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要……道歉？」
「嗯。聖羅，我因為吉爾曼和哈侖的事，讓你擔心不少。為了表達歉意，我願意聽一項聖羅的要求。」
「你真的……願意聽任何……要求？」
「嗯，隻要是我辦得到的事。」
「我、我……想要和『夏爾老師』出遊！」
在我的房間進行這段對話的數天後下午，我們來到城堡外的街上。
由於聖羅強烈要求我以夏爾老師而不是古蘭德老師的身分和她出遊，因此我今天戴上帽子和眼鏡，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女裝而是男孩子的襯衫和褲子。
或許是因為和平常不同的新鮮感，聖羅好幾次偷偷抬起頭看我，眼睛閃閃發光，臉上帶著笑容。
聖羅也穿上普通城市女孩穿的棉質連身裙，把醒目的銀發綁成辮子束起來藏在帽子裏。即使如此，神秘的紫色眼睛和冰雪娃娃般的硬質美貌卻無法掩飾，隻好戴上彩色鏡片的大眼鏡來勉強隱藏。
雖然我可以得到外出許可，但貴為公主的聖羅，不可能獲得允許不帶護衛就跑去城外玩。
——隻有兩個人出遊……大概有點困難吧。
我聽了聖羅的「要求」，委婉地如此告訴她，聖羅卻苦苦哀求說：
——沒關係，我會準備許可書，也會事先和負責看守的士兵說好。
結果她真的替我們兩人弄到兩枚做為出入城堡通行證的銀牌，也預先說服守衛。
到底是怎麽辦到的？什麽時候弄的？
我拿到宛若魔法般突然出現的銀牌而啞口無舌，聖羅則紅著臉露出天真的笑容說：
——這麽一來，我們就可以兩人一起出門。
她露出如此期待的表情抬頭看著我，我也隻能接受。
「好吧，從哪裏先逛起呢？」
我在大街上展開地圖。
我來到艾倫國城鎮的次數，隻有馬拉鬆大賽、追古蘭德到港口，以及替哈侖送行這三次，而且當時我都沒有心情與時間觀光。
聖羅到城外的機會大概和我差不多，應該不會知道街上的哪裏有哪些東西，也因此年長的我應該好好研讀地圖、護衛聖羅才行。
「夏爾老師，我……我想看聖艾莉亞諾爾的人偶……呃……就是和勇者王凱伊一組的吉祥物……」
聖羅紅著臉說。
「聽說如果擁有一對人偶，就可以……當守、守護符……」
「哦，這樣啊。凱伊和艾莉亞諾爾是艾倫國古代史中的國王和王後吧。艾莉亞諾爾好像是公主，然後凱伊是入贅的？」
有可能賣守護符人偶的店……應該是在這條占卜街附近吧？還是在那邊的伴手禮店？嗯！就先到占卜街好了。
「呃，繼續走這條大街，一直到第一個十字路口……」
我邊看地圖邊往前走，戴著眼鏡的聖羅則像隻小雞一般跟在我旁邊。
「老師，凱伊來自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任何地方的國家，因為聽到艾莉亞諾爾的唿喚才出現。他是龍的化身，據說還拯救了這個國家。後來他和艾莉亞諾爾結婚，成為艾倫國的國王。」
聖羅原本就喜歡神話和英雄傳說，常常從圖書館偏僻的角落找出寫滿古代語的艱澀書籍閱讀。在這些傳說當中，她似乎特別喜歡凱伊和艾莉亞諾爾的故事，紅著臉愉快地對我述說。說徐是因為來到城堡外感覺格外自由，她比平常更多話，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小孩，感覺很不錯。
「哦。說到龍的化身，和艾倫國的建國神話也挺像的，就是擁有神力的龍，對艾倫國的少女承諾賜予這塊地繁榮的故事。」
聖羅的父親席撒爾王被稱為「蒼龍」，也是取自這個神話。
「是的，艾倫國信仰的對象就是龍。」
「現在隻有在書本插圖或祭典擺飾才會看到龍。如果有真正活生生的龍存在，我倒想看看……」
「我也是……」
「據說二十多年前，歐蘭國的騎士傑拉德曾經打倒龍，獲得國王賜予屠龍者的稱號，可是沒有人看到那隻龍的屍體，所以感覺不太可信。有人說那是以武力自豪的歐蘭國，為了替王國第一劍士傑拉德增添英雄名聲而捏造的宣傳故事。」
當時傑拉德的名號的確伴隨著屠龍者的榮譽傳遍諸國。雖然他是平民出身，卻受封為貴族，甚至還娶了以純粹血統主義與族內通婚著稱的「梅勒迪斯之民」的大公主。
武力高超且堅強的男性成為英雄，娶到地位高的美貌女性——自古以來，民眾憧憬的浪漫故事形式似乎都沒有改變。
「凱伊和傑拉德爵士都和公主結婚，真是令人羨慕。」
我不經意地這麽說，聖羅突然頓一下，停下腳步。
「你、你覺得羨慕？」
「嗯，當然。」
聖羅滿臉通紅，態度變得羞澀。
啊，對了，聖羅也是公主。
「這、這麽說，夏、夏爾老師……也想和公主結、結婚……嗎？」
「哈哈哈，這種想像挺愉快的，就跟想像自己中了彩券要做什麽一樣吧。」
「……唔，中彩券嗎？」
聖羅稍稍垂下眉毛。
「和公主結婚……真的那麽沒有現實感嗎？」
「我隻是一介平民，又不像凱伊或傑拉德爵士那樣是個特別的人物。」
「對、對我來說……」
聖羅急切地開口之後，用左手緊緊握住戴著我送給她的水晶手環的右手手腕，垂下視線低聲說：
「老師……是很特別……的人。」
雖然這隻是九歲女孩說的話，但她紅著臉害羞地說這種話，不免讓我緊張一下，也有些不好意思。
「謝謝你。」
聖羅聰我這麽脫，抬起頭慌慌張張地移開視線。
「等到聖羅長大了，一定會變成比艾莉亞諾爾或梅勒迪斯大公主還要漂亮的美女。」
「！」
「這麽一來所有男人都會為了聖羅做任何事情，包括屠龍在內。」
「！」
「其中一定也會有像凱伊或傑拉德爵士那樣的英雄。」
聖羅原本聽到我說的每一句話肩膀都會跳起來，但聽到這句話時忽然像泄了氣般垂下肩膀。
「咦？怎麽了？」
「……沒事。」
她一副失望的模樣，低聲說：
「老師……你好狡猾……」
「咦？為什麽?」
我說了什麽狡猾的話嗎？我應該沒有說出任何誑騙九歲女孩子的話，隻是老實說出心中的感想，可是，她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沮喪？
