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身在戲中的兩人
成為吸血鬼的你開始一段永恆的愛 作者：野村美月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綾音姊，早安。」
時節進入十一月，氣溫開始讓人感到陣陣涼意。
早上，詩也換上海星學園的製服，對洗手台前的鏡子露出爽朗微笑。
「下一場公演是聖誕公演呢！果然會讓聖誕老人或馴鹿之類的登場吧。啊，我這邊有妹妹扮白老虎的新照片，要不要傳到你手機？這是我同學傳給我的，請你不要客氣。」
鏡子照出來的是名擁有一頭有點自然卷的淡茶色發絲、身材高大的十六歲少年──是詩也熟悉的麵容與身影。
常有人說他是不講話很有男子氣概，一笑就會破功的犬係男孩。
今天早上，他的犬係能量釋放到最大，笑得燦爛無比。
（會不會太做作啊？不，就是要笑成這樣才好，感覺比較不會那麽陰沉。要是不小心鬆懈下來，被綾音姊看到我沒精神的樣子，她會懷疑的。綾音姊那麽愛操心，這樣她一定又會放不下我一個人，把自己的事擱在一旁跑來照顧我，勉強自己。）
──我已經一個人也沒問題了。
文化祭隔天，詩也在收拾背景和小道具時，對綾音這麽說。
海星學園的戲劇社分成四個隊伍，每一隊都有叫做「主演」的明星演員。結合各隊主演的夢幻隊伍演出的文化祭公演結束後，擔任軒轅十四隊主演的綾音表情也放鬆下來，大概是因為看到公演平安落幕，鬆了一口氣吧。
而詩也一講出這句話，綾音春陽般的笑容就瞬間僵住，不知所措地看著詩也。她臉色蒼白，似乎無法理解詩也這話是什麽意思。
──就算你有了喜歡的人，我也不會像之前那樣鬧脾氣，我會為你加祖。
詩也直到最後都帶著笑容。語氣明朗，聲音沒有顫抖也沒有走調。
要告訴綾音，他們隻是演戲搭檔。
到時自己的態度不可以讓綾音感覺到負擔。
這些全是文化祭結束當天，詩也下的決定。
變成吸血鬼後，詩也成了不死之身。受到差點讓人昏倒的傷時雖然會痛得哀號，傷口轉眼間就會愈合，不留一點痕跡。
不僅如此，他永遠不會變老。一直會是十六歲的模樣。即使身邊的人都長大成人，詩也也不會改變。
總有一天會有人因此起疑，逼他非得離開家人和朋友身邊。沒人知道那會是五年後還是十年後的事。不過，如果到時他和綾音的關係比現在更親密，詩也突然失蹤會傷到綾音的心。
而且，他還會想吸人血。
喉嚨發乾，強吻眼前的女性，極度渴望吸乾對方的精氣。和詩也一樣同為吸血鬼的雫說，不久後詩也將無法滿足於吸取精氣，會想用牙齒咬破對方的喉嚨吸血。
之前他也曾經不小心吸太多精氣，害綾音失去意識。還控製不住衝動，在保健室襲擊綾音。那時詩也已經快要往綾音的喉嚨咬下去，是因為他拿剪刀刺自己的手臂才勉強忍住。
要是真的跟綾音交往，一直待在她身邊，沉浸在這股喜悅中，吸血衝動被挑起的次數應該也會增加吧。
詩也不想讓綾音遇到危險，用一些不自然的理由隱瞞吸血衝動和雫的事，又會害綾音操心。除此之外，還會迫使她勉強讓自己變堅強，忍住不要哭泣。
他不想從綾音口中聽到「我不會再哭了」、「我會變強」這麽令人心痛的話語。
──詩也不能讓我哭出來也沒關係。不用為這種事道歉。
──而且，我也不討厭為你操心。所以讓我擔心你吧。在你痛苦的時候，讓我陪在你身邊。
（我絕對不會……再讓綾音姊說出那種話。）
鏡中的臉神情緊繃，目光也變得銳利。詩也用力拍了下臉頰。
「好！出發！」
他大聲喊道，前往學校。
◇ ◇ ◇
（對了，當成演戲就好。就像站在舞台上一樣，要把聲音、表情和感情控製自如，扮演再正常不過的高一男生。綾音姊是我尊敬的學姊、戲劇社的搭檔，我沒有愛上她。）
吸血鬼想在人類社會生存，要勇猛大膽、冷靜慎重。
上學途中會經過的海洋，上空有點被雲遮住，天色越來越亮。
詩也挺直背脊，用臉部感受冰冷的空氣，沿著海騎腳踏車上學。這時，跟他擦身而過的學生紛紛和他打招唿。
「嘿！吸血鬼！文化祭你演得很棒喔！」
「吸血鬼同學，你演的宰相中將超帥的～」
「最後那幕害我哭出來了。」
「吸血鬼」是詩也的別名。這別名聽起來有幾分諷刺，現在他聽到別人叫他「吸血鬼」仍會心頭一涼，可是他沒有把這些情緒表現在臉上。
「謝啦！下一場公演也要來看喔！」
他邊踩踏板邊開朗迴應。
「嗯！我很期待聖誕公演！」
詩也把腳踏車停在停車場，走向教室。
「大家早！」
「哇！」
他一從後門走進教室，和同學們道早，視線下方就突然出現一張嘟著嘴、眉毛豎起、五官如洋娃娃般精致的臉。
詩也的同學──春科理歌用小小的手揪著裙襬，朝詩也臉上瞪過去。
理歌是綾音的妹妹。姊妹倆都長得很漂亮，但綾音是溫柔的治愈係，理歌卻是感覺不太好相處的貓係女孩，頭發也跟綾音烏黑的直發相反，是蓬蓬的自然卷，顏色是漂亮的茶色。兩人體型也截然不同。綾音胸部豐滿到被人稱作「魔性聖女」，腰部曲線柔和，身高也比一般男生還高。理歌就是一個「瘦」字，胸前也一片平坦，更重要的是身高矮。
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詩也看著比自己矮四十公分左右的理歌，不知所措，理歌則抬頭怒視詩也，嘴巴嘟得越來越高。
（春科同學不是坐第一排嗎？）
是看到詩也在走廊上，特地從前麵的座位跑到教室後門？還是一開始就在這裏等詩也來？
（為什麽她又在瞪我？）
理歌常常瞪詩也。
溺愛妹妹的綾音之前秀過手機裏理歌的打瞌睡照、洗臉照、刷牙照等照片給詩也看，一邊激動地說：
『理歌不隻是長得跟天使一樣可愛，個性也非～～～～常純真可愛，是個好孩子唷！不過她內向又不太會跟人相處，很容易招人誤解。』
然而，對象一換成詩也，理歌就變得一點都不內向，而是會狠狠瞪著他，彷佛發自內心看詩也不順眼。
