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村諸葉被打敗了。


    他正麵吃下雷帝的暗術後失去意識,全身皮膚被淒慘地燒爛。


    這已非他變得半死不活的問題,這是光憑他還活著就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重傷。


    諸葉正如同伯納德那樣,他在昏厥的情況下還能讓全身覆蓋薄薄通力,看得出來他正利用《內活通》疏通全身。


    真是可怕的自我防衛反應。


    盡管如此,情況也是危急到好不容易保住一命的程度。


    猶如一條細絲弱縷般靠不住。


    當下aj背著諸葉四處奔走,如果他們去醫院行蹤就會立刻被掌握,因此aj在郊區找了間即使有隱情也能投宿的旅館,讓諸葉在床上休養好確認他的傷勢——


    她再次呢喃。


    「你這白癡……你這白癡……你這白癡……」


    眼淚伴隨咒罵源源不絕滿溢而出。


    「你不是要單獨挑起戰爭嗎!」


    她忍住想打人的衝動。


    「不是要保護『食人魔』嗎!」


    她忍住想打人的衝動。


    「但是,你卻為了救我這種人……救我這種……隻會不斷扯你後腿的人,救我這種愚蠢的女人!」


    aj想毆打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她想把自己狠狠痛扁一頓,她充滿想讓自己消失不見的衝動,她忍住這些痛苦難耐的想法。


    自責與自殘等以後愛來幾遍都行。


    目前aj能辦到的事就隻有一件——


    「能讓我做到這種程度的人,原本隻有愛德華大人而已。」


    aj以半撕毀般的方式褪去自己的服裝。


    包含上衣與內衣等一切衣物。


    在天色總算蒙蒙亮的破曉時分——


    自窗簾縫隙中透進來的纖弱光線,照亮aj一絲不掛的身姿。


    aj甚至沒有能夠畏怯的從容,她赤身露體地爬上客房內僅此唯一的床鋪。


    她在麵臨瀕死情況的諸葉身旁橫躺,拚命抱緊諸葉。


    然後她從全身的七門汲取通力,燃燒翡翠綠的耀眼火焰。


    假設aj是暗術使者的話,她就能直接用《傷跡治療》替諸葉療傷。


    不過即使光技擁有自我治愈能力,也不存在幫他人恢複傷勢的招式。


    「這已經是……我竭盡全力所能給你的幫助……」


    她燃燒通力。


    aj身為a級救世主,以自己所能使用的最大輸出榨取通力。


    不對,她以超越自己界限的離譜方式榨取通力。


    她靠這種方式,將通力分給諸葉。


    但是也不能將醞釀出的通力百分之百傾注給他人,這種做法效率差到可怕。


    該給百分之十?還是給百分之五?


    不過,誰管那麽多。


    為了不讓諸葉的生命之火熄滅,aj沒有其他事可做。


    那麽她也隻能硬著頭皮上。


    aj將諸葉的頭抱近至自己豐滿的前胸。


    她希望他多少能靠近最能汲取通力的心髒之門。


    為了盡量減少他們兩人間的空隙,為了盡量增加他們兩人間肌膚接觸的麵積,他們正以過去未曾有過的形式緊貼在一起。


    她希望治療的效率即使高出百分之一,或者高出百分之零點一都好。


    即使在此燃盡自身通力,她也在所不惜。


    即使自身通力在此油盡燈枯,她也在所不惜。


    「你快睜開眼睛……拜托你快醒過來……快醒來……我叫你快醒來啊……」


    若諸葉能恢複意識,至少他還能提升自己《內活通》的輸出。


    她深信她的聲音能傳達給陷入昏睡的他,她不斷祈禱並持續唿喚。


    在不曉得俄羅斯的追兵何時會跑來的情況下,不能怠慢警戒,她得讓感官變得敏銳,她必須繃緊神經。


    盡管要同時辦到這兩點無比困難,但她可不能發牢騷。


    「快醒來……快醒來……快醒來……」


    她抬起諸葉的下顎,將手指戳進諸葉燒爛的嘴唇後把嘴撬開。


    然後與他接吻。


    將充滿通力的吐息送進諸葉肺部。


    畢竟這並非人工唿吸,她無法判斷這種做法是否有效。


    但也隻能拚命嚐試,隻要是能想到的辦法她都會試遍。


    「快醒來!」


    她將氣息吹進他的肺部,自己也唿吸,接著持續唿喚諸葉,反覆進行這三件事。


    無止盡地反覆。


    盡管aj的眼神認真且無比恐怖——


    但她的模樣看上去卻如此舍己為人,洋溢母性光輝。


    總算——


    從諸葉的嘴唇漏出聲響。


    「啊嗚啊哦」


    他僅能發出不成聲的呻吟。


    不過,他有出聲,這是他恢複意識的證據。


    「快醒來,你這貪睡蟲!你這副邋遢像隻會被主人嘲笑!」


    aj趁機放聲大喊。


    她拚命將諸葉稍微浮出水麵的意識拉到自己身旁。


    『安琪拉小姐?』


    一切都值得了!


    諸葉能喊出她的名字!


    「沒錯,我是安琪拉!你現在意識清楚嗎?說說看你是誰?」


    『諸……葉……』


    「沒錯,情況很順利!說說你是誰家的諸葉?」


    『灰……村……』


    諸葉的語調逐漸變得清晰明確。


    aj差點要痛快地高唿yes!


