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人他們搭上的軍艦「老鷹」號,如同要隱身在雲層之中一般,沿著浮遊大陸阿爾比昂曲折的海岸線航行。前進了約三小時之後,可以看見自大陸突出的岬角。


    岬角的尖端聳立著一個高大的城堡。


    威爾斯對著站在後甲板的才人等人說明,那就是紐卡索的城堡。但是,「老鷹」號並沒有直直向著紐卡索航去,而是采取了如同要潛行到大陸下方的航路。


    「為什麽往下潛呢?」


    威爾斯遙指著城堡上空。在遙遠岬角尖端的上方,可以看見巨大的船隻正在往下降。因為「老鷹」號很慎重地藏在雲中航行,所以從對方的角度看來,似乎看不見被雲層掩蓋住的「老鷹」號。


    「那是叛徒們的艦艇。」


    那真的是一艘隻能用龐大來形容,看來很不吉利的巨艦,長度遠超過「老鷹」號的二倍。原本以為那艘船隻是著操控著數枚船帆緩緩的下降,整列的炮口卻瞄準紐卡索的城堡一齊開啟。隨著砰砰砰的炮聲,連「老鷹」號都能感受到射擊造成的震動。炮彈擊中城堡,打碎了城壁,造成了小小火災。


    「那是本國艦隊過去的的旗艦『皇家主權』號。被叛徒們掌控後,被改名為『列克星敦』號。列克星敦是那些家夥們初次自我等手上奪得勝利的戰地之名。看來他們覺得相當的光榮。」威爾斯微笑說著:「那艘可憎的艦艇從空中封鎖著紐卡索。就像那樣,偶爾會像在示威般地對著城堡炮擊。」


    才人從雲的縫隙中凝視著巨大戰艦。無數的炮口自船舷向外突出,戰艦上空還有龍在飛舞。


    「兩船舷相加之後,艦上總共搭載一百八十門炮塔,而且還有龍騎兵在。一切都是從那艘船艦的叛亂開始的,那可是艘因緣之船呢。當然,我等的船無法與那種怪物相抗衡,所以要穿過雲層,從大陸下方接近紐卡索。那邊有著隻有我等才知道的秘密港口。」


    「老鷹」號穿過雲層,來到大陸下方後,周圍變得一片黑暗。這是因為有大陸擋在上方,所以陽光照射不到。加上還位於雲層之中,可見度等於是零。根據威爾斯的解說,因為很容易就會碰撞上方的大陸造成觸礁,所以叛軍的軍艦絕對不會靠近大陸下方。冰涼而帶著濕氣的冷空氣,撫摸著才人等人的臉頰。


    「雖然按照地形圖,隻藉著測量及魔法的光線來航行這件事情,對王家空軍的大副來說是件毫無困難的小事,但是……」


    貴族派那些家夥,終究隻是不解空中風情的庸俗之人呢。威爾斯笑著說。


    航行了一陣子之後,「老鷹號」來到一個上方有著漆黑洞穴的地方。在船桅上點燃的魔法照明的火光映照之下,直徑約有三百公尺的洞穴在眼前豁然展開,這景象極為壯觀。


    「暫時停船。」


    「暫時停船,遵命(aye,sir)。(注:aye,sir(aye,aye,sir)海軍答令用語,以軍艦/潛艇為主的電影中常會出現此種說法。)」


    掌帆官覆誦著命令。基於威爾斯的命令,「老鷹」號轉為逆帆,之後在黑暗中動作依然敏捷利落的水兵們收起船帆,很準確的將船停在洞穴的正下方。


    「微速上升。」


    「微速上升,遵命。」


    「老鷹」號緩緩地向著洞穴上升,由「老鷹」號的大副接手操控的「瑪麗·格蘭特」號則跟在後麵。


    瓦德點著頭。


    「就像是空賊一樣呢,殿下。」


    「正可說是空賊沒錯呢,子爵。」


    船沿著洞穴上升後,頭上可看見亮光。像是被吸進那團光一般,「老鷹」號持續上升。


    正讓人感到暴露於刺眼的光線之下時,船已到達紐卡索的秘密港口。港口是位於一個覆蓋著發光純白苔癬的巨大鍾乳石洞之中。岩壁上有許多人正在等待。「老鷹」號靠近鍾乳石洞的岩壁後,係艇索一齊向船上拋來,水兵們把那些繩索綁在「老鷹」號上。船被拉向岸邊,裝著輪子的木製舷梯喀啦喀啦地靠了過來,準確地連接到船上。