詩也之前也有過前科，在理歌手指被紙割破時不小心遵循吸血鬼的本能，抓住她的手指吸血，所以和理歌說話很容易緊張。
而且今天早上他還在想要怎麽麵對綾音……
「早啊，春科同學。」
總之先故作鎮定，主動跟她打招唿看看。用在鏡子前練習過好幾次的陽光版本。
理歌肩膀抖了一下。
「早……早安。」
她稍微別開視線，用和綾音相反的沙啞聲音咕噥道，抓著裙襬扭扭捏捏的。
「春科同學，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詩也一問，理歌就抿起雙唇，抬頭微微張開嘴巴。
「你……」
（我？）
「……你──」
「？」
「你對姊姊……說了什麽？」
詩也心髒用力跳了一下。
理歌盯著詩也，顯得比之前還要怯弱。看來她很擔心姊姊。
「什麽意思？」
詩也試探性地詢問，沒有表現出動搖。
「她在家……」
理歌再度開口，垂下目光低聲說道。
這時，同樣是一年級、和
兩人不同班的久久澤凪乃飛奔而來。
「原田！」
剪得像個年輕辣妹的黑發在空中飛揚。
隸屬於偶像係隊伍──織女一的凪乃絕不會疏於打扮自己，今天也擦了指甲油、上了裸妝。然而，凪乃平常總是帶著從容不迫的笑容調侃詩也，現在卻非常慌張，一看到詩也就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拽到走廊上。
「過來！好了啦，跟我來就是了！」
凪乃似乎沒注意到理歌（事實上，可能是因為身材嬌小的理歌被詩也擋住，凪乃沒看到她），即使詩也告訴她「喂，久久澤。我還在跟人講話」，想要迴教室去，凪乃依然繼續拉著他。
「哪有時間管那個！綾音學姊出事了啦！」
「綾音姊！」
詩也臉色大變。
理歌好像也是想講綾音的事。上周末綾音怎麽了嗎！
（該不會是因為我跟她說如果她有喜歡的人，我會為她加油？那個時候綾音姊整張臉都刷白了，走路都走不穩。）
凪乃抓著詩也的手臂，邊跑邊大叫：
「綾音學姊變成眼鏡娘了啦──！」
◇ ◇ ◇
兩人抵達綾音的教室時，走廊被擠得水泄不通。
似乎都是聽說綾音戴眼鏡上學，想來一睹芳姿的人。
眾人看到詩也，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吸血鬼來了。」
「是來找綾綾的嗎？」
綾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旁邊圍著一群擔心她的女性友人。詩也瞥到綾音的側臉。與「治愈聖女」這個別名相襯的溫柔麵容上，戴著一副粗框眼鏡。
凪乃在詩也身旁激動地說：
「你看！我沒騙你吧！綾音學姊戴著眼鏡對不對？她眼睛又紅又腫！絕對是哭出來的──啊、啊啊！綾音學姊往這邊看過來了！」
外麵這麽吵，自然會引人注目。
詩也本來就很高，比周圍的學生都還要顯眼。
一和詩也四目相交，綾音就立刻揚起嘴角，離開座位走向兩人。
「詩也，怎麽了嗎？真稀奇，久久澤同學竟然也在。」
「呃，那個，我是陪他來的。」
綾音活潑得一如往常，凪乃因此感到困惑。
詩也開朗地說：
「久久澤說你戴著眼鏡，一副哭過的樣子，她很擔心，就把我拉過來了。」
「因、因為！綾音學姊眼睛紅紅的。」
綾音臉上瞬間浮現紅潮，靦腆一笑。
「討厭。大家誤會了啦。我隻是上周末一直在看之前錄的電影，不小心太晚睡而已。最後我看的是《教父》三部曲，一開始看就停不下來，不知不覺天就亮了。因為眼睛太乾，沒辦法戴隱形眼鏡，我今天才戴眼鏡上學。明明隻是這樣，大家都問我『你眼睛哭得那麽紅，是遇到什麽難過的事嗎？』──真的好難為情！我隻是在馬龍?白蘭度飾演的維托?柯裏昂去世的那一段哭得太厲害啦。」
她的聲音甜美清澈，目光平靜，和平常溫柔穩重的治愈係綾音並無二異。
「什麽嘛，原來隻是熬夜眼睛疲勞。」
「是誰說綾綾難過到哭著上學啦。」
「可是，看電影看到爆哭的綾綾好萌喔。」
「眼鏡也超讚，很有新鮮感。」
「啊啊，好想看綾綾演女教師。」
聚在走廊上的學生們興奮地你一言我一語，離開綾音的教室。
凪乃愧疚到了極點，頻頻低頭道歉。
「對不起，綾音學姊。是我誤會了。」
凪乃相當尊敬綾音，想必她是真的很擔心。
綾音笑著搖頭。
「沒關係，謝謝你特地來關心我，久久澤同學。詩也也是，對不起，嚇到你了。」
看到綾音燦爛的笑容，詩也也鬆了一口氣，迴以微笑。
「不會。綾音姊戴眼鏡也很好看。」
「咦？是、是嗎？謝謝你。我很開心。」
綾音白皙的臉頰微微泛紅，害羞地道謝。「治愈聖女」可愛的舉動，讓四周的人都看得出神。
插圖006
同樣的情況之後也不斷上演。
得知綾音帶著哭腫的雙眼戴眼鏡上學，大家都跑來問詩也這個綾音的正式搭檔發生什麽事。首先是綾音的粉絲梶，接著是河鼓二的主演偲，之後是織女一的主演繭奈，走在走廊上時，甚至連天津四的主演百合香都叫住詩也。
「喂，原田！為什麽綾綾要戴眼鏡？戴眼鏡的綾綾也不錯看，別有一番風味，不過她眼睛又紅又腫，該不會是你這家夥把人家弄哭了吧？原田。」
梶氣勢洶洶地問。
「原田同學，你跟春科同學吵架了嗎？難道是因為你在文化祭公演時跟我和百合香接吻？是的話真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該去跟春科同學解釋一下錯不在你？」
偲蹙起柳眉。
「小詩，綾綾的眼睛紅紅的唷。」
繭奈像隻兔子似的邊跳邊說。
「就我看來，春科同學是會一直把負麵情緒悶在心裏，某一天突然爆發的類型，你最好快點處理。雖然這與我無關。」
百合香帶著深閨大小姐般的優雅表情，直截了當地說。
每當有人來問他，詩也都必須一一說明：
「綾音姊改戴眼鏡好像隻是因為看電影看到天亮，眼睛太乾不能戴隱形眼鏡。咦？我什麽事都沒做啊。咦咦！我、我才沒有整晚都不讓她睡。呃，真的沒有啦！」
