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邊兒上有一口古井。


    心月正提著木桶在井邊汲水洗衣。


    離開北邑之後,莫妲主仆二人一路向南走,最後終於在東雲鏡外找了棟小小的房舍落腳,不再遷移。


    莫妲趁著精神好一些,緩緩地走出房。


    “啊,小姐,您怎麽出來了?快迴房歇著!”心月立即放下手邊的濕衣來到主子麵前。


    來到這裏後,兩人便以主仆相稱,免去了宮中那一套規儀,以避人耳目。


    “難得天氣這麽好,我想曬曬太陽!”莫妲說著,然後坐在廊前石階上。


    她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想多瞧瞧這個仍教她留戀的世間。


    是的,她心中仍有不舍,貪婪的看著周遭的一切。


    她隻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尊貴的身份與華服玉食並不能為她帶來絕對的快樂與長生,更令她因此失去了最珍視的愛。


    她不明白自己即將凋零的生命究竟代表了什麽意義,這些年來在她身上報應的折磨,難道還不足以抵償一切的罪嗎?


    當年若非燕王強娶,如今的一切是否會不同呢?


    莫妲斜倚著石階邊的房柱,神情淡如天邊的浮雲,久久不發一語。


    這樣的神情,心月見得多了,於是她又折迴井邊洗衣。


    她知道主子定是對一切不再抱持希望了,可是,無論如何她定要守住主子,陪一天足一天!這是她最微不足道的報答方式。


    周圍十分沉靜,除了洗衣聲與雀鳥嗚叫聲之外,隻有暖暖日照映在莫妲臉上。


    不知過了多久,心月洗完衣服抬起頭,目光落向主子


    突地,她的心跳似乎要停止般。


    “小姐、小姐!”她疾步來到廊前,並伸手探向主子鼻端。


    莫妲閉著眼,氣息十分微弱。


    心月立即抓住主子纖薄的肩頭,用力地搖晃起來。“小姐,您陝醒醒……”她急得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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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之後,莫妲終於睜開了眼。


    “你……怎麽哭了?”她伸出冰涼的手替心月抹去頰上的珠淚。


    “奴婢還以為、還以為……”心月的淚水不止反增。


    “以為我死了?”


    心月搖搖頭,“不會,小姐不會死的,心月不讓您死!”


    “小傻蛋!”莫妲笑得心酸,“生死豈能由人呢?”


    “小姐定還有救的,一定有法子可以破解情降。”


    莫妲忽然仰頭望天,長歎了一口氣。“方法確實有,隻不過那幾乎不可能有人辦得到。”


    “小姐不妨說說看。”心月止住淚,臉上添了抹光彩。


    “除非我深愛的男人肯為我死,並且讓我喝下他的血。”莫妲沉緩地道。


    “小姐何不告訴王爺?”


    “不能說!否則就失去破解情降的力量。”即便不說,也無法改變一切,德毅心底的情愛早被恨意所取代。


    驀地,一陣馬蹄聲遠遠地傳來,不一會兒工夫已停在屋外。


    “開門!”急促的敲門聲和著叫喊聲傳入屋內。


    “什麽人?”心月隔著門問,


    “官差!”


    莫妲主仆心一驚,立即起身往後院的柴門方向逃。


    剛打開門,兩人便教一雙冷驚的眼眸給逼退了好幾步。


    “想上哪兒去?”軒轅毅跨入門檻,擋住兩人的去路。


    “奴婢、奴婢見過王爺!”心月跪了下來。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帶著太後擅自離開北邑,罪誅九族!”軒轅毅厲聲道。


    “不要,別怪心月!”莫妲忽然跪了下來,“一切要怪就怪我,是我讓心月一起離開北邑的。”


    軒轅毅的目光落向莫妲,有那麽一瞬間,他眼底浮現複雜的感情;但很快的,那一雙沉藍如墨的眸子便覆上—層寒冰,全然的凍結了所有的感情。


    “本王的確準備懲治你,但不是此刻。”語畢,他招來侍衛長。“請太後上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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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北邑的一路上,莫妲數度因疲憊而昏厥,心月總是心驚地喚醒她,卻又在她的阻擋下不能向王爺透露一切。


