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日南分別後又過了十幾分鍾。


    我一個人漫步在北與野的街上,視線被手機畫麵吸引著。不可名狀的寂寞正冰凍著我的內心,又或是,正攪亂著我的內心。我正沉浸在屏幕裏的故事中。


    作品的標題叫『純混血與冰激淩』。


    顯示著的作者名是菊池風香。


    那是幾天前在圖書室裏提到過的新作小說。


    發現這部作品的契機,是因為在幾分鍾前從twitter上收到了來自菊池同學的創作號的推送。


    因為知曉了自己的宿命,又或是因為了解了日南的孤獨。我本沒有那個心思去讀和自己不相關的故事。不過菊池同學的小說就又是另一迴事了。雖然我還沒有做好覺悟去和誰構建起超越個人與個人之間的關係。但是,作為菊池同學的男朋友,以及菊池同學作品的一位粉絲,我還是很有感興趣讀讀看的。


    正當我這麽讀著的時候,菊池同學的話語又浮現在了我的腦海裏。


    「……這是」


    菊池同學的新作,確實和之前提過的一樣,是糅合了『波波兒』和『我所不知道的飛翔方法』兩者的特色的故事。


    但是。


    其中的內容卻和我的想象有些不同。


    故事的舞台是一個超脫現實的幻想世界。包括了精靈和獸人,狼人和雪女的總共三十二個種族都在此共同相處。在這個世界中,一位住在王城的少女名為阿爾西婭,那是一位體內不存在任何血統的,“無血”少女——這樣的阿爾西婭,就是本故事的主人公。


    「……阿爾西婭」


    我驚訝地看著這個名字。這名字與『我所不知道的飛翔方法』中出現過的主要人物相同,當時是作為王城的公主出現——並且,是以日南為原型塑造出來的角色。而這個登場於另一個故事的同名角色,卻有著與之完全不同的特征。


    而在這次的故事中,阿爾西婭是作為主人公登場。


    不過看過那場戲劇的人也僅限於來參觀過關友高校文化祭的遊客們,所以采用相同名字的做法應該並不會有什麽問題吧。但既然刻意采用了相同的名字,那麽這其中或許包含了什麽意義吧。


    無論那是客串的角色,還是完全不同的單純同名的角色。不管實際如何,菊池同學所描繪的一定是以自己身邊的東西為主題的故事吧——也就是說。


    我迴想著幾十分鍾前看到的日南的側臉,繼續讀了下去。


    在這個各種族之間可以相互通婚、孕育子嗣的世界裏。精靈和龍之間的孩子是能用翅膀飛翔的飛龍,狼人和雪女之間的孩子則是擁有著白色抗寒體毛的雪地狼人。


    在這樣血脈任意流通的世界裏,阿爾西婭是一個沒有任何血的“無血的少女”。


    在這個由血液維係起的世界中,生命必須通過五種被稱為『正素』的能源來維持,無法獲得正素的人終將死於衰弱。因此,自身不持有任何血的阿爾西婭,無法僅憑自己生存下去。


    然而,雖然阿爾西婭無法靠自己產生血,但她的身體卻能容納任何種族的血。阿爾西婭能使用比頭發還要細的魔法針從其他人身上無痛的獲得一滴血,再通過把血納入自己的身體加以複製,阿爾西婭就能以此成為任何種族。


    雖然這裏有種沿襲了『飛翔方法』中那位同為王城少女的阿爾西婭的感覺。不過部分的設定中也能感受到波波爾的影子。


    不同的種族之間也能夠進行交配這一點雖然和波波爾中的設定有所不同。但是,所有種族都能夠和睦共存這一點一定是受到了波波爾的影響吧。這大概是因為那正是菊池同學所向往著的世界吧。但是。


    「納為己用,複製……嗎」


    勾起我的興趣的,是阿爾西婭的設定。


    阿爾西婭必須得通過獲取別人的血液才能發揮相應的能力。實際上,因為對血的味道非常敏感,所以阿爾西婭隻要一接近別人就能判斷出對方持有的血統。再加上僅憑一滴血就能以此在體內無限複製的能力。這兩種能夠操作血液的能力正是阿爾西婭的異於常人之處。