    威爾斯催促著露易絲等人,走下舷梯。


    有個身材高大的年老魔法師走近威爾斯,慰勞了他一番。


    「嗬嗬,這可是輝煌的戰果呢,殿下。」


    老魔法師看到跟在「老鷹」號後麵出現在鍾乳石洞內的「瑪麗·格蘭特」號,臉上露出了笑容。


    「和我們一起高興吧,培利。是硫磺呢!硫磺!」


    威爾斯這樣一說,周圍聚集的士兵們發出了歡唿聲。


    「喔喔!您說是硫磺嗎!這可不是火的秘藥嗎!這樣一來我等的名譽也能夠保住了!」老魔法師開始嗚嗚地哭泣。「從先皇至今我已服侍王家六十年……沒有比今天更高興的日子呢,殿下。在叛亂發生之後,都一直嚐著苦澀的滋味,但是,隻要有這麽多的硫磺……」


    威爾斯燦然一笑。


    「就能夠一邊向叛徒們展示王室的自尊與名譽,一邊迎向敗北吧。」


    「這可是雖敗猶榮呢!我這把老骨頭可是因為興奮在顫抖著。那麽,我有事情要向您報告。叛徒們傳達明天正午將開始攻城的通知。哎呀,殿下能及時趕上真是太好了。」


    「這真可說是千鈞一發吧!身為軍人,要是沒趕上戰爭可是件恥辱呢!」


    威爾斯他們似乎打心底感到愉快地相對而笑。但是露易絲因為他的戰敗發言而臉色大變。戰敗也就代表著死亡,這些人們都不懼怕死亡嗎?


    「那麽,這幾位是?」


    被稱為培利的老魔法師看著露易絲一行人,詢問威爾斯。


    「他們是從托裏斯汀前來的大使,身負重要的任務,所以光臨本王國。」


    培利一瞬間露出了「派出大使前往步向滅亡的政府,到底是為了什麽事情?」的表情,但是馬上改變表情露出笑容。


    「這真是……大使,在下被任命擔當殿下的侍從,名為培利。歡迎您千裏迢迢光臨阿爾比昂王國。雖然無法盛大款待,但是今晚將會舉辦小小的慶祝宴會,請務必出席。」


    露易絲他們跟著威爾斯,前往他在城中的起居室。威爾斯的房間位於城中最高的塔上一角,樸素到讓人看不出那是個屬於王子的房間。


    房內有著木製的粗糙床鋪,還有一組桌椅。牆壁上裝飾著描繪了戰爭場景的掛毯。


    王子在椅子上坐下後,打開了桌子的抽屜。那裏麵有個四處鑲嵌著寶石的小箱子。威爾斯從脖子上取下項鏈,項鏈上附有小小的鑰匙。他把鑰匙插入小箱上的鑽孔,打開了箱蓋。蓋子的內側描繪著漢麗塔的畫像。


    威爾斯發覺露易絲他們看著箱子內部,靦腆地說了。


    「這是個寶箱。」


    箱子裏放著一封信,那似乎就是來自公主的信。威爾斯取出那封信,充滿感情地印下一吻後,打開信開始慢慢閱讀。信似乎已經被這樣反複閱讀過很多次,變得破破舊舊。


    威爾斯看完之後,再次小心將信折好,放進信封後交給了露易絲。


    「這就是從公主那邊收到的信。就這樣,我已經確實地還給你了。」


    「非常感謝您。」


    露易絲深深地鞠了一躬後,收下那封信。


    「明天早上,非戰鬥人員將搭上『老鷹』號出港離開。你們搭上那艘船迴托裏斯汀去吧。」


    露易絲凝視著那封信,但一段時間之後她似乎下定決心開口。


    「那個……殿下。雖然先前您提到雖敗猶榮,但是王軍沒有獲勝的可能嗎?」


    露易絲彷彿很猶豫地發問,而威爾斯極為幹脆的迴答她。


    「沒有。我軍人數是三百,但是敵軍是五萬。連萬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我等能做到的事情,隻有讓那夥人見識我們奮勇赴死之姿一事而已。」


