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就是疼痛。


    痛苦就是痛苦。


    1


    雖然不怎麽明白,不過表情很陰沉。


    「雖然不怎麽明白,不過表情很陰沉呢」


    試著說了出來。


    表情愈加陰沉了。


    覺得十分有趣。


    單是覺得‘不怎麽明白’這點,十分有趣。


    詢問理由後得知,明天會有一次作為至今總決算的試驗要進行。雖然這種事情至今為止也有過幾次,不過明天的試驗似乎與往日的規模完全不同。


    看起來很反感這件事的樣子。


    「不要的話就說不要好了」


    試著將自己做不到的事要求給別人。


    得到了‘不要’的迴答。


    覺得這是個十分有趣的謬論。


    實際上並不有趣。


    甚至可以說令人不愉快。


    但是仍然覺得十分有趣。


    如果拒絕試驗的話,就沒有待在這裏的意義,那樣的話就會被處決。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


    以陰暗的語氣說出了這樣的話。


    單是聽著就會令人感到憂鬱的話。


    平時明明是一個很開朗的人,但隻有被當作試驗和研究的素材時,會變得像斷電一般的消沉。這種反差,在我看來,不可思議,不自然到令人覺得有趣的地步。


    我很喜歡。


    不過這次的情緒異常低落。


    覺得十分嚴重。


    「那麽」


    我說道


    「和我一起逃走吧」


    隨口說了出來。


    隻是為了鼓勵才說的。


    僅僅是作為激勵而已。


    無處可逃這種事,早就知道了。


    那時的我十分清楚這一點。


    我,


    已經,


    在那一時刻,就將玖渚友毀壞了。


    將玖渚友殺死了。


    我是知道的。


    自己什麽也做不了這件事。


    自己連逃跑都做不到這件事。


    逃到哪裏都是一樣這件事。


    最終哪裏都是一個地方,早就明白了這一點。


    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說了出來。


    「兩個人一起逃走吧,手牽手,逃到天涯海角」


    聽了這句話後,


    雖然不怎麽明白,不過表情變的很高興。


    所以。


    因此我才。


    直到最後。


    連對她道歉這種事,也沒能做到。


    「……早安」


    那件事後——一個禮拜過去了。


    十月八日,星期六。


    那一天,在重新入院後的醫院的病床上醒來時,陪在我身邊的,是美依子小姐。


    淺野美依子。


    身穿藍色的患者服,坐在折疊椅上。


    樣子多少有些憔悴。


    不過,言談舉止充滿了精神。


    那值得依賴的眼神與,


    精悍的表情——和從前一樣。


    「……」


    「怎麽了?」


    「美依子小姐……」


    「嗯?」


    「美依子小姐,親一個……」


    「……(微笑)」


    衝著喉嚨一計手刀。


    唿吸器官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美依子小姐……對喉嚨的攻擊有可能會致命的……況且,因為唿吸困難而咳著的我看起來很遜……」