    但是,那些終究隻是借來之物。


    從他人那裏獲得的血超過一定期限之後將會失去效用,所以當然無法稱之為真物。雖然可以通過反複鍛煉形成反射,來讓部分能力以知識的形式留下來,並得以能夠繼續使用。但是那些,超過了知識的範疇,隻有純血才擁有著的,像是刻於內心的直感那樣、最強部分的力量,卻無論如何沒法通過這種方式得到。


    也就是說,百無一用──即是,阿爾西婭。


    「果然……這不就是」


    雖然也有因為名字相同的緣故,但就算不是如此,我也能得出同樣的結論。


    為了在各種各樣的領域中都取得成果。以當前領域的頂級水平為目標,單純的用努力堆砌出成果,以此證明自己的正確性。


    就像是在attafami中模仿著我的風格那樣,恐怕她不管在是學習還是在人際關係上,也都是通過對照著某種樣板,持續地用努力填補軀體,直到把知識轉變成記憶、在行為中鍛煉出條件反射為止吧。


    這正對應著故事中阿爾西婭的做法。


    某一天,阿爾西婭在一次偶然的郊遊經曆中,邂逅了一名雜種的少年?利布拉。


    鄉下出身的利布拉無從知曉自己過去的血統。身為雜種中的雜種讓他無法定義自己的種族,這在某種意義上和波波爾非常相近。


    但是,阿爾西婭卻發現了某個事實。


    由於混雜著各種各樣的血而並沒有顯現出任何一個種族的特征的利布拉,自以為隻是普通的雜種的,利布拉的血統。


    實際上並非單純的雜種,而是以均等的比例,由所有種類的血混雜出的,特殊的血統。


    兩個純血之間孕育出半混血。再由其他不同組合孕育出的半混血之間,孕育出均等的四分之一混血。之後再與其他不同組合的四分之一混血結合的話,就能孕育出均等的八分之一混血。


    再與擁有另一組血統的八分之一混血生下孩子的話——不斷的以這樣的方式反複進行的偶然之中。


    重複了五個世代之後,所有的三十二種血統都均一分布著的孩子出生了——那並不是『雜種』、而是自古以來被稱為『純混血』的特別的血統。


    也就是說——利布拉是從鄉間偶爾誕生的,『純混血』的少年。


    於是阿爾西婭通過王家的權限,把利布拉從鄉下帶到了王城裏的學院,兩人之間的關係就此展開。


    『純混血與冰激淩』的第一話到此就結束了。


    這簡直就是,對在『飛翔方法』中,以阿爾西婭的形式刻畫過了的,日南的形象,進行了更深層次的描寫的故事。


    意識到這一點的我停住了腳步,久久不能反應過來。


    我從未向菊池同學透露過日南的另一麵。所以她對與之相關的部分應該還一無所知。


    ——然而。


    但這個故事卻對包括了價值觀和行動理念的、日南的最根本部分,都理解到了和我一樣深的地步,不,有的部分甚至比我更深入吧。簡直像是從核心的部分對日南這個人物進行過解剖。


    ***


    迴家後,我站在自家的洗手池前。


    我對著鏡子,重複著做起笑臉——恢複原樣的動作。


    這是從日南那裏獲得的武器。日南從名為現充的『純血』那裏借來了相應的能力並模仿出了這個武器。然後把這一成果教給了我。這是我為了能夠像『波波爾』那樣拓展世界所需的技能之一,同時也是我開始構建人際關係的契機。


    雖然我也承認這是偏離了本質的方式,但這卻是為了嚐到樹上的葡萄所必要的最初的一步。這一行為在暑假時也得到了菊池同學的肯定。所以即使已經認識到了這是一種假麵或者說是技能,我仍然采用著以此為手段的做法。