    露易絲垂下頭。


    「殿下戰死沙場之姿,也包括在內嗎?」


    「那當然,我打算身先士卒而死。」


    在一旁看著兩人對話的才人歎了口氣。明天就是自己的死期,但是王太子卻連一丁點慌亂的樣子都沒。才人對此缺乏現實感,該怎麽說?就像是在看戲裏的劇情一般。


    露易絲深深低下頭,對著威爾斯行了一禮。因為露易絲有話想要表達。


    「殿下,請原諒我的無禮。恕我冒犯,有事想要跟您報告。」


    「是什麽呢?你說說看吧。」


    「這封剛剛由我收下的信的內容,是……」


    「露易絲。」


    才人出聲責備露易絲。因為他覺得繼續追究下去並不適合。但是,


    露易絲猛地抬起頭,向威爾斯發問。


    「將這個任務交付給我的時候,公主的樣子並不尋常。對,那就像是……為戀人擔憂的態度。而且,剛才那個小箱的內蓋上描繪著公主的肖像。還有,威爾斯殿下您親吻信之際那個憂傷的表情……難道,公主殿下跟威爾斯王太子殿下您是……」


    威爾斯露出微笑。他已經理解了露易絲想表達的內容。


    「你想要指出,我和表妹漢麗塔兩人是一對戀人嗎?」


    露易絲點頭。


    「這是我個人的想象。請您饒恕我如此冒犯。這樣說來,這封信的內容就是……」


    威爾斯把手搭在額頭上,表現出略為煩惱著是否該吐露實情的樣子後,開了口。


    「是情書。正是符合你想象的東西。的確,如同漢麗塔在托付給你的信中所言,這封情書若是交到加爾瑪尼亞的王室手上,可就大事不好了。畢竟,她在始祖布利彌爾的名下,對我許下永恆之愛的誓言。如同你所知的,隻有在結婚時許下的誓言,才能使用始祖之名發誓。如果這封信被攤到陽光之下,那麽漢麗塔將犯下重婚罪吧。加爾瑪尼亞的皇帝必定會取消與犯下重婚罪的公主之間的婚約。這樣一來,同盟當然也無法締結。托裏斯汀必須單獨一國麵對那些令人畏懼的貴族派。」


    「總之,殿下與公主是一對戀人沒有錯吧?」


    「這是過去的事了。」


    露易絲用帶著熱誠的口氣對威爾斯說。


    「殿下,請您逃亡吧!請您逃到托裏斯汀吧!」


    瓦德靠了過來,把手輕輕地放到露易絲的肩上。但是,露易絲的激動態度並沒有因而冷靜下來。


    「求求您!請您跟我們一起前往托裏斯汀吧!」


    「那可辦不到呢。」威爾斯笑著迴答。


    「殿下,這並不是我的希望,而是公主的期望啊!公主的信上沒有這樣寫嗎?在公主殿下年幼的時期,很惶恐的,我曾經擔任公主的玩件。所以我非常清楚公主的性情。那位公主殿下不可能拋下自己的戀人不管!請您老實說吧,殿下!公主應該有在信的最後建議您逃亡才是!」


    威爾斯搖頭否認。


    「那樣的內容,信裏麵連一句都沒提到。」


    「殿下!」


    露易絲逼問著威爾斯。


    「我是王族,不會說謊。我以我和公主的名譽發誓,信裏麵並沒有建議我逃命的言論,連一行都沒有。」威爾斯很苦悶地說著。可以由他的口氣看出,露易絲的指摘是正確的。「漢麗塔是公主,她不會把自己的私事放在國家大事之前。」