「呃，那個，聖羅！我們快要到賣人偶的店了，我送你那對吉祥物吧？」
雖然說用禮物引誘是不好的做法，不過我還是希望她能因此恢複好心情。
「……一定要艾莉亞諾爾和凱伊的組合喔。」
聖羅用有些鬧別扭的態度斜眼看我。
「嗯，好啊。」
「夏爾老師可以幫我選嗎？」
「嗯。」
我緊張地點點頭，她終於露出笑容。
「我好期待。」
唿，幸好。
今天是為了向聖羅道歉才出遊，如果不能讓聖羅高興，那就沒有意義。
「咦？奇怪。」
前麵應該是十字路口，卻變成三叉路。
「奇怪，根據地圖應該是……咦？怎麽搞的？該不會是錯過啦？而且這家店在這裏，那家店是那裏，方向朝這邊……呃，我們往迴走一點吧？」
「好的。」
我邊看地圖邊不斷冒冷汗。
咦？
為什麽這家店會在這裏？
而且，這條街根據地圖應該是在那裏……
好奇怪呀，繼續直走應該就會到十字路口才對。
啊啊，嗚嗚嗚，我孩不會迷路了吧？
冷靜點。艾倫國的街道應該都有經過規劃整理，隻要看著標識和地圖走，即使是在陌生的地方也不會有問題。
話說應該是這樣才對……
額頭上的汗水越冒越多，應該不隻是因為持續煎烤著大地的夏日豔陽。
唉，我本來要表現出老師的風範，從容地護衛聖羅，可是我現在竟然埋頭對著地圖呻吟。
嗚嗚，真難看。
聖羅一定也很困惑。
我從地圖邊緣偷偷瞥她一眼。
咦……她怎麽笑咪咪的？
而且還一副陶醉的眼神，臉頰微微泛紅……
她不怎麽在乎嗎？
不，甚至好像還樂在其中？
我對聖羅的表情感到困惑，隻能囁嚅地說：
「呃……我們正在往人偶店前進，隻是有些繞遠路……」
「好的，夏爾老師。」
她用開朗的聲音迴應。
雖然不太懂個中緣由……不過既然聖羅感到開心，那就好了。
我的心情也變得輕鬆，開始覺得在迷路中前進的這種狀況似乎也不壞。
「啊，那間是賣螺鈿工藝品（注2）的店，在地圖上是這裏。」
「艾倫國的海邊可以采集到很多做為材料的夜光貝和白蝶貝。夜光貝在暗處會發出蒙朧的光芒。」
「哦，我們去看看吧。」
我們就像這樣到處亂逛，還買了灑上肉桂和砂糖的熱騰騰卷餅來吃，並繼續向前走。
「嗯，在這個轉角左轉，應該就會看到標識——沒有！標識消失了？」
「夏爾老師，是不是那個？」
「哦，原來是在馬路對麵。謝謝你幫我找到，聖羅。」
「我剛好看到的。」
兩人四目相交，莞爾一笑。
這就像在玩藏寶遊戲一樣有趣。
「好，接下來以這家鞋店為目標吧。」
「好的。」
正當我們和樂融融地向前走時——
從對麵走來的一名年輕女孩停下腳步。
注2一種在漆器或木器上鑲嵌貝殼或螺螄殼的裝飾工藝，也用於金屬和其他表麵的裝飾。
「啊！」
「咦？」
我也睜大眼睛。
紅色鬈發垂在雙肩、胸部豐滿、個性質樸又開朗、符合我喜好類型的可愛女孩——
「你是上次的那個人！」
「亞妮絲！」
兩人指著彼此喊。
喊完之後我才發覺糟了。
糟糕！我現在不是古蘭德，而是夏爾！
亞妮絲瞪大眼睛，立刻縮短她和我之間的距離。
「你剛剛喊『亞妮絲』對不對？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那、那那那那個，我是聽親戚的一個女孩子說的。」
我因為太過焦急，又說出不該說的話。
亞妮絲湊得更近，緊迫不放地問：
「你說的親戚是古蘭德嗎？你果然是古蘭德的親戚。不過你上次不是說不認識……」
「我、我是最近才知道她是我的親戚！事實上，是我外公的弟弟醜維斯多利亞皇國，愛上了古蘭德的外婆。」
「艾倫國直到十年前應該都還是鎖國狀態……」
「我、我現在才知道他是逃亡到艾倫國的！」
啊啊啊啊啊啊！我越說越被逼進死胡同裏！
可是，亞妮絲竟然相信了。
「真是充滿戲劇性。」
她感歎地說。
「你什麽時候見到古蘭德的？」
「大、大概一個禮拜之前吧。我們見到彼此就像在照鏡子一樣，兩人都很驚訝。哈哈……哈哈哈哈……」
「對吧？沒錯吧？如果你是女生，幾乎跟她本人一模一樣！你們實在太像了！」
「是、是啊……不過，我是男生啊！」
我握緊拳頭，如此主張。
亞妮絲沒有特別注意到這點，喜孜孜地說：
「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我一直後悔之前沒有好好問你。」
說出來……沒關係嗎？
「我叫……夏爾。」
我沒有說出「夏洛克·道伊」的全名，隻說出昵稱來敷衍。
亞妮絲眼中閃閃發光。
「你叫夏爾啊。好，我記住了！」
那個……你不用記住也沒關係……
不過，看她用好似要融化般的表情說出我的名字，又讓我有些高興。啊啊啊啊，可是如果被發現我和古蘭德是同一人就糟了！
「這個女孩子是你妹妹嗎？」
亞妮絲用親切的眼神看著聖羅。
在我們說話時，聖羅在我身旁一直低著頭默默不語。
「你好。」
亞妮絲向她打招唿，聖羅卻緊閉著嘴巴沒有開口。
她隻是盯著亞妮絲豐滿的胸部，神情警戒地緊繃著臉，抓住我衣服的袖子。
如果被發現她是城裏的公主也糟了！
聖羅大概是因為理解這一點，收起原先孩童般的表情，換上僵硬的麵孔。不過，這也意味她現在就和平常在大家麵前時的聖羅一樣——哇啊，希望亞妮絲不要發覺。
「這個女孩也不算是妹妹，應該說是親戚。她有些怕生……我們現在正要一起去買艾莉亞諾爾和凱伊的人偶！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今天先告辭……」
我摟著聖羅的肩膀正要離開，亞妮絲卻說：
「你說的人偶，是現在最受女孩子歡迎的守護符嗎？那間店不在那個方向，應該是在那邊才對。」
「啊？」
「而且離這裏有一段距離。」
「什麽？」
我睜大眼睛問。亞妮絲親切地說：
「那間店的位置有些難找，我帶你們去吧。」
◇◇◇
就如亞妮絲所說的，賣人偶的那間店和我們原本前進的方向剛好在相反的方向，店頭擺著許多布製小人偶，店中聚集一大群女孩子。
「……都是女孩子耶。」
女孩們嬉鬧著挑選人偶的情景雖然令人心動，但是有這麽多女孩子，身為男人的我實在很難踏進去。