    通過技能實現著想做的事情。並達成了好幾個目標。


    這其中我也收獲了對我無比寶貴的東西,並把那些納入了我的選擇。


    甚至說成,我正流著名為『想做的事情』的血,都不為過。


    但是我腦中浮現的卻是——阿爾西婭是“無血的”這一現實。


    阿爾西婭能夠掌握所有種族的技能。但是——正因如此,無法成為任何一個種族。


    這實在是,與『飛翔方法』中的阿爾西婭徹頭徹尾的相像著。


    與擁有著所有血的利布拉不同,阿爾西婭獲得的技能無


    法和真正的自己重合到一起。


    就算是習得了技能,也隻是不斷累積著『這麽做就能順利達成目標』的正確知識。


    在各種各樣的領域中成為了第一名。但那其中並不存在『想做的事』的日南葵。


    那家夥追求的最終目標,到底是什麽呢。


    我橫臥在床上,一邊整理著思緒,一邊想著菊池同學的新作『純混血與冰激淩』中的情節。


    我向菊池同學發去了“對戰會結束了,想一起打個電話”這樣的信息。手機的畫麵剛剛暗下就又突然一閃一閃的震動了起來。


    「哇啊啊啊!?」


    我對著手機叫了出來。我才剛剛收拾好心情啊。發來消息的是菊池同學,也就是說立刻就對我的line做出迴應了。她是一直在等著我的line嗎。


    我打開對話框,確認起菊池同學發來的line。


    『對戰會辛苦了!


    我到睡覺前都很方便,友崎君這邊準備好了的話就打過來吧!』


    在線下會上被蕾娜醬的魔性糾纏了許久、終於獲得解放的我總算沐浴在了這令人安心的聖性之中。心裏的負麵感情頓時消散得一幹二淨。我突然渴望起了菊池同學的聲音。


    「……好、好了」


    我緊盯著手機的畫麵。


    鼓起勁嘿了一聲後發起了通話。


    「……」


    電話聲來來迴迴的響著,一度以為對方已經接通的時候,鈴聲又重新響了起來。我不禁著急了起來。


    終於,差不多響到第六聲的時候,菊池同學接起了電話。


    『喂、喂喂!』


    菊池同學的聲音有些變樣,怎麽說呢,第一句就是這麽緊張的聲音啊,看起來不僅僅是我,對方也非常緊張。


    「喂喂」


    聽完菊池同學聲音,我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的放鬆了下來。


    『啊……是友崎君的聲音』


    菊池同學用溫和的聲音說著。


    「啊哈哈,那是什麽。這不是當然的嗎?」


    『嗬嗬、總覺得好緊張,聽到聲音後就安心了』


    菊池同學用著非常溫柔的語氣,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說不定我也是」


    『友、友崎君也是、是指?』


    被這麽直接一問,我又生出了不妙的預感。好像又要不得不說出羞恥的話了。


    「那、那個……聽到菊池同學的聲音,我也安心了起來」


    『──!』


    場麵就這麽安靜了下來。電話還通著呢,我們兩個都在幹些什麽呀。


    『那、那個!……對戰會辛苦了』


    「嗯。菊池同學也是、非常感謝你能等我」


    「……不」(注:此處沿用了生肉版本時的括號,雖然這句話怎麽看都是菊池說的)


    能感受到菊池同學對我的尊重。


    一整天的疲憊就這麽被菊池同學這一句辛苦了給消除了大半。


    這時,菊池同學突然鼓起勇氣說道。


    『那、那個……嗯!』


    「嗯?」


    『……友崎君你、現在在家嗎?』


    突然被這麽一問,我歪了歪頭。


    「啊?嗯、姑且是在家……」


    『……這、這樣的嗎!』


    「嗯。怎麽了?」


    菊池同學沉默了一會,害羞地開口道。


    『……想,想看看你的臉……』


    臉?


    『因為稍微有點不安,聽到聲音後有點開心起來……那個、有點想看看你的臉了』


    雖然我的感情因為這不安的說法和直接的理由動搖了起來,但我的頭腦還是保持住了冷靜。


    「……但是、現在嗎?」


    是的,我現在在自己家這邊。離菊池同學的家得有很遠一段距離吧。


    『那,那個……用line,可以視頻通話……』


    「啊、這樣啊?你很了解呢?」


    我驚訝地說道,對於這些現充類的常識,我本以為菊池同學的了解程度應該和我差不多。她居然懂得這些,這讓我稍微有點意外。


    『是、是的……和弟弟打電話的時候,經常這麽做……』


    「啊——原來如此……」


    我稍微能接受了一點。


    「誒、說起來菊池同學,你有弟弟啊?」


    『是的……』


    這時我腦海中浮想起來的,是從西洋畫中出現的少年天使的形象。不過既然菊池同學是普通的女孩子,那麽大概也隻是長相和菊池同學有幾分相似的男孩子吧。「欸……也就是說一定很可愛嘍」。剛這麽說出口,我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也就是說』這樣的說法中包含著的意味,我不禁咽了咽口水。


