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癡白癡白癡白癡白癡!」


    邊對付屍兵,恰姆邊嚷個沒完。葛道夫心想,她簡直就像是蘿蘿妮亞的翻版。


    她伸手一指,部署在四周的從魔便井然有序地聽命行動,一邊應付襲來的屍兵,同時一齊吐出酸液及毒液破壞敵方的防禦陣型。


    「亞德雷到底在想什麽嘛!等下非宰了那頭笨牛不可!」


    三人與一頭兇魔不斷朝保護兇具九號的屍兵猛攻。芙雷米她們待命的山頭已經不遠,現在已經不是想什麽策略的時候,隻能由正麵蠻幹。


    戰鬥並不輕鬆。本來就沒幫上什麽忙的蘿蘿妮亞姑且不論,亞德雷的脫隊實在對戰力影響太大,葛道夫隻能設法彌補他的空缺。


    葛道夫鐵槍驅散敵人並突擊而去。他對屍兵的習性已經有某種程度的掌握,邊預測敵方動向,邊舉槍朝兇具九號刺去。


    「狗!再靠近就宰了你喔!」


    身後的恰姆一喊,原先以雷擊掩護葛道夫的德茲連忙逃開。以恰姆的脾氣,可難保她不會真的下手。


    對付屍兵的同時,葛道夫也不忘了留意娜榭塔妮亞與德茲的動向。就如亞德雷所言,她們倆趁這機會除掉恰姆的可能性並不是零,而現在能守護她的,隻有葛道夫一個。


    這既是為了恰姆好,同時也是為娜榭塔妮亞著想。


    娜榭塔妮亞邊笑邊由地底召出劍刃,看起來就像是要葛道夫無須操心。


    「喝啊啊!」


    見到娜榭塔妮亞的劍刃分割敵陣,葛道夫趁隙突擊而去。


    邊戰鬥,葛道夫心想,不知蘿蘿妮亞是否平安。亞德雷前不久已經趕去,隻要有他在,事情應該不至於到最糟的地步。然而亞德雷是第七人的可能性,目前也還無法徹底排除。


    韓斯此刻在做些什麽,芙雷米與摩菈是否平安,泰格狃現在到哪裏了?葛道夫簡直頭痛欲裂,他得擔心的事太多太多了。


    「喔啊啊!」


    總之,蘿蘿妮亞的事晚點再來操心,現在得先把兇具九號趕進山裏。


    亞德雷一股勁地奔跑,想著該怎麽找出右臂有字的屍兵。


    「唔喵,亞德雷,你認真的?」身後的韓斯問了。


    「當然是認真的。屍兵裏有個家夥活著,而且知道泰格狃王牌的事。」


    「在我看來,這實在很難讓人相信呀。」


    的確,依常理來判斷,這並不合理。


    「因為我真的看到樹幹上刻著文字,字跡就跟屍兵身上的一樣,潦草到幾乎看不懂久那。些字會是誰寫的?不是六花,不是兇魔,那麽就隻能是屍兵了。」


    「喵……」


    韓斯納悶地哼了聲。


    「你不在場,所以應該不曉得,但敵人當時隻盤算著一件事,就是把蘿蘿妮亞引到洞窟。他們從頭到尾沒提到過右臂有字的屍兵,你不認為這很不自然嗎?」


    「喵,這麽說是沒錯……」


    問題在於,該不該相信蘿蘿妮亞的話,而亞德雷認為可信。她中了致命陷阱,要是沒有韓斯前來搭救,肯定早就死了。她沒道理是第七人。


    更別說蘿蘿妮亞是為了亞德雷而戰,亞德雷如今豈能不給予信任。


    「好哏,照你的判斷就是了。」


    亞德雷於是迴頭瞧著蘿蘿妮亞。


    「蘿蘿妮亞,隻有一名屍兵的話,你應該救得了吧?」


    「隻要對方的心還沒死,我想應該行的……不,一定可以!」


    泰格狃的主力部隊應該還得過陣子才能抵達昏厥山地。找出那名屍兵,再打倒兇具九號前往〈命運〉神殿,應該還來得及。


    獨自留在德茲陣營裏的恰姆雖然也很叫人擔心,不過一來葛道夫應該會保護好她,二來她就算對上娜榭塔妮亞與德茲,也不至於三兩下就被擺平。


    看來,目前該以找出屍兵為最優先。


    「所以,假設事情真如你所說的。」韓斯兩手一攤,「我們該怎麽找?」


    正前方傳來屍兵的厲聲,三名屍兵隨後現身。韓斯有如跳舞般飛身而去,亞德雷與蘿蘿妮亞也舉起武器。


    但下一秒,異變發生了。三具屍兵就像是被雷擊中般同時弓起身子,發出慘叫並翻滾掙紮,森林各處也紛紛傳來慘叫。


    「怎咪迴事?」


    韓斯提防著四周,但亞德雷瞬間就想通是怎麽迴事。


    芙雷米她們殺掉兇具九號了。


    「喔喔喔喔!」


    靠鎧甲擋下大批屍兵的攻擊,葛道夫不斷衝鋒,架開屍兵猛勁的同時借力使力,將對手甩到其他屍兵身上。


    兇具九號察覺危機,轉過身子打算逃跑。葛道夫暗笑在心,心想這下總算將它趕進芙雷米待命的山裏了。


    接下來,就隻要等芙雷米狙擊,並且別讓兇具九號察覺到她的埋伏,勝負就能分曉了。


    然而,葛道夫就在這時迴頭高唿。


    「公主,您退下!恰姆也一樣!這裏交給我!」


    他會這麽說,是因為對芙雷米的狙擊有所提防。她很有可能是第七人,也許會先癱瘓摩蒞,趁機狙擊輕怱大意的同伴。


    葛道夫有自信能擋下一發狙擊。至於德茲,葛道夫並不在乎它的生死。


    「葛道夫,我明白了。」


    「你幹嘛突然下命令?」


    兩人依他所言遠離前線,德茲似乎也明白葛道夫的用意,瞄了他一眼並點頭示意。接下來,隻剩芙雷米的狙擊。成敗端看她的本領,以及她是否真的是同伴。


    摩菈與芙雷米一同在樹叢裏潛伏著。她們位於小山的半山腰,可以瞭望整個北麓。


    恰姆與德茲等人發出的爭戰聲,早已傳入她們的耳裏。


    靠千裏眼之力,摩菈掌握了整座小山的狀況。亞德雷他們與兇具九號交手時,這座山裏是沒有屍兵的,但現在卻有幾具屍兵正探索周遭。


    「摩菈,別動,否則會被發現的。」


    兩人相依而坐。等待兇具九號的期間,她們挖好了洞,在四周鋪上樹枝樹葉以藏身。像這樣的偽裝,是芙雷米的拿手絕活。


    要是此刻被發現,一切將化為泡影。摩蒞吞聲屏息,持續施展千裏眼。


    在恰姆與葛道夫的攻勢驅逼下,許多屍兵撤退到山裏,然而看似兇具九號的兇魔卻還沒出現。