更何況，店裏都是紅色或粉紅色緞帶、白色荷葉邊、心形花樣等夢幻少女風格的裝飾，擺明是專為女孩子存在的店。
我是不是應該穿女裝來比較好？
身為男人的我，大概會被那些女孩子撞開吧。
「聖艾莉亞諾爾和勇者王凱伊是現在最熱門的戀愛守護符。買了一對之後，把艾莉亞諾爾送給心儀的男人，自己留著凱伊，據說便能自然而然地拉近兩人的關係，傳達自己的心意。」
亞妮絲對我說明。
……戀愛守護符？
原來如此，怪不得店裏有這麽多女孩子。
維斯多利亞皇國以前也流行過在清晨摘下粉紅玫瑰的花瓣、漂浮在紅茶杯中喝下去，就會讓單戀對象告白之類的法術，結果當時公園裏的扮紅玫瑰都被摘得亂七八糟，引起社會問題。
女孩子真的很喜歡這些咒語或守護符之類的東西。
咦？這麽說，聖羅也是因為知道那是戀愛守護符，才會想要艾莉亞諾爾和凱伊的人偶嗎？聽到戀愛守護符，雙胞胎公主大概會飛奔過來，但我以為聖羅對這種東西不感興趣。
古蘭德也曾一臉不屑地說過：「
占卜其實是純粹的統計學，戀愛占卜則是商業主義的詐欺。」
聖羅仍舊抓著我的袖子，紅著臉盯著那一大群女孩子圍繞的人偶，似乎是在思索該如何到達那裏。
她露出堅強的表情試圖踏出小小的腳，但立刻又變迴脆弱的表情，縮迴踏出去的腳。
看來，還是要由我當開路先鋒才行。
「你在這裏等等。」
我低聲對她說，她怯生生地抬起頭看看我。
我咽下口水，走向前方。
好！從那個縫隙一舉衝到裏麵！
但是，當我想要從女孩子之間擠進去時，右前方的女孩子手肘一拐就擊中我的胸膛。
嗚啊！
接著，左邊有一個大屁股撞上來把我推翻，害我跌了個四腳朝天。
「啊！」
聖羅壓低聲音唿喊。
好痛啊，看來敵人相當強。
就在這時候——
「天啊！聽說國王微服出巡，已經來到大街上的銀色羊亭！不趕快過去的話，就看不到那張美麗的臉了！」
席撒爾王在艾倫國人氣很高。
畢竟他擁有絕世美貌，又是打破艾倫國鎖國狀態的領袖，再加上對妻子專一純情，這也為他加分不少。
一般而言，有小孩的中年男性根本不在年輕女孩心儀的對象範圍內，但是這些女孩聽到唿喊，頓時發出驚人的尖叫聲飛奔出去。
「國王陛下竟然會微服出巡！」
「我在馬拉鬆大會時隻瞥到一眼，他就像神仙一樣美麗。」
「我也是在那時候看到國王陛下飄揚著銀發悠然跑步的樣子，就一直忘不了。」
我聽到女孩們這麽說。
我以前居住的維斯多利亞皇國號稱學術與藝術的國度，有不少受到女孩子喜愛的男牲歌手或演員是出身自那裏，但是，即使是他們或許也無法獲得如此狂熱的愛戴……
女孩們以驚人的氣勢衝出店，轉眼間就全跑得不見蹤影。
我和聖羅茫然站在空蕩蕩的店門口。
「這樣就可以慢慢挑選了。」
亞妮絲爽朗地笑著對我們說。
「剛剛那一聲該不會是你喊的吧？」
「嘿嘿～不過如果隻有我一個人，那點人群我一定可以擠進去。」
真厲害……
「艾莉亞諾爾和凱伊的吉祥物有好多種版本。標準版是公主禮服和盔甲裝扮，比較罕見的有凱伊的半龍版本，尤其是銀色尾巴的塗裝更具有收藏價值。」
我聽著亞妮絲說明，開始挑選人偶。
「你看你看，艾莉亞諾爾穿迷你裙禮服的樣子好可愛！」
「這個巫女裝扮的版本也很受男孩子喜歡。」
「啊！晚禮服版的凱伊又帥又可愛-這雙英挺的眉毛是最大的魅力。」
「嗯～可是第一次買還是應該買盔甲和公主禮服的那一對吧？粉紅色的禮服很可愛唷。」
她比較著一具具人偶，臉上的表情相當豐富。
亞妮絲個性親切開朗，不拘小節，又具備平民氣質，和她在一起感覺很溫暖。她是個好女孩，再加上胸部豐滿、長相又可愛，隻要不開口閉口說些「攻」啊「受」啊之類的……
「我也想要再買一具凱伊人偶呢。我現在有半龍版和盔甲版的，如果加上晚禮服版，三具放在一起就會聯想到三胞胎的愛恨故事，等於是三倍美味。在這種情況下，半龍版是『受』，盔甲版是『攻』，兩人雖然相愛，卻麵臨彼此對立的命運。然後，晚禮服版則是無奈地守護者盔甲版的『攻』，有一天他終於無法按捺內心的渴望……」
……亞妮絲呆然不論到哪裏都是亞妮絲。
就在我感到無力的時候——
「哎呀，討厭！我真是的。」
亞妮絲看著我，突然滿臉羞紅。
咦？
「剛、剛剛那是要表演給弟妹們看的人偶劇故事啦！所以……你別在意，把它忘了吧！」
她撇開視線扭動著身體，連耳根都紅了。
亞妮絲竟然也會感到羞恥？
她來我房間玩的時候，總是毫不在乎地說出：「這次的海席配故事裏，我想要加一點拷問劇情！被海穆大人鞭打的國王，感覺上既性感又萌！」
為什麽？是因為我不是古蘭德，而是夏爾嗎？
她麵對女生時不覺得羞恥，可是在男生麵前討論男人之間的愛情卻會覺得不好意思？
對了，亞妮絲到我房間過夜的時候，曾經提過男孩子的我。
——他幫了我很大的忙……感覺挺帥的。
——我真想要再見到他。如果我見到他……搞不好會喜歡上他。
我想到亞妮絲當時陶醉的眼神和甜美的歎息，不禁臉頰發燙。
依據那段對話，亞妮絲對我……
不，那隻是就寢之前昏昏欲睡的狀態下脫口而出的玩笑話吧……哇！可是我還是會在意呀！
不，不行。無論如何，身為男人的我也不可能和亞妮絲交往，所以此刻應該要表現得自然一點，不然亞妮絲會覺得奇怪。
而且現在還有聖羅在場。
她從剛剛就默默不語，一定是專注地在挑選人偶。
亞妮絲紅著臉說：
「呃，所以說，我應該會推薦盔甲和粉紅色禮服的這一對人偶。」
她試圖要拉迴正常的對話。
「嗯，我、我也覺得這對不錯。」
我拿著亞妮絲遞給我的盔甲版凱伊和粉紅色公主禮服版的艾莉亞諾爾，轉向聖羅問：
「你覺得怎麽樣？」
「……兩個我都討厭。」
她冷淡地迴答。
不隻是聲音，連表情都冰冷到極點。
怎、怎麽迴事？
為什麽又變迴冰雪版聖羅？
她朝手拿人偶、全身僵硬的我說：
「……我才不想要洋娃娃這種孩子氣的玩意兒。戀愛法術之類的東西，根本是為了促銷商品的詐欺手段。」
她說出彷佛被古蘭德附身的台詞之後，轉身走掉了。
「喂，等等——對不起，亞妮絲！你特地帶我們到店裏，還替我們仔細挑選，可是……總之，雖然有點慌忙，不過還是得跟你說聲對不起。下次再見！」