    露易絲領悟到,威爾斯的意誌極為堅定不移。他是在袒護漢麗塔,應該是不願意讓漢麗塔被臣下認為是個流於私情的女人吧。


    威爾斯拍了拍露易絲的肩膀。


    「你是個正直的女孩。拉·瓦利埃爾小姐,你正直又誠實,有著神采奕奕的眼神。」


    露易絲好像很寂寞地低下頭。


    「給你一個忠告。如此正直的話,是無法擔任大使的。振作點。」


    威爾斯微笑著,他露出了潔白的牙齒,那是個充滿魅力的笑容。


    「雖然如此,也許你適合作為前往即將滅亡之國的大使。因為明日就要滅亡的政府會比誰都誠實。畢竟我們除了名譽以外,已經沒有能守護的東西了。」


    接下來他望向置放在桌上的水盤裏的針。從形狀來判斷,那似乎是個時鍾。


    「差不多是舞會的時間了。你們是我國所能迎接的最後的客人,希望你們務必出席。」


    才人與露易絲退出房間。而瓦德留了下來,對威爾斯行了一禮。


    「還有什麽事情嗎?子爵。」


    「很惶恐的,有件事情想要懇請殿下幫忙。」


    「我聽聽看是什麽事情吧。」


    瓦德對威爾斯講出了自己的願望,威爾斯微微一笑。


    「這可不是件可喜可賀的事嗎?我很樂意接受這請托。」


    舞會在城裏的大廳舉行。大廳中設置了簡易的王座,王座上坐著阿爾比昂國王,年老的詹姆士一世。他瞇著眼,望著聚集的貴族與臣子。


    盡管隔天就是他們麵對滅亡之日了,這卻是個相當華美的舞會。保皇派的貴族們如同在參加園遊會一樣地盛裝打扮,桌上放置著為了這天特地保存的各式美食。


    才人等人站在會場的角落,眺望著這個華麗的舞會。


    「雖然明天一切就完蛋了,但還真豪華呢。」


    才人這樣一說,瓦德邊點著頭邊答話。


    「正因為要麵對終結,所以才能表現出那樣開朗的態度啊。」


    威爾斯一出現,歡唿聲就自貴婦人們之間響起。年輕又英姿煥發的王子似乎不管在哪裏都很受到歡迎。他靠近王座,在父王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


    詹姆士一世霍地想要站起身來,但是大概是因為年紀相當大了,他踉蹌著差點倒下。大廳的各處響起了毫不擔心的笑聲。


    「陛下!您現在倒下還太早呢!」


    「正是如此!至少明天之前您沒有好好站著的話,我們會很困擾的!」


    詹姆士一世似乎沒有因為這些玩笑話而感到不快,臉上浮現出親切的笑容。


    「哎呀,諸位,朕隻是坐久了所以腳麻了而已。」


    威爾斯緊靠著父王站立,支撐著他的身體。陛下輕輕咳了一聲之後,大廳內的貴族與貴婦人一起站直了身子。


    「諸君,朕有事要向忠誠勇猛的臣下諸位宣布。明天叛軍『雷空·圭斯塔』終於要對死守在紐卡索城中的我方王軍發動總攻擊。難為諸君跟隨著這無能的王奮戰至今,但是,明天的戰爭已經不能稱為戰爭了,恐怕將成為單方麵的虐殺吧。朕不忍心看到忠誠勇猛的各位負傷邁向死亡的樣子。」


    年老的國王咳嗽數聲後,繼續說道。


    「因此,朕將給予諸君自由。辛苦各位長年累月地跟隨朕,朕在此致上深厚的感謝之意。明天早上,巡洋艦『老鷹』號將會讓婦孺搭乘後離開此地。諸君也搭上那艘船離開這個不吉的大陸吧。」


    但是,沒有任何人迴應。一個貴族大聲地對著王表達意見。


    「陛下。我們隻等待著一個命令!那就是『全軍前進!全軍前進!』今晚因為喝了美酒,所以耳朵變得有點重聽。不知怎的,除了這個命令外,全都傳不進耳裏!」


    集合於此的所有人員都點頭同意這個英勇的發言。


    「哎呀!陛下剛才的發言,聽起來還真像是異國的語言?」


    「您還不到服老的時候呢!陛下!」


    年老的國王擦擦眼角,低聲說了句短短的「這些笨蛋們……」之後,高舉起魔杖。


    「好吧!既然如此,就隨著朕這個國王前進吧!那麽,諸君!今晚是如此良宵,相迭的雙月乃是來自始祖祝福之旋律!盡情喝吧!吃吧!跳吧!該好好享受不是嗎?」


    周圍一片笑語喧嘩。在這種時候從托裏斯汀前來的訪客似乎很難得,保皇黨的貴族們輪番來到露易絲等人的身邊。貴族們完全沒有提到會讓人傷感的話語,而是前來勸酒或說笑。


    「大使!請試試著這個葡萄酒!我認為這酒比貴國的酒還要好!」


    「什麽!不行!拿出那種東西,可是會丟了阿爾比昂的臉!請吃吃看這個塗著蜂蜜的雞,這可是好吃到會讓您連舌頭都想吞下去!」


    末了,貴族們會大吼著「阿爾比昂萬歲!」而後離去。


    才人變得憂鬱起來。臨死之前還能夠如此開朗的人們,與其說是勇敢,還不如說是讓人感到無比的悲傷。露易絲似乎有更深刻的感觸。她甩甩頭,無法繼續忍耐這個場合的氣氛,走到外麵去。


