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天氣這麽好就是要約會
成為吸血鬼的你開始一段永恆的愛 作者：野村美月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我以前還真是依賴綾音姊。）
星期六上午。
詩也在市內圖書館為聖誕公演收集資料。他閱讀和希臘神話有關的書，在艾洛斯及賽姬的部分貼上便條紙。
這類東西至今以來都是綾音幫忙準備，用淺顯易懂的方式說明，讓詩也比較好理解。
（未來我得學會靠自己才行。）
如果這樣可以減輕綾音的負擔，下次換詩也去幫綾音的忙就好了。
「好，加油。」
詩也燃起和準備練習籃球時一樣的幹勁，埋首於資料中。
（噢……艾洛斯的名字是『愛』的意思，賽姬是『心』或『靈魂』。《艾洛斯與賽姬》是阿普列烏斯的《金驢記》裏麵的故事……啊，標題是《愛與心的故事》。）
發現這些資訊，詩也有點興奮。
（唔喔！希臘神話一堆近親相奸的。父女、母子、兄妹都有，生了一堆小孩。最偉大的神宙斯的老婆赫拉，原來也是宙斯的妹妹。是說宙斯腳踏太多條船了吧。他有幾個情婦啊？哇，阿芙蘿黛蒂也有好多情人。而且他和戰神阿雷斯劈腿時還被丈夫匠神赫菲斯托斯撞見。）
神的世界也有修羅場啊……詩也既驚訝又無言，翻過書頁。
（唔唔，阿芙蘿黛蒂還愛上美少年阿多尼斯，她的情人阿雷斯因為嫉妒，變身成野豬把阿多尼斯殺了，關係有夠亂。阿芙蘿黛蒂為阿多尼斯的死流下的眼淚，開出紅色的玫瑰……）
阿芙蘿黛蒂也和其他希臘神一樣，擁有奔放熱情的一麵。
這樣的話，嘉蕾娜演的阿芙蘿黛蒂黏艾洛斯黏到不行，或許才是正確的詮釋。
（近親相奸也ok，難道阿芙蘿黛蒂把艾洛斯當成那種對象？不不不，這樣不好吧。）
詩也慢慢閱讀《金驢記》中的《愛與心的故事》，與刁鑽的文字及古語陷入苦戰，看到故事中甚至有阿芙蘿黛蒂長吻艾洛斯的劇情。
「呃！」
阿芙蘿黛蒂都叫艾洛斯「我的孩子」，但正常人不會和自己的小孩接吻吧？意思是艾洛斯是阿芙蘿黛蒂的兒子，同時也是她的戀人？
詩也繼續看下去，得知賽姬和艾洛斯離別時懷有身孕。
知道妻子懷孕還跑迴天界，艾洛斯也挺過分的。
而且賽姬拜托艾洛斯讓她見兩位姊姊時，艾洛斯再三告誡「不行，因為你們見麵不會有好事」。
簡直像事前就知道賽姬會被姊姊的讒言蠱惑，違背她和艾洛斯立下的誓言。
（與其給這種拐彎抹角的忠告，直接叫她絕對不準和姊姊見麵不就得了？）
為什麽艾洛斯要答應賽姬？
是因為不想被她討厭嗎？
（不對……）
詩也呆呆看著書頁──上頭記載的是以艾洛斯及賽姬為主題的畫和美術品──心不在焉地思考。
這時，他感覺到有人坐到他旁邊。
（明明還有其他空位……）
詩也納悶地抬起頭，看見一名身材纖細、身穿陌生製服的少女。白得嚇人的肌膚、工整的五官。修長睫毛與其下鮮豔如血的紅眸。
（雫！）
他反射性倒抽一口氣。
左胸上像花瓣又像唇形的痣，開始陣陣發熱。
詩也被殺人魔刺中，生命垂危時，是雫救了他，將他變成吸血鬼。順帶一提，雫也是吸血鬼。而且活得遠比詩也還要長。
「喂，你在幹麽？」
詩也壓低音量詢問。
雫歪過小小的頭，從旁窺探詩也在看什麽書。白金色長發輕輕垂落於詩也的手臂，左胸的痣再度燃燒起來。
雫冰冷的視線，落在艾洛斯和賽姬的畫上。背上有對金色翅膀的裸體少年，親吻腰間隻係著一塊薄布的裸體少女的額頭，連少女小巧玲瓏的胸部和淡淡乳暈都有畫出來。
其他畫也是，裸體賽姬拿油燈照亮裸睡的艾洛斯、裸體艾洛斯展開翅膀飛向空中，從背後抱住裸體賽姬……總之每張都是裸體。
詩也連忙伸手，想要闔上書本，卻被比他小兩個尺寸的手輕輕擋開。
「……無須在意我的感受。我早已不是看到裸體畫會害羞的年紀。」
雫這個吸血鬼確實比詩也還要年長，可是單看外表的話，雫要嘛和詩也一樣大，要嘛比他還小，和年紀相當的少女在公共場合看裸體畫，實在有點……
「啊──這是下個角色的資料。」
詩也鼻尖發熱，咕噥著解釋。雫的眼神依然冰冷。
「原來如此。你要演沒穿衣服的角色啊。」
「不是啦，學校怎麽可能裸體演戲。是說為什麽希臘神都不穿衣服？」
「畫家拿來叫女性模特兒脫掉衣服的藉口吧。」
「……那男神的畫呢？」
不如說男神的裸體畫和雕像還比女神多。
「那名畫家性喜男色。」
雫神情淡漠，毫不猶豫地斷言。
「可是這些模特兒都太胖了……尤其是女人，下半身的肉未免太多。喜歡臃腫女性的畫家這麽多嗎？品味真差……」
……詩也對吸血鬼的印象又變了，他們不會因為壽命長，藝術造詣就比較高，不會滔滔不絕地秀他們的知識。
（對了，有件事要跟雫問清楚。）
幸好附近碰巧沒人。詩也一臉正經，開口詢問：
「雫，你在文化祭前有去找綾音姊對吧？你那時候是不是跟綾音姊說了什麽？」
「……」
雫盯著裸體女性的畫，沒有反應。
紅眸散發出寒光，一動也不動。詩也不知道雫在想什麽，她大概也不打算迴答詩也的問題。
「算了。不過，你以後不要再去找綾音姊。因為我不會和她談戀愛。」
雫曾經帶著冰冷目光說過，擁有永恆生命的吸血鬼，未來將迎接永恆的倦怠。
所以，到時就開始一段永恆的愛吧。
她還說了，人類和吸血鬼之間不會有永恆的愛。
（是啊。不管怎麽樣，人類都會比較早死。）
即使如此，詩也依然選擇盡量做為人類活下去。
就算隻有高中三年也好。三年的話，應該不會有人發現詩也外表不會改變吧。
雫抬起頭，目不轉睛看著詩也。彷佛要看穿他心底的想法，緊緊盯著。
近在眼前的紅眸發出如同寶石的光芒。
「……你不是很喜歡春科綾音嗎？」
詩也平靜迴答：
「難過時有像綾音姊那麽漂亮的學姊溫柔安慰自己，當然會讓人很感動。不過……就隻是這樣。」
「是嗎？」
「是啊。所以不要給我的學姊添麻煩。我不會和她談戀愛，但她畢竟是我非常尊敬的人。」
「我會記住。」
雫的語氣雖然冷淡，感覺得出她心情還不錯。她闔上書，晃著白金色的發絲站起身，邀請詩也「要不要出去晃晃？」然後轉身就走。
「喂。」
詩也叫住雫，她卻一如往常，頭也不迴。雫是個反覆無常的人，很少出現，要是在此分別，不知道下次什麽時候才能跟她說到話。對詩也這個新手吸血鬼來說，他想跟身為吸血鬼前輩的雫打好關係。
他匆匆收拾好桌上的書，追在雫身後。
在空中搖曳的白金色發絲，隔了一段距離仍然很顯眼。
詩也離開圖書館，在掉滿黃色落葉的中庭迅速奔馳，追上雫。
「要去哪裏？」
「……哪裏都好。我隻是因為天氣不錯，想出去走走。」
雫看著前方，用纖細聲
音迴答。
「世人普遍認為吸血鬼怕陽光的說。」
「有必要配合他們嗎？」
「是啦，天氣確實很好。風也很涼快。」
詩也眯起眼睛仰望萬裏無雲的藍天，陽光燦爛奪目。拂過臉頰的微風帶了點冬天的寒意，這也挺舒服的。
「那就隨便逛逛吧。」
假日也是可以這麽度過的吧。
「……」
雫還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雖然她沒有迴話。
◇ ◇ ◇
兩人走到大馬路上，不愧是星期六，路上擠得水泄不通。大部分都是年輕人，身穿便宜好搭的流行衣物，或許是因為這裏的店以十幾歲的青少年為主要客群吧。
隻有雫穿的是製服。感覺得到路人在偷瞄。