    『是的。確實很可愛……啊』


    然後菊池同學好像也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


    『那、那、友崎君、也就是說……指的是什麽意思……』


    「啊——、嗯、嗯……那個」


    我掙紮了許久,終於舉手投降了。說起來最近這種情形有點多啊,菊池同學也終於變得敢於把這種話說出口了。她意外是這種希望對方把話說出口的類型啊,啊哈哈。


    我鼓起勇氣說出了那句話。


    「那,那個……菊池同學也是、非常的可愛……」


    『……!』


    於是對話又停滯了下來。我們兩個都在幹什麽呀。


    「啊、真是的!那、那麽來視頻通話吧!」


    『好、好的!』


    我們就以這樣的感覺填補著那段心懷不安的時光,在這由電波和故事聯係起的世界中加深著相互的羈絆。


    於是幾分鍾後。


    「o、ok——」


    『好、好的……那麽就、按下去了哦』


    我這麽說著,一邊看著手機的畫麵,上麵正顯示著『對方請求視頻通話』這樣的信息,畫麵裏正是菊池同學的頭像。


    ──也就是說。


    「……!?」


    剛看了一眼,我的大腦就受到了強烈的衝擊。


    畫麵中的菊池同學。雖然那毫無疑問就是菊池同學本人,但畫麵中的她正一副比平時更隨意的室內服打扮。


    『怎、怎麽了?』


    「不不、沒事」


    這種事怎麽可能說得出口呢。


    是的。今天一整天,在我的腦海中一直無法徹底揮去的是,早上蕾娜醬發來的那難以示人的照片、毫無防備的暴露在我眼前的大片雪白的肌膚、被用手指在大腿上挑逗時的,心癢癢的感覺。


    那是作用於比理性更加深層次之處的衝擊,即使已經在腦海中消散,但在其他的什麽部位還殘留著一股意猶未盡的熱意。


    從手機畫麵中能清楚的看到菊池同學身上的睡衣,最上麵的兩個扣子正出於解開的狀態。那胸口處散發著與平時完全不同的吸引力。再加上作為背景的房間與平時的圖書室給人一種截然不同印象,一切的一切都對我產生了強烈的刺激。我的心跳個不停。


    這對我那因為受到了一整天的衝擊而變得敏感的大腦來說,實在是過於刺激了。


    「那、那個」


    『哈哈。是友崎君呢』


    「嗯、嗯」


    我就這麽一邊按捺著心中的悸動,一邊通過手機麵對麵的進行著對話。這明明應該是非常令人安心的時光。我卻因為這刺激而無法靜下心來。總覺得我最近是不是老在和這種東西作鬥爭啊?


    ……


    「所以我決定改變主玩角色……」


    『誒,把主玩角色改掉了嗎?』


    我就這麽把,更換了角色讓成員們非常吃驚的事情、日南的人生方式被揭穿之類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卻把足輕先生提到的,宿命之類的說法——暫時隱瞞了下來。


    『……這樣啊。所有的行動中都存在著理由,這種說法確實非常貼切呢」


    菊池同學對著與日南相關的部分特別感興趣的點了點頭。但那卻並不像是因為了解到了新的部分,而是一副預想過的事情得到了確認的樣子。


    『那個……友崎君』


    「嗯?」


    菊池同學抱著黃白相間的抱枕,帶著幾分迷茫的說道。


    『文化祭的時候,不是放了煙花嗎』


    「嗯?是啊」


    『……那個時候和日南同學,說了話……隻有我們兩個』


    「……啊」


    印象中確實有那樣的光景。


    聖誕夜那天。在大宮的自助燒烤店舉行的,文化祭的煙花會。


    當時,泉發表了致辭,竹井則還是那個一如既往的竹井、水澤則是找我聊了戲劇的內容


    ──發生了很多事。


    而當時讓我的內心一直沒能釋懷的,正是那個光景。


    「在廁所門口的時候、是嗎?」


    『誒、是的』


    菊池同學對我的話稍稍的感到了驚訝。


    「我,遠遠的看見了……當時想著,真是稀罕的組合啊,所以印象很


    深哦。」


    然而——在那之後,從那附近經過的泉「菊池同學向葵道歉了」這樣的告訴了我。


    在那之後,我向哪邊都沒問起過這件事。沒想到在這個時候被提起來了啊。


    『那個時候我也,向日南同學問了類似的內容』


    「類似的話……是指所有的行動中都存在著理由,這樣的?」


    『是的」


    菊池同學點了點頭,一臉認真的與我對上了視線。


    『那個、還記得嗎?戲劇腳本中,阿爾西婭有過「我擁有著一切,但是──」「正因如此──我一無所有」這樣的台詞對吧』


    「……確實有過」


    那是對我來說也印象深刻的台詞。對菊池同學來說也一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吧。實際上,正式演出中日南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也給人一種完全不像是演技的壓迫感。