詩也的同學兼綾音的粉絲──似鳥則因為難得看綾音戴眼鏡，亢奮不已。
「綾綾本來就是眼鏡娘！她剛進高中部時就戴著眼鏡，比現在還要樸素不起眼。拿下眼鏡後就變成一個大～美人，整個是超超超王道係！當時我在念國中部，聽說軒轅十四的新星誕生，特地到高中部的校舍去看綾綾，綾綾的氣場比傳聞還厲害，我超激動的！真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可愛美麗，清純卻性感的高中女生存在，跟奇跡一樣！」
他在校內咖啡廳邊吃午餐的螃蟹海鮮飯，一邊高談闊論，鏡片底下的雙眼興奮得閃閃發光。似鳥的兒時玩伴針生小口吃著雜糧飯團，嘀咕道：
「……我也被抓去陪他。」
「軒轅十四有不動的主演嘉蕾娜女王在，綾綾的身高又變成不利條件，所以分到的角色隻有穿布偶裝的路人，但她還是備受矚目到被人冠上『治愈聖女』這個別名！你成為她的搭檔後，綾綾的人氣和魅力都直線上升，文化祭前的投票也是，女性人氣第一雖然讓給了河鼓二的王子，但男性人氣是綾綾最高喔！如今竟然能看到綾綾戴眼鏡。『聽說綾綾在家也都會戴眼鏡，和妹妹春科同學一樣，姊妹倆都是眼鏡娘』這個情報，在綾綾粉之間已經是常識，大家都迫切希望能親眼目睹一次！
想不到這個願望有成真的一天。綾綾戴眼鏡比想像中還要可愛，我忍不住拍了一堆照片。」
似鳥開啟手機裏的照片，裏麵有害羞地用兩手扶著鏡架、麵帶微笑的綾音，以及穿體育服──應該是剛上完體育課──戴眼鏡的綾音。
詩也一從咖啡廳迴到教室，理歌就僵硬地走過來。從剛剛到現在，理歌一直待在遠處，焦慮地看詩也和其他人交談，因此詩也也意識到她應該是想繼續早上的話題，可是，他故意不主動找理歌說話。
理歌走到詩也麵前，像在猶豫般別開視線，用小小的手揪住裙子，然後低聲說道：
「姊……姊姊她，從前天開始就一直在家看電影。一直……一～直抱著腿坐在沙發上……」
「……」
「姊姊還說要叫外送吃……明明
平常不管有多忙，她都會親自下廚。今天早上也是……她雖然幫我準備了便當，菜色卻豪華到不行……看得出她太有幹勁……所、所以，我想說，她是不是跟你出了什麽問題……」
「……」
理歌輕輕咬住下唇，低下頭來。
平常她對溺愛自己的姊姊都表現得很不耐煩，對綾音頗為冷淡，不過住在一起的家人狀況不對，還是會擔心吧。
理歌肯定也發現了姊姊的笑容和以往不同。
詩也胸口也緊緊揪起。
（綾音姊果然會在意我文化祭結束後對她說的話……在家裏哭過。）
以綾音的個性，肯定會覺得是她做了什麽事惹詩也不高興，責備自己。
她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
理歌看詩也一語不發，尷尬地抬起視線。
他使力揚起嘴角，露出微笑，表現出愧疚的樣子，迴答：
「……對不起，我不知道原因。」
這句話一說出口，胸口就又揪了一下。
「這……這樣啊。」
理歌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可是她低下頭，留下一句「那沒事了」就轉身離開。
◇ ◇ ◇
第六節課下課時，綾音專程跑來詩也班上找他。
「詩也，來一下。」
她彎著腰，想要藏住自己高大的身軀，從後門對詩也招手。大概是為了不被理歌發現吧。
綾音哀歎過理歌叫她「在學校不要跟我說話！也不要來我們班！」。
不過，像綾音這種身材高?、長得漂亮、胸部又大的女學生，實在不可能低調到哪去，外加她彎著腰，豐滿的胸部變得更加顯眼。
「是綾綾。」
「綾綾來了耶，胸部好大，眼鏡好色。」
「不愧是『魔性聖女』。」
班上的人一下就發現綾音，視線全集中在她身上。
詩也走到走廊上，綾音好像很在意理歌，一邊從教室後門偷看她，一邊合掌說道：
「詩也，我今天睡眠不足，身體狀況不太好，所以你自己一個人去慢跑吧。」
「瞭解。社團活動是不是也請假比較好？」
詩也貼心地問。綾音笑著說：
「不了，因為今天要公布聖誕公演的主題。我會加油。」
「那就地下室見。」
「嗯。」
綾音再度展露笑容，急忙離開，以免被理歌發現。
做完打掃工作後，詩也換上運動服，獨自前去慢跑。他用比跟綾音一起跑時還要快的速度抵達海岸。
（……綾音姊什麽都沒問。）
天空從早上到現在都是灰蒙蒙一片，腳下的沙子也比平常還濕。海浪聲聽起來，比和綾音邊跑邊聊天時更加清晰。
（她沒有問我為什麽突然講那種話，也沒問我之前一直跟她撒嬌，在海邊約會時還吻了她是什麽意思……真的什麽都沒問……）
──就算你有了喜歡的人，我也不會像之前那樣鬧脾氣，我會為你加油。
文化祭隔天。聽到詩也這麽說，綾音瞪大眼睛，用微弱的聲音迴答。
──這、這樣呀。
詩也又笑著補了一句。
──是的。我會盡力幫忙。所以綾音姊喜歡上誰的話，請你告訴我。
──我、我知道了。
綾音搖搖晃晃離開詩也，一副不知道剛才發生什麽事的樣子。中途還差點跌倒，急忙站穩，之後走路也東倒西歪的。
她震驚到了這個地步。
窩在家看電影，大哭一場。打擊大到連幫心愛的妹妹煮飯的心力都沒有。然而周末一過，綾音就乖乖到學校上學，帶著燦爛笑容跟詩也說話，彷佛什麽事都沒發生。
（綾音姊……演技果然很好。）
在理歌麵前能勉強擠出來的笑容，到了這個隻聽得見海浪聲的地方，就從詩也臉上消失殆盡。
胸口傳來陣陣刺痛。
（結果……還是害綾音姊難過了。我明明是因為不希望綾音姊勉強自己，才選擇這麽做……）
無論詩也提出多麽不合理的要求，聖女綾音都會甘於接受──詩也利用了這點。
至今以來和綾音一起度過的時間、隱約表現出好感的態度及話語，全都被詩也一筆勾銷，隻剩下對學姊的敬意。
他的一言一語、所作所為，都在逼綾音把自己當成一名普通的學弟對待。
於是，綾音和詩也分別扮演活潑的學姊，以及聽話的學弟。
拍到岸上的海浪靜靜卷走腳邊沙粒，退迴大海。白色貝殼孤單地被細沙掩埋。