我合掌對目瞪口呆的亞妮絲道歉之後，就去追獨自一人越走越遠的聖羅。
◇◇◇
「你是怎麽了？亞妮絲也覺得很驚訝。她那麽親切地照顧我們，你這種態度未免太失禮。」
「……」
「喂，聖羅。」
「……」
聖羅保持沉默。
「你這樣一個人自顧自地往前走，很容易迷路喔。」
我從後麵擔心地說。
「不會的。這一條才是迴城堡正確的路。」
她終於用寒風般的聲音開口說話。
「啊？你知道怎麽走？」
「看一次地圖就夠了。」
「是、是嗎？」
我想到古蘭德也是隻看一眼地圖，便能在陌生的地方毫無問題地前進。
她該不會一個人也能輕鬆抵達人偶店吧？
聖羅之所以會采取這樣的態度，一定有特別的理由，想必是我在不知不覺當中惹惱她——是我的能力不足。
聖羅停下腳步。
「……老師，你好狡猾。」
她又說出同樣的話。
這次是用有些焦躁的口吻。
「呃……」
「我……一直都很高興，可以和夏爾老師一同出遊，看到夏爾老師拚命
看著地圖想要帶我到那家店……和夏爾老師並肩走在街上，吃了撒上砂糖的點心……夏爾老師還說要替我選人偶……讓我非常～～非常～～開心，也很高興……」
聖羅背對著我說道。
她用左手緊緊握著右手手腕上的水晶手環，低著頭用好似在生氣的口吻說話。
「那麽，到底是哪裏不好？」
聖羅大喊：
「都是因為亞妮絲的胸部太大了！」
「什麽？」
意想不到的答案讓我目瞪口呆。
「亞妮絲的胸部……那個，你生氣的理由隻有這樣嗎？亞妮絲的胸部的確是很大，不過，聖羅長大了一定也會變大……」
「不會的！」
她看著前方斬釘截鐵地說。
「怎麽這麽說……」
「絕對沒錯！隻要看母後的胸部，就知道我根本沒希望！」
王後的胸部？該怎麽說呢……非常單薄。聖羅是她的孩子，很難說沒有繼承到這一部分。可是……
「可是……對了，王後的母親或國王的母親也許胸部很大，有可能隔代遺傳啊！」
「我看過父王母親的肖像畫，和母後沒有太大的差異。母後的母親一定也是一樣。」
「不一定啦。那麽，比方說母親的祖母……總之，隻要一直追溯迴去，至少會有一個祖先是大胸部！所以，聖羅的胸部還是有可能變大！」
「這就是夏爾老師狡猾的地方！」
聖羅用既像是在生氣又好像快哭出來的表情迴頭看我。
「夏爾老師總是說些讓人期待的話。如果我相信老師的話：心中懷有期待，可是長大之後發現沒有變大，那麽你會負起責任嗎？對我來說，這是很重要的事，請你不要隨口胡說。」
我被她的氣勢壓倒，膽顫心驚地說：
「胸、胸部會不會發育，是那麽重要的問題嗎？」
「當然！因為男人不是都喜歡大胸部嗎？夏爾老師也是——」
「那也未必吧？」
「可是，夏爾老師比較喜歡大胸部。」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雖然她說的沒錯……
「胸部的事情……隻、隻是一個例子。總之，夏爾老師太狡猾了。隻有我一個人抱持期待，太狡猾了。我比夏爾老師看得到更多東西、知道什麽是『正確答案』、腦袋更冷靜，可是老師比我年長，太狡猾了。當我心中充滿糾葛的情緒、在當壞孩子的時候，老師就追上我，想辦法討我歡心，問我道歉又裝出困惑的表情，太狡猾了。夏爾老師好狡猾、好狡猾！」
她連唿「狡猾」，一副要跺腳的氣勢，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像她先前也曾在眾人麵前大哭，聖羅有時像大人，有時又恢複小孩的模樣，兩者之間的落差未免太大。
雖然說這兩者都是聖羅的本性……
「聖羅，冷靜點，好好說話吧。對了，那個攤子的棒棒糖好像很好吃，你要不要吃？」
「不要把我當小孩子！」
聖羅把右手手腕緊握在胸前，拉高嗓門喊。
接著她撇開視線，稍微壓低聲音忿忿地說：
「我、我就算胸部再小……也不想被夏爾老師……當成小孩子看待。」
「那我應該怎麽辦？」
我以投降的姿態問。她數度欲言又止，最後才說：
「請你對我做和對龍樹哥哥一樣的事情。」
「啊？」
……對龍樹王子做的事情？
「親……」
聖羅的臉頰變紅，說不出話來。
「你親了他吧？」
「親他？」
當我開口確認，聖羅的臉變得更紅，過一會兒才鼓起勇氣瞪大眼睛說：
「沒、沒錯。」
「親了你，你就不會生氣嗎？」
「……首先要請你實行，我才知道會不會。」
「現在？在這裏？」
「你對龍樹哥哥，也是在大白天的院子裏那麽做。」
她仍舊望著旁邊堅持地說。
嗯……看來，如果我不依照她的意思，是沒辦法平息她這場怒火。
「我知道了，和龍樹王子一樣就行了吧？」
雖然說是親吻，但隻是輕輕吻臉頰而已。幸虧這裏路人很少，而且即使被人看見，隻是這點程度的接觸，我應該不會被當成有戀童癖的變態而抓到警察局吧。
更重要的是，隻要聖羅能夠就這樣滿足……
我伸手輕輕觸摸她那好似要融化般柔軟的臉頰，聖羅吸了一口氣。
接著，她用緊張的表情看著我。
被她用如此脆弱的眼神注視，讓我有些裹足不前。
我先前還覺得隻是輕輕親吻小孩子的臉頰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
咦？
我的心跳好像變快了。
是因為聖羅紅著臉凝視我的緣故嗎？
還是因為她不安而微濕的眼睛意外地迷人？
感覺好像在對自己的學生做出不應該的事……
我的嘴唇逐漸接近聖羅紅得像蘋果般的臉頰。
聖羅握住手腕的指頭更加用力，張大眼睛。
撲通。
撲通。
我的心跳聲變得更大。
拂過耳朵的冰冷氣息是聖羅吐出的嗎？
就在我的嘴唇隻差一點點就要接觸到聖羅的臉頰時——
「還、還是不用了！」
聖羅瞬間往後跳開。
我因此往前傾倒。
聖羅的臉紅得不得了，口中羞愧地發出「唔唔」的呻吟。
我完全搞不懂眼前的狀況。她原諒我了嗎？
聖羅羞愧地咬著嘴唇，開始向前走。
我走到她身旁，她仍舊保持生氣的表情，隻是用纖細的手指稍稍抓住我的袖子。
她仍舊在呻吟，沒有說話。
……女孩子真難懂。
我偷偷俯視她染紅的側臉、緊閉的嘴唇與抓著我袖子的小手，腦中再度浮起這樣的想法。