「嗯──假日穿高中製服果然很引人注目。就算不穿製服，你的外型本來就夠顯眼的。」
擁有透明般的白金色長發以及宛如寶石的紅眸的麵癱係美少女，假日穿著製服走在路上，怎麽可能不受矚目。
假如這裏是秋葉原，八成會在另一種意義上成為目光焦點。
說起來，雫平常就很沒戒心，在詩也的學校也穿著其他學校的製服，當在逛自己家的後院一樣。其他學生都沒在討論，真不可思議。多出一個「校內會出現外國美少女的幽靈」七大不可思議都不奇怪。雫是不是不知道自己長得有多引人注目？
雫冷靜地說：
「他們看的不是我，是你。你沒發現嗎？轉頭看過來的都是女人。」
「咦？」
「我#下了暗示#，讓人類不會把我視為異類。」
「『下暗示』？意思是在其他人眼中，你是黑頭發的樸素高中女生嗎？」
「……不，我沒有變更外觀。隻是#人類不會把我當成異類#罷了。」
也就是說，雫雖然是異常漂亮的紅眼白金發外國人，其他人並不會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我從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開始，就不認為你是普通的高中女生喔。」
他反而覺得雫是個異類，因為看到倒在路上、腹部血流不止的詩也，雫隻是在雨中用冰冷紅眸俯視他。
「因為我沒有對你#下暗示#。你算是同類，況且那一晚的你命在旦夕，下暗示也沒意義。」
詩也還是無法接受。因為在他眼中，雫就是個漂亮得不同凡俗的冷酷美少女。
然而，如果，沒有騙人──
「原來大家不是在看你，都是在看我嗎！」
詩也下意識提高音量。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因為我很奇怪？我的吸血鬼味就這麽重嗎？」
「……吸血鬼味是什麽東西。」
雫皺起眉頭。
「並非如此。單純隻是因為……身為一名雄性，你的外表和氛圍吸引了那群女人的注意力吧。」
「雄、雄性……！呃，那個……意思是，這個……是、是這樣嗎？」
詩也在校內容易受到矚目，是因為他在台上是綾音的搭檔、傳過眾人皆知的緋聞，還被取了「吸血鬼」這種昵稱，所以可以理解。有不認識的學生猛盯著他看、和他打招唿，他也已經徹底習慣，完全不會在意。
想不到連在外麵都會吸引他人目光！
（不會吧。）
國中時期他明明一點女人緣都沒有，為何現在會變成這樣？
軒轅十四的社員說過『詩也，你最近感覺不太一樣耶，有點大人味囉』，然而，詩也自己並不這麽覺得。
雫冷冷看著驚慌失措的詩也。
「……像你這種男人，總有一天八成會被人叫做少女殺手。噢，已經有人這麽稱唿你了？」
「才沒有！」
詩也出聲抗議。雫忽然別過頭，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喃喃說道：
「……我穿這樣就這麽奇怪嗎？」
真意外。雫似乎很在意詩也說她假日穿製服太過顯眼，他還以為雫不會把別人的評價放在心上。
（這麽說來，之前也是……）
那個時候，總是穿著不同製服的雫穿了曾經穿過的製服，詩也便問她『你那件製服之前也穿過對吧』。
──……我還以為你不會在意我的穿著。
──你每次都穿製服，我當然會在意。
──我還以為你對我整個人都毫不關心。
當時的雫特別纏人……
（那時她也是在煩惱衣服嗎？）
詩也心想「雫雖然看起來很冷漠，說不定她也有少女的一麵」，這時，雫走進馬路旁的店家。
好像是賣二手衣的。紅色、黃色、橘色、天藍色等五顏六色的衣服掛在衣架上，雜亂無章，感覺像國外的市場。
雫看了下圓點圖案的襯衫，抬頭望向詩也。
「……你覺得哪件好看？」
「咦？可以讓我挑嗎？」
「……我不是很懂這方麵。」
詩也也不太瞭解女性的流行穿搭，但看到總是穿製服的雫想穿穿看一般的衣服，詩也不禁覺得心裏暖暖的。
而且，他也想看雫穿便服的模樣。
「這個嘛，依我的喜好，方便活動的衣服比較好。既然都要買新衣，乾脆走跟平常的你完全不同的風格！」
他開始在雫旁邊幫她挑衣服。
「這件襯衫如何？上麵的logo好帥！價格也便宜！啊，可是這邊這件有蝴蝶結的感覺也很適合你。喔喔！這件連帽外套好看！雫，你試穿一下。喔喔喔喔，不錯喔！超適合的。」
「……袖子好像有點長。」
「手指從偏長的袖子裏露出來一些不是很可愛嗎？萌袖超讚的。」
「……原來你有這種嗜好。」
「不是啦，與其說是我的嗜好，這是普遍的認知吧。啊，不過如果你不喜歡，要不要換件外套？」
「……這件就好。」
「是嗎！那褲子就這件了！方便行動喔！」
詩也攤開一件短褲給雫看。
「……好短。」
「因為是短褲嘛。」
「……你是戀足癖嗎？」
「笨蛋，我是重視靈活度。穿裙子的話要是又跑又跳會掀起來，很危險不是？這樣腿和內褲都會被看光喔。」
詩也十分認真地解釋，雫嘀咕一句：
「……我倒覺得以穿裙子會走光為前提，本身就有問題。」
「你不喜歡穿短褲嗎？」
「……你希望、我穿上、那件褲子嗎？」
「嗯。絕對很搭。」
「……」
雫從詩也手中接過短褲，不發一語，走向試衣間。
「啊！雫，上衣穿這件或這件。」
他把係蝴蝶結的衣服和兔子圖案的衣服遞給雫。
雫在試衣間待了好一段時間。
「雫──還沒好嗎──？」
詩也隔著簾子催促雫。
「……」
雫默默拉開簾子。
她穿著胸前有個蝴蝶結的可愛針織衫、尺寸略大的外套和短褲，板著臉站在那裏。
短到大概隻比內褲長一點的褲子下，是絲毫不會讓人起色心的清純大腿，以及纖細白皙的雙腳。
插圖008
詩也身子微微前傾，把雫從頭到腳審視一番，這段期間雫則緊抿雙唇，看起來很不自在。
「嗯，果然超適合的。」
詩也咧嘴一笑，豎起大拇指。
「那就這樣吧。」
雫小聲說道。
「等一下！鞋子也要吧。穿製服鞋會不搭喔。不好意思──請問有鞋子嗎！穿起來好走的！我們還要買襪子，可以在這邊穿嗎？」
雫又露出一副不自在的樣子，看詩也和店員交談。
「是您的女朋友嗎？真可愛。」
店員笑著說。
「不，不是的。對吧？雫？不是吧？」
詩也徵求雫的附和，雫直接把頭轉過去。
「看，您的女朋友生氣囉。」
「就說不是了，欸，雫，你也幫忙解釋幾句。」
雫拉上試衣間的簾子，彷佛在表示「我才不管你」。
「您的女朋友很內向呢。請兩位慢慢看。」
店員帶著誤會離開。
「雫──出來啦。穿穿看這雙鞋子──還有襪子喔，圓點圖案的，很可愛喔。」
他再度唿喚雫，結果隻有一隻右腳從簾子底下伸出來。
是隻跟小孩子一樣雪白嬌小的腳掌。看來是把原本穿的白襪脫掉了。應該是「你幫我穿」的意思吧。
「真是的，拿你沒辦法。」
詩也蹲在試衣間前，抓住雫右腳的腳踝，雫的腳趾抖了一下。
（咦……好溫暖。）
本來以為應該會如冰般寒冷的腳確實帶有溫度，暖暖的，非常輕。每根腳趾──包含粉紅色的指甲──都顯得纖細又惹人憐愛，害詩也心跳忽然加速。
（抓著女生的腳幫她穿鞋，外人看來應該會覺得很糟糕吧。）
詩也一邊祈禱店員不要迴來，先幫雫的右腳穿上襪子和球鞋，然後係好鞋帶。
雫接著伸出左腳，詩也一樣把襪子和球鞋套上去。
「好，穿好囉。」
雫拉開簾子走出來，臉好像有點紅，不曉得是不是錯覺。
「喔──這也很適合！是說你穿什麽都很好看耶。幫你挑衣服好有成就感。」