詩也站在岸邊，痛苦地低下頭。
「對不起，綾音姊……不過，這是我最後一次向你撒嬌了。」
詩也跑了比平常還要多三倍的距離，額際滲出汗水，迴到學校。他走在中庭，準備前往位在地下的練習場時，悅耳聲音忽然傳入耳中。
「開什麽玩笑！為什麽女主角不是選我來演？」
（咦？這個聲音是……）
詩也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一名擁有一頭漂亮卷發的女性雙臂環胸，站在渡廊正中央，身邊站著一排相貌出眾的男學生。纖細得彷佛用一條繩子束起的柳腰、美麗工整的眉毛。目光銳利的雙眸、高挺的鼻子、嬌豔欲滴的紅唇。全身上下無一處不華麗優美──宛如一朵盛開的深紅色薔薇的美女。
是乃木阪嘉蕾娜。
她是綾音當上軒轅十四主演前擔任主演的三年級生，別名「美麗的薔薇女王」。
嘉蕾娜和導演市子合不來，七月公演前帶著隊裏的帥哥社員離開，跳槽到天津四隊。然而，詩也聽似鳥說過，天津四是走硬派文藝路線的隊伍，和嘉蕾娜華麗、色彩濃烈的演技不合，導致她在那裏陷入苦戰。
（乃木阪學姊好像很生氣……）
「我的粉絲期待能在一年一度的聖誕節看到我豪華的演出，你都不會覺得對不起他們嗎？這樣你還稱得上是我們隊伍的領導人？稱得上是導演？」
嘉蕾娜指責的對象，是個戴眼鏡的文青風少年。那人似乎是天津四的社長兼導演。他板著臉迴答嘉蕾娜：
「聖誕公演《風起》的女主角，已經決定是筒井百合香。和戀人一起安詳度過所剩無幾的餘生的夢幻女主角，怎麽想都更符合筒井的形象。你忘記上次你飾演女主角娜拉的《玩偶之家》有多慘了嗎？那出戲本來應該是賢淑人妻發現自己隻不過是無知又無力的玩偶，踏上獨立之路，你卻在第一幕就展現出強烈的自我風格，不斷搶丈夫鋒頭，變成截然不同的劇情。而且，不管我講過多少次請你換個演法，你都聽不進去，用自己的方式演戲，甚至連公演時都一堆即興演出，把整出戲搞得一團亂。」
嘉蕾娜抬頭挺胸地反駁：
「那是因為那出戲的劇本和呈現方式太無趣了。再說，要我演隻會一直鑽牛角尖的平凡人妻，這麽陰沉的角色根本不適合我。應該選《埃及豔後》或《飄》這種更加華麗的作品。看丈夫臉色做事的卑微人妻，怎麽能把我這個海星學園戲劇社女王的魅力傳達給觀眾呢。」
眼鏡導演歎了口氣。
「天津四的傳統就是走文藝路線！喜歡我們的觀眾想看的不是閃亮亮的舞台效果，也不是華麗的女主角。《玩偶之家》也是，官網留言版一堆意見說『女主角選角錯誤』、『比起乃木阪嘉蕾娜，我更想看筒井百合香』等意見。」
「哎呀，你的意思是百合香同學比我更受歡迎？」
「事實上，看文化祭前的人氣投票不就是這樣？筒井第三名，你第四名。」
「唔。」
對方拿出具體資料佐證，嘉蕾娜便說不出話來了。那次的投票結果對嘉蕾娜來說是個奇恥大辱，因此她拒絕參加文化祭公演。
天津四導演做作地推了下眼鏡，接著說道：
「即使撇除掉這個因素，天津四的主演是筒井百合香。聖誕公演是為今年作結的重要活動，讓隊上主演飾演女主角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意思是不需要我？」
「嗯，對天津四來說確實是這樣。」
（哇……）
詩也倒抽一口氣。
竟然有辦法把那麽難以啟齒的話講得如此直接。而且對象還是那個自尊心比山高的嘉蕾娜。
嘉蕾娜豎起眉毛，半張著嘴啞口無言，眼中立刻燃起怒火。
「現在我很～～～～清楚天津四的導演是個沒眼光的無能了。我要退出由那種無能男人率領的無聊隊伍。」
她挺起胸膛離開，與眼鏡導演擦身而過。
被喚為「乃木阪騎士」的帥哥們也跟在後麵。
詩也因為看他們緊張的你來我往看得出神，來不及避難。
「哎呀，詩也同學。」
聽到嘉蕾娜出聲叫他，詩也嚇了一跳。
嘉蕾娜好像也有點措手不及，手扠在纖纖細腰上高傲地說：
「你來得正好。我有事通知你。我從今天開始要以個人名義活動，不屬於任何隊伍。一開始就該這麽做，這樣最適合身為女王的我。」
◇ ◇ ◇
「咦？嘉蕾娜學姊嗎？」
「是的，她跟天津四社長說要退出。」
詩也在軒轅十四的地下練習場把方才看到的重大事件告訴眾人，綾音驚訝地睜大眼睛。
其他社員也探出身子，接連詢問：
「咦咦！詩也，真的嗎？」
「我是聽說她在天津四過得不是很好，嘉蕾娜學姊退出天津四後，接下來會到哪個隊伍去呢？」
「嗯──感覺比起織女一的偶像路線，去河鼓二和王子搭檔更適合她，但那裏不準男人加入，這樣就不能帶乃木阪騎士過去了。而且重點終究是放在男主角身上，女角隻不過是男角的陪襯，主角非自己不可的嘉蕾娜學姊和河鼓二應該合不來。」
「那織女一呢？那個嘉蕾娜女王會去跳可愛的舞蹈擺招牌pose嗎？會去開握手會嗎？」
數名社員紛紛表示「超不適合的啦！」。綾音也沉默不語，神情複雜。
詩也忍不住想像嘉蕾娜穿著輕飄飄迷你裙，頭發用大蝴蝶結綁成雙馬尾，向觀眾拋媚眼的畫麵。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拚命搖頭。
要嘉蕾娜做這種事，她說不定會寧可去死。
「呃，乃木阪學姊說她不會加入任何一個隊伍，要以個人名義活動。」
詩也一這麽說，門口附近就傳來懶洋洋的聲音。
「哦，這情報滿有用的。」
他迴頭一看，透川市子靠在門上。
這名直發隨意綁在耳下，製服襯衫沒有紮進裙子，外套鈕扣也統統打開，衣服穿得邋裏邋遢的女學生，是軒轅十四的編劇兼導演。
市子身上的體味比以前還重，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要趕聖誕公演的劇本。她無精打采站起來，薄唇揚起意味深長的微笑，走進練習場。
「下一場公演，我本來預計要演《阿爾特海德堡》，不過──」
她毫不猶豫撕爛手裏寫到一半的劇本。