    「沒錯,你是諸葉?灰村。然後呢?你目前人在哪,正在幹什麽事到一半?」


    『在俄羅斯、挑起、戰爭。』


    諸葉以日文迴話。


    aj無法理解這句話,她一瞬間以為諸葉的意識再度飄遠。


    『我、必須、戰鬥……我非、獲勝、不可……』


    但是當她聽見諸葉繼續講話,她總算察覺到諸葉講的是日文。


    諸葉的意識仍舊混獨。


    他目前不過是用母語囈語罷了。


    『我非戰鬥、不可……我可不能繼續、睡下去……』


    她明明聽不懂諸葉在講什麽。


    諸葉目前也露出被業火折磨般的扭曲表情,盡管如此他仍舊強烈訴說,aj看見他這副模樣,胸口簡直快要窒息。


    諸葉依然打算繼續戰鬥下去的悲壯意誌清楚傳達給她。


    「為什麽你、即使變成這副德行也要……如果是漆原還說得過去,那個『食人魔』有那麽重要嗎?你們幾乎算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吧?」


    『因為我……跟她、約好……要救她……』


    「我可聽不懂日文。」


    『——我承諾蕾莎……要把她的弟弟、救出來。雖然她根本、沒什麽弟弟,可是我說過、我要救她。』


    他究竟有多痛苦?


    諸葉上氣不接下氣,卻繼續陳述。


    aj沒辦法因為諸葉目前很痛苦就讓他閉嘴。


    當諸葉的語調變得清晰明確的同時,他通力的光輝也逐漸增強。


    aj認為她必須讓諸葉再講更多話,好讓他保持意識清醒。


    aj將內心化為厲鬼。


    「繼續講。」


    『——要救人、一點也不簡單,救人既痛苦、又困難,不論多麽努力……也可能救不到任何人,也可能會力有未逮……就是這麽迴事。』


    「很好,就照這樣下去,雖然我聽不懂意思,但我會認真聽你講。」


    『——因此我不會、輕易說我、想要拯救誰,因為這不過、是種傲慢。』


    或許是傷勢產生劇痛


    ,諸葉的表情顯得格外扭曲。


    『——可是當我看見蕾莎,我就隻能這麽講……我隻能……這麽講。』


    諸葉彷佛在渴求氧氣般喘息,他反覆大口唿吸。


    『——所以我會繼續戰鬥……即使再痛苦、再困難,我也絕對言出必行……我自己講過的話,我自當負責。』


    明明語言不通,他的意思卻能傳達給她。


    盡管諸葉的表情和語調如此痛苦,他拚命訴說的模樣卻曆曆如繪。


    aj的內心飽受衝擊,她更加用力抱緊諸葉。


    接著,諸葉原本淩亂的唿吸逐漸變得穩定。


    他的通力變得更加光輝眩目。


    他的表情稍微變得安詳。


    aj直覺諸葉正打算跨越關卡。


    諸葉打算憑藉他那鋼鐵般強韌的精神努力活下去。


    aj更加努力榨取通力,她從諸葉背後按緊他。


    她可不能讓諸葉就這麽死在這裏,不對,是她不希望他死。


    遑論世界,他不過隻是為了拯救一位女孩。


    竟然與被全世界《救世主》敬而遠之,被當作毒瘤對待的窮兇惡極的俄羅斯為敵。


    他僅憑一人持續戰鬥。


    若是讓這種大快人心的男人死掉,她簡直難以忍受。


    aj抱緊諸葉。


    她的身姿宛若疼愛年齡相差甚遠的弟弟,猶如保護幼子的母親。


    諸葉再度陷入沉睡,但aj看見他唿吸穩定的睡臉後總算放心。


    她從諸葉覆蓋全身的燒傷底下,四處窺見嬰兒般光滑細致的皮膚。


    她也完全沒感受到追兵的氣息。


    或許他們認為浸浴過雷帝的秘密儀式者,根本不可能保住一命。


    aj毫不疏忽大意,但她卻伴隨溫柔視線持續撫摸諸葉的頭。


    ?


    「拉夏」


    諸葉的意識緩緩朝清醒邁進。


    他感覺自己似乎睡上很長一段時間。


    他感覺自己不斷在作可怕的夢。


    他變強到甚至連怪物與異形都疏遠他——


    盡管如此,他仍舊沒能保護也無法拯救到重要的人——


    簡直是惡夢。


    不過諸葉為了不讓自己心靈崩潰,為了不讓絕望占滿自己,他不斷掙紮。


    一名嚴厲又溫柔的女性,她的聲音不停鼓勵他。


    由於他的清醒,這份曖昧的記憶極速遠離到不知何處。


    取而代之的是五感替他找迴知覺。


    他似乎擁抱住某種柔軟的物體。


    似乎有某種更柔軟的物體貼近他的臉頰。


    這是什麽?有股相當美妙的氣味。


    他為了確認氣味抬起眼瞼。


    凝聚起模糊的焦點。


    眼前是女性的乳房。


    「!?」


    當諸葉曉得緊貼在自己臉頰旁物體的真麵目後,他訝異仰頭。


    原本反射性地打算從床上彈起,卻因為劇痛失敗!


    諸葉根本無法好好控製自己的身體,當他淚眼盈眶地老實維持不動,劇痛就逐漸消退,但是這折騰全身化膿般的疼痛卻沒有消退。雖說吃下雷帝的《閃電魔龍》,光是能撿迴一命就已經謝天謝地。


    總之他完全不曉得之後究竟發生什麽事。


    他將視線從這對豐滿的乳房前挪開——


    (我、我要冷靜,保持自然,我要冷靜點掌握狀況。)


    諸葉總算靠他還能移動的頸項與眼睛環視周遭。


    aj標致的睡臉跳進他的視線。


    aj背部至臀部的優美曲線跳進他的視線。


    aj美麗的大腿跳進他的視線。


    (為什麽她沒穿衣服?)