    「性騷擾禁止」


    「是……」


    好嚴格……


    完全無法想象這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


    「……你能沒事,真是太好了」


    「嗯」


    美依子小姐點頭道


    「雖然意識前幾天就恢複了,不過能下床走動,今天還是第一天。」


    「……是這樣」


    愛子小姐,竟然瞞著我。


    不過,反正知道了也隻會是謝絕探視而已。


    「鈴無小姐呢?她怎樣了?」


    「睡著覺呢」


    「睡覺?」


    「在我的病床上」


    「在美依子小姐的病床上?」


    「實在是礙事」


    「……」


    實在是一句過分的話。


    鈴無小姐,大概在美依子小姐恢複意識之前,不分晝夜不眠不休的陪在一邊,身體到了極限吧……


    「身體長的這麽大」


    「唔」


    「明明是鈴無身高卻比我還高這像什麽話!」


    「唔……」


    真是些莫名其妙的話。


    這是僅對於鈴無小姐才有的奇妙的任性。


    不過,這兩人之間的事——應該沒有我插嘴的餘地吧。


    兩個人,一定都深深的互相理解著吧。


    美依子小姐不會向鈴無小姐道謝。


    鈴無小姐也不會要求這種東西。


    對於那兩個人,


    這種東西,都是至極理所當然的事吧。


    睜開眼後,陪在身邊是理所當然的。


    像是美依子小姐現在陪在我身邊一樣。


    嗯——


    有點嫉妒呢。


    「……那麽,已經可以出院了嗎?」


    「這個……再怎麽說現在身體也還很僵硬,隻是剛剛可以下床走路的地步。」美依子小姐淡淡地說「這一個月,都要待在醫院裏吧」


    「這樣啊……」


    「身體會變鈍的」


    「是呢」


    「好不容易鍛煉的」


    「是呢」


    「遺憾」


    「是呢」


    感覺有些奇怪的對話。


    或者說,太過平常了。


    這麽說來……


    這種平靜的對話,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和美依子小姐的,令人感到舒適的對話。


    氣氛過於舒適,讓人有種奇怪的感覺。


    這種舒適感——


    明明不會被允許。


    違和感。


    「……美依子小姐,都知道多少呢?」


    「嗯?」


    「這次,發生的事」


    「嗯」美依子小姐將頭側向了一邊。「現階段,幾乎,或者說完全沒有任何人告訴過我,所以並不是很清楚。」


    「這樣啊」


    「不過,萌死了這件事,我知道」


    「……這樣啊」


    「遺憾」


    「……」


    「遺憾」


    繼小姬後的第二人嗎——


    美依子小姐,麵無表情地說道。


    「對了……崩那邊怎樣了?」


    「那個,和我們一樣,現在住院中」


    「嗯?這樣嗎,沒有聽說呢……伊字訣,這是——」


    「啊,傷的話並不是很嚴重。並不是因為受的傷威脅到生命才住院的。雖然在額頭上留下了很大的傷痕,不過那也是可以用頭發遮住的程度。況且她還年輕,應改不久就會恢複到看不出來的地步。隻是——這個……」


    「真是拐彎抹角,很難說出口嗎?」


    「嗯……的確」


    「不問比較好嗎?」


    「……詳細的說明就免了吧。我也還沒能完全消化這些事。不過,這並不是我的事情,而是萌太君和崩子之間的事,所以——美依子小姐,請仔細聽好。」


    「嗯」


    「崩子——她,因為親眼目睹了萌太君的死,所以——精神上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是


    被電車撞上了吧」美依子小姐點頭道「應該連屍體都沒有留下」


    「況且,是發生在眼前——即使平時看起來再怎麽成熟,畢竟還是十三歲的女孩子」


    「……嗯,的確如此。然後呢?」


    「從那開始的一周後——一直處於半狂亂狀態,注射鎮定劑後,被綁在隔離室病床上。毆打牆壁,砸碎玻璃並試圖跳出——似乎有著過度的自我傷害傾向」


    「……」


    即使是美依子小姐,也陷入了沉默。或許,無法想象崩子的那種姿態吧?平時,明明是看起來那麽堅強的一個孩子。我又何嚐不是這樣呢?


    說實話,我還沒有見到那樣的崩子。沒有親眼目睹那些情景。這些全部都是來自愛子小姐的傳聞,所以我至今還是半信半疑,不過——關於崩子院方采取了美依子小姐以上的隔離措施,這一周間,對崩子的探視一直沒有批準下來。看起來,除了醫生和護士,其他人完全無法與她見麵。