    『事實上煙花會的那天……那句台詞裏包含了什麽意思這樣的,被日南同學問了詳細的內容』


    「誒?日南主動問的?」


    我對這話吃了一驚。


    因為平時都帶著完美女主角的麵具的緣故,那家夥確實經常主動找別人搭話。但也正因如此,涉及到這種微妙的,特別是可能威脅到這副完美女主角麵具的話題,她應該是絕不會由自己主動提起的。


    而那個戲劇的內容,可謂是極度敏感的話題了吧。


    『是的。所以,我也確實嚇了一跳呢』


    「……嗯」


    雖然菊池同學也對此感到驚訝,但恐怕她的關注點和我並不相同吧。因為那個日南居然主動踏入如此危險的境地——那就一定是因為,存在著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吧。我不禁在意起了其中的真相。


    「所以菊池同學你、是怎麽迴答的呢?」


    我按下了心中的疑惑問道。菊池同學一下子抱緊了抱枕。


    『我覺得阿爾西婭她、說不定並不喜歡自己吧


    隻有自己本身,無法得到自己的肯定。』


    菊池同學這麽說了之後,我對此感到了震驚。


    『所以──才想要找出,自己的做法沒有問題的證據。這樣的感覺』


    然後馬上注意到了,菊池同學想要表達的意思。


    「自己的做法、沒有問題的證據、那就是說──」


    『是的。和那個──『行動的理由』的說法很近似吧』


    菊池同學就像是正剖析著自己作品中的角色一樣,講故事一般的敘述了下去。


    『所以、像是想從優勝還有第一名之類的東西中,追求著簡單易懂的價值──』


    我對此有些驚訝。


    這完全就是、『純混血與冰激淩』中揭示著的阿爾西婭的主義,每個行動中都蘊含著動機。


    『通過世間公認的價值,能否尋找到正確的「理由」呢,這樣』


    那是這半年間一直探索著日南那真實內心的我,好不容易得出的大致的輪廓。


    雖然是經過了親自的取材、詳細的觀察、聽取了我手上的信息。


    但僅憑這些,得出的結論就能與我了解的真相接近到這樣的程度了嗎。


    腦海中浮現出的是,為了生存下去的無血的少女拚命掌握著所有種族的技能的身姿。正因為從未真正擁有血,所以如果不憑借著他人的力量,就會被空虛吞沒吧。


    「……虧你,能理解到這種地步呢?」


    『是的。取材過、仔細思考過、所以才……』


    然後,菊池同學把視線聚焦到了一點。


    『想在世界裏——試著讓阿爾西婭動起來』


    我想到了。


    讀著腳本的那時候。又或是現在讀著新作小說的時候。


    我確實能從中體會到菊池同學作為創作者的才能。換種說法,為了小說連日南的黑色內心都能夠踏入、憑借觀察來揭露內心本質之類的膽力,這些都是為創作故事而生的武器吧。


    但是——肯定不僅僅是如此。


    因為我心裏還留著一股違和感。


    「就這麽……原原本本的對日南說了??」


    菊池同學提到的那些直指本質的假說,不管通過誰來,甚至由我來告訴日南,都不會被她接受吧。


    弄不好的話就會一下子進入對方內心非常危險的部分,明知這一點卻還是直接和本人說了。如此顧慮著他人的行動和心情的菊池同學居然做出了這樣的選擇,讓我有些不可思議。


    因為就算那是由日南主動問起。菊池同學給出的推測越接近事實的話,就越會踏入對方內心深處的部分,菊池同學應該也清楚這一點。


    『應不應該告訴她呢、雖然我心裏也迷茫過……』


    菊池同學一臉忐忑地猶豫著要看向哪裏,然後像是做出了決意一般看向了我。


    然後——菊池同學如此說道。