「欸！市子女士──」
市子麵向大吃一驚的社員們，鎮定地說：
「我要用其他題材重寫一部劇本。」
時節進入十一月，氣溫開始讓人感到陣陣涼意。
早上，詩也換上海星學園的製服，對洗手台前的鏡子露出爽朗微笑。
「下一場公演是聖誕公演呢！果然會讓聖誕老人或馴鹿之類的登場吧。啊，我這邊有妹妹扮白老虎的新照片，要不要傳到你手機？這是我同學傳給我的，請你不要客氣。」
鏡子照出來的是名擁有一頭有點自然卷的淡茶色發絲、身材高大的十六歲少年──是詩也熟悉的麵容與身影。
常有人說他是不講話很有男子氣概，一笑就會破功的犬係男孩。
今天早上，他的犬係能量釋放到最大，笑得燦爛無比。
（會不會太做作啊？不，就是要笑成這樣才好，感覺比較不會那麽陰沉。要是不小心鬆懈下來，被綾音姊看到我沒精神的樣子，她會懷疑的。綾音姊那麽愛操心，這樣她一定又會放不下我一個人，把自己的事擱在一旁跑來照顧我，勉強自己。）
──我已經一個人也沒問題了。
文化祭隔天，詩也在收拾背景和小道具時，對綾音這麽說。
海星學園的戲劇社分成四個隊伍，每一隊都有叫做「主演」的明星演員。結合各隊主演的夢幻隊伍演出的文化祭公演結束後，擔任軒轅十四隊主演的綾音表情也放鬆下來，大概是因為看到公演平安落幕，鬆了一口氣吧。
而詩也一講出這句話，綾音春陽般的笑容就瞬間僵住，不知所措地看著詩也。她臉色蒼白，似乎無法理解詩也這話是什麽意思。
──就算你有了喜歡的人，我也不會像之前那樣鬧脾氣，我會為你加祖。
詩也直到最後都帶著笑容。語氣明朗，聲音沒有顫抖也沒有走調。
要告訴綾音，他們隻是演戲搭檔。
到時自己的態度不可以讓綾音感覺到負擔。
這些全是文化祭結束當天，詩也下的決定。
變成吸血鬼後，詩也成了不死之身。受到差點讓人昏倒的傷時雖然會痛得哀號，傷口轉眼間就會愈合，不留一點痕跡。
不僅如此，他永遠不會變老。一直會是十六歲的模樣。即使身邊的人都長大成人，詩也也不會改變。
總有一天會有人因此起疑，逼他非得離開家人和朋友身邊。沒人知道那會是五年後還是十年後的事。不過，如果到時他和綾音的關係比現在更親密，詩也突然失蹤會傷到綾音的心。
而且，他還會想吸人血。
喉嚨發乾，強吻眼前的女性，極度渴望吸乾對方的精氣。和詩也一樣同為吸血鬼的雫說，不久後詩也將無法滿足於吸取精氣，會想用牙齒咬破對方的喉嚨吸血。
之前他也曾經不小心吸太多精氣，害綾音失去意識。還控製不住衝動，在保健室襲擊綾音。那時詩也已經快要往綾音的喉嚨咬下去，是因為他拿剪刀刺自己的手臂才勉強忍住。
要是真的跟綾音交往，一直待在她身邊，沉浸在這股喜悅中，吸血衝動被挑起的次數應該也會增加吧。
詩也不想讓綾音遇到危險，用一些不自然的理由隱瞞吸血衝動和雫的事，又會害綾音操心。除此之外，還會迫使她勉強讓自己變堅強，忍住不要哭泣。
他不想從綾音口中聽到「我不會再哭了」、「我會變強」這麽令人心痛的話語。
──詩也不能讓我哭出來也沒關係。不用為這種事道歉。
──而且，我也不討厭為你操心。所以讓我擔心你吧。在你痛苦的時候，讓我陪在你身邊。
（我絕對不會……再讓綾音姊說出那種話。）
鏡中的臉神情緊繃，目光也變得銳利。詩也用力拍了下臉頰。
「好！出發！」
他大聲喊道，前往學校。
◇ ◇ ◇
（對了，當成演戲就好。就像站在舞台上一樣，要把聲音、表情和感情控製自如，扮演再正常不過的高一男生。綾音姊是我尊敬的學姊、戲劇社的搭檔，我沒有愛上她。）
吸血鬼想在人類社會生存，要勇猛大膽、冷靜慎重。
上學途中會經過的海洋，上空有點被雲遮住，天色越來越亮。
詩也挺直背脊，用臉部感受冰冷的空氣，沿著海騎腳踏車上學。這時，跟他擦身而過的學生紛紛和他打招唿。
「嘿！吸血鬼！文化祭你演得很棒喔！」
「吸血鬼同學，你演的宰相中將超帥的～」
「最後那幕害我哭出來了。」
「吸血鬼」是詩也的別名。這別名聽起來有幾分諷刺，現在他聽到別人叫他「吸血鬼」仍會心頭一涼，可是他沒有把這些情緒表現在臉上。
「謝啦！下一場公演也要來看喔！」
他邊踩踏板邊開朗迴應。
「嗯！我很期待聖誕公演！」
詩也把腳踏車停在停車場，走向教室。
「大家早！」
「哇！」
他一從後門走進教室，和同學們道早，視線下方就突然出現一張嘟著嘴、眉毛豎起、五官如洋娃娃般精致的臉。
詩也的同學──春科理歌用小小的手揪著裙襬，朝詩也臉上瞪過去。
理歌是綾音的妹妹。姊妹倆都長得很漂亮，但綾音是溫柔的治愈係，理歌卻是感覺不太好相處的貓係女孩，頭發也跟綾音烏黑的直發相反，是蓬蓬的自然卷，顏色是漂亮的茶色。兩人體型也截然不同。綾音胸部豐滿到被人稱作「魔性聖女」，腰部曲線柔和，身高也比一般男生還高。理歌就是一個「瘦」字，胸前也一片平坦，更重要的是身高矮。
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詩也看著比自己矮四十公分左右的理歌，不知所措，理歌則抬頭怒視詩也，嘴巴嘟得越來越高。
（春科同學不是坐第一排嗎？）
是看到詩也在走廊上，特地從前麵的座位跑到教室後門？還是一開始就在這裏等詩也來？
（為什麽她又在瞪我？）
理歌常常瞪詩也。
溺愛妹妹的綾音之前秀過手機裏理歌的打瞌睡照、洗臉照、刷牙照等照片給詩也看，一邊激動地說：
『理歌不隻是長得跟天使一樣可愛，個性也非～～～～常純真可愛，是個好孩子唷！不過她內向又不太會跟人相處，很容易招人誤解。』
然而，對象一換成詩也，理歌就變得一點都不內向，而是會狠狠瞪著他，彷佛發自內心看詩也不順眼。
詩也之前也有過前科，在理歌手指被紙割破時不小心遵循吸血鬼的本能，抓住她的手指吸血，所以和理歌說話很容易緊張。
而且今天早上他還在想要怎麽麵對綾音……
「早啊，春科同學。」
總之先故作鎮定，主動跟她打招唿看看。用在鏡子前練習過好幾次的陽光版本。