    諸葉挪開差點要釘死在aj身上的視線,更加努力環視四周。


    他們待在幾乎沒有日用品的房間,這裏隻有張粗製濫造的床鋪,既狹窄又破爛。


    房間裏有個電子鍾,他了解現在時間剛過下午三點不久,日期也沒變,他估算自己差不多睡了約六、七小時。


    恐怕是aj為了看護性命垂危的諸葉,才把他搬來這裏。


    首先諸葉確認過這裏是安全地點後,再度開始檢查自己的身體。


    他的衣服可能是被雷帝燒掉的,也因為沒穿衣服,他才有辦法仔細確認身體狀況。包含他視線所及的輕度、重度燒傷在內,這些燒傷滿布他的全身。他的身體無法正常移動,所以身體內部的肌肉與神經係統等看不見的損傷應該也很嚴重。他大概暫時無法進行纖細作業,由於無法替自己使用《傷跡治療》,因此他暫時不能切斷《內活通》。


    盡管諸葉已經動腦冷靜分析過,他果然還是完全不曉得為何aj會赤身露體,而且他們倆還相互依偎地睡在一起。


    諸葉以苦澀的神情滴下冷汗。


    「愛德大人,我好冷喔……姆姆。」


    諸葉的腦袋被aj使勁抱緊。


    他的臉被埋進雙峰間,aj將他的臉抵在自己胸前,彷佛在說「你看到這活生生的胸部還不投降嗎!」


    「安琪拉小姐,快停止!這樣很不妙,我都說這樣很不妙啦!」


    幸好他還能出聲,他拚死提醒aj。


    「嗯……?」


    aj以性感的神態吐息,她揉起眼睛。


    諸葉的腦袋獲得解放,他將視線偏離胸部,為此感到心安。


    aj緊盯住諸葉好一陣子後——


    「你醒啦,諸葉!」


    「是的……托你的福。」


    「太好啦!真是太好啦!」


    她放寬心般高興地抱緊諸葉。


    「請、請問,安琪拉小姐……?」


    「怎樣啦,幹麽發出這種鬱悶的聲音?你可以再高興點啊。」


    「你的胸部頂到我了……」


    aj毫無防備地緊抱他,那宛如柔軟布丁的觸感頂住並壓迫諸葉的胸口。以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是值得高興的情況。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原來有辦法變得如此通紅。


    aj整個人猶如被水煮過般通紅,她跳離床鋪。


    (啊,她的慘叫意外可愛。)


    諸葉認為自己若是把這話講出口,aj可能會直接從窗戶跳下去,因此他選擇閉嘴。


    「你、你可別誤會!這可完全不是什麽事後,還是男女情事之類的喔。」


    aj蹲在地上雙手抱膝好隱藏重要部位,淚眼吶喊。


    「我、我明白。」


    「這都是為了治療不得已才做的!」


    「雖、雖然我不清楚過程,但是我明白。」


    「你要知道,這可不是什麽猥瑣的事。」


    「這還用說,這種事我連一絲一毫都沒想過呢,哈哈哈。」


    「那你現在應該連一絲一毫的邪念都沒有吧?」


    aj的眼神化為三角形,她緊盯諸葉。


    「……這還用說。」


    「為什麽你偏偏要在這種時候挪開視線啦啊啊啊啊啊!」


    「唔哇,沒辦法嘛,畢竟我也是男人。」


    諸葉高聲悲鳴。


    aj飛撲到諸葉身上,她以騎乘姿勢掐住諸葉的頸項。


    「這樣很危險,這種姿勢比我的性命還危險!」


    「嗚哇啊啊啊,我要殺死你然後自殺,我要為主人捍衛貞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想因為這種理由去死!」


    諸葉即使想抵抗也無法動彈。


    諸葉有預感,他可能真的會因為這種無關緊要的事而死。


    誰來救他——根本不可能有人來救他。


    『生意如何啊!』(注4:「もうかりまつか?」關西方言,在關東人的刻板印象中,是對錢斤斤計較的大阪商人間的問候語,實際上鮮少有人使用。)


