葬崗。
在這裏葬身的，都是無親無故、無家無業的人，他們死後無人收屍，隻能由衙門統一拉到義莊，由義莊裏的人隨意安葬，他們沒有名字、沒有身份，當然更不會有牌匾，墳頭隻會寫上一句，這是哪一年幾月幾日下葬的死者。
所以，這片亂葬崗裏不會有人來祭拜。
但今天，一個祭拜者出現了。
這是一個看著年紀不大的少女，她穿著名貴的裘服，一頭黑發散落披在肩頭，手裏挎著一個籃子，裏麵裝著吃喝祭品，腳步沉重地來到了此地。她的眼鏡圓圓的，這讓她雖然臉色陰沉低落，但看上去還是有些可愛。
這少女，正是李乘空的小徒弟李小心。
她毫不在意亂葬崗髒亂的環境會不會讓自己名貴雪白的裘衣毀壞，也不在意雙腳上的繡鞋會不會在泥地中踩髒，大步穿梭在一個又一個土墳包中。
終於，她停了下來。
在她麵前的，是一個十分普通、普通到毫不起眼的土墳包，墳頭的木牌上，寫著“明旭十九年三月二十八”，那是這座墳的主人下葬之日。
李小心的臉蛋在寒風中有些微紅，眼眶也有些微紅。
她蹲下身，將籃子裏的祭品一一擺出，放在了墳前。
天空中呀呀地飛來了幾隻膽大的烏鴉，它們在這一帶囂張慣了，根本不怕人，看到李小心擺出的祭品，毫不猶豫地便飛了過來，擺出了俯衝的姿勢，想要搶奪那些食物。
李小心眼中殺過一絲殺意，淡淡的符文在她眼中浮現，手指也抬了起來，在空氣中劃過。
下一秒，天空中的幾隻烏鴉嗚哇地痛苦嚎叫起來，隨後它們的翅膀哢哢折斷，折斷的翅膀與羽毛繞住了它們自己的脖子，在它們跌落在地之前，便已經將它們的脖子扭斷。
“對幾隻烏鴉下手，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時，一個平淡又有些悵然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
李小心迴過頭。
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正是她的二師姐與三師兄，容倩和譚山河。
譚山河沒有坐他的輪椅，而是在容倩的攙扶下，手中拄著拐杖，艱難地走了過來。
“師兄，師姐。”李小心語氣低沉而無力：“你們怎麽來了？”
“今日是師尊的誕辰，我們當然要來。”容倩同樣語氣低沉，情緒非常低落。
李小心看了一眼那墳包，眼神變得非常複雜。
“師尊根本不是人，他才沒有什麽誕辰。”她說道：“他隻是一個在屍體上重生的靈魂，所謂的誕辰，不過是拿來騙我們的東西。我來這裏才不是因為什麽誕辰，我隻是想來。”
譚山河歎了口氣，容倩則是皺起了眉頭：“小師妹，啟萬裏他們那些人說的鬼話，你也相信？”
“我為什麽不信？”
李小心嘲諷似地說道：“大師兄是什麽人，你們不知道嗎？他怎麽死的，還用我說嗎？那個潘大榕一字一句交待出來的話，你們沒有聽到嗎？那些東西，你們能否認嗎？”
“那你何必還來師尊這裏？”容倩咬著嘴唇。
李小心不去看她，低著腦袋，說道：“他都魂飛魄散了，反正也吃不了祭品，墳裏也沒有屍骨，隻有幾件破衣服，我就是想來氣一氣他，告訴他你想吃也吃不到這些東西了，不行嗎？”
譚山河又歎了口氣：“小心啊，你這又是何必。”
“我和你們不一樣。我隻和大師兄一樣。”李小心眼眶紅紅地說道：“我們兩個，是他養大的！他教我們做人、教我們做事，我們都知道他不是什麽絕對的好人，但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底線、就是誠信，這是他教我們的！不能背叛生意夥伴，隻要還是夥伴，就不能背後捅刀，就算要捅刀，也得等合同到期，這是他教的！”
譚山河搖了搖頭，容倩的聲音也軟了下來：“小師妹，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
李小心說道：“半年了，我想通了。”
譚山河瞳孔一凝：“你是說，那個白其雨的提議？”
“那不是白其雨的提議，是啟萬裏的提議。”李小心眼睛直直地看著麵前那些祭品，說道：“我和他們在餘海談過一次，你們不知道。”
容倩與譚山河臉色又是微微一變。
沉默了一會兒後，李小心站了起來，她仰起頭，看著自己的師兄和師姐，說道：“我要把懸空閣做下去。”
“但是……你。”她指著譚山河，說道：“你不能留下。”
譚山河苦笑一聲，說道：“好。”
隨後，李小心又看向了容倩。