    才人原本想要跟上去,但是想到瓦德在場,所以催促他去追露易絲。


    瓦德點點頭,前去尋找露易絲。才人看來很寂寞地看著這一幕,他歎了口氣後,蹲在地板上縮成一團。


    看到才人這個樣子,原本在宴席的中心談笑的威爾斯走了過來。


    「你是身為拉·瓦利埃爾小姐使魔的少年吧?但是,以人當成使魔還真是稀奇。托裏斯汀真是個奇特的國家呢。」


    威爾斯這樣一說後,笑了。


    「在托裏斯汀也是很稀奇的啦。」才人用著疲憊的語氣迴答。


    「心情不好嗎?」


    威爾斯好像很擔心地看著才人的臉。才人受傷的手臂還很痛,又因為看到明天就要赴死的人們,讓他更加憂鬱起來。


    才人站了起來,詢問著威爾斯。


    「雖然很沒禮貌……那個,你不害怕嗎?」


    「害怕?」


    威爾斯用驚訝的表情凝視著才人。


    「你不害怕死亡嗎?」


    才人這樣一說,威爾斯笑了。


    「你是在為我們擔心嗎!真是個溫柔的少年啊。」


    「不是啦。這是因為,如果是我的話會很害怕。如果我將在隔天參加必死的戰爭,我不認為自己在前一天能夠像你們一樣地笑。」


    「那當然是會害怕啦。不可能有不害怕死亡的人。不管是王族也好,貴族也好,還是平民,都是相同的吧。」


    「那麽,為什麽?」


    「因為有必需守護的東西。這個應當守護之物的價值,能讓我們忘記死亡的恐怖。」


    「要守護什麽呢?名譽?自尊?為了這種東西而死可是很蠢的啊。」


    才人用強烈的語氣說道。


    威爾斯望著遠方,開始敘說著。


    「我方之敵,貴族派『雷空·圭斯塔』揭示著所謂奪迴『聖地』這個理想,打算要統一哈爾凱尼亞。有理想是無所謂。但是,那些家夥們並沒有考慮到百姓們將為了這些而流下鮮血,也沒有考慮到國土將荒廢的問題。」


    「但是已經沒有勝算了吧?那麽,活下來不是也很好嗎?如果有勝算的話,就另當別論,但……」


    「不,就算是我方無法獲勝,最少也要讓貴族派瞧瞧我等的勇氣與名譽,顯示出哈爾凱尼亞的王族們是不可小看的敵人。雖然我不認為那些家夥會因此就放棄『統一』跟『光複聖地』的野心,但就算是如此,我等還是必須展現出勇氣。」