「嗯。聖羅，我因為吉爾曼和哈侖的事，讓你擔心不少。為了表達歉意，我願意聽一項聖羅的要求。」
「你真的……願意聽任何……要求？」
「嗯，隻要是我辦得到的事。」
「我、我……想要和『夏爾老師』出遊！」
在我的房間進行這段對話的數天後下午，我們來到城堡外的街上。
由於聖羅強烈要求我以夏爾老師而不是古蘭德老師的身分和她出遊，因此我今天戴上帽子和眼鏡，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女裝而是男孩子的襯衫和褲子。
或許是因為和平常不同的新鮮感，聖羅好幾次偷偷抬起頭看我，眼睛閃閃發光，臉上帶著笑容。
聖羅也穿上普通城市女孩穿的棉質連身裙，把醒目的銀發綁成辮子束起來藏在帽子裏。即使如此，神秘的紫色眼睛和冰雪娃娃般的硬質美貌卻無法掩飾，隻好戴上彩色鏡片的大眼鏡來勉強隱藏。
雖然我可以得到外出許可，但貴為公主的聖羅，不可能獲得允許不帶護衛就跑去城外玩。
——隻有兩個人出遊……大概有點困難吧。
我聽了聖羅的「要求」，委婉地如此告訴她，聖羅卻苦苦哀求說：
——沒關係，我會準備許可書，也會事先和負責看守的士兵說好。
結果她真的替我們兩人弄到兩枚做為出入城堡通行證的銀牌，也預先說服守衛。
到底是怎麽辦到的？什麽時候弄的？
我拿到宛若魔法般突然出現的銀牌而啞口無舌，聖羅則紅著臉露出天真的笑容說：
——這麽一來，我們就可以兩人一起出門。
她露出如此期待的表情抬頭看著我，我也隻能接受。
「好吧，從哪裏先逛起呢？」
我在大街上展開地圖。
我來到艾倫國城鎮的次數，隻有馬拉鬆大賽、追古蘭德到港口，以及替哈侖送行這三次，而且當時我都沒有心情與時間觀光。
聖羅到城外的機會大概和我差不多，應該不會知道街上的哪裏有哪些東西，也因此年長的我應該好好研讀地圖、護衛聖羅才行。
「夏爾老師，我……我想看聖艾莉亞諾爾的人偶……呃……就是和勇者王凱伊一組的吉祥物……」
聖羅紅著臉說。
「聽說如果擁有一對人偶，就可以……當守、守護符……」
「哦，這樣啊。凱伊和艾莉亞諾爾是艾倫國古代史中的國王和王後吧。艾莉亞諾爾好像是公主，然後凱伊是入贅的？」
有可能賣守護符人偶的店……應該是在這條占卜街附近吧？還是在那邊的伴手禮店？嗯！就先到占卜街好了。
「呃，繼續走這條大街，一直到第一個十字路口……」
我邊看地圖邊往前走，戴著眼鏡的聖羅則像隻小雞一般跟在我旁邊。
「老師，凱伊來自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任何地方的國家，因為聽到艾莉亞諾爾的唿喚才出現。他是龍的化身，據說還拯救了這個國家。後來他和艾莉亞諾爾結婚，成為艾倫國的國王。」
聖羅原本就喜歡神話和英雄傳說，常常從圖書館偏僻的角落找出寫滿古代語的艱澀書籍閱讀。在這些傳說當中，她似乎特別喜歡凱伊和艾莉亞諾爾的故事，紅著臉愉快地對我述說。說徐是因為來到城堡外感覺格外自由，她比平常更多話，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小孩，感覺很不錯。
「哦。說到龍的化身，和艾倫國的建國神話也挺像的，就是擁有神力的龍，對艾倫國的少女承諾賜予這塊地繁榮的故事。」
聖羅的父親席撒爾王被稱為「蒼龍」，也是取自這個神話。
「是的，艾倫國信仰的對象就是龍。」
「現在隻有在書本插圖或祭典擺飾才會看到龍。如果有真正活生生的龍存在，我倒想看看……」
「我也是……」
「據說二十多年前，歐蘭國的騎士傑拉德曾經打倒龍，獲得國王賜予屠龍者的稱號，可是沒有人看到那隻龍的屍體，所以感覺不太可信。有人說那是以武力自豪的歐蘭國，為了替王國第一劍士傑拉德增添英雄名聲而捏造的宣傳故事。」
當時傑拉德的名號的確伴隨著屠龍者的榮譽傳遍諸國。雖然他是平民出身，卻受封為貴族，甚至還娶了以純粹血統主義與族內通婚著稱的「梅勒迪斯之民」的大公主。
武力高超且堅強的男性成為英雄，娶到地位高的美貌女性——自古以來，民眾憧憬的浪漫故事形式似乎都沒有改變。
「凱伊和傑拉德爵士都和公主結婚，真是令人羨慕。」
我不經意地這麽說，聖羅突然頓一下，停下腳步。
「你、你覺得羨慕？」
「嗯，當然。」
聖羅滿臉通紅，態度變得羞澀。
啊，對了，聖羅也是公主。
「這、這麽說，夏、夏爾老師……也想和公主結、結婚……嗎？」
「哈哈哈，這種想像挺愉快的，就跟想像自己中了彩券要做什麽一樣吧。」
「……唔，中彩券嗎？」
聖羅稍稍垂下眉毛。
「和公主結婚……真的那麽沒有現實感嗎？」
「我隻是一介平民，又不像凱伊或傑拉德爵士那樣是個特別的人物。」
「對、對我來說……」
聖羅急切地開口之後，用左手緊緊握住戴著我送給她的水晶手環的右手手腕，垂下視線低聲說：
「老師……是很特別……的人。」
雖然這隻是九歲女孩說的話，但她紅著臉害羞地說這種話，不免讓我緊張一下，也有些不好意思。
「謝謝你。」
聖羅聰我這麽脫，抬起頭慌慌張張地移開視線。
「等到聖羅長大了，一定會變成比艾莉亞諾爾或梅勒迪斯大公主還要漂亮的美女。」
「！」
「這麽一來所有男人都會為了聖羅做任何事情，包括屠龍在內。」
「！」
「其中一定也會有像凱伊或傑拉德爵士那樣的英雄。」
聖羅原本聽到我說的每一句話肩膀都會跳起來，但聽到這句話時忽然像泄了氣般垂下肩膀。
「咦？怎麽了？」
「……沒事。」
她一副失望的模樣，低聲說：
「老師……你好狡猾……」
「咦？為什麽?」
我說了什麽狡猾的話嗎？我應該沒有說出任何誑騙九歲女孩子的話，隻是老實說出心中的感想，可是，她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沮喪？
「呃，那個，聖羅！我們快要到賣人偶的店了，我送你那對吉祥物吧？」
雖然說用禮物引誘是不好的做法，不過我還是希望她能因此恢複好心情。