    當諸葉才這樣想,卻不知道是誰跑來。


    房門突然被打開。


    『什麽咩,居然沒鎖門,還真是不小心。不過,對我們來說鎖門也沒什麽意義。』


    他們突然聽見一名女性的剌耳說話聲。


    而且還是講日文,是關西腔。


    『我有話要跟你們說才跑來的!看來你們好像在忙,抱歉打擾你們的啦!』


    諸葉已經麵臨aj陷入瘋狂的嚴峻事態,這人的吵鬧程度更是火上加油。


    諸葉與aj都雙眼圓瞪地凝視房門口。


    一位有頭烏黑秀發的少女佇立於此。


    她的眼角上吊,豐滿的胸部同樣堅挺,看起來是好強的女孩。


    當她察覺到諸葉與aj都啞口無言後說道——


    『哎呀?我講的日文很奇怪嗎?你們聽不懂?我從爸爸死後就幾乎沒在講了……』


    不對,問題不出在這裏。


    aj依舊騎在諸葉身上,她把手鬆開諸葉的頸項後問道——


    「你……是誰?」


    諸葉同意aj的疑問正點頭到一半時,他「啊」一聲察覺到。


    當諸葉的腦袋從騷動與混亂中重新振作後,他迴想起這名少女熟悉的臉龐。


    少女自稱卡蒂亞?厄司克柏納?本田。


    從她的名字即可得知,她是日本人與俄國人的混血兒,芳齡十八歲。


    她既是俄羅斯分部的黑魔,頭銜還是葉卡捷琳堡分局長。


    沒錯,她正是今早與諸葉戰鬥八人其中之一,位於東南方布陣的黑魔。


    「我吃了一記灰村先生的《鎮星》直到剛剛才醒來,醒來後我就直奔此處。那對雙胞胎倒是還沒清醒,灰村先生對我手下留情了吧,感激不盡。」


    卡蒂亞若無其事地笑道。


    順道一提,由於aj怒吼「禁止講日文!」卡蒂亞才切換成英文。


    盡管基於情麵上諸葉不好說什麽,但她這口英文講得實在很破,重音還混有關西腔,諸葉總會不禁把她的英文聽成「英文圈的關西腔」。


    由於諸葉還無法起身,他躺在床上把被單蓋到胸口,同時側耳傾聽她的說明。


    另一方麵,已經穿好衣服的aj倚靠牆壁,她以高壓姿態提出質疑。


    「你怎麽會知道這裏?」


    「早上交戰的時候,我已經派我的親信監視你們,等戰鬥結束後,我的親信也一直尾隨你們喔。」


    「既然如此,為什麽你們不攻過來?」


    「啊哈哈,少開玩笑的啦。還不都是你一直朝屋外釋放殺氣,我的手下哪敢出手。據說簡直就像屋內有野獸環伺,讓人嚇到寒毛直豎。」


    當卡蒂亞放聲大笑一陣子後——


    「還有啊——」


    她的表情與音調變得略顯沉著後繼續說明。


    「其實我根本不想和灰村先生戰鬥。」


    「因為這家夥是可怕的s級?」


    「我可不是膽小,如果對象是《異端者》,跑來多少隻我都敢戰鬥,畢竟我們是靠這個混吃飯的咩。」


    aj嘲笑卡蒂亞,卡蒂亞的唿吸因不爽變得淩亂。


    「你知道嗎?俄羅斯的《救世主》幾乎都是孤兒,就算遭受惡劣待遇也不能有半句怨言。」


    旅行途中諸葉已經聽aj提過,這種人不光隻有蕾莎。


    俄羅斯光是「官方公布」的孤兒人數就高達七十萬人。


    這是個根深柢固的問題。不對,用「問題」形容未免也粉飾得太漂亮。


    似乎有許多把他們當成「累贅」、「麻煩」來考量的人存在。


    「盡管最近已經比較開放,但畢竟是社會主義國家(注5:現實中俄羅斯自一九九一年脫離蘇聯後獨立為俄羅斯聯邦,現行資本主義,采雙首長製政體,非社會主義國家。),在這個國家要找到像樣的工作可是費時費力,到頭來找工作還是跟父母的職業有密切關係,換句話說,我們孤兒的人生注定無比艱辛,像我們這種人光是擊敗《異端者》就能過上奢侈生活。當我們看見街上路人的笑臉,就會想這些笑臉都是由我們保護好的,總覺得很值得驕傲呢。你看,這樣豈不是會變得更拚命嗎?即使是一條或兩條命我都敢賭。」


    盡管卡蒂亞的語氣很輕鬆,但諸葉卻能從她的台詞感受到沉重。


    諸葉雖然躺著聽人說話,不過他內心則是肅然起敬。


    「可是我很害怕雷帝,不敢反抗她,其實我根本不想殺人,甚至連心都變成槁木死灰。」


    諸葉了解到,原來俄羅斯也有這種精神仍舊維持平衡的人,他總覺得很高興。


    「這種人可不隻我喔,雖然為數不多,但其實俄羅斯還是有這種人。無關地位高低,我覺得他們才是真正的同誌。」


    「聽起來你們算是穩健派吧,所以即使你們找到我們的住處,也沒襲擊我們嗎?」


    「沒錯,今天早上跟你戰鬥過的分局長不是失去意識,就是害怕遭到雷帝肅清而潛逃,隻有我偷偷跑來這裏。」


    「你說……你有話要跟我說,對吧?」


    當諸葉向卡蒂亞確認後,她突然聲勢驚人地當場雙手雙腳觸地。


    她整個人麵向因事出突然而嚇一大跳的諸葉——


    「求求你——我希望你能去救我的好朋友!」


    宛如吶喊般求助,向諸葉下跪。


    「我明白我沒理由拜托灰村先生,可是,我已經沒其他人能仰賴了。」


    卡蒂亞額頭磨蹭積滿塵埃的地板,她就這樣保持不動。


    「不論你講什麽都與我們無關!首先,諸葉他還有該辦的事,他根本沒閑功夫去救人。沒錯吧,諸葉?你別不講話,快迴點什麽啊。」


    「說得沒錯,卡蒂亞小姐,能麻煩你詳細說明嗎?」


    「你聽見了嗎?這就是諸葉的答案——我說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aj高聲發出抓狂般的聲音。


    「喂……你在想什麽……?」


    諸葉才想她怎麽突然放聲高唿,她竟然就用滿是怒氣的眼神狠瞪諸葉。


    「你這家夥不是要保護『食人魔』嗎?你現在根本沒時間繞遠路吧?」


    「不,我反倒認為這才是我所期望的發展,若真是如此,豈止繞路,說不定這才是最快的一條捷徑。」


    「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晚點再解釋,總之先聽卡蒂亞小姐說明吧。」


    當aj聽出諸葉話裏等他們兩人獨處時再解釋的細微暗示後——


    「嘖。」


    她誇張地咂舌,她以勉為其難的態度退讓。


    諸葉重新麵對卡蒂亞。


    「請你把頭抬起來,不過我還躺在床上,請恕我失禮。」


    「感激不盡!」


    卡蒂亞忽然猛力抬頭,她那上吊的眼角微微濕潤。


    「然後呢?」


    「嗯,我的朋友叫優莉,她在新西伯利亞擔任分局長。」


    「優莉?是那位重力使的優莉?奧列格維琪嗎?」


    aj稍微探出身子。


    「她果然很出名呢。總之,優莉陷入危機了。」


    卡蒂亞暫且中斷對話。


    或許是講話講到口乾舌燥,她咽下唾液,濕潤嘴唇。


    就連在俄羅斯分部裏都格外優秀的那位重力使,連她都會深陷其中的話,那會是怎樣的危機?