    「為什麽呢?」


    才人這樣問著。為什麽非得為了展現勇氣這種東西,而做到這種程度?在現代地球的日本長大的才人無法領會。


    「為什麽嗎?很簡單。這是我等的義務,是生於王室之人的義務。是無法平定內亂的王室,最後必須遵守的義務。」威爾斯毅然地說道。


    才人無法理解。但是,威爾斯有著所愛之人,而對方也愛著威爾斯。為了那人活下去不是義務嗎?不也算是一種義務嗎?才人這樣想著。


    「托裏斯汀的公主殿下愛著你啊。信上也寫著說請您逃亡吧?」


    才人這樣一說,威爾斯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微笑著迴答。


    「就是因為愛,所以有不得不裝作不知道的時候。因為愛,所以有不得不離開的時候。我如果逃往托裏斯汀,隻是在給予貴族派發動攻擊的藉口罷了。」


    「但是、但是……」


    才人說不下去了。威爾斯的決心非常堅定,似乎無論如何他都打算死在這裏。威爾斯抓住才人的肩膀,直直望向他的眼睛。


    「剛才說到的事情,別讓漢麗塔知道。因為不必要的煩憂對美貌有害。她就像是瑰麗的花朵一樣,你也這樣想吧?」


    才人點點頭。漢麗塔的確是個美麗的公主。如果可能的話,才人也不想看到她悲哀的表情。但是,不管由誰提出怎樣的勸告,威爾斯都不打算改變他的決心吧。


    威爾斯閉上眼睛說。


    「隻是,請你這樣告訴她。威爾斯勇敢地戰鬥,勇敢地死去。這樣就夠了。」


    威爾斯說完這些話之後,再度迴到宴席的中心。


    被留下的才人,已經失去繼續留在這裏的心情,他向附近的傭人詢問寢室的位置。


    傭人正在解釋房間的位置時,有誰從後麵拍了才人的肩膀一下。他迴頭一看,瓦德站在那直盯著才人瞧。


    「我有件事得告訴你。」瓦德冷冷說道。


    「什麽呢?」


    「明天我和露易絲將在這裏舉行婚禮。」


    才人的身體僵硬。一瞬間,他無法理解對方說了什麽。


    「在……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


    「因為我希望務必能由那位勇敢的威爾斯王太子擔任婚禮的媒人,而王太子也很爽快的接受了。在決戰之前我們會舉行儀式。」


    才人沉默著點點頭。


    「你也會出席吧?」


    瓦德這樣說。而才人搖搖頭。


    「那麽,明天早上你就立刻出發吧。我跟露易絲會騎著獅鷲迴去。」


    「不是說沒辦法飛那麽遠的距離嗎?」


    才人用昏昏沉沉的頭腦,問著無關緊要的事隋。


    「如果隻是滑翔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沒問題的。」


    瓦德迴答道。


    「那麽,和你就在這裏道別了。」


    「是、是啊。」


    才人無精打采地垂下肩膀。


    雖然早就心裏有數,但是當這件事情變成現實時,還是會覺得非常寂寞。


    才人拿著點著蠟燭的燭台,走在漆黑的走廊裏。


    走廊的途中有一扇窗戶打開著,可以看見窗外的月亮。有一名少女獨自一人看著月亮落淚。長而帶點桃色的金發……沿著她白皙臉頰滑落的眼淚宛如珍珠,那個美麗的側臉與悲傷的模樣,讓才人一時看呆了。


    露易絲終於迴過頭來,發覺到拿著蠟燭的才人,她用力揉著眼角。雖然揉著眼睛,但是她的表情再度軟了下來。才人一靠過去,露易絲就像是失去力氣般依偎到才人身上。


    「在哭什麽啊……」


    露易絲將額頭靠上才人,然後把臉深深地埋進才人的胸前。


    她緊緊地抱住才人。


    第一次被露易絲主動擁抱,讓才人感到很困惑。至今為止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情。不過,像是個少女般啜泣著,並抱住自己的露易絲,實在令人憐愛。露易絲受到傷害,所以感到難過。不過,這隻是偶然吧。隻是因為自己正好在場,所以露易絲才會抱住自己吧。對,就像是少女抱住布偶一般。事實上,有資格被她擁抱的不是自己,而是瓦德。