「……不必說場麵話。」
「這不是場麵話啦。來，這個也試試看。」
詩也遞給雫兩個發圈。
「啊，別叫我綁頭發！我從來沒綁過，隻會把漂亮的頭發弄得亂七八糟。呃，你是不是也沒綁過頭發？」
「這點小事我自己會做。」
雫用發圈把頭發綁成雙馬尾。整個人的感覺又變了。
「喔，變身成功！超讚的。我不是在拍你馬屁喔！」
實際上，光是換個衣服和發型，雫就從身穿製服的神秘美少女，變身成休閑風的超級美少女。外國模特兒大概就會有像她這種酷酷的女孩。有這麽大的改變，是因為雫的感覺和平常比起來較為柔和，不過也有可能是服裝的關係。
雫的視線有點飄忽不定，邁步而出。
「……這樣就好了嗎？那可以走了。」
「啊，喂，製服──」
「放在那個包包裏拿過來。」
「喂。」
詩也把雫脫下來的衣服和鞋襪扔進顯眼的大型肩背包。雫正準備走過收銀台前。
「雫，錢還沒付。」
「這位客人。」
店員叫住她。雫直盯著店員，紅眸似乎閃了一下。
店員肩膀一晃，然後笑著恭敬地向雫鞠躬。
「金額剛好。謝謝惠顧。」
（雫對她下了暗示嗎？）
詩也之前聽雫說過，可以藉由吸血或精氣叫對方聽自己的命令。可是，雫還可以光看對方的眼睛就操縱人心嗎？
一陣寒意湧上心頭。
雫果然是吸血鬼。
而且是比詩也活得更久、更加強大的吸血鬼。
詩也從口袋拿出錢包，掏了金額差不多的錢放在櫃台。
「不好意思，我幫她付。」
在店員叫住他前，詩也就拉著雫的手走出店門外。
「……為何要付錢？」
雫走在人群之中，冷冷問道。
對詩也而言，買東西付錢再正常不過。
但對雫來說，不付錢才正常。
（雫的常識和我的常識不一樣。）
然而，把他們那個世界的常識強加在雫身上也不太好。他又不知道雫的過去。雫一直以來是帶著什麽樣的心情活下來的？是怎麽過活的？
（叫她去速食店打工賺買衣服的錢也怪怪的……）
所以，他笑著迴答：
「因為我想送你當禮物。」
「……」
雫忽然緊緊揪住詩也的衣服下襬，令他驚訝地瞪大眼睛。
「！」
左胸的痣開始發熱。
他為這兩件事感到疑惑，低頭看著雫問：
「怎、怎麽了？」
雫用微微泛著淚光的雙眼望向詩也，放開手別過頭。
「……我肚子餓。」
詩也肩膀瞬間垮下來。
看她一臉嚴肅，還以為發生什麽大事，結果隻是肚子餓嗎！
左胸的痣還在隱隱作痛。這顆痣到底是什麽？一跟雫講話、一想到她就會發熱。
「真是，要去吃東西嗎？」
「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女性最甜……最美味……」
「我不是那個意思。啊，你不吃人類的食物？」
雫不悅地癟起嘴，彷佛在下達神諭似的，默默指向前方。
「……去那家店。」
◇ ◇ ◇
過了幾分鍾──
詩也和雫一起排進人氣鬆餅店旁的超長隊伍。
（真的要排隊啊！）
雫徑自走到隊伍最尾端時，詩也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比她買東西不付錢的那個時候還要混亂。他完全不懂雫腦中的社會規則是什麽樣子。
詩也掃了前麵一眼，在排隊的不隻女性，男性也很多。好像是跟女朋友一起來的。
（我跟雫看起來也像情侶嗎？）
他想起二手衣店的店員說雫是他的女朋友，不禁有些難為情。
（我怎麽可能跟雫是情侶。雫不是也擺了張超臭的臉嗎？）
然而，一直不說話也頗別扭的，詩也便主動開啟話題。雫跟詩也的共通點就是吸血鬼。
「雫，你一開始是什麽感覺？」（注1：「一開始」日文音同「第一次」。）
「……你問的真直接。」
「不是，你誤會了！我說的不是那個『第一次』i」
詩也急忙解釋，把臉湊近雫小聲說道：
「一開始變成吸──」
然後他覺得這麽離奇的事就算有人聽見，八成隻會被當玩笑話看，便抬起頭恢複正常音量。
「我是想問你變成吸血鬼的原因。你一開始是不是也嚇了一跳？你為什麽會變成吸血鬼？呃，所以說不是那個『第一次』，是指你變成吸血鬼後一開始的感覺。」
雫冷冷看著驚慌失措的詩也，在他抱頭呻吟時心平氣和地說：
「……我打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咦？為什麽？」
「……」
雫閉上嘴巴，沉默不語。
大概是不想說吧。
詩也換了個話題。
「是說你竟然會想吃鬆餅，好意外喔。難道是初體驗？」
「……你幹麽一直性騷擾別人。」
「哇！我不是那個意思。初體驗是指──」
「……無妨。我不是第一次吃。」
詩也睜大眼睛。
「原來你吃過鬆餅。」
「……」
「喂喂喂，你該不會很常來？有這家店的集點卡之類的？」
「……」
一陣
沉默過後──
「偶爾會來。」
雫別過頭說。
意思是很常來。說不定真的有集點卡。
想到拿集點卡出來給店員蓋章的雫，詩也下意識揚起嘴角。
「有什麽好笑的？」
雫斜眼看著詩也。詩也決定裝傻。
「沒有，沒什麽。」
排了一個小時以上的隊，好不容易輪到詩也他們。在店門打開，兩人踏進店內的前一刻，雫又喃喃說了一句：
「不過……和其他人一起來……倒是第一次。」
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寂寞，詩也胸口輕輕揪了一下。
雫以吸血鬼的身分走過的歲月，大概比詩也變成吸血鬼的時間還要長得多，這些日子，她或許都是一個人度過。
店員送來菜單和濕紙巾。
「……一份季節鮮果鬆餅。鮮奶油加倍，套餐飮料要伯爵茶，不用糖也不用檸檬片。」
雫看都不看菜單一眼就點餐。
（果然是常客嘛。）
詩也點了蘋果鮮奶油鬆餅和咖啡。
鬆餅送上桌時，雫默默拿湯匙推倒水果和鮮奶油堆成的小山。她並未針對味道發表感想，臉上也麵無表情，手卻沒有停下，小嘴不停嚼著。想必十分美味。
看到雫也有跟一般少女一樣的味覺，詩也鬆了口氣。
（這樣的話，一個人活在世上……果然會寂寞吧……）
胸口又揪了起來。
「你沒有家人嗎？」
「早就去世了。」
對喔，她之前也說過親戚全都不在了。
「『早就』是什麽時候？」
「大概一千年前左右吧。」
一千年！
「那……這段期間，你都是一個人？」
腦中浮現雫獨自站在黑暗中，目光冰冷的模樣。連詩也都覺得哀傷。
雫「喀啷」一聲放下湯匙。
然後對詩也說：
「……不能這麽說。我也有……和人相處過。」
最後幾個字聲音變得有些微弱，因此聽起來多了幾分哀愁。
「那個人現在在哪？」
「……去世了。」
胸口再度傳來陣陣刺痛。
雫的語氣和表情都很平靜，眼神顯得比平常還要孤獨。
此外，她的孤獨也是在未來等待詩也的孤獨，詩也覺得自己彷佛在跟她共享同樣的感受，心越來越痛。
「他是怎樣的人？」
「……毛很多。」
她垂下眼簾。
（雫那麽執著於胡子，難道是因為……）
「……」
由於雫完全陷入沉默，詩也選擇結束這個話題。
「要不要吃我的？」
他把自己的盤子推向前。雫沒有說話，用叉子切了塊焦糖蘋果送入口中，然後又默默推倒一座鮮奶油山。
餐後。
「我之前就有個地方想跟你一起去。」
詩也帶雫來到的場所，是某工廠後麵的戶外籃球場。
這裏的廠長以前是詩也國中的籃球社社員，假日工廠不上班時，會讓他使用這座球場。
升上高中後，詩也仍然會在籃球社不用練習的日子跑到這邊，和聚集在這裏的籃球迷打場自由的球賽。沒有人在的時候則是獨自練習射籃。這也很愉快。
