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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時間:2013-05-18


    儀鳳三年七月二十一日,高宗下詔調致仕大臣劉仁軌再次出山,入政事堂任宰輔,主持審理蔡州一案,並以劉禕之副之,限時一月。此詔書一出,流言不單不曾消減,反倒是愈演愈烈了起來,各種版本哄傳四方,攪得滿朝野不得安寧,待得劉仁軌於七月二十五日急趕至京時,人心已是一派紛亂,誰都不知曉這朝局的走向將會是如何。


    如何?其實並不會如何,哪怕外頭流言再多,李顯都始終穩坐釣魚台,隻因他很清楚高宗要的是甚,絕不是整出個驚天的響動來破壞朝局的穩定,要的隻是對天下人有個交代罷了,既如此,事情就斷不會搞得過大,毫無疑問,劉仁軌必會得到高宗的提點,行起事來麽,也就不會有甚太出格的舉措,當然了,劉仁軌要想順利完成這麽個棘手的差使,關鍵不在其本人,也不在武後處,而是在李顯的身上,一句話,此案沒有李顯的首肯,那是斷然平息不下來的,旁的不說,光是大角宮那檔事,就足夠劉仁軌去忙乎的了。


    李顯雖是不曾去管外頭的流言,可也並非閑著沒事做,實際上,在劉仁軌到來之前的這幾日,李顯始終在與張柬之推演著大角宮那檔事兒——蔡州一案雖轟動,可那不是重點,隻因所有的線索早已都被抹去了,不止是李顯這頭手尾處理得極為幹淨,劉達銘與李純這兩冤大頭也動了不少的手腳,無論是誰去查案,都不可能得到甚有價值的線索,至於破案,那不過是浮雲罷了,完全沒可能的事兒。


    從本心上來說,李顯是很想一舉將大角宮那幫混球一鍋端了去的,難得有個操作的機會,要說不心動,那絕對是假話,隻是說到具體的可能性有多大,卻是不好說了,哪怕李顯與張柬之反複推演了十數次,卻依舊不敢言必勝,沒錯,李顯手中是有些證據,人證物證都不缺,真要拿出來指證大角宮諸般人等的身份,確實能派得上用場,問題是武後那頭同樣也能炮製出一大堆的偽證,彼此攻伐之下,最終還是得將官司打到高宗處,如此一來,等於是繞了一大圈子,卻平白做了無用之功,理由很簡單,高宗要求穩,就不會故意去生事,最多就是各打五十大板,將大角宮諸人趕出宮去,卻不太可能對大角宮諸人下狠手,而這,顯然不太合李顯的戰略意圖。


    總而言之,一句話,真正收拾清虛等人的時機還不成熟,與其讓這幫武功高強的亡命匪徒潛入暗中,還不如任其處在宮中那等明處,將來真要動手時,也方便上不少,當然了,按兵不動並不意味著不在此事上施壓,不止是要給武後一點顏色看看,更為要緊的是李顯打算以此事來拉住劉仁軌這個大多情形下處於中立的宰輔老臣,很顯然,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兒,概因劉仁軌其人文才武略皆出類拔萃,為人又方正嚴明,盡管內心深處是向著李顯,也沒少暗中幫襯過李顯,前番更是因幫襯李顯而深深得罪了武後,導致被致仕之結局,但,這對於李顯來說,還不夠,隻因李顯要的是其在政事堂裏充當自己的喉舌,就有若當初的樂彥瑋一般。


    按說,如今政事堂七大宰輔裏,除了賈朝隱與李貞之外,其餘人等大多是向著李顯的,可問題是裴行儉等人都是忠臣,他們真正忠於的人是高宗,而並非李顯,這就導致了李顯無法在政事堂裏取得真正的優勢,手腳難以真正施展開來,尤其是在武後與李貞有可能徹底合流的情況下,在政事堂裏有沒有一個真正的支持者就顯得尤為的關鍵,而比較過諸般人等的性格之後,李顯最終還是將目標落在了劉仁軌的身上,隻因其相較於其餘諸宰輔來說,他更為好名,尤其是身後之令名,這一點從前世那會兒其盡管極度不喜武後的專權,卻還是竭盡全力地為其做事便可看出一斑。


    拉攏人,尤其是拉攏似劉仁軌這等在朝在野都有著極大名聲的重臣,那絕對是件技術活兒,不僅需要籌碼與技巧,更得有耐心,這三者李顯都不缺,自是不會貿貿然地胡亂出手,而是在東宮裏坐等著劉仁軌自己找上門來——朝野間關於大角觀人等之身份的流言有一大半是李顯派人放出去的,蔡州一案的所謂“真相”之說法也有近半是出自“鳴鏑”之手筆,要的便是給劉仁軌製造足夠的壓力,效果麽,顯然不錯,這不,劉仁軌到京才兩日,便已是坐不住了,一大早地便趕到了東宮門外,要求覲見李顯。