「……一定要艾莉亞諾爾和凱伊的組合喔。」
聖羅用有些鬧別扭的態度斜眼看我。
「嗯，好啊。」
「夏爾老師可以幫我選嗎？」
「嗯。」
我緊張地點點頭，她終於露出笑容。
「我好期待。」
唿，幸好。
今天是為了向聖羅道歉才出遊，如果不能讓聖羅高興，那就沒有意義。
「咦？奇怪。」
前麵應該是十字路口，卻變成三叉路。
「奇怪，根據地圖應該是……咦？怎麽搞的？該不會是錯過啦？而且這家店在這裏，那家店是那裏，方向朝這邊……呃，我們往迴走一點吧？」
「好的。」
我邊看地圖邊不斷冒冷汗。
咦？
為什麽這家店會在這裏？
而且，這條街根據地圖應該是在那裏……
好奇怪呀，繼續直走應該就會到十字路口才對。
啊啊，嗚嗚嗚，我孩不會迷路了吧？
冷靜點。艾倫國的街道應該都有經過規劃整理，隻要看著標識和地圖走，即使是在陌生的地方也不會有問題。
話說應該是這樣才對……
額頭上的汗水越冒越多，應該不隻是因為持續煎烤著大地的夏日豔陽。
唉，我本來要表現出老師的風範，從容地護衛聖羅，可是我現在竟然埋頭對著地圖呻吟。
嗚嗚，真難看。
聖羅一定也很困惑。
我從地圖邊緣偷偷瞥她一眼。
咦……她怎麽笑咪咪的？
而且還一副陶醉的眼神，臉頰微微泛紅……
她不怎麽在乎嗎？
不，甚至好像還樂在其中？
我對聖羅的表情感到困惑，隻能囁嚅地說：
「呃……我們正在往人偶店前進，隻是有些繞遠路……」
「好的，夏爾老師。」
她用開朗的聲音迴應。
雖然不太懂個中緣由……不過既然聖羅感到開心，那就好了。
我的心情也變得輕鬆，開始覺得在迷路中前進的這種狀況似乎也不壞。
「啊，那間是賣螺鈿工藝品（注2）的店，在地圖上是這裏。」
「艾倫國的海邊可以采集到很多做為材料的夜光貝和白蝶貝。夜光貝在暗處會發出蒙朧的光芒。」
「哦，我們去看看吧。」
我們就像這樣到處亂逛，還買了灑上肉桂和砂糖的熱騰騰卷餅來吃，並繼續向前走。
「嗯，在這個轉角左轉，應該就會看到標識——沒有！標識消失了？」
「夏爾老師，是不是那個？」
「哦，原來是在馬路對麵。謝謝你幫我找到，聖羅。」
「我剛好看到的。」
兩人四目相交，莞爾一笑。
這就像在玩藏寶遊戲一樣有趣。
「好，接下來以這家鞋店為目標吧。」
「好的。」
正當我們和樂融融地向前走時——
從對麵走來的一名年輕女孩停下腳步。
注2一種在漆器或木器上鑲嵌貝殼或螺螄殼的裝飾工藝，也用於金屬和其他表麵的裝飾。
「啊！」
「咦？」
我也睜大眼睛。
紅色鬈發垂在雙肩、胸部豐滿、個性質樸又開朗、符合我喜好類型的可愛女孩——
「你是上次的那個人！」
「亞妮絲！」
兩人指著彼此喊。
喊完之後我才發覺糟了。
糟糕！我現在不是古蘭德，而是夏爾！
亞妮絲瞪大眼睛，立刻縮短她和我之間的距離。
「你剛剛喊『亞妮絲』對不對？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那、那那那那個，我是聽親戚的一個女孩子說的。」
我因為太過焦急，又說出不該說的話。
亞妮絲湊得更近，緊迫不放地問：
「你說的親戚是古蘭德嗎？你果然是古蘭德的親戚。不過你上次不是說不認識……」
「我、我是最近才知道她是我的親戚！事實上，是我外公的弟弟醜維斯多利亞皇國，愛上了古蘭德的外婆。」
「艾倫國直到十年前應該都還是鎖國狀態……」
「我、我現在才知道他是逃亡到艾倫國的！」
啊啊啊啊啊啊！我越說越被逼進死胡同裏！
可是，亞妮絲竟然相信了。
「真是充滿戲劇性。」
她感歎地說。
「你什麽時候見到古蘭德的？」
「大、大概一個禮拜之前吧。我們見到彼此就像在照鏡子一樣，兩人都很驚訝。哈哈……哈哈哈哈……」
「對吧？沒錯吧？如果你是女生，幾乎跟她本人一模一樣！你們實在太像了！」
「是、是啊……不過，我是男生啊！」
我握緊拳頭，如此主張。
亞妮絲沒有特別注意到這點，喜孜孜地說：
「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我一直後悔之前沒有好好問你。」
說出來……沒關係嗎？
「我叫……夏爾。」
我沒有說出「夏洛克·道伊」的全名，隻說出昵稱來敷衍。
亞妮絲眼中閃閃發光。
「你叫夏爾啊。好，我記住了！」
那個……你不用記住也沒關係……
不過，看她用好似要融化般的表情說出我的名字，又讓我有些高興。啊啊啊啊，可是如果被發現我和古蘭德是同一人就糟了！
「這個女孩子是你妹妹嗎？」
亞妮絲用親切的眼神看著聖羅。
在我們說話時，聖羅在我身旁一直低著頭默默不語。
「你好。」
亞妮絲向她打招唿，聖羅卻緊閉著嘴巴沒有開口。
她隻是盯著亞妮絲豐滿的胸部，神情警戒地緊繃著臉，抓住我衣服的袖子。
如果被發現她是城裏的公主也糟了！
聖羅大概是因為理解這一點，收起原先孩童般的表情，換上僵硬的麵孔。不過，這也意味她現在就和平常在大家麵前時的聖羅一樣——哇啊，希望亞妮絲不要發覺。
「這個女孩也不算是妹妹，應該說是親戚。她有些怕生……我們現在正要一起去買艾莉亞諾爾和凱伊的人偶！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今天先告辭……」
我摟著聖羅的肩膀正要離開，亞妮絲卻說：
「你說的人偶，是現在最受女孩子歡迎的守護符嗎？那間店不在那個方向，應該是在那邊才對。」
「啊？」
「而且離這裏有一段距離。」
「什麽？」
我睜大眼睛問。亞妮絲親切地說：
「那間店的位置有些難找，我帶你們去吧。」
◇◇◇
就如亞妮絲所說的，賣人偶的那間店和我們原本前進的方向剛好在相反的方向，店頭擺著許多布製小人偶，店中聚集一大群女孩子。
「……都是女孩子耶。」
女孩們嬉鬧著挑選人偶的情景雖然令人心動，但是有這麽多女孩子，身為男人的我實在很難踏進去。
更何況，店裏都是紅色或粉紅色緞帶、白色荷葉邊、心形花樣等夢幻少女風格的裝飾，擺明是專為女孩子存在的店。
我是不是應該穿女裝來比較好？