「好久不見！」
「原田小弟！真的好久不見。」
詩也向認識的保全大叔問好，對方也懷念地歡迎詩也。
「球場早上有人用，現在沒人在。」
「很好！」
詩也擺出勝利姿勢。
保全大叔將籃球拿給詩也，調侃他：
「那你女朋友啊？想讓女朋友看你打籃球的帥氣模樣是吧。」
「不是啦！這家夥不是我女朋友。」
詩也把和二手衣店店員說過的話再重複一次。
果然大家都覺得雫像我女朋友嗎？
「這樣啊。不過小妹妹，你是原田小弟第一個帶來的女孩子喔。」
保全大叔和藹地看著雫。
在他眼中，雫究竟是什麽樣子……
雫麵無表情，一句話都沒說。這副模樣就外人看來，是不是也會變成害羞不講話的少女？
「她真的不是我女朋友！西中籃球社的人來時，請你不要跟他們說我有帶她來喔！」
「知道啦，我不會告訴大家原田小弟帶女朋友過來。」
啊──這人根本沒聽進去。
（哎，算了。）
詩也立刻切換心境。
畢竟等會兒有他最期待的今天的「主菜」。
他和雫一起走向球場，把寒冷的空氣吸滿肺部。球場對麵是工廠牆壁，屋頂上一片萬裏無雲的晴空。籃框有點生鏽，籃網在下麵輕輕搖晃。
太棒了。
詩也把球扔向空中，單手接住，麵向雫興奮地說：
「雫，來打籃球吧！」
◇ ◇ ◇
「……你想跟我做的就是這件事嗎？」
雫用雙手接過詩也遞過來的球，興致缺缺。
詩也笑著說：
「嗯。和人類打的話身體能力差太多，根本打不起來。」
所以詩也放棄了從小打到大的籃球。因為球場上沒人擋得住他。
「不過如果是和你打，兩個吸血鬼就公平了吧。」
不，資深的吸血鬼前輩雫，說不定會比詩也還強。
這樣才熱血。詩也期待打一場久違的刺激球賽，興奮到了最高點。
「球場上的鬧事鬼」的血液在燃燒。
「……叫我穿方便活動的衣服也是為了這個嗎？原來如此，穿裙子跑跑跳跳確實很危險。真是……瞧你眼睛都發亮了，真的跟小孩子一樣。」
雫雙手持球，站在球場中央喃喃低語，麵色淡漠。
「別放水喔！拿出全力！」
詩也在籃框下大叫。
規則是最先得到十分的人贏，兩人開始在整座球場較量。
（好，來吧。）
詩也舔了下嘴唇，壓低姿勢。雫運球前進。
纖細雙腿迅速向前奔馳！綁成兩束馬尾的白金色發絲在空中飛揚。
詩也眼中閃過銳利光芒。
然而──
籃球從雫手中輕輕落下。
雫瞬間把球撿起來，動作迅如閃電，但她準備重新開始運球時，球又掉在地上。
第三次。
第四次……
等她來到愣在籃框下的詩也前方時，球已經不知道掉了多少次。
除此之外，雫站在中線後麵單手輕輕扔出的球，力道雖然猛如子彈，卻直接越過籃框，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迅速飛向後方。
詩也抬頭看著球飛走，咕噥道：
「……雫，你應該懂籃球規則吧。」
「《灌籃高手》我已經看到第十八集。」
「剛才那球是故意瞄準籃框上麵的嗎？」
「當然是瞄準籃框裏麵投的。」
也就是說，雫的身體能力高得嚇人，運動細胞卻近乎於雫，是所謂的「運動白癡」。
詩也把飛到工廠屋頂的球撿迴來，開始第二局，可是雫不斷扔出全壘打，詩也隻得一直爬上屋頂撿球。
幸好假日沒人上班，要是被人看到高中生從樹上跳到屋頂，然後再輕輕跳下來，肯定會引起一場大騷動。
「啊啊──可惡！又飛出去了。雫，稍微控製一下力道啦！」
「是你叫
我不要放水，拿出全力。」
「你的全力用錯地方了！」
雫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又不是自己想扔那麽遠的。球自己要飛出去，我也沒辦法。」
「知道了知道了！既然這樣，管它是什麽球我都會接住，你盡情投吧。」
從途中開始球賽就變了樣，一下要高高跳起，在空中接住雫扔出的球，一下要花數秒鍾跑完幾百公尺，用手把球撥迴籃框，以免高速射出的球飛出工廠。連唿吸的時間都沒有。
（我現在用盡全身力氣，在打一場勢均力敵的球賽對吧？心髒跳得超快，興奮到不行，超充實的對吧？）
隻不過──
「這不是籃球！是其他運動！」
詩也忍不住吶喊。
在他吶喊的期間，雫又扔出一記全壘打。
「等、等等，休息一下。」
他汗流不止，雙手撐在膝蓋上，垂著頭呻吟。
「我去撿。」
雫走向工廠。詩也下意識抓住她的手。
「不行，太危險了。」
他認真製止雫，然後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
雫麵無表情迴望詩也。
「……」
「……呃，你畢竟是女孩子。」
這句話一說出口，詩也又在內心煩惱：
（啊，雫是吸血鬼，所以不會有事吧……？雖然她不懂怎麽運球，在屋頂上跳來跳去應該難不倒她……不如說她比我還靈活？）
這樣的話，詩也剛才講的那句話非常愚蠢。竟然對比自己還敏捷的吸血鬼前輩說「你是女孩子，我擔心你遇到危險」。
「……」
雫說不定就是因為覺得無言，才會沉默不語。
但就算她比詩也年長一千歲，不能讓女生冒險就是不能。萬一她摔下來受傷，即使皮膚會再生，還是會非常痛。
「我去撿。你在這裏等我。」
詩也笑著跑去撿球。
「……」
兩人打了兩小時左右的球，詩也襯衫都是汗，筋疲力盡，伸長腿坐在球場上，沉浸在舒適的疲憊感中。
「超開心的。拚盡全力的球賽果然很讚！雫，有機會再陪我打一場。」
迎麵拂來的風令人神清氣爽。
在台上燃燒殆盡後聆聽觀眾掌聲的感覺雖然很棒，打籃球流一身汗果然也很爽快。
不，剛才那不能說是籃球，不過這種小細節並不重要。光是能全力投入在跟籃球有關的活動上就夠了。
詩也抬頭看著雫，露出大大的笑容。
「下次你想去哪的時候叫我一聲，我陪你。」
雫一滴汗都沒流，低聲說道：
「……我累了，陪親戚家的小鬼玩，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可是，她沒有拒絕詩也。
詩也離開工廠，和雫一起走在大馬路上，踏上歸途。黃昏時刻將近，天空開始染上柔和橙色。
「我之後會慢慢教你怎麽打籃球。等你技術變好，我們再來打一場正經的球賽吧。」
「……不需要。」
「為什麽啦。你不是也很想打籃球嗎？看了《灌籃高手》後很想打籃球對不對？很想靠灌籃和三分球得分對不對？很想和赤木和魚住搶籃板球對不對？」
和雫聊到一半時，詩也無意間看到路上攤販在賣的飾品。
是動物形狀的大型飾品，也有獅子的。
獅子和銀色皇冠搭成一組，上頭鑲著水鑽，閃閃發亮。
（好像綾音姊喜歡的甜甜圈獅……）
一對看起來像高中生的情侶在攤販前駐足。
「哇──好可愛。欸，你打工的薪水不是發了嗎？買給我嘛。」
女方向男方撒嬌。
「不行，聖誕夜快到了。到時我送你更好的東西，你忍耐一下。」
「真的？我很期待唷。」
詩也不知不覺停下腳步，專注聽著這對情侶交談。
（聖誕夜……是聖誕公演那一天。）
綾音姊會不會送誰聖誕禮物……
詩也陷入沉思，手臂突然被拉了一下。
「我想拍那個。」
雫拽著詩也，走向大頭貼機。
「喔、喔。」
明明是她自己說要拍，麵對鏡頭雫卻笑都不笑一下。詩也雙手比出v字型，用手肘撞雫，叫她「喂，雫，笑一下啦」，雫依然杵在原地，目光冰冷。
「……」
雫把拍好的大頭貼分成一半，默默將另一半遞給詩也，然後搶過詩也一直拿在手上、裝著製服和鞋子的包包，徑自離去。