    卡蒂亞以略微顫抖的聲音宣告。


    「昨晚新西伯利亞郊外出現不得了的《異端者》。」


    aj聞言爽快大笑一聲——


    「然後呢?該不會是你們窮於應付那隻《異端者》,所以要拜托諸葉擊退它吧?」


    「沒錯!我就是為了求你幫這個忙才來的!」


    「《異端者》哪可能這麽湊巧冒出來!喂,諸葉,這是陷阱,若是你若無其事地跟她跑過去,俄羅斯那群家夥隻會做好萬全準備等你自投羅網。」


    「我沒騙人,連我都覺得為何它偏偏這種時候跑來,但我的話句句屬實!」


    「哼,看你這麽拚命,反倒感覺越來越可疑。」


    「安琪拉小姐……」


    「怎樣?諸葉,你也這麽認為吧?」


    「安琪拉小姐……麻煩你稍微安靜點。」


    看見諸葉誠摯的拜托,aj杏眼圓瞪。


    接著她開始渾身打起哆嗦——


    「你、你這家夥……你究竟是有多濫好人!你也給我稍微懂得去懷疑啦!」


    「我明白,畢竟我心胸還沒開闊到這種程度,我也是經過思考才判斷她沒騙人。」


    「為什麽啦!」


    aj咬牙切齒地激烈抗議,諸葉輕笑答覆。


    「如果他們有時間悠哉做好萬全準備等我自投羅網,現在全力襲擊這裏不就好了?」


    「唔……」


    aj頓時無言以對。


    盡管諸葉的語氣不算逼問,但他卻以毫不含混的聲音詢問卡蒂亞。


    「正如你所見,我目前的狀態無法和《異端者》戰鬥。所以我能拜托你,請你用暗術替我療傷嗎?」


    「是我拜托你幫忙的,這當然好!」


    卡蒂亞立竿見影般迅速答覆。


    「你看?如果卡蒂亞小姐打算陷害我的話,根本沒道理替我療傷。」


    諸葉對aj眨單眼。


    盡管諸葉沒說出口,但用更直接的說法來解釋就是——


    不論是怎樣的方法都好,隻要能替諸葉治好這副無法動彈的身子就行。


    在那之後即使有陷阱在等他,或者俄羅斯分部的幹部們又布下包圍網也好,就算雷帝親自出馬也好——


    全都無所謂。


    不如說,這樣正好替諸葉他們省下找人的功夫。


    「……這點我還明白啦。」


    aj隻能露出相當不爽的表情接受。


    她總算理解不論事態朝哪個方向發展,對諸葉都隻有好處。


    「但是……真虧你有辦法在這種九死一生的狀況下冷靜動腦,現在我們若是遭人襲擊就全完了,正常人都會更焦慮點吧。類似恐懼或恐慌之類的情緒你都沒有嗎?結果好像隻有我一個人在倉皇失措,簡直就像個蠢蛋……」


    諸葉才想說aj總算理解,她就噘起嘴唇對諸葉吐露怨言。


    「這個嘛……」


    這個問題令諸葉稍微陷入沉思。


    畢竟諸葉總是留心讓自己保持自然,若說這就是理由的話,答案倒是很快就能得出,但諸葉自己也認為原因不隻這點。


    「……因為安琪拉小姐總是守在我身旁……應該是這個原因吧。」


    「什什什……」


    aj的臉像是忽然著火。


    「你、你在胡說什麽!你你、你這阿諛奉承也太明顯了!我可不會輕易就相信你這番油嘴滑舌的話!」


    aj猛揮雙手,對諸葉抱怨。


    諸葉隻能苦笑。


    aj雙臂環胸將臉別向一側。


    「哼,知道啦!我明白了,既然是你的命運,全都交給你判斷就好。」


    aj發表徹底退讓宣言。


    她仍舊滿臉通紅。


    或許是為了遮羞,aj以粗暴的口吻對卡蒂亞說道——


    「喂,總之我就先當你這番話是真的,你給我繼續講。」


    「我不曉得你是誰啦,但是你從剛才態度就很狂妄耶……好吧,也沒差。」


    卡蒂亞在對話間清一下喉嚨後,她重新筆直凝視諸葉說道——


    「那個《異端者》目前受優莉的部下監視,雖然它還沒襲擊城鎮或村莊,不過這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若是有什麽萬一,優莉會賭命絆住它。」


    「換句話說,你們還沒和它交戰,對吧?」


    「沒錯,對手看起來太難纏,我們無法出手。」


    「不過我聽說優莉小姐是位很強悍的《救世主》不是嗎?」


    「就算是優莉也沒辦法應付……就算是她也拿弩級《異端者》沒轍……」


    「竟然偏偏是弩級《異端者》?」


    居然選在這種非常時期,說意外倒也很意外。


    諸葉也因衝擊無法接下一句話。


    此時aj卻說道——


    「白癡嗎!你們這群……大白癡!」


    她的手用力往後方牆壁敲去,她對卡蒂亞怒吼。


    「所以說,這不是該召集全體a級《救世主》前去討伐的災難嗎!俄羅斯究竟在幹麽?現在還是對付諸葉的時候嗎?」


    「我也這麽想!我也這樣對雷帝說過,不過雷帝她……卻命令我們說,那種東西之後再處理,反正就是要先討伐灰村先生!」


    「愚昧也該有個限度……」


    或許aj實在怒不可遏,她敲牆壁無數次。


    「這下實在連我們都隻能鄙棄她。至今為止我們並非光憑恐懼才順從她,我們認為即使是那種暴君,好歹也是從《異端者》手中保衛祖國不可或缺的女人,因此才能容忍她,在她手下做事。不過,這種把自身權勢放在比擊退《異端者》更優先順位的女人,我已經不想奉陪了。」


    卡蒂亞以異樣的眼神凝視諸葉。


    「求求你,灰村先生,我希望你能率領我們穩健派來打倒弩級《異端者》。」


    那是宛如在沙漠迷途的旅人,內心不斷渴望再渴望,好不容易才找到綠洲的眼神。


    「我希望你能救救優莉。」


    那是被逼到走投無路之人的眼神。


    但aj卻搶在諸葉迴應卡蒂亞前出聲——


    「哼,既然雷帝不可靠,就跑來抬轎新的s級嗎?」


    aj以鼻子發出哼聲。


    「我有自覺這都是我在自說自話!」


    卡蒂亞即刻反駁。


    「不過我們可不隻看上灰村先生的強悍,我們還看中他的人品。我認為如果是灰村先生,要我把性命托付給他也行。若是灰村先生願意去幫助優莉,我什麽都願意做,就算你要我幫你和雷帝戰鬥也行。」


    「喂,諸葉,你可別被這種顯而易見的奉承話給騙倒。」


    「才不是奉承!我一直都在調查灰村先生!」


    「調查我……?」


    「很抱歉讓你感到不愉快——」


    卡蒂亞頷首,她開始說道。


    第七位s級《救世主》隻身攻進俄羅斯。


    卡蒂亞也曉得伯納德向雷帝上奏的那封電子郵件。


    同時她也對諸葉產生強烈興趣。


    此人是個不瞻前顧後、隻想逞英雄的人嗎?