理歌肩膀抖了一下。
「早……早安。」
她稍微別開視線，用和綾音相反的沙啞聲音咕噥道，抓著裙襬扭扭捏捏的。
「春科同學，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詩也一問，理歌就抿起雙唇，抬頭微微張開嘴巴。
「你……」
（我？）
「……你──」
「？」
「你對姊姊……說了什麽？」
詩也心髒用力跳了一下。
理歌盯著詩也，顯得比之前還要怯弱。看來她很擔心姊姊。
「什麽意思？」
詩也試探性地詢問，沒有表現出動搖。
「她在家……」
理歌再度開口，垂下目光低聲說道。
這時，同樣是一年級、和
兩人不同班的久久澤凪乃飛奔而來。
「原田！」
剪得像個年輕辣妹的黑發在空中飛揚。
隸屬於偶像係隊伍──織女一的凪乃絕不會疏於打扮自己，今天也擦了指甲油、上了裸妝。然而，凪乃平常總是帶著從容不迫的笑容調侃詩也，現在卻非常慌張，一看到詩也就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拽到走廊上。
「過來！好了啦，跟我來就是了！」
凪乃似乎沒注意到理歌（事實上，可能是因為身材嬌小的理歌被詩也擋住，凪乃沒看到她），即使詩也告訴她「喂，久久澤。我還在跟人講話」，想要迴教室去，凪乃依然繼續拉著他。
「哪有時間管那個！綾音學姊出事了啦！」
「綾音姊！」
詩也臉色大變。
理歌好像也是想講綾音的事。上周末綾音怎麽了嗎！
（該不會是因為我跟她說如果她有喜歡的人，我會為她加油？那個時候綾音姊整張臉都刷白了，走路都走不穩。）
凪乃抓著詩也的手臂，邊跑邊大叫：
「綾音學姊變成眼鏡娘了啦──！」
◇ ◇ ◇
兩人抵達綾音的教室時，走廊被擠得水泄不通。
似乎都是聽說綾音戴眼鏡上學，想來一睹芳姿的人。
眾人看到詩也，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吸血鬼來了。」
「是來找綾綾的嗎？」
綾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旁邊圍著一群擔心她的女性友人。詩也瞥到綾音的側臉。與「治愈聖女」這個別名相襯的溫柔麵容上，戴著一副粗框眼鏡。
凪乃在詩也身旁激動地說：
「你看！我沒騙你吧！綾音學姊戴著眼鏡對不對？她眼睛又紅又腫！絕對是哭出來的──啊、啊啊！綾音學姊往這邊看過來了！」
外麵這麽吵，自然會引人注目。
詩也本來就很高，比周圍的學生都還要顯眼。
一和詩也四目相交，綾音就立刻揚起嘴角，離開座位走向兩人。
「詩也，怎麽了嗎？真稀奇，久久澤同學竟然也在。」
「呃，那個，我是陪他來的。」
綾音活潑得一如往常，凪乃因此感到困惑。
詩也開朗地說：
「久久澤說你戴著眼鏡，一副哭過的樣子，她很擔心，就把我拉過來了。」
「因、因為！綾音學姊眼睛紅紅的。」
綾音臉上瞬間浮現紅潮，靦腆一笑。
「討厭。大家誤會了啦。我隻是上周末一直在看之前錄的電影，不小心太晚睡而已。最後我看的是《教父》三部曲，一開始看就停不下來，不知不覺天就亮了。因為眼睛太乾，沒辦法戴隱形眼鏡，我今天才戴眼鏡上學。明明隻是這樣，大家都問我『你眼睛哭得那麽紅，是遇到什麽難過的事嗎？』──真的好難為情！我隻是在馬龍?白蘭度飾演的維托?柯裏昂去世的那一段哭得太厲害啦。」
她的聲音甜美清澈，目光平靜，和平常溫柔穩重的治愈係綾音並無二異。
「什麽嘛，原來隻是熬夜眼睛疲勞。」
「是誰說綾綾難過到哭著上學啦。」
「可是，看電影看到爆哭的綾綾好萌喔。」
「眼鏡也超讚，很有新鮮感。」
「啊啊，好想看綾綾演女教師。」
聚在走廊上的學生們興奮地你一言我一語，離開綾音的教室。
凪乃愧疚到了極點，頻頻低頭道歉。
「對不起，綾音學姊。是我誤會了。」
凪乃相當尊敬綾音，想必她是真的很擔心。
綾音笑著搖頭。
「沒關係，謝謝你特地來關心我，久久澤同學。詩也也是，對不起，嚇到你了。」
看到綾音燦爛的笑容，詩也也鬆了一口氣，迴以微笑。
「不會。綾音姊戴眼鏡也很好看。」
「咦？是、是嗎？謝謝你。我很開心。」
綾音白皙的臉頰微微泛紅，害羞地道謝。「治愈聖女」可愛的舉動，讓四周的人都看得出神。
插圖006
同樣的情況之後也不斷上演。
得知綾音帶著哭腫的雙眼戴眼鏡上學，大家都跑來問詩也這個綾音的正式搭檔發生什麽事。首先是綾音的粉絲梶，接著是河鼓二的主演偲，之後是織女一的主演繭奈，走在走廊上時，甚至連天津四的主演百合香都叫住詩也。
「喂，原田！為什麽綾綾要戴眼鏡？戴眼鏡的綾綾也不錯看，別有一番風味，不過她眼睛又紅又腫，該不會是你這家夥把人家弄哭了吧？原田。」
梶氣勢洶洶地問。
「原田同學，你跟春科同學吵架了嗎？難道是因為你在文化祭公演時跟我和百合香接吻？是的話真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該去跟春科同學解釋一下錯不在你？」
偲蹙起柳眉。
「小詩，綾綾的眼睛紅紅的唷。」
繭奈像隻兔子似的邊跳邊說。
「就我看來，春科同學是會一直把負麵情緒悶在心裏，某一天突然爆發的類型，你最好快點處理。雖然這與我無關。」
百合香帶著深閨大小姐般的優雅表情，直截了當地說。
每當有人來問他，詩也都必須一一說明：
「綾音姊改戴眼鏡好像隻是因為看電影看到天亮，眼睛太乾不能戴隱形眼鏡。咦？我什麽事都沒做啊。咦咦！我、我才沒有整晚都不讓她睡。呃，真的沒有啦！」
詩也的同學兼綾音的粉絲──似鳥則因為難得看綾音戴眼鏡，亢奮不已。