    不過才人什麽都沒說,隻是用著生硬的動作摸著露易絲的頭發。露易絲的頭小小的,簡直可以收於掌中。


    露易絲哭著說:「真討厭……那些人們……為什麽選擇死亡呢?真無法理解。明明公主殿下希望他逃走……明明自己的戀人說要他逃走,為什麽威爾斯王太子還是要選擇死亡呢?」


    「他說,是為了要守護重要的東西。」


    「那算什麽啊?這世上有比起所愛之人更重要的東西嗎?」


    「我怎麽知道啊。王子大人的想法我可無法明白。」


    「我要去說服王子,再一次試著說服他。」


    「不行。」


    「為什麽啦?」


    「因為你必須把信交到公主手上吧,那才是你的工作啊。」


    露易絲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說著,眼淚從她的臉頰上滑落。


    「……我想快點迴去。我想迴到托裏斯汀,我討厭這個國家。這裏都是些討厭的人們跟笨蛋,每個人都隻考慮到自己的事情。那個王子也是這樣,完全不在乎被留下來的人的想法。」


    雖然才人認為事情並不是這樣,但是露易絲是個女孩子。露易絲無法理解王子先前對才人所說的話,也沒有必要理解。因為這樣想,所以才人點點頭。


    露易絲接著露出驟然想起的表情,從口袋中拿出某物品。


    「左手伸出來。」露易絲說。


    「咦?」


    「快點啦。」


    才人按照她所說的,伸出了左手。露易絲拿出的是裝著軟膏的罐子。她用手指從罐子中挖起帶著刺鼻香味的膠狀藥膏,塗到才人的手上。


    「這是剛才從城裏的人那邊拿來的,是對灼傷很有效的水的魔法藥。看來這城裏隻有藥特別多的樣子。也是啦,畢竟正在打仗。」


    露易絲邊這樣嘀咕著,邊在才人的手上塗藥。


    她果然還是有溫柔的一麵,才人想著。不過自己不能再繼續依戀著這個溫柔了。才人甩甩頭,推開露易絲。露易絲似乎覺得很奇怪,呆望著才人。


    那是才人從不曾見過的,毫無戒心的表情。


    看著才人的僵硬表情,露易絲咬了咬嘴唇。


    「……為什麽擺出那種表情啊?我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嗎?」


    「沒啊。」


    「我知道啦。迴去以後我就會好好幫你找的……那個,能讓你迴到原來世界的方法。」


    露易絲吞吞吐吐說著。看來她似乎誤會了。不過,這樣正好。才人心裏想。


    「……不必了。不用幫我找也沒關係。」


    「為什麽啊?」


    「你要結婚了吧?現在不是幫找我迴去的線索的時候吧。」


    「真受不了,你還在在意那件事啊?這是我在拉·羅歇爾的旅館說過的話吧。那時我確實說了我要結婚……不過、不過那不是認真的啦。」露易絲把臉轉開。「我還不能結婚。因為我還沒有成為傑出的魔法師……也還沒找到讓你迴去的方法……」


    才人思考著。


    原來如此。如果我在的話,也許露易絲就不肯結婚也說不定。


    這個責任感莫名強烈的自大小姑娘,在找到讓我迴去的方法之前,也許都會拒絕結婚也不一定。


    那樣對露易絲不好,才人這樣想著。那樣的話,對這個耀眼而美麗,清純而溫柔的露易絲來說不是好事。


    「沒關係啦。迴去的方法我一個人找就好,所以你結婚吧。」


    「什麽啊!你可是我的使魔,所以別說任性的話!在找到讓你迴去的方法之前,你可要好好的保護我才行!」


    露易絲狠狠地瞪著才人說。


    「我無法保護你。」才人垂下肩膀,落寞地說:「這趟旅程讓我體會到這個事實。」


    才人腦中迴憶起這趟旅程的情景。被箭矢攻擊時,自己是被瓦德的咒文所救的事,決鬥中輸給瓦德的事,被戴著白色麵具的男子襲擊時,自己無法救助露易絲的事。


    解救危機的全是瓦德,自己隻是無法動彈的旁觀著。


    「我既不像那個子爵,是個強大的魔法師,也不是別的什麽人物。就算說我是什麽『傳說中的使魔』、什麽『甘道夫』……結果,我還是個普通人。也不知道正確的戰鬥方法,充其量就隻會胡亂揮著劍。這樣的我無法保護你。」


    露易絲賞了才人一耳光。


    「沒出息!」


    「露易絲,我們就在這邊分別吧。你跟子爵坐獅鷲迴去,我則是搭著『老鷹』號迴去。迴去以後,我就去尋找迴到原來世界的方法。這些日子以來,承蒙你照顧了。」才人表情不變地說道。


    「你是認真的嗎?」


    「是啊。」


    「笨蛋!」


    露易絲怒吼著。從她眼裏淌下一串串的淚珠。


    就算如此,才人還是沒有迴應。他隻是一直凝望著露易絲發抖的模樣。


    「我討厭你!我最討厭你了!」


    才人垂著眼簾,低聲說道:


    「我知道啊。」


    露易絲唰地轉過身子,就這樣往黑暗的走廊跑走了。才人摸了摸臉頰,被打了一巴掌的臉頰陣陣刺痛著,讓才人的心情極度地悲傷。


    「永別了,露易絲。」


    才人小小聲地說。雖然打定主意不哭泣,但是眼淚卻自己溢出停不下來。


    「永別了。溫柔而可愛的……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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