    抑或是猶如翱翔天際的鵬鳥般,是位凡人難以理解的傑出人物呢?


    卡蒂亞利用穩健派獨立的情報網展開調查,她因此驚愕。


    諸葉不僅來俄羅斯挑起戰爭,他甚至在這場戰爭中沒殺死半個人。


    莫名其妙的事簡直堆積如山,他究竟是怎樣的人?卡蒂亞對他的興趣越發感到強烈。


    甚至可說比雷帝這種人更感興趣——


    或許他確實是能成為俄羅斯貨真


    價實救世主的人物。


    她原本以失敗為前提寄電郵給身居日本的蕾莎,目的在詢問諸葉的人品,她得到比預期更好的答覆。


    不過,她最後還是希望能親眼確認。


    卡蒂亞與優莉商量過後,她們決定分別行動。優莉故意違背雷帝的命令,不參與諸葉迎擊網反倒去監視《異端者》的動向,卡蒂亞則假裝聽從雷帝命令故意參與迎擊網。


    參與迎擊網的卡蒂亞看見諸葉即使被第六階段暗術包夾,仍選擇拯救身為敵人的貝蕾茲茨克雅姊妹的英姿。


    她趁戰場一片混亂時得到與諸葉交談的機會,藉以直接瞭解他的品格。


    ——這個入值得信賴。


    諸葉不僅品行優異,甚至兼具斷然執行正義的堅強。


    那是卡蒂亞如此確信的瞬間。


    「我是認真的……」


    卡蒂亞以渴求的眼神凝視諸葉。


    諸葉不得不重新迴憶,今天早上的戰場,卡蒂亞也在諸葉麵前展露笑顏,她也以和現在同樣強而有力的視線凝望他。這眼神實在令人印象深刻,他因此記憶猶新。


    然而,諸葉的答覆早已決定好。


    「我們去救優莉小姐吧。」


    「可以嗎!」


    「這是當然。」


    諸葉頷首。


    「??」


    aj不發一語,她露出極度不愉快的表情將頭撇向一邊。


    「謝謝你!灰村先生願意成為我們的同伴,簡直猶如一騎當千!」


    「哼,真是個能言善道的女人,剛才你說什麽都願意做的承諾沒忘掉吧?」


    「我明白,總之我先把他的傷治好,我會把他治得比原本更健康。」


    「哦,真會講大話,就讓我見識一下你的魔力究竟到哪種程度吧。」


    「你這人還真是從剛才開始就很狂妄耶。」


    「啊,不好意思,我覺得現在應該沒時間吵架囉。」


    「說得也是!」


    卡蒂亞跳起身,她確認時間後倉皇失措地跑出房間。


    「我先去買車票!」


    「順便幫這家夥找點衣服來!」


    「明白啦!」


    卡蒂亞離開與抵達時同樣吵鬧,她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外國人要搭乘西伯利亞鐵路的手續相當繁雜,這件事交給人脈廣的俄羅斯分部長卡蒂亞來辦比較方便。


    這位活潑的人離開後,室內氣氛再度迴歸靜謐。


    諸葉也稍微歇一口氣,他再度把注意力放迴狹窄的房間。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aj正用相當恐怖的表情凝視諸葉。


    她似乎在想事情。


    「我的臉上有沾什麽東西嗎?」


    「我現在沒心情陪你耍嘴皮。」


    aj仍舊維持恐怖眼神,她以沉重口吻說道。


    「已經……不是你單獨一人的戰爭了呢。」


    「也可以這麽說。」


    「不論是抬你神轎的這方,還是抬雷帝神轎的那方獲勝,這都是場分裂俄羅斯的大戰爭。哼,這排場可真豪華不是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倒希望能度過樸實又和平的生活。」


    「正如你所言,這不是在繞遠路。我原本以為他們是以敵人之姿阻擋在我們麵前,沒想到竟然會倒戈我方。若要抵達雷帝身邊,確實沒有比這更快的捷徑。」


    aj以不是滋味的口吻詢問。


    「你剛才講過這是如你期望的發展吧,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事態會演變成這樣嗎?」


    「雖然冒出《異端者》讓我嚇一大跳,不過我認為遲早都會有人跑來和我接觸。」


    「你知道有穩健派存在?」


    「不,再怎麽說我都不可能料到這點。不過,俄羅斯分部不可能同氣連枝這點應該很容易就能猜到吧。」


    說起來,同氣連枝的組織本來就很罕見。


    若非領導人相當具有領袖氣質,組織根本不可能團結一致。


    例如愛德華。


    正因為他擁有那種不想讓任何一名部下被殺的強韌意誌,他麾下才能聚集如此多人。


    雷帝正好與他相反。


    她確實考慮過究竟有多少人真正願意追隨她嗎?