    她真不明白,倘若是真心相愛,又有什麽錯是不能被原諒的?她幽幽長歎。


    而一行人日夜兼程趕路,終於在翌日黃昏抵達了邑都。


    莫妲雖然虛弱,卻仍強撐起精神踏出馬車。不料,才跨步便覺一陣夭旋地轉,向前傾倒。


    “小心!”心月尖喊。


    一雙有力的手臂及時扶住莫妲贏弱的身子。


    莫妲抬起臉,心頓時瑟縮了起來。


    在這毫無防備的瞬間,她清楚地瞧見了軒轅毅眸底交雜的愛恨。


    原來,他對她仍舊有情;然而,她也明白他心頭的恨意終將淹沒一切。


    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愛她到老,特別是對宮中的女子而言,傾其所有的愛是奢求,她深明此理。


    “心月,扶住太後!”軒轅毅冷漠地開口。


    “是!”心月立即上前扶住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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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到寢宮之後,軒轅毅撒開所有的仆婢,並將心月暫押入大牢。


    “求求你別為難月丫頭,我求你!”莫妲來到他麵前。


    “求我?”他冷冷的盯著因病憔悴的容顏,努力地阻止自己將她擁入懷。“早知今日,當初又何必狠心害我父王,現下求情不嫌太遲了嗎?”


    “相信我,早知今日,我情願當年死的人是我。”莫妲一語道盡這些年來心底的掙紮和痛苦。


    被一個自己深愛的人痛恨,那樣的煎熬苦過嫁給一個自己,完全不愛的人為妻,而她兩樣都曾嚐過。


    “多言何益?”軒轅毅低頭逼近她瘦削的小臉。“別以為你那言不由衷的謊言可以再一次欺騙我。”隨即,他掉頭離去。


    莫妲吃力地追至房門外。“等一等……”她困難地喊著,氣息低喘。


    他擰眉迴首,停住離去的腳步。


    “我的罪過,別、別殃及無辜……”莫妲扶住門扉,勉強開口。


    “都自身難保了,還想救人?”他冷怒地又道:“告訴你,現下開始,你不得再踏出房門外一步,倘若再敢擅自離開,休怪本王‘殃及無辜’!”他半眯起眼,話中淨是威協。


    莫妲瞧住他,心都痛了。“我不會再離開,咳……咳咳……”她再度咳了起來,清楚的感覺到生命正一點一滴的流逝。


    他哪裏知道,這也許是她最後一迴站在他身前了。


    軒轅毅深深凝視著她,片刻之後無言的離去。


    很多時候,他幾乎想原諒她,讓一切重迴過往,隻可惜心底的魔障始終不放過他,一口口啃噬著他所剩不多的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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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爺、王爺……”一名宮娥神色驚慌的奔至書苑。


    “什麽事?“軒轅毅正欲批閱許久未曾翻閱的章折。


    經過了一段荒逸的日子之後,他決定結束這種自我放逐的頹靡,重新整頓北邑。


    看著神色倉皇的宮娥,他不由得微擰起眉,心下竄過一陣不好的預感。


    “不好了,太後她、她暈過去了……還咳出好多血……”驚慌中,宮娥早將儀規忘得一幹二淨,說起話來斷斷續續的。


    眉間的皺痕在一瞬間加深。“傳本王命令,宣賽神仙入宮為太後診治。”


    宮娥一怔,呆愣得不知如何是好。


    為什麽王爺看來一點也不擔心?太後不是他最重視的人嗎?


    “杵著作啥?還不快去?”軒轅毅斥喝了句。


    宮娥這一嚇方始迴魂,連忙退出書苑。


    軒轅毅目光落在章折上,卻瞧不進任何一個文字,唯莫妲那一張絕豔而哀戚的小臉浮現在眼前,怎麽也揮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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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賽神仙金針過穴之後,莫妲總算幽幽地轉醒。


    “大夫,謝謝你……”她輕輕地開口,嗓音低啞而幹澀。


    賽神仙忽然屈膝跪在床畔。“請太後降罪。”


    “大夫何罪之有?”莫妲掙紮著欲起身。


    一旁的宮娥忙將她扶起,讓她半倚在床頭。


    “草民醫術不精,恐難治愈太後的頑症。”


    莫妲蒼白的臉忽現苦笑,“哀家並不怪你,起來吧!”