白金色發絲和纖細身軀在夕陽照耀下，消失於人群之中。
詩也拿著和麵無表情的雫的合照。
「那家夥幹麽啊？」
星期六上午。
詩也在市內圖書館為聖誕公演收集資料。他閱讀和希臘神話有關的書，在艾洛斯及賽姬的部分貼上便條紙。
這類東西至今以來都是綾音幫忙準備，用淺顯易懂的方式說明，讓詩也比較好理解。
（未來我得學會靠自己才行。）
如果這樣可以減輕綾音的負擔，下次換詩也去幫綾音的忙就好了。
「好，加油。」
詩也燃起和準備練習籃球時一樣的幹勁，埋首於資料中。
（噢……艾洛斯的名字是『愛』的意思，賽姬是『心』或『靈魂』。《艾洛斯與賽姬》是阿普列烏斯的《金驢記》裏麵的故事……啊，標題是《愛與心的故事》。）
發現這些資訊，詩也有點興奮。
（唔喔！希臘神話一堆近親相奸的。父女、母子、兄妹都有，生了一堆小孩。最偉大的神宙斯的老婆赫拉，原來也是宙斯的妹妹。是說宙斯腳踏太多條船了吧。他有幾個情婦啊？哇，阿芙蘿黛蒂也有好多情人。而且他和戰神阿雷斯劈腿時還被丈夫匠神赫菲斯托斯撞見。）
神的世界也有修羅場啊……詩也既驚訝又無言，翻過書頁。
（唔唔，阿芙蘿黛蒂還愛上美少年阿多尼斯，她的情人阿雷斯因為嫉妒，變身成野豬把阿多尼斯殺了，關係有夠亂。阿芙蘿黛蒂為阿多尼斯的死流下的眼淚，開出紅色的玫瑰……）
阿芙蘿黛蒂也和其他希臘神一樣，擁有奔放熱情的一麵。
這樣的話，嘉蕾娜演的阿芙蘿黛蒂黏艾洛斯黏到不行，或許才是正確的詮釋。
（近親相奸也ok，難道阿芙蘿黛蒂把艾洛斯當成那種對象？不不不，這樣不好吧。）
詩也慢慢閱讀《金驢記》中的《愛與心的故事》，與刁鑽的文字及古語陷入苦戰，看到故事中甚至有阿芙蘿黛蒂長吻艾洛斯的劇情。
「呃！」
阿芙蘿黛蒂都叫艾洛斯「我的孩子」，但正常人不會和自己的小孩接吻吧？意思是艾洛斯是阿芙蘿黛蒂的兒子，同時也是她的戀人？
詩也繼續看下去，得知賽姬和艾洛斯離別時懷有身孕。
知道妻子懷孕還跑迴天界，艾洛斯也挺過分的。
而且賽姬拜托艾洛斯讓她見兩位姊姊時，艾洛斯再三告誡「不行，因為你們見麵不會有好事」。
簡直像事前就知道賽姬會被姊姊的讒言蠱惑，違背她和艾洛斯立下的誓言。
（與其給這種拐彎抹角的忠告，直接叫她絕對不準和姊姊見麵不就得了？）
為什麽艾洛斯要答應賽姬？
是因為不想被她討厭嗎？
（不對……）
詩也呆呆看著書頁──上頭記載的是以艾洛斯及賽姬為主題的畫和美術品──心不在焉地思考。
這時，他感覺到有人坐到他旁邊。
（明明還有其他空位……）
詩也納悶地抬起頭，看見一名身材纖細、身穿陌生製服的少女。白得嚇人的肌膚、工整的五官。修長睫毛與其下鮮豔如血的紅眸。
（雫！）
他反射性倒抽一口氣。
左胸上像花瓣又像唇形的痣，開始陣陣發熱。
詩也被殺人魔刺中，生命垂危時，是雫救了他，將他變成吸血鬼。順帶一提，雫也是吸血鬼。而且活得遠比詩也還要長。
「喂，你在幹麽？」
詩也壓低音量詢問。
雫歪過小小的頭，從旁窺探詩也在看什麽書。白金色長發輕輕垂落於詩也的手臂，左胸的痣再度燃燒起來。
雫冰冷的視線，落在艾洛斯和賽姬的畫上。背上有對金色翅膀的裸體少年，親吻腰間隻係著一塊薄布的裸體少女的額頭，連少女小巧玲瓏的胸部和淡淡乳暈都有畫出來。
其他畫也是，裸體賽姬拿油燈照亮裸睡的艾洛斯、裸體艾洛斯展開翅膀飛向空中，從背後抱住裸體賽姬……總之每張都是裸體。
詩也連忙伸手，想要闔上書本，卻被比他小兩個尺寸的手輕輕擋開。
「……無須在意我的感受。我早已不是看到裸體畫會害羞的年紀。」
雫這個吸血鬼確實比詩也還要年長，可是單看外表的話，雫要嘛和詩也一樣大，要嘛比他還小，和年紀相當的少女在公共場合看裸體畫，實在有點……
「啊──這是下個角色的資料。」
詩也鼻尖發熱，咕噥著解釋。雫的眼神依然冰冷。
「原來如此。你要演沒穿衣服的角色啊。」
「不是啦，學校怎麽可能裸體演戲。是說為什麽希臘神都不穿衣服？」
「畫家拿來叫女性模特兒脫掉衣服的藉口吧。」
「……那男神的畫呢？」
不如說男神的裸體畫和雕像還比女神多。
「那名畫家性喜男色。」
雫神情淡漠，毫不猶豫地斷言。
「可是這些模特兒都太胖了……尤其是女人，下半身的肉未免太多。喜歡臃腫女性的畫家這麽多嗎？品味真差……」
……詩也對吸血鬼的印象又變了，他們不會因為壽命長，藝術造詣就比較高，不會滔滔不絕地秀他們的知識。
（對了，有件事要跟雫問清楚。）
幸好附近碰巧沒人。詩也一臉正經，開口詢問：
「雫，你在文化祭前有去找綾音姊對吧？你那時候是不是跟綾音姊說了什麽？」
「……」
雫盯著裸體女性的畫，沒有反應。
紅眸散發出寒光，一動也不動。詩也不知道雫在想什麽，她大概也不打算迴答詩也的問題。
「算了。不過，你以後不要再去找綾音姊。因為我不會和她談戀愛。」
雫曾經帶著冰冷目光說過，擁有永恆生命的吸血鬼，未來將迎接永恆的倦怠。
所以，到時就開始一段永恆的愛吧。
她還說了，人類和吸血鬼之間不會有永恆的愛。
（是啊。不管怎麽樣，人類都會比較早死。）
即使如此，詩也依然選擇盡量做為人類活下去。
就算隻有高中三年也好。三年的話，應該不會有人發現詩也外表不會改變吧。
雫抬起頭，目不轉睛看著詩也。彷佛要看穿他心底的想法，緊緊盯著。
近在眼前的紅眸發出如同寶石的光芒。
「……你不是很喜歡春科綾音嗎？」
詩也平靜迴答：
「難過時有像綾音姊那麽漂亮的學姊溫柔安慰自己，當然會讓人很感動。不過……就隻是這樣。」
「是嗎？」
「是啊。所以不要給我的學姊添麻煩。我不會和她談戀愛，但她畢竟是我非常尊敬的人。」
「我會記住。」
雫的語氣雖然冷淡，感覺得出她心情還不錯。她闔上書，晃著白金色的發絲站起身，邀請詩也「要不要出去晃晃？」然後轉身就走。
「喂。」
詩也叫住雫，她卻一如往常，頭也不迴。雫是個反覆無常的人，很少出現，要是在此分別，不知道下次什麽時候才能跟她說到話。對詩也這個新手吸血鬼來說，他想跟身為吸血鬼前輩的雫打好關係。
他匆匆收拾好桌上的書，追在雫身後。
在空中搖曳的白金色發絲，隔了一段距離仍然很顯眼。
詩也離開圖書館，在掉滿黃色落葉的中庭迅速奔馳，追上雫。
「要去哪裏？」
「……哪裏都好。我隻是因為天氣不錯，想出去走走。」
雫看著前方，用纖細聲
音迴答。
「世人普遍認為吸血鬼怕陽光的說。」
「有必要配合他們嗎？」
「是啦，天氣確實很好。風也很涼快。」
詩也眯起眼睛仰望萬裏無雲的藍天，陽光燦爛奪目。拂過臉頰的微風帶了點冬天的寒意，這也挺舒服的。
「那就隨便逛逛吧。」
假日也是可以這麽度過的吧。
「……」
雫還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雖然她沒有迴話。
◇ ◇ ◇
兩人走到大馬路上，不愧是星期六，路上擠得水泄不通。大部分都是年輕人，身穿便宜好搭的流行衣物，或許是因為這裏的店以十幾歲的青少年為主要客群吧。
隻有雫穿的是製服。感覺得到路人在偷瞄。
「嗯──假日穿高中製服果然很引人注目。就算不穿製服，你的外型本來就夠顯眼的。」
擁有透明般的白金色長發以及宛如寶石的紅眸的麵癱係美少女，假日穿著製服走在路上，怎麽可能不受矚目。
假如這裏是秋葉原，八成會在另一種意義上成為目光焦點。