    李顯等的便是劉仁軌的上門,自然不會不見,但卻並不曾表現出太過的熱情,既沒有出宮相迎,也沒有降階恭候,而是獨自一人端坐在寬敞的書房中,神情肅然地等候著劉仁軌的到來。


    “老臣叩見太子殿下。”


    一見到李顯擺出了單獨奏對的陣勢,由高邈陪同著走將進來的劉仁軌先是一愣,可很快便迴過了神來,緊趕著搶到文案前,恭恭敬敬地大禮參拜不已。


    “免了,劉相且請入座罷。”


    李顯無甚表情地叫了起,指點了一下幾子的對麵,示意劉仁軌自行落座,而後拿起剛燒開沒多久的茶壺,親手斟滿了一碗,遞到了劉仁軌的麵前。


    “多謝太子殿下厚賜,老臣愧受了。”


    李顯乃是半君,他親手斟茶可是極高的待遇,劉仁軌自不敢辭,緊趕著躬身遜謝了一句道。


    “劉相不必客氣,請用茶。”


    李顯明知劉仁軌為何而來,可就是不問,隻是微微一笑,端起了茶碗,朝著劉仁軌比劃了一下,而後,也沒管劉仁軌是怎個表情,便即微閉著雙眼,慢條斯理地品起了茶來。


    劉仁軌能出將而入相,自非尋常之人,盡管心中有所牽掛,可宰輔之氣度卻是從容淡定得很,也沒急著開口,同樣微微一笑,端起茶碗,細細地品著茶,宛若此來就是專程來與李顯品茶一般。


    “劉相,這茶如何哉?”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一盞茶總算是飲盡了,李顯雙眼一睜,似笑非笑地看著劉仁軌,一派隨意狀地問了一句道。


    “好茶,甘而不澀,入喉而唇齒留香,當真是好茶,該是雨前龍井,煮的是無根之水,好茶!”


    劉仁軌也是好茶之人,平生愛好不多,唯茶之一道為最,點評起來,自是分外到位。


    “劉相果真是識貨之人,茶者,生於山野林間,本無所謂好與壞,唯飲者留其名也,遇之品茗高手,那便是絕世好茶,若遇俗人,不過解渴之牛飲也,劉相以為然否?”


    評茶不過是表象,李顯真正要表達的卻是延攬之意,隻是說話的技巧卻是十足十,從茶本身說起,隻一轉便轉到了君臣際遇上頭。


    “殿下於茶道精研之深,老臣萬分不及也,慚愧,慚愧。”


    李顯話裏的意思已是表達得極為的明顯了,以劉仁軌的智商,又怎可能聽不出那弦外之音,心裏頭不禁打了個突,臉上的笑容也為之微微一僵,可反應卻是不慢,笑嗬嗬地迴了句無甚營養的廢話,並不肯輕易入了李顯的彀中。


    “精研麽?實談不上,不過是被逼無奈之舉罷了。”


    李顯既挑起了話題,又怎可能被劉仁軌打太極的話給搪塞了去,這便自嘲地一笑,帶著幾分的無奈與傷感地感慨了一句道。


    “殿下乃天潢貴胄,言語深奧,老臣愚鈍不明,慚愧,慚愧。”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劉仁軌心頭已是狂振不已,明知道李顯所指何在,卻百般不願接這個茬,這便故作糊塗地推脫著。


    “天潢貴胄?嗬嗬,這詞用得好,本宮的大哥是天潢貴胄,五哥也是天潢貴胄,六哥還是天潢貴胄,結果如何呢?劉相不會不知道罷?如今本宮也是天潢貴胄了,又該是怎個了局呢?”


    李顯辯才無雙,哪怕劉仁軌再如何推脫,李顯要想說的話,自是總能找到由頭,一個“天潢貴胄”的詞兒便引來了李顯一連串尖銳至極的問話。


    “這……”


    劉仁軌此來本是想讓李顯歇把手的,並無投入李顯麾下之意在內,倒不是他不欣賞李顯之才幹,也不是不想幫襯著李顯,隻是不想太過深陷於李顯與武後之爭中去罷了,這會兒被李顯連珠串般的問題一激,登時便語塞了,冷汗狂湧地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


    “劉相乃飽讀史書之人,又是三朝老臣了,無論學識還是威望,都堪稱群臣之楷模,又可曾見過太子之更迭有如本朝者?虎毒尚且不食兒,況乎人耶?呂後雖狠,尤不殺親兒,今後如何哉?忠,賜白綾!弘,喂毒!賢,絞殺!本宮又該死何所哉?”


    李顯越說越是激憤,到了末了,已是潸然而淚下,語不成調,這等大膽之言,直聽得劉仁軌整個身子哆嗦得有若打擺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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