    當諸葉與帝國俄羅斯正麵挑起戰爭時,他認為這是他最大的可乘之機。


    因此他才決定不殺任何人。


    他要證明自己與立刻誅殺部下的雷帝是不同種類的人,必須以力量與品格不斷證明這點。


    最重要的是這種戰鬥方式——


    與「諸葉」從沒想過要殺人的理念不謀而合。


    他當然明白這點知易行難。


    諸葉這方是背負不利條件的賭命戰鬥,雷帝那方則是最擅長殺戮的窮兇惡極。


    盡管如此,諸葉也不願意以「因為很難辦到」為由來扭曲自身意念。


    他死也不願意。


    這已經超越光會講漂亮話的程度,是諸葉執著的正義。


    此為已經升華到戰略等級的賭命不殺。


    諸葉認為這番話即使不言盡,aj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愛德華大人將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他以此保護我們的氣節當稱之為王者氣概。」


    aj雙臂環胸,她用鄭重其事的表情說道。


    「那以你的品格來說,或許該稱之為霸者氣概吧。」


    「哎呀,你太誇張了啦。講這種話我會害羞,拜托你別說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台詞很做作嗎!」


    看見齜牙咧嘴的aj,諸葉投降般聳肩。


    他因疼痛而表情扭曲。


    aj立刻嘲諷諸葉。


    「看你這麽有精神,應該也不必我擔心。打倒《異端者》的任務你盡管拿出幹勁吧,要不然可能連你出場的份都沒有,就被我打倒囉。」


    「咦?安琪拉小姐也打算參與戰鬥嗎?」


    「哼,這是當然。」


    aj仍舊雙手環胸,她昂首挺胸。


    她彷佛要諸葉別問這種無聊問題般不停以鼻子發出哼聲。


    「你和俄羅斯間的恩怨與我無關,但是擊斃《異端者》可是我們《救世主》的使命。若是忘記這點,我豈不是違背主人的理念。」


    諸葉在想,為什麽她老是有辦法講出如此不坦率的話呢。


    他按捺不住笑意整個笑噴出來。


    被嘲笑的aj顯得悻悻然。


    但是這種態度實在很有她的風格,諸葉情不自禁這麽想。


    他變得會不禁這麽想。


    ?