「綾綾本來就是眼鏡娘！她剛進高中部時就戴著眼鏡，比現在還要樸素不起眼。拿下眼鏡後就變成一個大～美人，整個是超超超王道係！當時我在念國中部，聽說軒轅十四的新星誕生，特地到高中部的校舍去看綾綾，綾綾的氣場比傳聞還厲害，我超激動的！真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可愛美麗，清純卻性感的高中女生存在，跟奇跡一樣！」
他在校內咖啡廳邊吃午餐的螃蟹海鮮飯，一邊高談闊論，鏡片底下的雙眼興奮得閃閃發光。似鳥的兒時玩伴針生小口吃著雜糧飯團，嘀咕道：
「……我也被抓去陪他。」
「軒轅十四有不動的主演嘉蕾娜女王在，綾綾的身高又變成不利條件，所以分到的角色隻有穿布偶裝的路人，但她還是備受矚目到被人冠上『治愈聖女』這個別名！你成為她的搭檔後，綾綾的人氣和魅力都直線上升，文化祭前的投票也是，女性人氣第一雖然讓給了河鼓二的王子，但男性人氣是綾綾最高喔！如今竟然能看到綾綾戴眼鏡。『聽說綾綾在家也都會戴眼鏡，和妹妹春科同學一樣，姊妹倆都是眼鏡娘』這個情報，在綾綾粉之間已經是常識，大家都迫切希望能親眼目睹一次！
想不到這個願望有成真的一天。綾綾戴眼鏡比想像中還要可愛，我忍不住拍了一堆照片。」
似鳥開啟手機裏的照片，裏麵有害羞地用兩手扶著鏡架、麵帶微笑的綾音，以及穿體育服──應該是剛上完體育課──戴眼鏡的綾音。
詩也一從咖啡廳迴到教室，理歌就僵硬地走過來。從剛剛到現在，理歌一直待在遠處，焦慮地看詩也和其他人交談，因此詩也也意識到她應該是想繼續早上的話題，可是，他故意不主動找理歌說話。
理歌走到詩也麵前，像在猶豫般別開視線，用小小的手揪住裙子，然後低聲說道：
「姊……姊姊她，從前天開始就一直在家看電影。一直……一～直抱著腿坐在沙發上……」
「……」
「姊姊還說要叫外送吃……明明
平常不管有多忙，她都會親自下廚。今天早上也是……她雖然幫我準備了便當，菜色卻豪華到不行……看得出她太有幹勁……所、所以，我想說，她是不是跟你出了什麽問題……」
「……」
理歌輕輕咬住下唇，低下頭來。
平常她對溺愛自己的姊姊都表現得很不耐煩，對綾音頗為冷淡，不過住在一起的家人狀況不對，還是會擔心吧。
理歌肯定也發現了姊姊的笑容和以往不同。
詩也胸口也緊緊揪起。
（綾音姊果然會在意我文化祭結束後對她說的話……在家裏哭過。）
以綾音的個性，肯定會覺得是她做了什麽事惹詩也不高興，責備自己。
她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
理歌看詩也一語不發，尷尬地抬起視線。
他使力揚起嘴角，露出微笑，表現出愧疚的樣子，迴答：
「……對不起，我不知道原因。」
這句話一說出口，胸口就又揪了一下。
「這……這樣啊。」
理歌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可是她低下頭，留下一句「那沒事了」就轉身離開。
◇ ◇ ◇
第六節課下課時，綾音專程跑來詩也班上找他。
「詩也，來一下。」
她彎著腰，想要藏住自己高大的身軀，從後門對詩也招手。大概是為了不被理歌發現吧。
綾音哀歎過理歌叫她「在學校不要跟我說話！也不要來我們班！」。
不過，像綾音這種身材高?、長得漂亮、胸部又大的女學生，實在不可能低調到哪去，外加她彎著腰，豐滿的胸部變得更加顯眼。
「是綾綾。」
「綾綾來了耶，胸部好大，眼鏡好色。」
「不愧是『魔性聖女』。」
班上的人一下就發現綾音，視線全集中在她身上。
詩也走到走廊上，綾音好像很在意理歌，一邊從教室後門偷看她，一邊合掌說道：
「詩也，我今天睡眠不足，身體狀況不太好，所以你自己一個人去慢跑吧。」
「瞭解。社團活動是不是也請假比較好？」
詩也貼心地問。綾音笑著說：
「不了，因為今天要公布聖誕公演的主題。我會加油。」
「那就地下室見。」
「嗯。」
綾音再度展露笑容，急忙離開，以免被理歌發現。
做完打掃工作後，詩也換上運動服，獨自前去慢跑。他用比跟綾音一起跑時還要快的速度抵達海岸。
（……綾音姊什麽都沒問。）
天空從早上到現在都是灰蒙蒙一片，腳下的沙子也比平常還濕。海浪聲聽起來，比和綾音邊跑邊聊天時更加清晰。
（她沒有問我為什麽突然講那種話，也沒問我之前一直跟她撒嬌，在海邊約會時還吻了她是什麽意思……真的什麽都沒問……）
──就算你有了喜歡的人，我也不會像之前那樣鬧脾氣，我會為你加油。
文化祭隔天。聽到詩也這麽說，綾音瞪大眼睛，用微弱的聲音迴答。
──這、這樣呀。
詩也又笑著補了一句。
──是的。我會盡力幫忙。所以綾音姊喜歡上誰的話，請你告訴我。
──我、我知道了。
綾音搖搖晃晃離開詩也，一副不知道剛才發生什麽事的樣子。中途還差點跌倒，急忙站穩，之後走路也東倒西歪的。
她震驚到了這個地步。
窩在家看電影，大哭一場。打擊大到連幫心愛的妹妹煮飯的心力都沒有。然而周末一過，綾音就乖乖到學校上學，帶著燦爛笑容跟詩也說話，彷佛什麽事都沒發生。
（綾音姊……演技果然很好。）
在理歌麵前能勉強擠出來的笑容，到了這個隻聽得見海浪聲的地方，就從詩也臉上消失殆盡。
胸口傳來陣陣刺痛。
（結果……還是害綾音姊難過了。我明明是因為不希望綾音姊勉強自己，才選擇這麽做……）
無論詩也提出多麽不合理的要求，聖女綾音都會甘於接受──詩也利用了這點。
至今以來和綾音一起度過的時間、隱約表現出好感的態度及話語，全都被詩也一筆勾銷，隻剩下對學姊的敬意。
他的一言一語、所作所為，都在逼綾音把自己當成一名普通的學弟對待。
於是，綾音和詩也分別扮演活潑的學姊，以及聽話的學弟。
拍到岸上的海浪靜靜卷走腳邊沙粒，退迴大海。白色貝殼孤單地被細沙掩埋。
詩也站在岸邊，痛苦地低下頭。
「對不起，綾音姊……不過，這是我最後一次向你撒嬌了。」
詩也跑了比平常還要多三倍的距離，額際滲出汗水，迴到學校。他走在中庭，準備前往位在地下的練習場時，悅耳聲音忽然傳入耳中。