    「真是怪了。」芙雷米低語,「亞德雷不見了,蘿蘿妮亞也是。」


    夥伴們還沒進入千裏眼的範圍。摩菈透過樹枝間隙窺望遠方。另一頭景物雖然看得有些模糊,但交戰人數的確是有點少。


    「發生什麽事了,莫非是第七人……」


    「要是發生重大變故,亞德雷應該會朝天空扔閃光彈以及煙幕彈中止計劃。因此可以確定的是,亞德雷選擇繼續執行計劃。」


    「那為什麽他們會……」


    「不知道。這隻有恰姆他們曉得。」


    若真是這樣,就更得盡早打倒兇具九號不可。這時,摩菈的千裏眼捕捉到節狀身軀的蟲型兇魔身影,認定那就是目標。


    「有了。」


    相較於緊張兮兮的摩菈,芙雷米的神情一派冷靜。


    「角度與前進方向?」


    「在我們正麵向左二十多度,幾乎筆直朝著山頂前進。」


    「周遭狀況?」


    芙雷米握著槍,輕輕閉著眼,似乎還沒打算就狙擊位置。


    「有十五具屍兵盾並肩聚在一塊兒,兇具九號就在他們的正中央,外圈更有五十具屍兵圍繞著,簡直就像是一麵牆。從魔打算接近它們,但都被擋了下來。」


    「兇具九號在屍兵牆裏的哪個位置?」


    「幾乎正中央,稍微偏後方一


    點。」


    「兇具九號現在在看哪裏?」


    摩菈靠千裏眼之力仔細觀察兇具九號,由它貌似頭部的部分鑲著的複眼,推導出視線的方向。


    「是葛道夫,它正忙著防範那小子的衝鋒。」


    「這就夠了。」


    說完,芙雷米將槍口伸出樹叢。見她打算一槍狙殺,摩菈好生訝異,因為屍兵牆團團包住兇具九號,彈道根本就無法穿越。


    芙雷米拔起一根頭發彈到空中,待確認風向風速後,不疾不徐地說:


    「等葛道夫下一波突擊開始,你就說聲『現在』。」


    葛道夫目前還沒進入千裏眼的範圍內。摩茳由樹叢裏探出頭,看著夥伴們戰鬥的狀況。


    分外醒目的黑色鏜甲,就在這時邊咆哮邊驅散屍兵,朝兇具九號奔去。


    「現在!」


    隔了一口氣的時間,芙雷米的槍管迸出火花。


    摩菈以千裏眼之力,看到兇具九號被葛道夫的喊聲吸引,從屍兵牆裏稍微探出頭,並且在下個瞬間被芙雷米給打穿腦袋。


    就在這時,所有屍兵停止動作,接著發出疼痛的哀號翻滾掙紮,沒有一具屍兵是站著的。


    「看來是成功了。」芙雷米裝填子彈邊說道:「多虧你的完美支援,讓我輕鬆許多。」


    「不用客氣。倒是我們早點迴去會合吧,我挺擔心亞德雷與蘿蘿妮亞的。」


    大概是曉得戰鬥結束了,恰姆朝摩菈等人的方向揮揮手。於是兩人由樹叢起身,沿著斜坡奔下山。


    失去右臂,斷了雙腿,死亡卻還沒降臨至萊那身上。右臂的失血,如今早已停止。


    後頸根的寄生體,似乎能提升屍兵生命力。化作屍兵的人,連安詳的死亡都無權擁有。


    在令人昏厥的疼痛裏,萊那思考自己為何失敗,為何好不容易得知黑之徒花的真麵目,卻告訴不了任何人。


    (這下六花將會如何……)


    莫非世界就到此為止?或者他們終能摧毀黑之徒花並贏得勝利?反正不管怎樣,萊那漫長的奮鬥隻是徒勞一場,什麽也沒能做到。


    (拜托了,六花……你們一定要贏,一定要守護世界,守護我的朋友。)


    萊那心想,自己究竟哪裏做錯,有什麽能夠彌補的,但卻什麽也想不出來,隻好放棄不再思考,


    (一切都結束了,還是趁早解脫吧。)


    自己根本不是勇者,隻是個沒出息的凡人罷了。萊那心想,這不是當初就明白的事嗎?


    這時,劇痛自後頸根傳來,他的嘴擅自發出哀號,身子翻騰打滾。視野的一隅,他看見其他屍兵也承受著同樣的痛苦。


    他很快就明白這是怎麽迴事——六花打倒了操縱屍兵的兇魔。


    同時,他也曉得自己即將死去。自己的身體,自己當然最清楚。


    他發現自己的左臂能動了。看來兇具九號的死,也連帶影響了他的身子。


    但那已經不重要了。如今他失去右臂的文字,六花再也不可能找得到他了。


    呻吟聲籠罩著整座森林。亞德雷一行人停下來傾聽,額頭冷汗直冒。


    「那些家夥幹得好,但我真希望他們能稍微緩緩。」


    亞德雷嘀咕著,心想這真是不巧。要是德茲所言屬實,屍兵恐怕再過十五分鍾就會全部死去。


    知道泰格狃王牌的屍兵在兇具九號死後是否能活下來,亞德雷不曉得,但他認為可能性恐怕很低。


    「……再這樣下去線索會消失的,我們得趕緊找出那個人。」蘿蘿妮亞說。


    「也搞不好那人早死了也說不定唄。」


    蘿蘿妮亞衝了出去,但隨即被亞德雷叫住。


    「慢著!這樣漫無邊際地找也不是辦法!」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你有啥線索咪?」


    於是亞德雷爬到附近最高的一棵樹上,將所有可視範圍全眺望一遍。


    他凝望一切:心想知道泰格狃王牌的屍兵也許會留下什麽記號,不管是像先前那樣扔出的布塊,還是其他什麽都好,亞德雷隻祈禱,希望對方務必留下些蛛絲馬跡。


    但,他什麽也沒看到。


    「該怎麽辦……」


    遼闊森林裏屍兵遍布。要在十五分鍾裏從中找出一個人,實在是不可能的事。


    亞德雷也想過,要恰姆的從魔幫忙搜索,但等他們迴到恰姆那兒告知狀況,恐怕也早已過了時限。


    「恰姆!芙雷米!摩菈!葛道夫!聽得見嗎!?」


    亞德雷放聲高喊。


    「去找出右手上寫了字的屍兵!」


    然而,森林裏有屍兵的呻吟迴蕩,亞德雷再怎麽拉抬音量,也不可能傳得到他們耳裏。


    亞德雷挖空心思。先前看到的那布塊,以及刻在樹木上的那文字,肯定是知道泰格狃王牌的屍兵所留下,因此唯一的線索,就是那名屍兵前不久還在那附近。


    但光憑這一點線索,真的能鎖定對方位置嗎?