    “太後……”


    “事實上,哀家並沒有病。”瞧見賽神仙眼底的疑惑,莫妲淡淡地解釋:“無論多麽上等的藥材都救不了哀家的性命。”


    “太後何以如此肯定?世上高人之多,也許還有挽救的機會也末可知啊!”賽神仙迴道。


    莫妲搖搖頭,“哀家的身子自己再明白不過,隻怕再撐也撐不了多久。”淡淡的語調裏卻教人感到無比的哀傷。


    賽神仙正待開口,門外忽走入一道高大的身影。


    “草民叩見王爺!”賽神仙跪了下來。


    “平身!”軒轅毅麵無表情地開口:“太後的病情如何?”他那雙不帶感情的眸子掃向莫妲。


    莫妲對上他的目光,心底一陣抽緊。看來,他還是那麽恨她!


    “迴王爺,太後的病……”迎視麵前那雙陰驚的眼,賽神仙冷汗直流,說不上話來。


    “說下去!軒轅毅浯氣仍是淡漠,眼神卻更犀利了。


    “草民、草民救不了太後。”


    聞言,軒轅教眸光掠過殺意。“你再說一次。”這一迴,他的語氣更冷,不帶一絲溫度。


    “王爺饒命……饒命……”


    任誰到了生死關頭都不免流露出最脆弱的一麵。


    “王爺請不要怪罪於他。”莫妲出言替賽神仙解圍。


    冷驚的眼眸再一次落在她臉上。“太後這是在為他求情?”


    “哀家的病非他能救。”


    “那麽有誰能救?”


    莫妲目不轉睛地盯住他。


    隻有你嗬,隻有你,德毅!


    倘若他一生一世隻愛她,倘若他願意為她消彌心頭的憤恨,那麽,她會為他活下去。然而,她卻無法告訴他。


    “無人能救!”她再一次藏起心頭的哀戚。


    “既然如此,留著此人也是多餘,來人!把賽神仙拖下去,明日午時斬首示眾。”軒轅毅怒聲下令。


    侍衛立即將賽神仙押走。


    “不!”莫妲一時心緒浮動,掙紮地下了床,隻是她身子極虛,根本無法行走。


    “太後……”一旁的宮娥在大驚之下伸出手欲扶起她。


    “不準扶!”軒轅毅喝道:“退下去!”


    宮娥立即退出寢宮。


    軒轅毅站在桌邊,麵無表情。


    兩人對峙了片刻,莫妲開始緩緩向前爬。


    每移動一下,就耗去她所餘不多的力量,然而她卻絲毫不願放棄,一點一滴地匯聚力氣,終於來到軒轅毅身前。


    “這樣做……你快活了?”他冷聲問道,俊顏陰暗不明。


    莫妲氣息微弱,細小的冷汗已布滿她前額。“王爺,別、別殺……大夫……求求你……”


    軒轅毅低頭盯住她,口中突然發出刺耳的笑聲。


    “那麽,當年誰來饒過我父王?你有嗎?”他緩緩地彎下身子,單膝跪在地上。“迴答我!”


    “當年我並非存心害死先王。”事實上,當年由古蒼峰下山之後,她一直是昏迷的,直到大婚前一日才醒過來;對格爾臻下降的情景,她始終記憶模糊,像是做了一場詭異的夢。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這個妖女的話?”軒轅毅逼近她蒼白的臉。


    有那麽一刻,他幾乎要為她的憔悴心軟,但揮不去的心魔仍執意憎恨,刻意折磨著她和自己。


    原來,歡樂是短暫的,狂佞是不歸路。超脫倫常的男歡女愛,終究要付出代價!


    莫妲的心因凋零的愛而痛苦著。


    “怎麽?說不出話來了嗎?當你為別人求情的時候,先想想自己是不是有那種資格!”語畢,他霍然起身,憤怒地轉身離去。


    他終究是因為掛記著她而來到這裏,然而,當他麵對她那一雙氤氳著水氣的黑眸時,卻忍不住恐懼。


    愛上父王的女人,他並不是古今第一人;可愛上一個殺父仇人,他算不算是真正的沉淪?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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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月在賽神仙下獄的同一日被釋放,同時迴到莫妲身邊繼續服侍她。


    當夜,莫妲發了高燒。


    心月端著一碗熱湯,正小口小口地吹涼。“來,太後,喝點湯吧!會精神些。”她邊說邊舀著。


    莫妲虛弱的搖搖頭,“我……好冷……”