    優莉?奧列格維琪?吉爾柯弗抱持必死決心。


    他們位於新西伯利亞西南方約十公裏處的鄂畢河畔。


    他們在誰也不會踏入的濕地一帶布陣,開始與部下輪替監視,已經度過第二晚。


    時間為九月二十二日,上午六點過後。


    優莉仰望朝霞,感覺到周遭氣氛突然極速轉變。


    氣氛變得痛苦難熬。


    根據斥候報告,弩級《異端者》正往城市邁進,緩緩在鄂畢河逆流而上。


    那隻魔物總算進入肉眼得以捕捉的距離。


    在朝陽逆光下,異形的輪廓現形。


    它那渾圓的身軀有一半浮出鄂畢河水麵,渾身布滿看似觸手的某樣東西正在蠢動。


    令人毛骨悚然的黑影正逐漸擴大。


    倒映在優莉內心的死亡黑影也逐漸擴大。


    她的部下們神態狼狽地說道——


    「卡蒂亞大人還沒到嗎!」


    「我們應該聯係她好確認狀況,時至如此,進行監聽也是萬


    不得已。」


    「或者我們乾脆放棄此地,後撤戰線也能拓寬視野——」


    「……這不行。」


    優莉在部下把話說完前,她就駁迴撤退方案。


    「……我們不能放那玩意兒更靠近新西伯利亞,不然會被城裏的人察覺,屆時民眾肯定會陷入恐慌。」


    優莉一下捏緊一下鬆開迷你裙的裙襬,同時歎息。


    她那端莊美麗的臉龐浮現憂鬱神色。


    由於那畫麵實在太過夢幻及美麗,她的部下們不禁為之訝異。


    優莉沒察覺到部下們的視線,她當機立斷。


    「……大家快逃,在卡蒂亞趕來前,我在這裏獨力製止它。」


    她的部下們霎時放聲悲鳴。


    「我們不能拋下優莉大人!」


    「這樣我們不就沒臉見卡蒂亞大人!」


    「我們好歹也是《救世主》!我們早就做好大限將至的覺悟!」


    「若此刻不戰,那我們又為何要撐過如此煎熬的磨練來提升自身力量呢!」


    優莉聆聽這些吶喊,同時端詳每個人的臉孔。


    「……大家還真可靠。」


    當優莉呢喃,她的部下們臉上全都染滿欣喜之色。


    「……我明白了,那就大家一起阻止它吧。」


    優莉伸手將聳立在地麵的大劍拔起。


    這是與那名白騎士持有的劍外型相似,是柄異常巨大的大劍。


    此劍被優莉這種個頭嬌小又纖細的人拿在手中反而更顯異常。


    怎麽看都比優莉體重更沉的那柄劍,她輕鬆扛在肩上。


    她令纏繞自己全身的通力燃燒得更加旺盛,緊接著開始突擊。


    她在曆史悠久的鄂畢河湍流的河麵奔跑。


    這是共有七種的《神足通》的應用技能,是不論身處何處都能當場變出立足之地的神仙步法《文曲》。


    優莉帶來的部下全體都是《光技使者》,所有人都跟隨她在水麵奔跑。


    為了獲得最先立下汗馬功勞的榮譽,他們都爭先恐後朝魔物筆直奔去。


    「我們來世再會!」


    某人吶喊。


    此等奇跡即使根本不會發生也沒人嘲笑。


    「……真美妙。」


    優莉呢喃,她釋放自己最擅長的密技《瑩惑》。


    自己的通力將變質為自身根源形象。


    優莉的情況則是重力。


    她驅使好幾隻看不見的手朝弩級《異端者》延伸。


    敵我間的距離已經不出五十公尺。


    從此等近距離放眼望去,它看起來實在很大!體長甚至達八公尺。


    這看起來渾圓的外表是顆骷髏。


    簡直就像剛被斬首的巨大頭顱,就這麽沿著鄂畢河逆流而上。


    不過是顆骷髏竟然還長頭發,看似觸手的物體其實是它那隨意蠢動的頭發。


    無數頭發彷佛在對他們招手般,抑或像在虛空中來迴撫摸般,簡直猶如蜿蜒扭曲的下流手勢正吵嚷作響。


    為何這群《異端者》每隻都長得如此令人作嘔呢。


    優莉一邊忍受生理上的厭惡,利用重力之手將弩級《異端者》抓住。


    「……給我停止。」


    她綁縛敵人以限製它的行動。


    她的束縛既沒聲響,肉眼也看不見。


    但是那個正在鄂畢河逆流而上的巨大身軀,當場無法向前邁進分毫。


    「大家上!」


    熟知應對手段的部下們,從四麵八方砍殺弩級《異端者》。


    魔物延伸無數頭發,打算將每個人全圍住後捕獲,但由於優莉引發的重力異常使它的動作變得明顯遲鈍。


    她熟練的部下們總算辟開一條血路,他們對頭部本體施展強烈的《太白》。


    即使對手是弩級《異端者》,任誰都不顧危險奮勇戰鬥。


    優莉的《瑩惑》所帶來的重力拘束,使他們的攻擊效果大幅提升。


    但是——


    「……唔……嗚……啊……啊啊……啊啊啊……」


    優莉本身卻痛苦地不斷淌流汗水,她困苦喘息。


    即使隻是拘束弩級《異端者》也需要非比尋常的通力,優莉正全神貫注在榨取通力,她並非靠重力將一個比獨棟房屋更巨大的物體束縛才變成這副德行。


    《異端者》的本質是被稱為咒力的能量集合體。


    「……好……強……」


    她不曉得弩級《異端者》的咒力極限。


    它正是嘲笑「比普通《異端者》更強一點」這種認知與概念,是貨真價實的魔物。


    優莉初次與貨真價實的魔物戰鬥,她總算體認到自己抱持的必死覺悟究竟有多天真。


    (……不行,我根本完全擋不住它。)


    好友卡蒂亞的笑臉在她腦內逐漸遠離。


    在帝國俄羅斯被歌頌為名聞遐邇的自己,被「食人魔」與伯納德抱持敬畏的自己,難道不知不覺間驕傲就這麽沉積在自己內心?


    「優莉大人!請您先解除一次拘束!」


    「請讓您的身體休息!」


    「我們沒問題!」


    優莉被她的部下們擔心與激勵,倔強地維持拘束。


    若是不維持下去可能就會有誰死去,她是為此才固執地維持拘束。


    她惹人憐愛的臉蛋因苦悶扭曲,為了汲取通力努力咬緊牙關。


    弩級《異端者》正在鑒賞自己這副德行。


    它明明沒有眼球,優莉卻感受到被舔舐全身的視線。


    它明明正遭到優莉拘束,被她的部下們胡砍蠻劈。但是它展現出的豐富表情,令人難以置信它是顆骷髏,它浮現出從容又猙獰的表情。


    優莉正產生錯覺。


    她是為了束縛骷髏才榨取自己的通力,卻反而產生一種自己的某種重要事物,遭到骷髏從脊髓不斷拖出,然後被它吸取的錯覺。


    優莉產生一種自己從體內被汙染,恐懼滿溢的不愉快感。


    (……總覺得我沒辦法死得其所。)


    她快因絕望而瘋狂。


    若不是還有部下在身邊,她現在立刻就會咬舌自盡。


    「……啊。」


    優莉的身軀不經意傾斜。


    她往下看,她發覺自己的右腳踝已經浸在水麵下。


    優莉的通力開始枯竭,她終於變得無法維持《文曲》。


    她無法站穩。


    無法虛張聲勢。


    (……我還不想死……我也不想讓任何人死。)


    優莉邊哽咽邊狠瞪弩級《異端者》。


    她的雙眼驚愕地瞪大。


    不隻是優莉,她的部下們全體停止動作,全體陷入愕然。


    他們愣住並凝視上方。


    某樣物體正從天而降。


    是人,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此人身纏純白通力與漆黑魔力,身後拖曳流星般的尾巴。


    或者該稱其宛如展露黑與白之羽翼——


    少年自天空降臨。


    他高舉單刃長劍。


    那是柄白光與黑炎彷佛在互鬥般的正邪混沌之劍。


    優莉不曉得。


    那名少年正是灰村諸葉。


    卡蒂亞的手機收到緊急通知後,諸葉立刻從疾駛中的列車上往外跳,他以驅使光技與暗術的跑法急馳,諸葉的速度快到即使主張自己也要跟去的aj也被他拋諸腦後,超過十公裏的西伯利亞濕地一帶,他僅花十數分鍾就跑遍——


    他正是第七位s級。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自少年口中發出宛如龍吼的咆哮,大氣動蕩到令人感覺麻痹。


    優莉在下腹部感受到鈍痛。


    原本露出猙獰笑容的弩級《異端者》突然改變樣貌。


    它幻化為惡鬼般自頭頂瞪人。


    不過,少年的表情更顯兇惡。


    其神色恐怖到會令人看呆的程度。


    但在現實中不過就是「啊」一聲如此短暫的時間。


    少年朝弩級《異端者》頭頂猛烈攻擊。


    於焉,告終。


    閃光與爆音及暴風宛如局部性暴風雨般炸裂。


    當衝擊波席卷,河水變得好似海嘯般蜂湧而至,優莉與他的部下們隨波浪擺蕩。


    總算熬過去後,他們渾身濕透地瞪大雙眼,簡直難以置信眼前光景。


    在他們周遭一帶的河水徹底枯竭。


    當然弩級《異端者》也絲毫不見蹤影。


    少年僅僅一擊就將它蒸發。


    留存下來的隻有少年一人。


    少年渾身沐浴在優莉他們啞口無言的視線下,搔起頭來。


    剛才恍若惡鬼般恐怖的麵容猶如鏡花水月,他浮現出與年齡相符毫不做作的笑容說道。


    「啊,我想河水可能會從上流湧過來,你們還是快逃比較好。」


    他以似乎走到哪都能看見的平凡表情,說出任誰都講不出口的異常台詞。


    優莉他們倏地無言以對。


    明明狀況已經被他們盡收眼底,腦袋卻無法隨之理解。


    不論是優莉或她的部下,他們全體當場愣住。


    不過,這才是常人的反應。


    沒錯——


    優莉身為俄羅斯屈指可數的《救世主》,但她與諸葉相比,也不過屬於常人的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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