    「……不對,這不是能不能的問題。」


    一定可以!他隻能如此堅信。身為地表最強的男人,總該有辦法能辦到。


    在樹上,亞德雷絞盡腦汁想著。


    萊那的身軀掙紮,嘴裏不斷發出痛苦呻吟。盡管跟周遭的屍兵一樣翻騰,但此刻的萊那,卻是心如止水。


    漫無邊際的思緒,在萊那腦中穿梭。他以前曾聽說過,人一旦將死,往事就會像這樣子湧現。


    他想起的,是故鄉的村莊。


    還有初戀情人雪提拉·麥亞——即使死了八年,她的一切卻曆曆在目。萊那想起她那開朗的笑容,以及能夠感染周遭眾人的溫暖。


    他想起每年秋收結束後,在廣場舉辦的小慶典,想起大家隨聲高歌的那一幕。每年一唱再唱的歌,來到魔哭領後卻再也不曾唱過。


    他想起當初欺騙自己的村人。他們沒一個是壞人。會殺了雪提拉,害萊那受重傷,隻是受恐懼逼迫,是泰格狃讓他們出此下策。萊那不恨他們,隻有滿懷的悲傷。


    最後,他想起亞德雷,想起八年前那稚幼的臉龐。如今他應該也十八歲了,萊那卻怎麽也無法想像他長大成人的模樣。


    他心想,要是能再跟亞德雷見個麵,不知該有多好?


    「亞德!我們得趕緊去找他!」


    樹下的蘿蘿妮亞唿喚,但亞德雷沒迴應她,依舊絞盡腦汁思索。


    目前能確定的,是曉得泰格狃王牌的屍兵能夠寫字,能夠扔擲布塊。


    於是他推測,那名屍兵恐怕無法隨心所欲行動,否則應該會一開戰就立刻前往尋找六花。他能做的頂多隻有寫字,以及扔擲布塊。


    能推估的還不隻這些。


    既然那名屍兵曾經嚐試寫下文字要我方別上當,也就是說他知道蘿蘿妮亞險些被騙。他曾經追趕過蘿蘿妮亞。


    要是蘿蘿妮亞當時就在附近,他應該會直接對蘿蘿妮亞扔布,而不是扔上天空。由此判斷,他當時離蘿蘿妮亞有段距離。


    「蘿蘿妮亞!你來洞窟前,有屍兵追你嗎?」


    「有……對,有!」


    「後來呢?」


    「幾乎全被我甩開了!」


    「你打倒的那些屍兵裏,有沒有誰身上有字?」


    「……沒、沒有!我記得應該沒有!」


    蘿蘿妮亞語帶猶豫。亞德雷邊前進邊思索,要是屍兵被蘿蘿妮亞甩開,接下來會采取什麽行動。


    他迴想自己沿途見到的,屍兵們的一舉一動。


    其中一個可能,是改去對付德茲他們。亞德雷當時曾看到許多屍兵朝那兒奔去。


    也或許,他們被派去追


    殺亞德雷。亞德雷途中被幾十名屍兵追趕過。這是最有可能的。


    最後,也許他們被恰姆的從魔給攔了下來。


    是三者之中的哪一個?若他們前往對付葛道夫以及德茲,那麽就是在森林南邊;若前往追殺亞德雷,那麽應該就在附近;若是與從魔交戰,則會在森林西邊。


    「快迴想起來……」


    亞德雷念念有詞,由記憶裏翻尋線索。


    追殺自己的屍兵裏,有誰右臂上寫了字?亞德雷記不清楚,隻記得好像有,又好像沒有。他當時一心想救蘿蘿妮亞,根本無暇顧及屍兵的身軀。


    「亞德!」


    蘿蘿妮亞在樹下喊道。時間所剩無幾,現在隻能邊跑邊想。亞德雷於是跳下樹,揮手要兩人跟上。


    他氣喘籲籲,飛奔而去,快到蘿蘿妮亞跟不上,彼此越離越遠。


    「亞德雷,我看恐怕來不及了唄?」


    跑在身旁的韓斯小聲問道,但亞德雷瞪了他一眼。


    「混帳東西,我們怎能放棄!」


    亞德雷可以想像,知道王牌的屍兵,經曆一場多辛苦的戰役。


    亞德雷不知道,屍兵是在什麽因緣下得知泰格狃王牌的真麵目,但為了傳遞有關王牌的一切,他使出渾身解數奮戰至今。光是在屍兵身上寫字並扔擲布塊,恐怕就已經是竭盡所能的成果。


    他為了透露泰格狃王牌的真麵目努力至此,我方豈能讓他的辛苦白費!


    該往森林的哪裏找?這是絕不容失誤的選擇題。


    萊那的意識逐漸昏沉;掙紮不已的身軀,力氣正慢慢流失;嘴裏發出的呻吟聲,變得越來越小。


    (還是睡吧……忘了這一切……)


    這時,一陣聲音就傳入耳中,將萊那從睡意裏拉迴現實。


    「有誰活著嗎!?」


    「有誰活著嗎!?」


    亞德雷仿佛要喊破喉嚨似地大吼。他最後選擇了森林西邊,恰姆的從魔與屍兵交戰的地點。如今時間隻剩五分鍾不到。


    他隻擁有些微不足道的線索:尋找蘿蘿妮亞時發現的一塊布,以及掛在樹梢上飄揚的破布。


    最初見到時,他不以為意,雖然映入眼簾,卻沒放在心上。


    但如今他明白了。那是那名知情的屍兵扔的,是為了傳達自己的存在,而嚐試扔上天的東西。


    這要稱作證據,不確定因素未免太大,但亞德雷現在也隻能賭上一把。


    「有誰活著的話就給個信號吧!告訴我們泰格狃的王牌是什麽!」


    恰姆的從魔早已離去,隻剩宛如地獄的光景:被從魔殺死的屍兵倒臥四處,活著的屍兵則是不斷掙紮呻吟。


    亞德雷邊吼,邊巡視倒下的屍兵,一一舉起右臂尋找文字。


    「破解密室的方法、泰格狃的殘片、娜榭塔妮亞、還有這次活著的屍兵。」


    韓斯說著,並且像亞德雷一樣開始尋找右臂上的文字。


    「自從我們來到這兒,根本一直都在找東西喵。」


    韓斯念念有詞。亞德雷沒多理睬,隻繼續檢查屍兵的右臂。


    這時,他發現一塊掛在枝頭的破布。要說是打鬥時自然撕裂的,那形狀未免太不自然。看來亞德雷果然沒有看錯。


    不久,蘿蘿妮亞總算趕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加入尋找右臂有字的屍兵,但倒地的屍兵實在太多,恰姆的從魔戰鬥範圍實在太廣,所剩的時間也實在太少。