    我對菊池同學的印象,在此刻有了巨大的改變。


    『如果這麽告訴她的話,


    說不定就能挖掘出日南同學一直隱藏著的另一麵了,我是這麽想著的』


    帶著顧慮的語氣中,靜靜的透露出了壓迫感。


    那是以普通人的角度來看,優先順序簡直匪夷所思的價值觀。


    把對方隱藏著的內心部分暴露出來,並試圖以此引出更深處的部分,這樣的。


    居然到了這種地步,不得不讓人覺得過於極端。


    「菊池同學你……今後還想對日南的事情,進一步了解下去嗎?」


    被這麽問後,菊池同學伸手從畫麵外拿過印著原稿的a4紙抱入懷裏。然後看著我,帶著些許迷茫開口道。


    但是,與其說是在迷茫著如何選擇,倒不如說更像是在猶豫該不該把心中的答案告訴我吧。


    『是的。因為我覺得,那前方肯定有著我想要描繪的東西吧。』


    幹淨利落的迴答。菊池同學那雙作為小說家的眼睛,一定正看著我所不能及的日南內心的最深處吧。


    終於,菊池同學迴過神來,正想把原稿放迴桌子上時,靠墊卻掉到了床上。在家裏意外的會做出這種事啊菊池同學。


    『……!非常抱歉,盡是我一個人說個不停……』


    「不、那完全不用在意的……」


    像這樣顧慮著對方的菊池同學,比起剛才想要暴露出日南的真相時簡直判若兩人。對這一點我該如何對待呢,現在的我還不得而知。


    過了一會,菊池同學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那、那個、友崎君……果然、不行嗎……』


    「……不行?」


    這突如其來的發言讓我產生了疑惑。但接著,這句話中的熱意讓我不覺躁動了起來。心裏一直殘留著的那絲餘熱,一經勾動總是能死灰複燃。


    『那個、明天、不能見麵嗎……?』


    「誒?」


    被直白地邀請了。


    「怎麽了,突然就?」


    被這麽一問,畫麵另一邊的菊池同學又紅起了臉。


    『那個……雖然之前是想著,視頻通話之後,是不是就不會那麽想見麵了……』


    「啊、嗯」


    『看到臉之後……反而變得更想見麵了』


    「……!」


    這說法實在是過於直接,我的臉都因此燙了起來。雖然我在看到菊池同學的樣子之後也變得想和她見麵了,不過我的理由裏還包含著一些對菊池同學難以言說的感情。我能明顯感受到自己的臉和身體都熱了起來。


    「但是,明天的話之前也有說過……」


    『是……說的也是』


    是的,明天的安排之前已經計劃好了,是要和班上的大家一起出門。之前菊池同學約我的時候,也因為這個理由告吹了。


    「但是……怎麽辦才好呢」


    我煩惱了起來。


    一直以來的我並不是按照優先順序,而是單純按約定的先後來決定日程的。雖然這種做法也能算是一種誠實,但這時,我想起了水澤的話。


    我的做法隻能算是來者不拒,然後隻是眼睜睜的看著某些東西滑落,對於不得不舍棄的部分則並沒有由自己來做出選擇。


    一個人能擁有的東西是有限的,所有東西都想要的話,總有一些會自然的從中滑落。然而至今為止,我都是僅僅選了自己想要的,而對於沒法繼續容納的部分卻沒有做好舍棄的覺悟。


    那麽。


    「明天果然還是,來陪菊池同學吧」


    『誒……那個、但是……』


    菊池同學雖然一副掩飾不住欣喜的樣子,但話語中卻透著迷茫。按菊池同學以往的價值觀的話,是不會讓他人為了自己而拒絕別的邀請的吧。但現在的她卻選擇了順從了自己的欲望,即便那並不是由自己提出的。不過那也是因為我把菊池同學傷得太深的緣故吧。我不禁又懷疑起自己是否有