    心月放下手邊的湯盅,伸手扶起主子,卻驚心的發覺主子過高的體溫。“奴婢這就去請太醫。”語畢,她扶著主子重新躺下,而後急急奔出房去。


    莫妲意識已漸模糊,整個身子蜷縮住,不再攔阻心月求醫。


    北邑裏共有三名太醫,不多時,三名太醫全來到莫妲寢宮。


    隻是,無論太醫們如何診脈觀色,總查不出太後究竟是什麽病症;即使勉強喂她喝下湯藥,高熱仍持續不退,並且逐漸昏迷。


    正當群醫束手無策之際,軒轅毅突然出現在寢宮。


    “奴婢參見王爺!”


    “臣等參見王爺!”’


    軒轅毅越過眾人來到床前。“太後情形如何?”他問逭,目光掃向群醫。


    三名太醫心頭一凜,不知該如何迴答。


    “怎麽不說話?是救不得嗎?”


    三名太醫眼神交會片刻,齊聲道:“臣等無能為力,求王爺恕罪!”


    沉藍的眼眸在刹那間掠過一抹殺意。“無能為力?那麽本王養你們這群廢物還有何用?”他厲聲道:“來人,把太醫全拖下去!”


    “遵命!”侍衛們立即押走了三名太醫。


    一時之間,寢宮內的宮娥們臉上莫不充滿驚慌之色。


    “全退下去!”軒轅毅猛然暴吼出聲。


    所有人全退離了太後寢宮,包括心月。


    臨出門,心月迴首,臉上布滿淚水。這是她最後一次見主子,她深深的感覺到。


    當所有人離去之後,軒轅毅緩緩地在床沿坐下,一雙眼在莫妲毫無血色的臉上逡巡。


    半晌,鮮紅的血忽地自莫妲口鼻流下,一滴接著一滴。


    “不!”他猛地抄起她冰涼的小手,“不許你死,聽見了沒?我不許你死!”


    也許是臨死前的迴光反照,莫妲竟幽幽地半睜開眼。“德毅……”她聲細如蚊鳴。


    “不許死!你聽明白了沒?這是你欠我的!”他低喊,噪音中帶著不自覺的恐懼。


    “我欠你的……來世再償還……”話甫歇,莫妲身子一震,口中忽地吐出一口血,終於斷了氣。


    “不——”


    軒轅毅盯住她緊閉雙眸的容顏,整個人有如發了狂般,抓住她的身子用力地搖晃起來。


    她怎能就此離開他?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將她的身子抱了起來,緊緊擁在胸前。


    總算見識到撕心裂肺的痛楚。


    對莫妲,除了恨之外,他還有一份怎麽樣也抹不去的愛。


    他不再吼叫,隻是抱著她的身軀,任迴憶一幕幕地在腦海裏流轉。


    德毅,起手無迴大丈夫!他猶記得兩人初次對弈時,她甜笑著對他說。


    德毅,民為國之本,要善待百姓!這是兩人初到北邑時,登上城頭所說的。


    那一日天陰,城頭上風大,飛揚的黑發下那一張蒼白而含笑的溫婉美顏,忽然教他起了愛憐。


    由那一刻起,他對自己發誓,今生今世定要守護著她,永遠不分離。


    滾燙的淚水,來自他最真的愛與悔,一滴滴落下……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不能沒有她!


    什麽樣的感情可以教人刻骨銘心?他曾這麽問過。這一刻,答案清晰的浮上心頭。


    她的好、她的良善,全在他心上啊!


    憤恨的心緒已經遠離,如果可以,他情願死的是自己!


    他的盲目與荒唐令自己深陷在痛楚裏——


    不知過了多久,他懷中的人兒忽地動了下。他心頭一震,低頭盯住她的臉。是他的錯覺嗎?還是……他已經瘋了?


    掙紮了會兒,他終於伸手到她的鼻端。


    微弱的氣息徐徐地傳至他手指,這驚人的發現教他狂喜至極。


    “來人!快召迴太醫!”


    瞧著她微微起伏的心口,他忍不住低頭抵上她麵頰……


    無法言喻的至喜與感恩充塞他心中。


    這一迴,他將好好珍惜她,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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