    「不在嗎?快給個信號啊!有沒有誰活著的?」


    亞德雷大吼,但環視周遭,依然是毫無發現。


    (來了,他們總算來找我了。)


    聽到唿喚,萊那隻高興了一會兒,心頭隨即又被灰心與絕望占據。他們來得太遲了,自己唯一可供辨識的記號,寫了字的右臂已經不在了。


    萊那的身軀還能動,嘴裏依然呻吟不斷,但意識已經蒙上一層薄霧。


    「不在嗎?快給個信號啊!有沒有誰活著的?」


    聽見六花的唿喚,萊那無力地舉起左臂揮手,但四周滿是掙紮翻滾的屍兵,六花沒能分辨出混在其中的萊那。


    由於得尋找的範圍太廣,他們甚至還沒靠近萊那。


    「你還活著嗎?還活著對吧!」


    萊那聽得到唿喚,但心中隻有個想法。


    (來不及了,六花勇者,你們來得太遲了。)


    他現在好困,意識即將落入黑暗。他已經沒有力氣抵抗這一切,舉起的左臂掉迴地麵。


    「嗚喵!快迴話唄!」


    這是一開始遇見的,那蓬頭亂發的劍士的聲音。


    「有誰還活著嗎?我們來救您了!」


    這應該是那名鎧甲少女的聲音。


    他們倆的聲音,都沒能傳進萊那的心裏,但就在這時,萊那卻聽見另一名六花的聲音。


    「別放棄!要是你還活著,千萬不要灰心!」


    (真不可思議……)


    聽了這人的聲音,萊那忽然覺得自己還不該死心,得繼續奮鬥下去才行。


    「地表最強的男人來了!我一定會找到你,所以千萬別放棄!」


    萊那心想,這人還真是個怪胎,並且不知怎的,腦海裏浮現了亞德雷的麵貌。


    (亞德雷……我可不會就此放棄。)


    他想起自己曾立誓要當上勇者,曾向唯一的摯友自稱勇者。而勇者就是永不放棄,所以才叫做勇者。


    快想想,該怎麽向六花傳達自己的存在,有什麽方法能告訴他們自己還活著。


    靠揮手是行不通的,寫字也沒意義。在六花發現前,自己會先撒手人寰。


    他隻剩出聲唿喚這個方法,但嘴裏流露的,卻盡是痛苦呻吟。他雖然左臂能動,舌頭、嘴唇、咽喉卻無法隨心所欲控製。


    難道,就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


    尋找右臂刻字的屍兵途中,亞德雷忽然停下,似乎聽見了什麽。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但很確定自己聽到些重要訊息。


    「亞德,你怎麽了?」


    亞德雷手罩在耳邊集中精神。屍兵群的呻吟裏,確實有個與眾不同的聲音。


    「……歌?」


    亞德雷嘟噥一聲。那是早已滅村的故鄉,在慶典上唱的歌,而就在剛才,亞德雷聽見了歌曲的片段。


    他沒聽見誰說話,但那旋律確實是故鄉的歌曲。


    亞德雷於是循著聲音全速奔去。


    萊那正掐著自己的喉嚨,嘴裏依然發出呻吟聲。他的手一抬,聲音就變得高亢些,一放下,則發出低聲。


    靠左手的控製,萊那努力哼著歌。雖說是哼歌,但那走音的音調,隻勉強聽得出是首歌曲。


    盡管如此,萊那依舊哼著。他想起八年前跟亞德雷以及雪提拉在一起時,他也曾做過一樣的事。


    當時亞德雷練習唱歌毫無進步,於是萊那隻好抓著他的喉嚨抬上抬下。要是不這麽做,他根本連一首歌也唱不好。


    (六花……你們聽見了嗎?)


    他喊不出聲,也發不出信號,唯一能做的,就是像這樣唱歌。


    每前進一步,亞德雷就更加確定,這絕對是故鄉的歌曲。


    在屍兵的哀號裏,傳來熟悉的旋律。亞德雷一時之間,差點將夥伴、魔神、黑之徒花的事給忘得精光。


    「在哪裏……」


    他嘟噥了句。唱歌的是知道泰格狃王牌的那名屍兵,而那人還是自己故鄉的村民。


    亞德雷沿著歌聲奔去,終於發現一具掐著自己喉嚨的屍兵。一見到他,亞德雷恍然大悟。他根本沒有右臂,怪不得找了這麽久也找不到。


    「是你


    嗎?」


    亞德雷來到屍兵身旁。


    「就是你沒錯吧!」


    亞德雷將屍兵抱起。受了重傷的他,體溫正在下降,要是不立刻包紮治療,將會有生命危險。


    掐著喉嚨的手,慢慢放了下來。


    「蘿蘿妮亞!快過來!快點,救救這個人!」


    亞德雷一喊,原本在別處尋找的蘿蘿妮亞於是連忙趕來。


    「振作點啊!你已經得救了!維持住意識!」


    屍兵似乎已經聽不清話了,兩眼也空洞失焦。亞德雷於是又大聲唿喚了一次。


    充滿亞德雷心胸的,並不是想知道泰格狃王牌的渴望,而是與以為再也見不到麵的同鄉重逢的喜悅。


    望著屍兵的臉,亞德雷心想他會是誰?這個人乍看還很年輕,跟亞德雷似乎差不到幾歲,但故鄉裏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男人照理說隻有一個,而那人已經不在了。


    「不會吧……」


    「亞德!快讓讓!」


    趕來的蘿蘿妮亞推開亞德雷,坐到屍兵身旁,先是止住右臂的失血,並觸摸流到地麵的血液,將其凝聚為球狀。


    血液一送迴屍兵體內,蘿蘿妮亞接著咬住寄生體將其麻痹,再慢慢摘離屍兵身體。


    亞德雷難以置信地看著,伸手觸摸屍兵的散亂長發並捧了起來,發現額頭上有條疤痕。


    那道疤,亞德雷永遠忘不了,因為那是自己小時候在萊那頭上劃下的。


    「萊那……原來你、還活著嗎?」


    亞德雷跪到地上。他一直想見萊那,一直想感謝他救了自己,想為自己一個人逃跑的事向他道歉。


    「不會吧,萊那……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這時,韓斯來到亞德雷身後,看了看亞德雷的模樣,隨即意會到是怎麽迴事。