    接受舊校章的資格。


    從現在開始也好,試著給這些容納不下的東西排排順序吧。


    「沒關係。大家也會體諒我的」


    見菊池同學試探著向我看來,我自信地斷言道。


    「而且……畢竟是要接受命運的舊校章的情侶,總不能事到臨頭還在鬧矛盾吧」


    我像是為了不辜負泉的好意似的這麽說道,菊池同學也輕輕的笑了出來。


    『嗬嗬,確實如此呢』


    又是,帶著熱意的話語。


    『能被邀請……好開心』


    在那之後我們相互確認了日程,我邊考慮著要怎麽和大家說明,一邊順著說道。


    『那、那麽、明天見……』


    「嗯」


    『晚、晚安!』


    「嗯、晚安」


    通話結束後,我又迴歸了平時的日常。在這種相互之間的聯係被中斷的時候,我們才作為不同的種族各自生存著吧。但是這份距離卻仍由名為故事的世界連接著。


    「……好」


    我無法確定單憑像這樣相互交換著語言是否就能一切順利,畢竟這其中並不包含著真正的意義。我們所做的說到底隻是在對症下藥。但這對尚未熟練的我們來說,像這樣慢慢摸索的過程也是必要的吧。


    ──但是、話又說迴來。


    「~~~~~!」


    身體的其他部位也不妙了起來。


    菊池同學那摻雜著熱意的『不行嗎』『想見你』這樣的話語、透過屏幕看到的帶著一絲天真無邪的端正麵容,還有,那與平時相比毫無防備的穿著。


    時不時的挑動著,我那從早上開始一直按捺著躁動的內心。簡單來說,對身為男人的我來說實在是過於不妙了。


    我把頭埋進被子裏,啪嗒啪嗒的踢打著床,但同時也安心了起來。因為至今為止,我隻有被蕾娜醬露骨的挑逗時才出現過這種情況。既然作為女朋友的菊池同學也能讓我產生這樣的反應的話,那我的身體姑且能算是健全的吧。


    ……但是、話又說迴來。


    「~~~~!」


    果然還是,忍得好辛苦啊。


    ***


    翌日。


    「友崎君!」


    我和菊池同學如約來到了北與野站。


    「……早上好」


    「早、早上好」


    我們一同站在車站前,顯得比平時更拘謹了。


    菊池同學身著棕色的大衣,圍著一條米色的圍巾,從衣擺往下依次是裙子和黑色的皮靴,從中露出的襪子部分則又是稍微有些不同的棕色。所有部分組合在一起,共同把菊池同學超凡脫俗的美麗身姿帶到了人世間。


    順便一提,因為之前的衣服都已經在菊池同學麵前穿過一遍了,我今天穿的是前段時間和日南一起逛街時買到的長大衣。襪子和圍巾的搭配則是就那麽原封不動,謝謝你日南老師。


    我們正準備前往的目的地,是曾由日南介紹的,之前去過好多次的那家以美味的沙拉讓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意大利餐館。


    「好,那我們出發吧」


    「好的」


    「這邊!」


    我做足了男生的派頭,大大方方地護送起了菊池同學。最開始和菊池同學一起看電影的那次還什麽都不會的那個我,如今舉手投足間已經非常自然了。


    走了幾分鍾後我們到了那家店。進門告訴店員「我是預約過的友崎」後,和菊池同學坐到了裏麵的位置。隨便一提剛才的台詞也是事前錄音練習過的。毫無破綻。


    「哇、非常能讓人靜下心來呢」


    「對吧,我特別喜歡這裏的沙拉……」


    之所以來這家店是出於菊池同學的希望。不過倒不是直接由她指定的。


    之前商量今天打算去哪的時候,收到了菊池同學「想知道友崎君最喜歡的是哪家店」的要求。之所以選的這家店是因為,經過深思熟慮後還是覺得,這家不管怎麽說都很好吃。況且連那個很挑剔的日南都很中意。