說起來，雫平常就很沒戒心，在詩也的學校也穿著其他學校的製服，當在逛自己家的後院一樣。其他學生都沒在討論，真不可思議。多出一個「校內會出現外國美少女的幽靈」七大不可思議都不奇怪。雫是不是不知道自己長得有多引人注目？
雫冷靜地說：
「他們看的不是我，是你。你沒發現嗎？轉頭看過來的都是女人。」
「咦？」
「我#下了暗示#，讓人類不會把我視為異類。」
「『下暗示』？意思是在其他人眼中，你是黑頭發的樸素高中女生嗎？」
「……不，我沒有變更外觀。隻是#人類不會把我當成異類#罷了。」
也就是說，雫雖然是異常漂亮的紅眼白金發外國人，其他人並不會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我從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開始，就不認為你是普通的高中女生喔。」
他反而覺得雫是個異類，因為看到倒在路上、腹部血流不止的詩也，雫隻是在雨中用冰冷紅眸俯視他。
「因為我沒有對你#下暗示#。你算是同類，況且那一晚的你命在旦夕，下暗示也沒意義。」
詩也還是無法接受。因為在他眼中，雫就是個漂亮得不同凡俗的冷酷美少女。
然而，如果，沒有騙人──
「原來大家不是在看你，都是在看我嗎！」
詩也下意識提高音量。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因為我很奇怪？我的吸血鬼味就這麽重嗎？」
「……吸血鬼味是什麽東西。」
雫皺起眉頭。
「並非如此。單純隻是因為……身為一名雄性，你的外表和氛圍吸引了那群女人的注意力吧。」
「雄、雄性……！呃，那個……意思是，這個……是、是這樣嗎？」
詩也在校內容易受到矚目，是因為他在台上是綾音的搭檔、傳過眾人皆知的緋聞，還被取了「吸血鬼」這種昵稱，所以可以理解。有不認識的學生猛盯著他看、和他打招唿，他也已經徹底習慣，完全不會在意。
想不到連在外麵都會吸引他人目光！
（不會吧。）
國中時期他明明一點女人緣都沒有，為何現在會變成這樣？
軒轅十四的社員說過『詩也，你最近感覺不太一樣耶，有點大人味囉』，然而，詩也自己並不這麽覺得。
雫冷冷看著驚慌失措的詩也。
「……像你這種男人，總有一天八成會被人叫做少女殺手。噢，已經有人這麽稱唿你了？」
「才沒有！」
詩也出聲抗議。雫忽然別過頭，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喃喃說道：
「……我穿這樣就這麽奇怪嗎？」
真意外。雫似乎很在意詩也說她假日穿製服太過顯眼，他還以為雫不會把別人的評價放在心上。
（這麽說來，之前也是……）
那個時候，總是穿著不同製服的雫穿了曾經穿過的製服，詩也便問她『你那件製服之前也穿過對吧』。
──……我還以為你不會在意我的穿著。
──你每次都穿製服，我當然會在意。
──我還以為你對我整個人都毫不關心。
當時的雫特別纏人……
（那時她也是在煩惱衣服嗎？）
詩也心想「雫雖然看起來很冷漠，說不定她也有少女的一麵」，這時，雫走進馬路旁的店家。
好像是賣二手衣的。紅色、黃色、橘色、天藍色等五顏六色的衣服掛在衣架上，雜亂無章，感覺像國外的市場。
雫看了下圓點圖案的襯衫，抬頭望向詩也。
「……你覺得哪件好看？」
「咦？可以讓我挑嗎？」
「……我不是很懂這方麵。」
詩也也不太瞭解女性的流行穿搭，但看到總是穿製服的雫想穿穿看一般的衣服，詩也不禁覺得心裏暖暖的。
而且，他也想看雫穿便服的模樣。
「這個嘛，依我的喜好，方便活動的衣服比較好。既然都要買新衣，乾脆走跟平常的你完全不同的風格！」
他開始在雫旁邊幫她挑衣服。
「這件襯衫如何？上麵的logo好帥！價格也便宜！啊，可是這邊這件有蝴蝶結的感覺也很適合你。喔喔！這件連帽外套好看！雫，你試穿一下。喔喔喔喔，不錯喔！超適合的。」
「……袖子好像有點長。」
「手指從偏長的袖子裏露出來一些不是很可愛嗎？萌袖超讚的。」
「……原來你有這種嗜好。」
「不是啦，與其說是我的嗜好，這是普遍的認知吧。啊，不過如果你不喜歡，要不要換件外套？」
「……這件就好。」
「是嗎！那褲子就這件了！方便行動喔！」
詩也攤開一件短褲給雫看。
「……好短。」
「因為是短褲嘛。」
「……你是戀足癖嗎？」
「笨蛋，我是重視靈活度。穿裙子的話要是又跑又跳會掀起來，很危險不是？這樣腿和內褲都會被看光喔。」
詩也十分認真地解釋，雫嘀咕一句：
「……我倒覺得以穿裙子會走光為前提，本身就有問題。」
「你不喜歡穿短褲嗎？」
「……你希望、我穿上、那件褲子嗎？」
「嗯。絕對很搭。」
「……」
雫從詩也手中接過短褲，不發一語，走向試衣間。
「啊！雫，上衣穿這件或這件。」
他把係蝴蝶結的衣服和兔子圖案的衣服遞給雫。
雫在試衣間待了好一段時間。
「雫──還沒好嗎──？」
詩也隔著簾子催促雫。
「……」
雫默默拉開簾子。
她穿著胸前有個蝴蝶結的可愛針織衫、尺寸略大的外套和短褲，板著臉站在那裏。
短到大概隻比內褲長一點的褲子下，是絲毫不會讓人起色心的清純大腿，以及纖細白皙的雙腳。
插圖008
詩也身子微微前傾，把雫從頭到腳審視一番，這段期間雫則緊抿雙唇，看起來很不自在。
「嗯，果然超適合的。」
詩也咧嘴一笑，豎起大拇指。
「那就這樣吧。」
雫小聲說道。
「等一下！鞋子也要吧。穿製服鞋會不搭喔。不好意思──請問有鞋子嗎！穿起來好走的！我們還要買襪子，可以在這邊穿嗎？」
雫又露出一副不自在的樣子，看詩也和店員交談。
「是您的女朋友嗎？真可愛。」
店員笑著說。
「不，不是的。對吧？雫？不是吧？」
詩也徵求雫的附和，雫直接把頭轉過去。
「看，您的女朋友生氣囉。」
「就說不是了，欸，雫，你也幫忙解釋幾句。」
雫拉上試衣間的簾子，彷佛在表示「我才不管你」。
「您的女朋友很內向呢。請兩位慢慢看。」
店員帶著誤會離開。
「雫──出來啦。穿穿看這雙鞋子──還有襪子喔，圓點圖案的，很可愛喔。」
他再度唿喚雫，結果隻有一隻右腳從簾子底下伸出來。
是隻跟小孩子一樣雪白嬌小的腳掌。看來是把原本穿的白襪脫掉了。應該是「你幫我穿」的意思吧。
「真是的，拿你沒辦法。」
詩也蹲在試衣間前，抓住雫右腳的腳踝，雫的腳趾抖了一下。
（咦……好溫暖。）
本來以為應該會如冰般寒冷的腳確實帶有溫度，暖暖的，非常輕。每根腳趾──包含粉紅色的指甲──都顯得纖細又惹人憐愛，害詩也心跳忽然加速。
（抓著女生的腳幫她穿鞋，外人看來應該會覺得很糟糕吧。）
詩也一邊祈禱店員不要迴來，先幫雫的右腳穿上襪子和球鞋，然後係好鞋帶。
雫接著伸出左腳，詩也一樣把襪子和球鞋套上去。
「好，穿好囉。」
雫拉開簾子走出來，臉好像有點紅，不曉得是不是錯覺。
「喔──這也很適合！是說你穿什麽都很好看耶。幫你挑衣服好有成就感。」
「……不必說場麵話。」
「這不是場麵話啦。來，這個也試試看。」
詩也遞給雫兩個發圈。
「啊，別叫我綁頭發！我從來沒綁過，隻會把漂亮的頭發弄得亂七八糟。呃，你是不是也沒綁過頭發？」
「這點小事我自己會做。」