    「你的同鄉,看起來還有救咪?」


    亞德雷什麽也說不上,倒是蘿蘿妮亞迴應了韓斯。


    「……目前還不曉得。他的生命力已經流失殆盡……」


    她緩緩摘除寄生體。所有紮進萊那體內的觸手與腳,如今已全部解下。


    「萊那!你還活著嗎!是我啊!亞德雷啊!」


    亞德雷想叫醒萊那,但蘿蘿妮亞的手隨後又貼上他的胸口施術。療程尚未結束。


    「亞德雷,你先冷靜點唄,否則會幹擾到蘿蘿妮亞的。」


    亞德雷這才迴過神,默默等待蘿蘿妮亞的治療結束。他一心一意祈禱,希望自己唯一的好友一定要得救。


    「泰格……」


    這時,萊那開口了,但聲音沒多久就停住,隻剩喉嚨傳出籲籲聲。他的嘴太過幹啞,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亞德,給他水。」


    亞德雷點點頭,取出水壺倒給萊那喝。水壺沒多久就倒幹,萊那也似乎終於能說話了,張開嘴斷斷續續地說:


    「聽我說……六花、勇者……泰格狃它……」


    「萊那,是我!亞德雷啊!還認得嗎?」


    亞德雷抱起他,但韓斯再次製止。


    「先聽他說唄,重逢的事等之後再慶祝。」


    韓斯說得沒錯,萊那是為了傳遞泰格狃那王牌的一切才奮戰至今,現在得先聽他說完才行。


    「造了……〈命運〉神殿。為了奪取……持花聖者的力量……而造的、神殿。」


    蘿蘿妮亞拚命施展治愈之術。由她的表情,亞德雷看出情況不樂觀,於是凝神傾聽萊那的一字一句。


    「由持花聖者那兒……奪取力量……造出……聖具……黑之徒花。」


    三人同時倒抽一口氣。他們追尋的黑之徒花,萊那竟然知道真相。但他們沒空問為什麽,隻能繼續聽萊那說下去。


    「持花聖者……留下的力量……將會被……黑之徒花吸收……能打倒……魔神的……駕馭命運的力量……抵禦障毒的力量……一旦全部力量……被黑之徒花吸收……紋章將會消失……」


    萊那嘴裏冒出血來,接著一口氣說:


    「在所有力量遭吸收前,殺了黑之徒花。」


    「殺?萊那,這話是什麽意思?」


    亞德雷問道,但隨後就發現,萊那已經聽不見他的話了。


    「六花……越接近……落淚鄉……黑之徒花……力量變強……在對付魔神前……得先殺了黑之徒花……對方一定……會接近六花……要是不接近……吸收不了紋章之力……」


    萊那的身子漸漸失去力量,即使蘿蘿妮亞拚命治療,依然趕不上流失的速度。


    亞德雷恨不得要他別再說話,但也知道自己不能這麽做。萊那透露的,是攸關世界命運的線索,他更是為了將它告訴六花,才豁出性命奮鬥至今。


    「黑之徒花是……」


    萊那的聲音越來越小,如今耳朵得湊到他嘴邊才聽得見。


    「黑之……徒花是……」


    三人繼續聽著萊那的下文。下一秒,亞德雷麵色慘白,蘿蘿妮亞與韓斯瞪大了眼,麵麵相偂


    「萊那,這是真的嗎?這一切究竟是怎麽迴事?」


    亞德雷心跳澎湃,合不攏嘴,無法相信萊那剛剛的話。


    他搖了搖萊那的身子,這時卻發現,他的身體已經完全失去力氣。


    「別死,你還不能死啊。萊那!醒醒!快睜開眼啊!」


    蘿蘿妮亞咬牙繼續施術。但亞德雷知道,她已經竭盡所能。


    他得把剛剛的話問個詳細,更得將萊那救活,得帶他迴人類世界,帶他迴故鄉去不可。


    然而此刻的萊那麵容安詳,就像是此生已了無牽掛。


    「不要用、那樣的表情對我啊。萊那,我們走吧,一起迴去吧,萊那。」


    這不是真的!他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兩人好不容易重逢,竟然又要在此告別。


    「這次換我教你劍術吧,現在的我,一定會強到把你嚇一跳。萊那……」


    亞德雷聲聲唿喚。萊那睜著快闔上的眼,瞧著亞德雷的麵容。


    總算將黑之徒花的事告訴他們了。雖然沒能說完一切,但這樣應該也夠了吧。幹完這一切,充斥萊那心中的並非喜悅,而是總算能夠入眠的安詳。他就是如此疲憊,傷得如此沉重。


    即將入睡之際,萊那在心中對亞德雷唿喚。


    我就說吧,亞德雷,我才是真正的勇者。


    我幫了六花勇者大忙,拯救他們免於全軍覆沒。這下六花勇者一定能打倒黑之徒花,安然抵達落淚鄉,擊敗魔神拯救世界。


    這一切,可都是多虧有我呢。


    除了我,還有誰能辦到這般豐功偉業?就算找遍世界,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帶著滿足感即將睡去的萊那,卻被不知誰抓著身子搖晃。萊那什麽也聽不見,但感覺到對方在似乎想表達什麽,於是慢慢睜開眼,瞧著那小子的模樣。


    (……哈哈,這可真是逗了。)


    萊那開了口。


    「我說……你啊……長得跟我朋友真像。」


    於是,萊那慢慢闔上眼。


    「萊那……」


    亞德雷一動也不動,抱著萊那不再動的身軀。蘿蘿妮亞的手悄然離開萊那的胸口,她已經無能為力了。


    亞德雷茫然瞧著萊那的屍體。


    「原來,他是亞德的朋友嗎?」


    亞德雷輕輕點頭。


    「抱歉,亞德雷,我沒能救迴他……」蘿蘿妮亞輕聲迴應。


    「想不到尋找黑之徒花真麵目的途中,竟然聽到這麽不得了的消息。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這下可大事不妙咧。」