容倩平靜地以目相對，說道：“啟萬裏畢竟是殺了師尊的人，你要把懸空閣做成他的工具，我一定會走。”
“那你就走吧。”李小心也很平靜，眼眶中卻不知不覺淌下了一滴淚水：“走了以後就不要再迴來了。”
容倩看著這個在自己照料與關心下長大的少女仰著倔強的臉，任由眼淚滑落卻麵無表情的樣子，心中一酸，輕歎道：“你將來自己小心。”
譚山河也對著李小心微微點頭道：“再見了，小師妹。”
道別之後，容倩攙扶著腳步蹣跚的譚山河，緩緩轉身離去。
李小心卻沒有走，仍然留在原地，對著那墳包發呆。
忽然，一陣微風掀起了她的劉海。
啟萬裏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
“是你。”李小心神情極為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啟萬裏臉色平靜地說道：“我剛剛從南大陸過來，知道你在這裏，專程來找你的。”
李小心不再看他，望向了墳頭木牌上的那一行小字，略帶譏嘲地說道：“我還以為你是來祭拜他的呢。”
啟萬裏雙手插在褲兜裏，笑了笑：“祭拜就不必了，畢竟是我親手毀了他的夢想和生命。”
“你能和我說說，他的夢想嗎？”李小心麵無表情地問道。
啟萬裏挑了挑眉，說道：“他想拯救世界。”
“切。”李小心露出了不屑的表情：“拯救世界？這種口號連大師兄都不敢喊。真沒意思，我還以為是什麽有意思的夢想呢。”
啟萬裏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後，說道：“行了，我是來找你說正事的。”
“你說。”
“我知道，你剛剛已經下定決心，要把懸空閣繼續做下去了。”他說道：“所以，我給你列了一個大概的計劃表，希望你可以把未來的發展路線按這個計劃做下去。”
說罷，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張折疊了好幾遍、皺巴巴的紙遞了過去。
李小心接到了手中，也沒翻開看，隻是微嘲地說道：“容倩說未來的懸空閣是你的工具，還真沒說錯。”
“不，她說錯了。”
啟萬裏微笑道：“我以後不會再管懸空閣了。至於這個計劃表，不是為了命令你做什麽事，而是把我認為一家天下最大商會可以做到的、做好的事按計劃列了出來。”
李小心微微一怔，她翻開手裏那張紙，發現上麵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表格，分別列了一些時間段和要做的事。
“為南大陸武神殿提供資金與物資幫助，助他們驅逐怪物。”
“幫助武神殿在南大陸上建立更多的城市。”
“大力發展文化與藝術產業。”
“布局神力泛用化工具，圖紙在……”
李小心抬起頭，微驚地看向了啟萬裏。
啟萬裏笑了笑，說道：“其實，我和李乘空的想法是一樣的，這個世界可以更好。隻不過，他選擇的方式我不能接受。”
“我不懂……”李小心揚起了手中的紙，臉上寫滿了疑惑：“這些事，到底有什麽意義？你說這些事可以讓懸空閣做得更大更好，但是我不懂。”
“你慢慢會懂的。”啟萬裏說道：“世界是無數人的世界，想要讓世界變得更好，需要所有人一起出力。而世界變好了，生意才會更好做。”
“好好做吧，有什麽問題，就寫信到逍遙書院，其雨會幫你想辦法解決的。”
“記住，你做的事，是未來真正的希望。”
說完，他便轉過身，邁步離去。
李小心若有所思，低頭捏著那張紙。
啟萬裏悠然穿過了亂葬崗，在前方數百米處的城效草地上，白其雨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那裏，她一身白裙在風中輕飛揚。
“聊完了？”
待他走近，白其雨輕聲問道。
“嗯。”啟萬裏牽住了她的手，說道：“走走吧。”
兩人並肩攜手在京城城郊草地上散起了步，卻都沒說什麽話。
走了許久，直到日落月升，白其雨才終於緩緩開口問道：“離開前，要不要和我去一趟星辰樓？”
“去看看吧。”
啟萬裏仰望著星空，說道：“而且，我也需要看一眼現在在樊見雪手裏的玄謎神石。”
“你都已經這個境界了，還需要再看嗎？”白其雨同樣仰望向星空。
“那是一塊很重要的拚圖。”啟萬裏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