雫用發圈把頭發綁成雙馬尾。整個人的感覺又變了。
「喔，變身成功！超讚的。我不是在拍你馬屁喔！」
實際上，光是換個衣服和發型，雫就從身穿製服的神秘美少女，變身成休閑風的超級美少女。外國模特兒大概就會有像她這種酷酷的女孩。有這麽大的改變，是因為雫的感覺和平常比起來較為柔和，不過也有可能是服裝的關係。
雫的視線有點飄忽不定，邁步而出。
「……這樣就好了嗎？那可以走了。」
「啊，喂，製服──」
「放在那個包包裏拿過來。」
「喂。」
詩也把雫脫下來的衣服和鞋襪扔進顯眼的大型肩背包。雫正準備走過收銀台前。
「雫，錢還沒付。」
「這位客人。」
店員叫住她。雫直盯著店員，紅眸似乎閃了一下。
店員肩膀一晃，然後笑著恭敬地向雫鞠躬。
「金額剛好。謝謝惠顧。」
（雫對她下了暗示嗎？）
詩也之前聽雫說過，可以藉由吸血或精氣叫對方聽自己的命令。可是，雫還可以光看對方的眼睛就操縱人心嗎？
一陣寒意湧上心頭。
雫果然是吸血鬼。
而且是比詩也活得更久、更加強大的吸血鬼。
詩也從口袋拿出錢包，掏了金額差不多的錢放在櫃台。
「不好意思，我幫她付。」
在店員叫住他前，詩也就拉著雫的手走出店門外。
「……為何要付錢？」
雫走在人群之中，冷冷問道。
對詩也而言，買東西付錢再正常不過。
但對雫來說，不付錢才正常。
（雫的常識和我的常識不一樣。）
然而，把他們那個世界的常識強加在雫身上也不太好。他又不知道雫的過去。雫一直以來是帶著什麽樣的心情活下來的？是怎麽過活的？
（叫她去速食店打工賺買衣服的錢也怪怪的……）
所以，他笑著迴答：
「因為我想送你當禮物。」
「……」
雫忽然緊緊揪住詩也的衣服下襬，令他驚訝地瞪大眼睛。
「！」
左胸的痣開始發熱。
他為這兩件事感到疑惑，低頭看著雫問：
「怎、怎麽了？」
雫用微微泛著淚光的雙眼望向詩也，放開手別過頭。
「……我肚子餓。」
詩也肩膀瞬間垮下來。
看她一臉嚴肅，還以為發生什麽大事，結果隻是肚子餓嗎！
左胸的痣還在隱隱作痛。這顆痣到底是什麽？一跟雫講話、一想到她就會發熱。
「真是，要去吃東西嗎？」
「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女性最甜……最美味……」
「我不是那個意思。啊，你不吃人類的食物？」
雫不悅地癟起嘴，彷佛在下達神諭似的，默默指向前方。
「……去那家店。」
◇ ◇ ◇
過了幾分鍾──
詩也和雫一起排進人氣鬆餅店旁的超長隊伍。
（真的要排隊啊！）
雫徑自走到隊伍最尾端時，詩也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比她買東西不付錢的那個時候還要混亂。他完全不懂雫腦中的社會規則是什麽樣子。
詩也掃了前麵一眼，在排隊的不隻女性，男性也很多。好像是跟女朋友一起來的。
（我跟雫看起來也像情侶嗎？）
他想起二手衣店的店員說雫是他的女朋友，不禁有些難為情。
（我怎麽可能跟雫是情侶。雫不是也擺了張超臭的臉嗎？）
然而，一直不說話也頗別扭的，詩也便主動開啟話題。雫跟詩也的共通點就是吸血鬼。
「雫，你一開始是什麽感覺？」（注1：「一開始」日文音同「第一次」。）
「……你問的真直接。」
「不是，你誤會了！我說的不是那個『第一次』i」
詩也急忙解釋，把臉湊近雫小聲說道：
「一開始變成吸──」
然後他覺得這麽離奇的事就算有人聽見，八成隻會被當玩笑話看，便抬起頭恢複正常音量。
「我是想問你變成吸血鬼的原因。你一開始是不是也嚇了一跳？你為什麽會變成吸血鬼？呃，所以說不是那個『第一次』，是指你變成吸血鬼後一開始的感覺。」
雫冷冷看著驚慌失措的詩也，在他抱頭呻吟時心平氣和地說：
「……我打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咦？為什麽？」
「……」
雫閉上嘴巴，沉默不語。
大概是不想說吧。
詩也換了個話題。
「是說你竟然會想吃鬆餅，好意外喔。難道是初體驗？」
「……你幹麽一直性騷擾別人。」
「哇！我不是那個意思。初體驗是指──」
「……無妨。我不是第一次吃。」
詩也睜大眼睛。
「原來你吃過鬆餅。」
「……」
「喂喂喂，你該不會很常來？有這家店的集點卡之類的？」
「……」
一陣
沉默過後──
「偶爾會來。」
雫別過頭說。
意思是很常來。說不定真的有集點卡。
想到拿集點卡出來給店員蓋章的雫，詩也下意識揚起嘴角。
「有什麽好笑的？」
雫斜眼看著詩也。詩也決定裝傻。
「沒有，沒什麽。」
排了一個小時以上的隊，好不容易輪到詩也他們。在店門打開，兩人踏進店內的前一刻，雫又喃喃說了一句：
「不過……和其他人一起來……倒是第一次。」
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寂寞，詩也胸口輕輕揪了一下。
雫以吸血鬼的身分走過的歲月，大概比詩也變成吸血鬼的時間還要長得多，這些日子，她或許都是一個人度過。
店員送來菜單和濕紙巾。
「……一份季節鮮果鬆餅。鮮奶油加倍，套餐飮料要伯爵茶，不用糖也不用檸檬片。」
雫看都不看菜單一眼就點餐。
（果然是常客嘛。）
詩也點了蘋果鮮奶油鬆餅和咖啡。
鬆餅送上桌時，雫默默拿湯匙推倒水果和鮮奶油堆成的小山。她並未針對味道發表感想，臉上也麵無表情，手卻沒有停下，小嘴不停嚼著。想必十分美味。
看到雫也有跟一般少女一樣的味覺，詩也鬆了口氣。
（這樣的話，一個人活在世上……果然會寂寞吧……）
胸口又揪了起來。
「你沒有家人嗎？」
「早就去世了。」
對喔，她之前也說過親戚全都不在了。
「『早就』是什麽時候？」
「大概一千年前左右吧。」
一千年！
「那……這段期間，你都是一個人？」
腦中浮現雫獨自站在黑暗中，目光冰冷的模樣。連詩也都覺得哀傷。
雫「喀啷」一聲放下湯匙。
然後對詩也說：
「……不能這麽說。我也有……和人相處過。」
最後幾個字聲音變得有些微弱，因此聽起來多了幾分哀愁。
「那個人現在在哪？」
「……去世了。」
胸口再度傳來陣陣刺痛。
雫的語氣和表情都很平靜，眼神顯得比平常還要孤獨。
此外，她的孤獨也是在未來等待詩也的孤獨，詩也覺得自己彷佛在跟她共享同樣的感受，心越來越痛。
「他是怎樣的人？」
「……毛很多。」
她垂下眼簾。
（雫那麽執著於胡子，難道是因為……）
「……」
由於雫完全陷入沉默，詩也選擇結束這個話題。
「要不要吃我的？」
他把自己的盤子推向前。雫沒有說話，用叉子切了塊焦糖蘋果送入口中，然後又默默推倒一座鮮奶油山。
餐後。
「我之前就有個地方想跟你一起去。」
詩也帶雫來到的場所，是某工廠後麵的戶外籃球場。
這裏的廠長以前是詩也國中的籃球社社員，假日工廠不上班時，會讓他使用這座球場。
升上高中後，詩也仍然會在籃球社不用練習的日子跑到這邊，和聚集在這裏的籃球迷打場自由的球賽。沒有人在的時候則是獨自練習射籃。這也很愉快。
「好久不見！」
「原田小弟！真的好久不見。」
詩也向認識的保全大叔問好，對方也懷念地歡迎詩也。
「球場早上有人用，現在沒人在。」
「很好！」
詩也擺出勝利姿勢。
保全大叔將籃球拿給詩也，調侃他：
