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裏,樹靈覺得自己很是不對勁,感覺不到自己的樹幹樹葉樹杈子,想起那個道士,苦澀又鋪陳開來,它試著像原來抖樹葉一樣抖了抖。


    “神樹,是你嗎?”


    樹靈忽然聽到了薑念的聲音,它心中一動著急的迴應道“是我是我,你能聽到嗎?”它急急忙忙的,甚至沒發現自己發出聲音了,“對不起,我不能幫你照顧你爹爹了!”情急之間,它睜開眼睛忽然坐了起來,樹靈嚇了一跳,低頭一看,這是人的身體!自己變成了人!


    腦海裏又傳來薑念的聲音,但一點一點的虛弱了下去:“我能聽到,但我撐不住了,以後你就是我,替我活,你答應我的,替我看顧爹爹……”聲音漸漸得弱得聽不到了。


    樹靈,這時已經是薑念了,她茫然的看了看周圍,天色已經大亮了,看著房中的布置,隻覺得熟悉,想來自己已經迴到了薑家,想起剛剛腦海裏的囑托,隻覺得胸口像被針紮似的難受。


    “小薑姑娘,你醒了?可有哪裏不適?你昨晚很是兇險,魂魄不穩,差一點就要命歸黃泉了,你這幾天還是臥床靜養吧。昨夜你爹未曾迴來,是王秀才的娘在這守了你一整晚,這會子給你熬粥去了。你且等一等,大約就要能吃早飯了。”一個聲音從外間裏傳來,是昨日那道士,說完他站定在房門口對著薑念一笑,昨日裏慌亂著,今日看清才發現這道士也就是個少年模樣。


    薑念想到此時是該要下床行禮的,卻不想自己渾身沉重差點摔下床去,隻好撐著床沿道:“道長好,多謝道長救命之恩!我爹爹出城去了,走時就說了要今日下午才能迴來。”薑念心裏忐忑,他剛剛說神魂不穩,也不知能不能看出來這肉身已經換了個芯子。


    “小薑姑娘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並不足掛齒。你身子並未痊愈,我說的臥床休息,便是真的臥床休息,你安生躺下吧。”說著就從身後拿出一根樹枝,“這樹枝昨夜救了你,你叫它一砸,便砸醒過來了,左右也接不迴去了,都說你爹薑繁是培育花木的行家裏手,就留在你家做個紀念可好?”


    看到這根樹杈,薑念隻覺得胸口一陣鬱悶,連著咳了好幾聲,緊接著就感覺手腕處似有風拂過一般。


    “嗯,可能是砸的,你胸口痛不痛?看來這樹枝還是別留著了。唉,肉體凡胎,還是得吃些湯藥。我去給你找些藥來,你一會先吃了早飯,就在這裏等我。”說著道士便向外走去。


    “道長你且等一等,還未請教……”薑念剛說了一半就被打斷了。


    “我不等,還是你等著吧,我姓李,名雲澤。”說著,那位的衣角已然飄出了薑家院門。


    此時薑念坐在床上,這一切來的太快,她心中疑問太多。自己為何成了薑念?她茫然的看著自己的手,動了動手指,似乎還不確定自己真的就是薑念了。


    難道自己真的是樹妖,像話本子裏的那樣附在了薑念的肉身上?可腦海中那些本該屬於薑念的記憶十分清晰就如同自己親曆,而作為樹靈時的所見所聞也不曾忘記。薑念不是說自己總是忘記事情嗎,這記憶中卻是十分清晰。


    這到底是誰的記憶?一時間迷茫、煩悶、焦慮擠滿了胸口,薑念忍不住咳了起來,這一咳又震得薑念頭疼不已。


    聽見薑念的咳嗽聲,正在熬粥的王大娘進屋來看,坐在床邊捋著後背給薑念順氣:“哎,小念啊,你身子向來是弱的,這臘月裏天氣又冷又潮,你就別去神樹祠了,待開了春天氣暖了再去不遲的。你爹爹就得你一個女兒,從小當寶貝豆子一樣,你這病倒了你爹爹又要心疼壞了,你要快點好起來別讓他憂心。我們金安街街坊鄰居去神樹祠灑掃也定然是盡心的,你這幾日就聽了話乖乖休息,知道嗎?”


    薑念聽過這話,心中一暖,頓時感覺身上輕鬆多了,便對王大娘道:“謝謝大娘的關心,念兒會乖乖聽話,趕緊養好身子。”


    “這就對了,我去將早飯端來,你吃了之後再休息一會。”說著王大娘起身出去了。


    這王大娘是神樹的虔誠信徒,月月初一十五都來供香,灑掃也是常常來的。


    她的兒子王秀才也是神樹祠的常客,先是總在神樹下背讀詩文,後來還在神樹祠中開了個小班帶著街坊四鄰窮人家的孩子識字讀書。當年薑念也是在這裏學過的,也幸好是在神樹祠裏開班,否則以薑念的忘性,肯定學不會。


    再後來,王秀才又愛上了寫作,沉迷於誌怪小說,總在神樹下構思找靈感,寫完了還總拿來神樹祠中供上幾日,想當年的樹靈薑念還是王秀才的忠實讀者呢。


    和王大娘一起用過了早飯,薑念迷迷糊糊的又睡了一覺。到中午時王大娘來送午飯,還帶來李雲澤的藥丸,說他有事趕迴去了,看著薑念吃完飯用了藥丸,又囑咐了一迴藥丸的用法,這才迴家去。


    而薑念還是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隻覺得屋裏有響動,睜眼看去,是薑繁正看著自己。


    薑念隻覺得心中一種莫名的感情湧上來,鼻子酸酸的。


    而薑繁這邊隻覺得從前內向不多言的女兒一睜眼就孺慕的望著自己,心中也是一陣感動,急忙問道:“念兒,你受苦了,現在覺得身子如何了?可有哪裏不舒服的?”


    “爹,念兒不苦。”這是每每生病,薑念都要和薑繁說的話。隻是這一次,薑念多說了一句話:“念兒覺得像是許久未見到爹爹了。”


    話一出口,薑念心中一虛,隻怕這疼愛女兒的親爹看出什麽異常,隻得硬著頭皮說:“我昨夜裏怕得很,怕再也見不到爹爹了!”


    隻是這兩句話,卻惹得薑繁眼淚都快要出來了,他強忍著鼻酸坐到床邊,摸了摸薑念的腦門兒,說道:“念兒不怕,爹爹會陪著念兒的。念兒你再睡一會吧,年關就要到了,爹爹不會再出門了,等過兩天你好些了,爹爹給你做好吃的!”


    接下來的日子,薑念大多數時間都睡著,幾天後手腳靈活些了才下床吃飯。


    這時薑念發覺自己好像並沒有對這身體有什麽不適應,所有的動作都是自然而然的,好似自己以前這樣做慣了,對家裏的事情,也是了如指掌,好像自己從來就是薑念一般,而在神樹中看到的聽到的,就好像是夢境裏的故事。


    這個發現讓薑念心中惴惴不安,不禁又懷疑起自己到底是誰?自己與這原來的薑念,又是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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