身為男人的我，大概會被那些女孩子撞開吧。
「聖艾莉亞諾爾和勇者王凱伊是現在最熱門的戀愛守護符。買了一對之後，把艾莉亞諾爾送給心儀的男人，自己留著凱伊，據說便能自然而然地拉近兩人的關係，傳達自己的心意。」
亞妮絲對我說明。
……戀愛守護符？
原來如此，怪不得店裏有這麽多女孩子。
維斯多利亞皇國以前也流行過在清晨摘下粉紅玫瑰的花瓣、漂浮在紅茶杯中喝下去，就會讓單戀對象告白之類的法術，結果當時公園裏的扮紅玫瑰都被摘得亂七八糟，引起社會問題。
女孩子真的很喜歡這些咒語或守護符之類的東西。
咦？這麽說，聖羅也是因為知道那是戀愛守護符，才會想要艾莉亞諾爾和凱伊的人偶嗎？聽到戀愛守護符，雙胞胎公主大概會飛奔過來，但我以為聖羅對這種東西不感興趣。
古蘭德也曾一臉不屑地說過：「
占卜其實是純粹的統計學，戀愛占卜則是商業主義的詐欺。」
聖羅仍舊抓著我的袖子，紅著臉盯著那一大群女孩子圍繞的人偶，似乎是在思索該如何到達那裏。
她露出堅強的表情試圖踏出小小的腳，但立刻又變迴脆弱的表情，縮迴踏出去的腳。
看來，還是要由我當開路先鋒才行。
「你在這裏等等。」
我低聲對她說，她怯生生地抬起頭看看我。
我咽下口水，走向前方。
好！從那個縫隙一舉衝到裏麵！
但是，當我想要從女孩子之間擠進去時，右前方的女孩子手肘一拐就擊中我的胸膛。
嗚啊！
接著，左邊有一個大屁股撞上來把我推翻，害我跌了個四腳朝天。
「啊！」
聖羅壓低聲音唿喊。
好痛啊，看來敵人相當強。
就在這時候——
「天啊！聽說國王微服出巡，已經來到大街上的銀色羊亭！不趕快過去的話，就看不到那張美麗的臉了！」
席撒爾王在艾倫國人氣很高。
畢竟他擁有絕世美貌，又是打破艾倫國鎖國狀態的領袖，再加上對妻子專一純情，這也為他加分不少。
一般而言，有小孩的中年男性根本不在年輕女孩心儀的對象範圍內，但是這些女孩聽到唿喊，頓時發出驚人的尖叫聲飛奔出去。
「國王陛下竟然會微服出巡！」
「我在馬拉鬆大會時隻瞥到一眼，他就像神仙一樣美麗。」
「我也是在那時候看到國王陛下飄揚著銀發悠然跑步的樣子，就一直忘不了。」
我聽到女孩們這麽說。
我以前居住的維斯多利亞皇國號稱學術與藝術的國度，有不少受到女孩子喜愛的男牲歌手或演員是出身自那裏，但是，即使是他們或許也無法獲得如此狂熱的愛戴……
女孩們以驚人的氣勢衝出店，轉眼間就全跑得不見蹤影。
我和聖羅茫然站在空蕩蕩的店門口。
「這樣就可以慢慢挑選了。」
亞妮絲爽朗地笑著對我們說。
「剛剛那一聲該不會是你喊的吧？」
「嘿嘿～不過如果隻有我一個人，那點人群我一定可以擠進去。」
真厲害……
「艾莉亞諾爾和凱伊的吉祥物有好多種版本。標準版是公主禮服和盔甲裝扮，比較罕見的有凱伊的半龍版本，尤其是銀色尾巴的塗裝更具有收藏價值。」
我聽著亞妮絲說明，開始挑選人偶。
「你看你看，艾莉亞諾爾穿迷你裙禮服的樣子好可愛！」
「這個巫女裝扮的版本也很受男孩子喜歡。」
「啊！晚禮服版的凱伊又帥又可愛-這雙英挺的眉毛是最大的魅力。」
「嗯～可是第一次買還是應該買盔甲和公主禮服的那一對吧？粉紅色的禮服很可愛唷。」
她比較著一具具人偶，臉上的表情相當豐富。
亞妮絲個性親切開朗，不拘小節，又具備平民氣質，和她在一起感覺很溫暖。她是個好女孩，再加上胸部豐滿、長相又可愛，隻要不開口閉口說些「攻」啊「受」啊之類的……
「我也想要再買一具凱伊人偶呢。我現在有半龍版和盔甲版的，如果加上晚禮服版，三具放在一起就會聯想到三胞胎的愛恨故事，等於是三倍美味。在這種情況下，半龍版是『受』，盔甲版是『攻』，兩人雖然相愛，卻麵臨彼此對立的命運。然後，晚禮服版則是無奈地守護者盔甲版的『攻』，有一天他終於無法按捺內心的渴望……」
……亞妮絲呆然不論到哪裏都是亞妮絲。
就在我感到無力的時候——
「哎呀，討厭！我真是的。」
亞妮絲看著我，突然滿臉羞紅。
咦？
「剛、剛剛那是要表演給弟妹們看的人偶劇故事啦！所以……你別在意，把它忘了吧！」
她撇開視線扭動著身體，連耳根都紅了。
亞妮絲竟然也會感到羞恥？
她來我房間玩的時候，總是毫不在乎地說出：「這次的海席配故事裏，我想要加一點拷問劇情！被海穆大人鞭打的國王，感覺上既性感又萌！」
為什麽？是因為我不是古蘭德，而是夏爾嗎？
她麵對女生時不覺得羞恥，可是在男生麵前討論男人之間的愛情卻會覺得不好意思？
對了，亞妮絲到我房間過夜的時候，曾經提過男孩子的我。
——他幫了我很大的忙……感覺挺帥的。
——我真想要再見到他。如果我見到他……搞不好會喜歡上他。
我想到亞妮絲當時陶醉的眼神和甜美的歎息，不禁臉頰發燙。
依據那段對話，亞妮絲對我……
不，那隻是就寢之前昏昏欲睡的狀態下脫口而出的玩笑話吧……哇！可是我還是會在意呀！
不，不行。無論如何，身為男人的我也不可能和亞妮絲交往，所以此刻應該要表現得自然一點，不然亞妮絲會覺得奇怪。
而且現在還有聖羅在場。
她從剛剛就默默不語，一定是專注地在挑選人偶。
亞妮絲紅著臉說：
「呃，所以說，我應該會推薦盔甲和粉紅色禮服的這一對人偶。」
她試圖要拉迴正常的對話。
「嗯，我、我也覺得這對不錯。」
我拿著亞妮絲遞給我的盔甲版凱伊和粉紅色公主禮服版的艾莉亞諾爾，轉向聖羅問：
「你覺得怎麽樣？」
「……兩個我都討厭。」
她冷淡地迴答。
不隻是聲音，連表情都冰冷到極點。
怎、怎麽迴事？
為什麽又變迴冰雪版聖羅？
她朝手拿人偶、全身僵硬的我說：
「……我才不想要洋娃娃這種孩子氣的玩意兒。戀愛法術之類的東西，根本是為了促銷商品的詐欺手段。」
她說出彷佛被古蘭德附身的台詞之後，轉身走掉了。
「喂，等等——對不起，亞妮絲！你特地帶我們到店裏，還替我們仔細挑選，可是……總之，雖然有點慌忙，不過還是得跟你說聲對不起。下次再見！」
我合掌對目瞪口呆的亞妮絲道歉之後，就去追獨自一人越走越遠的聖羅。
◇◇◇