「開什麽玩笑！為什麽女主角不是選我來演？」
（咦？這個聲音是……）
詩也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一名擁有一頭漂亮卷發的女性雙臂環胸，站在渡廊正中央，身邊站著一排相貌出眾的男學生。纖細得彷佛用一條繩子束起的柳腰、美麗工整的眉毛。目光銳利的雙眸、高挺的鼻子、嬌豔欲滴的紅唇。全身上下無一處不華麗優美──宛如一朵盛開的深紅色薔薇的美女。
是乃木阪嘉蕾娜。
她是綾音當上軒轅十四主演前擔任主演的三年級生，別名「美麗的薔薇女王」。
嘉蕾娜和導演市子合不來，七月公演前帶著隊裏的帥哥社員離開，跳槽到天津四隊。然而，詩也聽似鳥說過，天津四是走硬派文藝路線的隊伍，和嘉蕾娜華麗、色彩濃烈的演技不合，導致她在那裏陷入苦戰。
（乃木阪學姊好像很生氣……）
「我的粉絲期待能在一年一度的聖誕節看到我豪華的演出，你都不會覺得對不起他們嗎？這樣你還稱得上是我們隊伍的領導人？稱得上是導演？」
嘉蕾娜指責的對象，是個戴眼鏡的文青風少年。那人似乎是天津四的社長兼導演。他板著臉迴答嘉蕾娜：
「聖誕公演《風起》的女主角，已經決定是筒井百合香。和戀人一起安詳度過所剩無幾的餘生的夢幻女主角，怎麽想都更符合筒井的形象。你忘記上次你飾演女主角娜拉的《玩偶之家》有多慘了嗎？那出戲本來應該是賢淑人妻發現自己隻不過是無知又無力的玩偶，踏上獨立之路，你卻在第一幕就展現出強烈的自我風格，不斷搶丈夫鋒頭，變成截然不同的劇情。而且，不管我講過多少次請你換個演法，你都聽不進去，用自己的方式演戲，甚至連公演時都一堆即興演出，把整出戲搞得一團亂。」
嘉蕾娜抬頭挺胸地反駁：
「那是因為那出戲的劇本和呈現方式太無趣了。再說，要我演隻會一直鑽牛角尖的平凡人妻，這麽陰沉的角色根本不適合我。應該選《埃及豔後》或《飄》這種更加華麗的作品。看丈夫臉色做事的卑微人妻，怎麽能把我這個海星學園戲劇社女王的魅力傳達給觀眾呢。」
眼鏡導演歎了口氣。
「天津四的傳統就是走文藝路線！喜歡我們的觀眾想看的不是閃亮亮的舞台效果，也不是華麗的女主角。《玩偶之家》也是，官網留言版一堆意見說『女主角選角錯誤』、『比起乃木阪嘉蕾娜，我更想看筒井百合香』等意見。」
「哎呀，你的意思是百合香同學比我更受歡迎？」
「事實上，看文化祭前的人氣投票不就是這樣？筒井第三名，你第四名。」
「唔。」
對方拿出具體資料佐證，嘉蕾娜便說不出話來了。那次的投票結果對嘉蕾娜來說是個奇恥大辱，因此她拒絕參加文化祭公演。
天津四導演做作地推了下眼鏡，接著說道：
「即使撇除掉這個因素，天津四的主演是筒井百合香。聖誕公演是為今年作結的重要活動，讓隊上主演飾演女主角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意思是不需要我？」
「嗯，對天津四來說確實是這樣。」
（哇……）
詩也倒抽一口氣。
竟然有辦法把那麽難以啟齒的話講得如此直接。而且對象還是那個自尊心比山高的嘉蕾娜。
嘉蕾娜豎起眉毛，半張著嘴啞口無言，眼中立刻燃起怒火。
「現在我很～～～～清楚天津四的導演是個沒眼光的無能了。我要退出由那種無能男人率領的無聊隊伍。」
她挺起胸膛離開，與眼鏡導演擦身而過。
被喚為「乃木阪騎士」的帥哥們也跟在後麵。
詩也因為看他們緊張的你來我往看得出神，來不及避難。
「哎呀，詩也同學。」
聽到嘉蕾娜出聲叫他，詩也嚇了一跳。
嘉蕾娜好像也有點措手不及，手扠在纖纖細腰上高傲地說：
「你來得正好。我有事通知你。我從今天開始要以個人名義活動，不屬於任何隊伍。一開始就該這麽做，這樣最適合身為女王的我。」
◇ ◇ ◇
「咦？嘉蕾娜學姊嗎？」
「是的，她跟天津四社長說要退出。」
詩也在軒轅十四的地下練習場把方才看到的重大事件告訴眾人，綾音驚訝地睜大眼睛。
其他社員也探出身子，接連詢問：
「咦咦！詩也，真的嗎？」
「我是聽說她在天津四過得不是很好，嘉蕾娜學姊退出天津四後，接下來會到哪個隊伍去呢？」
「嗯──感覺比起織女一的偶像路線，去河鼓二和王子搭檔更適合她，但那裏不準男人加入，這樣就不能帶乃木阪騎士過去了。而且重點終究是放在男主角身上，女角隻不過是男角的陪襯，主角非自己不可的嘉蕾娜學姊和河鼓二應該合不來。」
「那織女一呢？那個嘉蕾娜女王會去跳可愛的舞蹈擺招牌pose嗎？會去開握手會嗎？」
數名社員紛紛表示「超不適合的啦！」。綾音也沉默不語，神情複雜。
詩也忍不住想像嘉蕾娜穿著輕飄飄迷你裙，頭發用大蝴蝶結綁成雙馬尾，向觀眾拋媚眼的畫麵。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拚命搖頭。
要嘉蕾娜做這種事，她說不定會寧可去死。
「呃，乃木阪學姊說她不會加入任何一個隊伍，要以個人名義活動。」
詩也一這麽說，門口附近就傳來懶洋洋的聲音。
「哦，這情報滿有用的。」
他迴頭一看，透川市子靠在門上。
這名直發隨意綁在耳下，製服襯衫沒有紮進裙子，外套鈕扣也統統打開，衣服穿得邋裏邋遢的女學生，是軒轅十四的編劇兼導演。
市子身上的體味比以前還重，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要趕聖誕公演的劇本。她無精打采站起來，薄唇揚起意味深長的微笑，走進練習場。
「下一場公演，我本來預計要演《阿爾特海德堡》，不過──」
她毫不猶豫撕爛手裏寫到一半的劇本。
「欸！市子女士──」
市子麵向大吃一驚的社員們，鎮定地說：
「我要用其他題材重寫一部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