    「這家店就是、友崎君中意的……」


    「嗯」


    我一邊迴應著一邊裝作熟練地打開了菜單。雖然已經來過很多次了,但是這個操作的時髦度太高,以至於其中有幾個部分怎麽都沒法做得自然,所以這次就暫且算了。


    「意大利麵套餐和沙拉套餐都很推薦……如果怕量太多的話,更推薦沙拉套餐吧。這家的沙拉超好吃的……」


    「嗯!」


    我按著這樣的感覺把自己了解的事物告訴菊池同學。也沒有扯什麽多餘的話題,隻傳達著自己覺得開心的部分。畢竟暑假那時就因為摻雜了很多刻意的內容而變得難以對話過。


    我和菊池同學點完餐之後,一邊閑聊一邊等待著上菜。


    ***


    「居、居然有這麽好吃的沙拉啊……!」


    「對吧!超好吃吧……很久沒嚐過了果然還是這麽厲害……!」


    我們一邊讚歎著,一邊享受著這二人空間。


    能把自己喜歡的事物與喜歡的人一起共享,實在是太幸福了。


    「能和菊池同學一起來品嚐這個,實在是太好了」


    「非、非常感謝……」


    能這麽順利地傳達出自己的心情、我的內心也變得暖和了起來。


    「那、那個……昨天的事情……」


    「嗯?」


    不知不覺又提到了昨天對戰會的話題,菊池同學是要──


    「那個女孩子果然,昨天也在嗎……?」


    「啊——……」


    那個女孩子說的一定是蕾娜醬的事情吧,確實我昨天也在煩惱該怎麽說明這一部分才好,所以自己也沒有特意提及。


    但是既然被問到了,我當然也會實話實說。


    「嗯。她也在哦」


    「這、這樣啊……」


    一邊說著,菊池同學有些強顏歡笑起來。


    一定是在猶豫該不該問下去吧。


    「呃……」


    我也在煩惱,蕾娜醬的部分,應該說到什麽地步才好呢。


    把所有東西都說如實出來本身倒是很簡單,但是這真的對我們雙方都好嗎。


    所以我決定先向菊池同學確認一下。


    「菊池同學你,想知道詳細的情況嗎?……雖然沒做什麽不該做的事,不過有些地方可能會讓你不開心哦」


    然後菊池同學的嘴唇像是有些害怕的顫抖著,但還是堅定地看了過來。


    「那個……還是,想好好聽完」


    「……我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然後把蕾娜醬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蕾娜醬是個二十歲的女性,開放到甚至能說出『朋友之間也能做這種事請』這樣的話。


    自從對戰會後就黏上了我,大概是對我很有想法。


    甚至對我進行了非常露骨的誘惑,該怎麽說呢……當時甚至用上了自己身體。


    「這、是這樣的人啊……」


    菊池同學明顯遭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嘛這也難怪。畢竟以高中生的範疇來說實在是難以見到的類型。之前有一次和她通話時,菊池同學也在場所以有見過她,因為長相也算是公認的美人了,也難免菊池同學會產生危機感吧。


    所以為了讓菊池同學安心,我果然也應該把真實的想法告訴菊池同學。


    「但是,我有好好的、『我有女朋友的』這樣告訴她了、並不打算和菊池同學之外的人做這種事情……」


    不打算和菊池同學之外的人,我說出口才意識到。然後菊池同學好像也同時意識到了。


    「和、和我……」


    是的,這話裏間接的包含了,我是有和菊池同學做什麽事的打算的,之類的意思。等等說出這種話真的沒關係嗎。對著這麽純潔的菊池同學說出這種話,應該不會被警察抓起來吧。


    「那、那個……那、那種事情指的是……」


    「啊——!那個!嗯!我、我什麽都沒想過!」


    我手忙腳亂地想要蒙混過去,菊池同學卻好像有些失落地低下了頭。


    「什、什麽都不會想嗎……?」


    「誒?」


    「我、我這樣的果然……」


    抬起頭來的菊池同學,不知為何眼裏正泛著淚花。


    「果然男孩子的話,還是會更喜歡那種色色的女孩子嗎……?」


    「誒、誒!?」


    從菊池同學口中蹦出了不像是菊池同學會說出的話,我對此受到了衝擊。


    「不、我對菊池同學……」


    我剛說完。菊池同學像是想起了蕾娜醬的頭像一樣歎了口氣,低下頭邊看著自己邊說道。


    「但是……我並不像那個人一樣……」


    好像灰心了似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隨後抬起的視線好像也濕潤了起來。


    「那個……並沒有,那樣的魅力……」


    「!」


    菊池同學都快要哭出來


    了,我必須得對此做點什麽才行。而我該做的並不應該是擦幹她的淚水。


    而是如何避免讓她流出淚水。


    這時我腦海中想到的——果然、該用真正的想法吧。


    「沒、沒有那迴事!」


    等我注意到時,我已經叫了出來。


    因為我正難以自止地充滿著這樣的想法。


    「我、我!對著菊池同學也!有時候也會用這樣的目光看待──!」


    說出口的一瞬間,世界停止了。


    不管是我的思考,還是菊池同學的動作,全都停止了。


    能夠意識到的隻有,我們兩人的臉上,正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染上了紅色。


    終於,臉上紅得不成樣子的菊池同學,像是繃不住了似的率先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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