「那你女朋友啊？想讓女朋友看你打籃球的帥氣模樣是吧。」
「不是啦！這家夥不是我女朋友。」
詩也把和二手衣店店員說過的話再重複一次。
果然大家都覺得雫像我女朋友嗎？
「這樣啊。不過小妹妹，你是原田小弟第一個帶來的女孩子喔。」
保全大叔和藹地看著雫。
在他眼中，雫究竟是什麽樣子……
雫麵無表情，一句話都沒說。這副模樣就外人看來，是不是也會變成害羞不講話的少女？
「她真的不是我女朋友！西中籃球社的人來時，請你不要跟他們說我有帶她來喔！」
「知道啦，我不會告訴大家原田小弟帶女朋友過來。」
啊──這人根本沒聽進去。
（哎，算了。）
詩也立刻切換心境。
畢竟等會兒有他最期待的今天的「主菜」。
他和雫一起走向球場，把寒冷的空氣吸滿肺部。球場對麵是工廠牆壁，屋頂上一片萬裏無雲的晴空。籃框有點生鏽，籃網在下麵輕輕搖晃。
太棒了。
詩也把球扔向空中，單手接住，麵向雫興奮地說：
「雫，來打籃球吧！」
◇ ◇ ◇
「……你想跟我做的就是這件事嗎？」
雫用雙手接過詩也遞過來的球，興致缺缺。
詩也笑著說：
「嗯。和人類打的話身體能力差太多，根本打不起來。」
所以詩也放棄了從小打到大的籃球。因為球場上沒人擋得住他。
「不過如果是和你打，兩個吸血鬼就公平了吧。」
不，資深的吸血鬼前輩雫，說不定會比詩也還強。
這樣才熱血。詩也期待打一場久違的刺激球賽，興奮到了最高點。
「球場上的鬧事鬼」的血液在燃燒。
「……叫我穿方便活動的衣服也是為了這個嗎？原來如此，穿裙子跑跑跳跳確實很危險。真是……瞧你眼睛都發亮了，真的跟小孩子一樣。」
雫雙手持球，站在球場中央喃喃低語，麵色淡漠。
「別放水喔！拿出全力！」
詩也在籃框下大叫。
規則是最先得到十分的人贏，兩人開始在整座球場較量。
（好，來吧。）
詩也舔了下嘴唇，壓低姿勢。雫運球前進。
纖細雙腿迅速向前奔馳！綁成兩束馬尾的白金色發絲在空中飛揚。
詩也眼中閃過銳利光芒。
然而──
籃球從雫手中輕輕落下。
雫瞬間把球撿起來，動作迅如閃電，但她準備重新開始運球時，球又掉在地上。
第三次。
第四次……
等她來到愣在籃框下的詩也前方時，球已經不知道掉了多少次。
除此之外，雫站在中線後麵單手輕輕扔出的球，力道雖然猛如子彈，卻直接越過籃框，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迅速飛向後方。
詩也抬頭看著球飛走，咕噥道：
「……雫，你應該懂籃球規則吧。」
「《灌籃高手》我已經看到第十八集。」
「剛才那球是故意瞄準籃框上麵的嗎？」
「當然是瞄準籃框裏麵投的。」
也就是說，雫的身體能力高得嚇人，運動細胞卻近乎於雫，是所謂的「運動白癡」。
詩也把飛到工廠屋頂的球撿迴來，開始第二局，可是雫不斷扔出全壘打，詩也隻得一直爬上屋頂撿球。
幸好假日沒人上班，要是被人看到高中生從樹上跳到屋頂，然後再輕輕跳下來，肯定會引起一場大騷動。
「啊啊──可惡！又飛出去了。雫，稍微控製一下力道啦！」
「是你叫
我不要放水，拿出全力。」
「你的全力用錯地方了！」
雫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又不是自己想扔那麽遠的。球自己要飛出去，我也沒辦法。」
「知道了知道了！既然這樣，管它是什麽球我都會接住，你盡情投吧。」
從途中開始球賽就變了樣，一下要高高跳起，在空中接住雫扔出的球，一下要花數秒鍾跑完幾百公尺，用手把球撥迴籃框，以免高速射出的球飛出工廠。連唿吸的時間都沒有。
（我現在用盡全身力氣，在打一場勢均力敵的球賽對吧？心髒跳得超快，興奮到不行，超充實的對吧？）
隻不過──
「這不是籃球！是其他運動！」
詩也忍不住吶喊。
在他吶喊的期間，雫又扔出一記全壘打。
「等、等等，休息一下。」
他汗流不止，雙手撐在膝蓋上，垂著頭呻吟。
「我去撿。」
雫走向工廠。詩也下意識抓住她的手。
「不行，太危險了。」
他認真製止雫，然後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
雫麵無表情迴望詩也。
「……」
「……呃，你畢竟是女孩子。」
這句話一說出口，詩也又在內心煩惱：
（啊，雫是吸血鬼，所以不會有事吧……？雖然她不懂怎麽運球，在屋頂上跳來跳去應該難不倒她……不如說她比我還靈活？）
這樣的話，詩也剛才講的那句話非常愚蠢。竟然對比自己還敏捷的吸血鬼前輩說「你是女孩子，我擔心你遇到危險」。
「……」
雫說不定就是因為覺得無言，才會沉默不語。
但就算她比詩也年長一千歲，不能讓女生冒險就是不能。萬一她摔下來受傷，即使皮膚會再生，還是會非常痛。
「我去撿。你在這裏等我。」
詩也笑著跑去撿球。
「……」
兩人打了兩小時左右的球，詩也襯衫都是汗，筋疲力盡，伸長腿坐在球場上，沉浸在舒適的疲憊感中。
「超開心的。拚盡全力的球賽果然很讚！雫，有機會再陪我打一場。」
迎麵拂來的風令人神清氣爽。
在台上燃燒殆盡後聆聽觀眾掌聲的感覺雖然很棒，打籃球流一身汗果然也很爽快。
不，剛才那不能說是籃球，不過這種小細節並不重要。光是能全力投入在跟籃球有關的活動上就夠了。
詩也抬頭看著雫，露出大大的笑容。
「下次你想去哪的時候叫我一聲，我陪你。」
雫一滴汗都沒流，低聲說道：
「……我累了，陪親戚家的小鬼玩，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可是，她沒有拒絕詩也。
詩也離開工廠，和雫一起走在大馬路上，踏上歸途。黃昏時刻將近，天空開始染上柔和橙色。
「我之後會慢慢教你怎麽打籃球。等你技術變好，我們再來打一場正經的球賽吧。」
「……不需要。」
「為什麽啦。你不是也很想打籃球嗎？看了《灌籃高手》後很想打籃球對不對？很想靠灌籃和三分球得分對不對？很想和赤木和魚住搶籃板球對不對？」
和雫聊到一半時，詩也無意間看到路上攤販在賣的飾品。
是動物形狀的大型飾品，也有獅子的。
獅子和銀色皇冠搭成一組，上頭鑲著水鑽，閃閃發亮。
（好像綾音姊喜歡的甜甜圈獅……）
一對看起來像高中生的情侶在攤販前駐足。
「哇──好可愛。欸，你打工的薪水不是發了嗎？買給我嘛。」
女方向男方撒嬌。
「不行，聖誕夜快到了。到時我送你更好的東西，你忍耐一下。」
「真的？我很期待唷。」
詩也不知不覺停下腳步，專注聽著這對情侶交談。
（聖誕夜……是聖誕公演那一天。）
綾音姊會不會送誰聖誕禮物……
詩也陷入沉思，手臂突然被拉了一下。
「我想拍那個。」
雫拽著詩也，走向大頭貼機。
「喔、喔。」
明明是她自己說要拍，麵對鏡頭雫卻笑都不笑一下。詩也雙手比出v字型，用手肘撞雫，叫她「喂，雫，笑一下啦」，雫依然杵在原地，目光冰冷。
「……」
雫把拍好的大頭貼分成一半，默默將另一半遞給詩也，然後搶過詩也一直拿在手上、裝著製服和鞋子的包包，徑自離去。
白金色發絲和纖細身軀在夕陽照耀下，消失於人群之中。
詩也拿著和麵無表情的雫的合照。
「那家夥幹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