「你是怎麽了？亞妮絲也覺得很驚訝。她那麽親切地照顧我們，你這種態度未免太失禮。」
「……」
「喂，聖羅。」
「……」
聖羅保持沉默。
「你這樣一個人自顧自地往前走，很容易迷路喔。」
我從後麵擔心地說。
「不會的。這一條才是迴城堡正確的路。」
她終於用寒風般的聲音開口說話。
「啊？你知道怎麽走？」
「看一次地圖就夠了。」
「是、是嗎？」
我想到古蘭德也是隻看一眼地圖，便能在陌生的地方毫無問題地前進。
她該不會一個人也能輕鬆抵達人偶店吧？
聖羅之所以會采取這樣的態度，一定有特別的理由，想必是我在不知不覺當中惹惱她——是我的能力不足。
聖羅停下腳步。
「……老師，你好狡猾。」
她又說出同樣的話。
這次是用有些焦躁的口吻。
「呃……」
「我……一直都很高興，可以和夏爾老師一同出遊，看到夏爾老師拚命
看著地圖想要帶我到那家店……和夏爾老師並肩走在街上，吃了撒上砂糖的點心……夏爾老師還說要替我選人偶……讓我非常～～非常～～開心，也很高興……」
聖羅背對著我說道。
她用左手緊緊握著右手手腕上的水晶手環，低著頭用好似在生氣的口吻說話。
「那麽，到底是哪裏不好？」
聖羅大喊：
「都是因為亞妮絲的胸部太大了！」
「什麽？」
意想不到的答案讓我目瞪口呆。
「亞妮絲的胸部……那個，你生氣的理由隻有這樣嗎？亞妮絲的胸部的確是很大，不過，聖羅長大了一定也會變大……」
「不會的！」
她看著前方斬釘截鐵地說。
「怎麽這麽說……」
「絕對沒錯！隻要看母後的胸部，就知道我根本沒希望！」
王後的胸部？該怎麽說呢……非常單薄。聖羅是她的孩子，很難說沒有繼承到這一部分。可是……
「可是……對了，王後的母親或國王的母親也許胸部很大，有可能隔代遺傳啊！」
「我看過父王母親的肖像畫，和母後沒有太大的差異。母後的母親一定也是一樣。」
「不一定啦。那麽，比方說母親的祖母……總之，隻要一直追溯迴去，至少會有一個祖先是大胸部！所以，聖羅的胸部還是有可能變大！」
「這就是夏爾老師狡猾的地方！」
聖羅用既像是在生氣又好像快哭出來的表情迴頭看我。
「夏爾老師總是說些讓人期待的話。如果我相信老師的話：心中懷有期待，可是長大之後發現沒有變大，那麽你會負起責任嗎？對我來說，這是很重要的事，請你不要隨口胡說。」
我被她的氣勢壓倒，膽顫心驚地說：
「胸、胸部會不會發育，是那麽重要的問題嗎？」
「當然！因為男人不是都喜歡大胸部嗎？夏爾老師也是——」
「那也未必吧？」
「可是，夏爾老師比較喜歡大胸部。」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雖然她說的沒錯……
「胸部的事情……隻、隻是一個例子。總之，夏爾老師太狡猾了。隻有我一個人抱持期待，太狡猾了。我比夏爾老師看得到更多東西、知道什麽是『正確答案』、腦袋更冷靜，可是老師比我年長，太狡猾了。當我心中充滿糾葛的情緒、在當壞孩子的時候，老師就追上我，想辦法討我歡心，問我道歉又裝出困惑的表情，太狡猾了。夏爾老師好狡猾、好狡猾！」
她連唿「狡猾」，一副要跺腳的氣勢，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像她先前也曾在眾人麵前大哭，聖羅有時像大人，有時又恢複小孩的模樣，兩者之間的落差未免太大。
雖然說這兩者都是聖羅的本性……
「聖羅，冷靜點，好好說話吧。對了，那個攤子的棒棒糖好像很好吃，你要不要吃？」
「不要把我當小孩子！」
聖羅把右手手腕緊握在胸前，拉高嗓門喊。
接著她撇開視線，稍微壓低聲音忿忿地說：
「我、我就算胸部再小……也不想被夏爾老師……當成小孩子看待。」
「那我應該怎麽辦？」
我以投降的姿態問。她數度欲言又止，最後才說：
「請你對我做和對龍樹哥哥一樣的事情。」
「啊？」
……對龍樹王子做的事情？
「親……」
聖羅的臉頰變紅，說不出話來。
「你親了他吧？」
「親他？」
當我開口確認，聖羅的臉變得更紅，過一會兒才鼓起勇氣瞪大眼睛說：
「沒、沒錯。」
「親了你，你就不會生氣嗎？」
「……首先要請你實行，我才知道會不會。」
「現在？在這裏？」
「你對龍樹哥哥，也是在大白天的院子裏那麽做。」
她仍舊望著旁邊堅持地說。
嗯……看來，如果我不依照她的意思，是沒辦法平息她這場怒火。
「我知道了，和龍樹王子一樣就行了吧？」
雖然說是親吻，但隻是輕輕吻臉頰而已。幸虧這裏路人很少，而且即使被人看見，隻是這點程度的接觸，我應該不會被當成有戀童癖的變態而抓到警察局吧。
更重要的是，隻要聖羅能夠就這樣滿足……
我伸手輕輕觸摸她那好似要融化般柔軟的臉頰，聖羅吸了一口氣。
接著，她用緊張的表情看著我。
被她用如此脆弱的眼神注視，讓我有些裹足不前。
我先前還覺得隻是輕輕親吻小孩子的臉頰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
咦？
我的心跳好像變快了。
是因為聖羅紅著臉凝視我的緣故嗎？
還是因為她不安而微濕的眼睛意外地迷人？
感覺好像在對自己的學生做出不應該的事……
我的嘴唇逐漸接近聖羅紅得像蘋果般的臉頰。
聖羅握住手腕的指頭更加用力，張大眼睛。
撲通。
撲通。
我的心跳聲變得更大。
拂過耳朵的冰冷氣息是聖羅吐出的嗎？
就在我的嘴唇隻差一點點就要接觸到聖羅的臉頰時——
「還、還是不用了！」
聖羅瞬間往後跳開。
我因此往前傾倒。
聖羅的臉紅得不得了，口中羞愧地發出「唔唔」的呻吟。
我完全搞不懂眼前的狀況。她原諒我了嗎？
聖羅羞愧地咬著嘴唇，開始向前走。
我走到她身旁，她仍舊保持生氣的表情，隻是用纖細的手指稍稍抓住我的袖子。
她仍舊在呻吟，沒有說話。
……女孩子真難懂。
我偷偷俯視她染紅的側臉、緊閉的嘴唇與抓著我袖子的小手，腦中再度浮起這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