    韓斯說的,蘿蘿妮亞現在根本無心思考。沒能救活任何人的懊


    悔填滿心胸,她的眼角流下淚來。


    她真希望救迴屍兵,哪怕隻有一人,也想讓亞德雷與自己故鄉的人們重逢。她奮戰至今,為的並不是這樣的結局。


    要是能趁早行動,更留意屍兵的身軀,也許就能救活這位萊那了。蘿蘿妮亞從不曾像今天這樣埋怨自己的愚笨。


    抱歉,沒能將你救迴來。她在心中不停向萊那道歉。


    「蘿蘿妮亞,你幹什麽哭呢?」


    被亞德雷一說,蘿蘿妮亞連忙擦掉眼淚。


    「蘿蘿妮亞,你說對了。隻有你是對的,我們不該舍棄屍兵。我太丟臉了,竟然連這種事都判斷錯誤。」


    「亞德……」


    「謝謝,這次真的是幸虧有你。」


    這句話讓蘿蘿妮亞難過得垂下頭。她看得出亞德雷一直在強忍淚水。從今以後,亞德雷就真的是孤伶伶的一個人了。


    這時,亞德雷忽然拔劍,並且對著萊那的屍體說:


    「抱歉了,萊那,沒能救你迴來。但我不會讓你的心血白費,所以接下來,你就陪我一起戰鬥吧。」


    亞德雷將萊那的頭發割了一束,結起來並收進自己腰間袋裏。


    「放心吧,蘿蘿妮亞,接下來的路有萊那陪伴,我不再寂寞了。」


    亞德雷站起來,向蘿蘿妮亞與韓斯說道。


    「走吧,先迴去跟大家會合。」


    「你想哭的話就哭一會兒哏,反正目前沒有兇魔接近。」


    「……有空哭的話還不如戰鬥。為了報答萊那的付出,我得打倒魔神拯救世界。我可是地表最強的男人。」


    亞德雷轉過身打算離去,但隨即停下腳步。


    「不……我看還是稍等一下吧。」


    亞德雷抱著附近一棵樹,臉貼到樹幹上,就這麽默默哭了起來。


    看著那背影,蘿蘿妮亞心想,今後盡可能陪在他身邊,勉勵並支持他吧。自己雖然幫不了什麽,也許隻是給他添麻煩,但蘿蘿妮亞還是立誓,要盡力而為。


    即使是地表最強,一個人也是活不下去的。


    我會守護他,絕不再讓他哭第二次。


    同一時刻,葛道夫在森林中奔跑,芙雷米就在他前方。他們的目的地,是蘿蘿妮亞之前前往的洞窟所在地。


    其他夥伴穿越森林,朝〈命運〉神殿前進。而照當初計劃,所有人將會在途中會合。


    亞德雷與蘿蘿妮亞很可能已經前往神殿,但芙雷米實在放心不下,因此決定前往尋找亞德雷。


    「葛道夫,究竟是怎麽迴事?」芙雷米頗有怨氣地瞧著他,「為什麽放任蘿蘿妮亞單獨行動?為什麽讓亞德雷身陷危險?」


    葛道夫傷腦筋,不知該怎麽向她解釋。要是交代不清,難保芙雷米不會舉槍相向,甚至引爆娜榭塔妮亞膝上的炸彈。


    「我會解釋,但我們先跟、亞德雷以及韓斯會合。」


    芙雷米嘖了聲,繼續趕路。


    他先前看過自己肩上的紋章,六枚花瓣一片不缺。知道亞德雷與蘿蘿妮亞平安無事,葛道夫這才安下心,畢竟我方可不能在這裏失去同伴。


    葛道夫等人來到洞窟,卻沒發現亞德雷他們的身影,隻看到許多屍兵、以及兩頭兇魔的屍體。


    「他們到底上哪兒去了。」芙雷米顯得不耐煩。


    「看來應該是、錯過他們了。我們也到、會合地點去吧。」


    直到剛才,此地由兇具九號負責防守,如今它一死,昏厥山地的兇魔也有了行動,恐怕隨後就會來到此地。他們得盡早與亞德雷等人會合並離開森林。


    「不行,我要再找一會兒。」


    芙雷米到附近找了一遍,但亞德雷與蘿蘿妮亞並沒留下訊息,因此判斷不出他們身在何方。


    亞德雷哭完,三人將萊那的屍體放著,直接離開。他們現在連埋葬萊那的時間都沒有。


    亞德雷發誓,等打倒魔神後,一定要來幫他造個墓,並祈禱他在那之前別被兇魔吃掉。


    他反複拍打臉頰,將哀傷趕出心中。他接下來還得思考,知道黑之徒花真麵目後,我方該如何行動。


    他們快步朝森林深處走去。恰姆與摩菈應該已經穿越森林前往〈命運〉神殿,也得盡快與他們會合。


    昏厥山地如今變得喧鬧。一發現兇具九號死去,兇魔紛紛聚集而來。即使打倒兇具九號,他們依然沒有喘息餘地。戰鬥,還沒結束。


    「亞德,娜榭塔妮亞小姐她……」


    這時,蘿蘿妮亞開口了。


    「怎麽?」


    「娜榭塔妮亞小姐她為何會陷害我呢?」


    亞德雷於是思索,恢複冷靜的腦袋開始運轉。


    「亞德,我根本不知道什麽唿喚兇魔的笛子,也沒打算要陷害你,可是接下來該怎麽解釋,大家才會相信呢?」


    「不用怕,有我在。」


    亞德雷也曾懷疑過蘿蘿妮亞,但那疑慮已完全消失。她是為了亞德雷而行動,而且自己也中了陷阱。


    「不知道是誰把笛子塞給我的。要是能知道那是誰……」


    蘿蘿妮亞邊走邊想。亞德雷瞧著身後不遠處的韓斯,見到他咧嘴一笑。


    「要找犯人,不就在這兒嗎?」


    「……咦?」


    蘿蘿妮亞愣了愣並迴過頭,看到韓斯正笑著揮手。亞德雷心想,這小子這次可真是搞了個大名堂出來。


    「這是怎麽迴事?是韓斯先生做的?所以您是第七人嗎?……既然這樣,又為什麽要救我呢?」


    蘿蘿妮亞一陣混亂,下意識握起鞭子準備迎戰,但韓斯毫不在意地說:


    「真不愧是地表最強的男人,這麽輕易就看穿我的完美計謀。」


    「去你的,蘿蘿妮亞差點就被你給害死了。」


    蘿蘿妮亞不知該如何是好,舉著鞭子進退不得。


    「您能解釋一下嗎?」


    「也好,不過我們先聽聽亞德雷的推理唄。」


    亞德雷歎聲氣。


    「你是想看蘿蘿妮亞的反應對吧?為了孤立她,送她入險境,觀察她會采取什麽動作,所以才跟娜榭塔妮亞串謀。我說的有錯嗎?」


    「對了一半,就給你打七十分唄。」韓斯笑著。


    「那個……我還是不懂,能請您從頭解釋一次嗎?」


    於是韓斯聳聳肩道出一切。


    「很簡單,我一直都懷疑蘿蘿妮亞。不過除了摩菈之外的所有人我都懷疑,所以也不是特別針對你。」


    「……咦?」


    「蘿蘿妮亞,你跟目前最值得信賴的亞德雷、摩菈兩人走得很近,他們倆對你也不太提防。對第七人而言,這樣的立場非常方便。」


    韓斯邊走邊繼續說:


    「第七人不希望身分曝光,所以盡管有好幾次機會能殺我們,卻總是毫無動作。而第七人最害怕的,就是遭人懷疑。」


    「這樣啊……」


    「蘿蘿妮亞,你曾經救過我一命,之後也乖乖聽從亞德雷的命令行動,有時搞砸了什麽,但最後總是小事化無。不過,我一直覺得你的低調行事,隻是不想惹嫌疑上身。」


    蘿蘿妮亞聽得目瞪口呆。韓斯繼續又說:


    「一聽到屍兵這玩意,我就猜出泰格狃想玩什麽花招。那家夥最擅長利用情感設下詭計誘騙我們。或者說,它搞不好根本就是對這類把戲情有獨鍾。」


    設計摩菈,以及設計葛道夫時,泰格狃的確都用了相同手法:挾持對象的摯愛,逼對象聽令行事。摩菝那次利用的是她女兒,葛道夫那次則是利用了娜榭塔妮亞。


    「雖然用這招得看對手是誰,不過確實是效果卓越。我自己偶而


    也會使用這招,所以對泰格狃打什麽算盤,再清楚不過了。」


    韓斯嘻嘻笑著,亞德雷這才想起他可是刺客,是為了金錢,即使殺人也不在乎的壞家夥。


    「我心想這次中計的應該會是亞德雷,可能再加個蘿蘿妮亞。而亞德雷出乎意料沒中計,倒是蘿蘿妮亞被騙個正著。


    於是我就想啦,蘿蘿妮亞可能真的上了敵人的當,但也搞不好是裝作上當,背後另有企圖。」


    「您指的是?」


    「比方說,你可以假裝掉入陷阱,身陷絕境,那麽其他夥伴勢必得去救你,而兇具九號就能趁機開溜,還能為帶兵前來的泰格狃爭取時間。


    而且你搞不好還能更主動,例如慫恿亞德雷一起去救屍兵,再設陷阱殺掉他,事後再裝得淚眼汪汪,說亞德雷是因你而死,願意以死謝罪之類的。不過這麽做要不引人起疑,手段可能得再高明些就是了。」


    「這主意是哪時想出來的?」


    「在小屋那時,蘿蘿妮亞跟公主起爭執的時候。」


    竟然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就想得如此長遠!亞德雷不禁對韓斯腦袋之機敏感到詫異。


    「在那當下我決定先下手為強,跟公主一起合謀,由我先將笛子藏到蘿蘿妮亞身上,接著要是她嚷著要救屍兵,公主就揭發她,將她孤立在外。


    如果蘿蘿妮亞真是第七人,將她孤立的同時也能多少限製她的行動,畢竟第七人最怕的就是遭人懷疑啦。」


    「太過分了……」


    「如果蘿蘿妮亞是假貨,這樣結果正合我意;如果不是,大不了事後公開真相。反正橫看豎看,那都不會是問題。」


    「……為何選擇娜榭塔妮亞?」


    「我可不認為摩菈能勝任這工作,再者其他家夥又都有可能是第七人。說來諷刺,這種時候最可靠的反而是公主和德茲。」


    「……我想起來了。我們吵架後,韓斯先生的確跟娜榭塔妮亞小姐說了些什麽。」


    「答對了,就是在那時商量計劃的。」韓斯笑了。


    「後來,公主跟葛道夫提了這計劃,我則是吩咐德茲,要它在公主設計蘿蘿妮亞時什麽也別做。後來公主就順利地孤立了蘿蘿妮亞。」


    「……那麽,笛子是哪兒弄來的呢?」


    「那當然是公主的東西了。」


    原來如此,是這麽迴事啊。亞德雷恍然大悟。謎底一揭曉,還真是沒什麽大不了的設計。


    「不瞞你們說,其實蘿蘿妮亞離開亞德雷你們之後的單獨行動,我一直喬裝成屍兵在遠處觀察。蘿蘿妮亞輕易中計,公主順利執行計劃,我都第一時間就曉得了。」


    「…………」


    「那時我就看出,蘿蘿妮亞是第七人的可能性不高。如果她是第七人,不可能冒著被懷疑的風險單獨行動。隻不過我還是繼續觀察,一直到她中了陷阱,即將喪命的前一刻。」


    「這、這是為什麽?我可是真的差點就要死了!」


    「我想看清泰格狃是不是真的想殺蘿蘿妮亞。因為泰格狃真正想殺的不會是第七人,如果泰格狃手下留情,那人是第七人的可能性就高了。」


    亞德雷背脊一陣發寒。這是何其危險的賭局,要是稍有失手,蘿蘿妮亞將會枉死,韓斯也會背上見死不救的罪名,甚至因此被認定為第七人。


    「我一直拖到最後一刻,蘿蘿妮亞真以為自己沒救了,才去救她。」


    「就像之前對我用過的那一招?」


    「沒錯。人死之前的表現是撒不了謊的。」


    說著,韓斯笑了。那是一種令人寒澈心扉的笑容。


    「落入陷阱,知道亞德雷救命不及,又不能使鞭子,蘿蘿妮亞那時真的絕望了。但一個自知絕不會被殺的第七人,是不可能裝得出那種表情的。」


    蘿蘿妮亞似乎也迴憶起當時,臉色一陣慘白。


    「我殺過許多人,也看過不少高估自己、以為不會被殺的家夥。我是絕不會看走眼的。我能夠肯定,蘿蘿妮亞並沒有身為第七人的自覺。」


    沒直接斷定她並非第七人,是因為第七人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冒牌貨。


    「雖然這次的行動沒有計劃,都是見機行事,倒也一帆風順。亞德雷,你說,我這人是不是挺有兩下子的?」


    韓斯對著亞德雷笑,亞德雷倒是麵露怒容。如果他來不及救蘿蘿妮亞,如果娜榭塔妮亞臨時叛變並殺了蘿蘿妮亞,或者第七人或兇具九號有什麽異常舉動,六花恐怕就得承受毀滅性的打擊。


    這次的行動,風險未免太大。


    「……怎咪,亞德雷,你生氣啦?」


    韓斯忽然一臉鄭重其事地說:


    「喵,亞德雷,你實在是有些天真過頭了。守護同伴雖然要緊,但光是那樣,可是沒辦法成事的。」


    「可是,韓斯……」


    「接下來可不見得都能找到確切證據,也許得麵臨不得不割舍同伴的時刻。為了那一刻的到來,我認為我們得盡量搜集線索,哪怕隻有一點都好。」


    「即使陷同伴於危險?」


    「那當然。這場戰役沒有安全的道路,也沒有確實的勝利,不是咪?」


    亞德雷無從反駁。他根本料想不到,竟然會在此刻得知黑之徒花的真麵目,也不能保證抵達〈命運〉神殿就能獲得有益資訊。韓斯說得沒錯,竭力搜集線索,也許不會是錯誤的選擇。


    「倒是,這次竟然會在這意想不到的地方發現黑之徒花的真麵目。」


    韓斯指的,是萊那的那番話。亞德雷也想起了,最後那句令他難以置信的話。


    「所以亞德雷,接著你打算怎麽辦?」


    亞德雷煩惱了一會兒,隨後迴答他:


    「我們一樣前往〈命運〉神殿。黑之徒花的真麵目還沒完全揭曉。我不願懷疑萊那,但他的線索也不見得就絕對正確。」


    「要向大家說咪?」


    亞德雷再次陷入沉默。


    「……先別跟大家說,等時候到了,我就會公布。」


    亞德雷自知,這是最拙劣的一步棋,但要是不這麽做,恰姆或葛道夫恐怕會殺了芙雷米。亞德雷實在無法做出,等於要她喪命的決定。


    「喵嘻,你還真是一樣寵芙雷米呐。但這次的要求我可不接受,芙雷米要嘛得死,要嘛至少得限製行動。」


    「再等一會兒吧,我想先看清芙雷米有何打算。」


    「放任她自由,觀察她的反應?我可不認為這是好主意。」


    韓斯不肯接受,蘿蘿妮亞也猶豫不決。


    這時,一旁奔來兩道人影,是芙雷米與葛道夫。


    「總算找到了。你們到底上哪兒去了?」


    「喔喔,抱歉抱歉。專程來找我們嗎?」


    看著芙雷米,亞德雷自問,自己的舉手投足夠不夠冷靜,表情夠不夠自然。


    「你們剛去做什麽?」


    「去尋找拯救屍兵的方法,可惜最後沒有找到。蘿蘿妮亞落入敵人陷阱,韓斯救了她。」


    芙雷米無言以對地看著亞德雷,隨後視線忿忿地轉向蘿蘿妮亞。


    「對、對不起,芙雷米小姐,都是我不好。」


    「喵嘻嘻,都是這家夥害的,芙雷米你不妨修理她一頓。」


    她沒理睬韓斯的玩笑話,轉身麵對亞德雷。


    「你為什麽,總是這樣……」


    芙雷米生氣了。亞德雷從那表情,看出她對自己的操心,知道她真的很看重自己。


    然而,他現在無法正視那張臉。


    因為萊那最後說出的話是:


    『黑之徒花是呈現人類姿態的聖具,一個擁有白發,額頭


    長了一隻角,眼神無比冰冷的少女。』


    這是可信的資訊。即使亞德雷不願相信曾拯救亞德雷性命的她,與眾人一同奮戰至今的她,是為了消滅六花而造的聖具,但吻合所有特征的,除了芙雷米沒有第二人。


    「……怎麽了,亞德雷,你有什麽想辯解的嗎?」


    注意到亞德雷的眼神,芙雷米於是問道。她知不知道自己遭懷疑?是尚未察覺,還是已經察覺,隻是在故作從容?


    亞德雷一一迴想,從以前到現在,芙雷米的種種樣貌。


    抱著狗,一臉疼惜的模樣;談到自己是由兇魔撫養長大時的模樣;談到自己遭舍棄時的心痛模樣;悲歎所有的愛盡是虛偽時的模樣;她說有了亞德雷,有了活下去的念頭時的模樣。


    這一切,都是假的嗎?


    但亞德雷又無法懷疑萊那的話。那可是唯一的摯友豁出性命送來的線索,他不能就這樣忽視。


    「哪有什麽好辯解的。抱歉,是我不好。」


    說著,亞德雷手繞到芙雷米肩上將她抱住。


    「!」


    芙雷米一時不曉得發生什麽事,但隨即慌亂地掰開亞德雷的身子。


    「你做什麽?為何突然這樣?」


    看著目瞪口呆的芙雷米,亞德雷納悶地問了。


    「我做了什麽奇怪的事嗎?」


    「很怪。你是怎麽了,到底在想什麽?」


    芙雷米滿麵通紅。韓斯於是笑著說:


    「喵嘻嘻嘻,你們可真熱情呀。不過要是可以,兩位還是等晚點兒再搞唄。」


    「……韓斯說得沒錯,這一切等之後再說。」


    亞德雷迴憶著剛才抱住的那纖弱身軀。剛剛的擁抱,完全是出自下意識的舉動,他覺得要是錯過這次,以後也許再也沒機會抱她了。


    「走吧。公主他們、已經前往〈命運〉神殿。韓斯,那件事、得請你向她解釋。」


    「唔喵,我了解了。」


    於是,韓斯跟葛道夫一奔而去,亞德雷等人也隨後跟上。直到現在,芙雷米的臉還是紅的。


    一邊跑,亞德雷邊想,現在下定論還太早了,等抵達〈命運〉神殿,完全辨清黑之徒花真麵目後,再做出決定也不遲。


    芙雷米真的是在欺騙我方?又或者根本不曉得自己是黑之徒花?除了芙雷米,還有其他長角的少女嗎?是否有什麽其他真相,是連萊那也不知道的?


    要下決定,得先厘清真相;一旦下了決定,就絕不能再有所遲疑。


    即使,那是多麽殘酷的決斷。


    「九號大概就要被六花突破了吧。」


    在魔哭領平原上前進的泰格狃悠哉地說道。兇具二號於是迴答了他。


    「除非六花跟德茲太蠢,否則應該早就如您所言。」


    「也罷,以一個廢物利用的兇魔而言,它幹得已經算不錯了。嗯,我們就表揚它吧。」


    集結了泰格狃陣營主力的重兵,正全速前往昏厥山地。要抵達目的地,還得花點時間。


    「不知道黑之徒花是否平安?」


    聽兇具二號這麽說,泰格狃怔怔瞧著它。


    「莫非是有什麽威脅?」


    「不,倒也沒有……」


    「那就不要緊了。」


    說完,泰格狃笑了。


    六花向來都在泰格狃的盤算裏戰鬥,如今卻頭一次擺脫它的手掌心。而兇具二號,並沒察覺到此事。


    泰格狃享受著暖陽,一派悠閑地朝昏厥山地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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