    連那個喜歡開玩笑的愛子小姐都擺出了嚴肅的表情,所以無論我再怎麽半信半疑,那也應該就是事實吧。


    並不是沒有可能——這麽說也,並不是沒有可能。


    因為。


    從崩子的角度來想——


    萌太君就像是被自己殺死的一般。


    讓萌太君落向鐵路的,


    勿需置疑,


    就是崩子自己。


    兄妹。


    明明是——兄妹。


    世上獨一無二的,兄妹。


    「……真是沉重」


    美依子小姐,歎了一口氣。


    「萌也是,崩也是,還有你也是——明明都是孩子,背負的東西卻是異常沉重呢」


    「美依子小姐不也是——還停留在把我們當作孩子的年齡嗎?」


    「嗯」美依子小姐說「不過,對於十三歲的女孩子來說——親人的死,親人的死屍,親人的性命,再怎麽說也過於沉重了」


    「我的妹妹——也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死去了」


    「這樣嗎」


    「說是沉重——也的確如此吧。人類的死亡,明明是無法避免的事,一人背負卻又過於沉重。人的死——真的是一件讓人無可奈何的事」


    真的是——無可奈何。


    什麽也,做不了。


    ……不,真的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西東天也是,哀川潤也是——


    明明死了,卻還活著。


    架城明樂也是,仍然活在西東天的身內。


    匂宮出夢也是,死過一次後,又一次死去了。


    然後還有——想影真心。


    「……那麽,崩也要,繼續在醫院住一陣子了」


    「嗯——應該是這樣」


    「那麽,你呢?」


    「我的傷——並沒有什麽大礙,已經沒事了。可以說是一周左右住院過度的程度。估計下周左右就可以出院了」


    「哼」


    「請不要露出那種懷疑的目光,這是真的,隻是——」我自然的低下頭去「從今往後應該怎麽做,我不知道」


    「……」


    「說實話,我曾經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美依子小姐什麽都不知道。


    狐麵男子的事也是,『十三階梯』的事也是。


    《命運》也是,《世界》也是,《物語》也是。


    什麽也不詢問,什麽也不提及。


    不過——


    再怎麽說,也多少有些察覺吧。


    現在,在我周圍發生著什麽。


    小姬的死也一樣,


    萌太的死也一樣,


    絕對不可能與之毫無幹係這種事——


    已經察覺到了吧。


    她是有著像日本刀一樣,敏銳感覺的人。


    「我不明白——並不是不清楚應該做些什麽。對方會怎麽做,對方想怎麽做——這些事情完全搞不明白,仿佛是與海市蜃樓敵對一般的微妙的感覺。」


    「說道微妙,那不是你的專長嗎?」


    「對於這一類的微妙,我可是無從下手,要說我擅長的就是‘停滯’,而現在這種狀況應該叫做‘不明’」


    是保留結論,


    還是沒有結論,


    這種的差別。


    「不明,嗎?」


    「身份不明,意義不明,唯一明白的,隻有對方不準備和我正大光明的一決勝負這件事——」


    那麽,到底應該怎麽做呢?


    《世界》的終結,《物語》的終結——既然並不是渴望著這種形式的終結,那麽,對於狐麵男子來說,


    對於西東天來說什麽才是終結呢?


    並不是那樣具體,而是,更加抽象的東西嗎?


    到底——


    他在追求什麽呢?


    「反正,就是深陷其中的狀況吧」


    「就是這麽一迴事」


    「現階段,就讓我這樣一無所知下去吧。反正我這個樣子,這個月也幫不了什麽忙。放心吧,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


    「再也——不會托你的後腿了」


    「美依子小姐,怎麽會——」


    「已經夠了。看來,那時從那個家夥那裏保護你這件事,應該不做比較好吧。我真的是——過度保護啊。不明事理般的,過度保護。」


    「……‘因為這樣萌太君才會死的’請不要連你也這麽說」


    隻有崩子一個人——就足夠了。


    已經足夠了。


    「不會那麽說的」


    美依子小姐搖了搖頭。


    「就算嘴巴裂開,也不會說的」


    「那我就放心了」


    「不過,既然因為我的傷——害崩,萌和你受到多餘的傷害,那麽這種場合下還是不受傷更為明智吧」


    「……」


    「那個時候像是什麽都知道一般說了那麽多,真是對不起,伊字訣」美依子小姐說「雖然我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不過——你的所作所為,也沒有錯,是正確的」


    「正確——」


    「你的傷,無論是為誰而受的,那都隻是你自己的傷,誰也無法為你承擔。我,還有崩她們,都沒能及時明白這一點吧——


    不斷地受傷吧


    雖然我無法替你承受,不過如果那傷過於疼痛,我會替你舔好的」


    不斷受傷——一直想停止這件事。


    看來,這麽做不行的。


    如果會讓別人悲痛的話,那就停止受傷好了。


    這麽想——是不對的。


    果然,這種想法是不對的。


    隻有這樣是不夠的。


    受傷。


    受傷受傷受傷。


    有些事情,不那麽做就無法明白。


    雖然對別人受傷這種事看不下去。


    雖然無法忍受別人受傷這種事。


    不過,即使這樣。


    不能移開視線,不能移開焦點。


    絕不閉上眼睛。


    一瞬間也不放過。


    仔細的看。


    仔細的見據。


    不忍受下去不行。


    那就是——


    溫柔和天真的區別。


    弱與強的區別。


    對——


    不要撒嬌。


    自己的傷也是,


    別人的傷也是,


    不要畏懼。


    互相傷害——


    互相將傷口舔合。


    「成長給你看」


    我像自言自語般說道


    「無論別人怎麽想——我


    都會成長給你看」


    「……」


    「改變給你看。事到如今,即使被當作蟲子一般看待——我也會改變給你看,通過和你的戰鬥——成長,改變給你看,西冬天」


    既然說我是你的敵人。


    現在,我就變的不再是你的敵人。


    已經——不會再說撒嬌的話了。


    無論對誰,我也不會再撒嬌了。


    「這樣嗎」


    美依子小姐,從折疊椅上站了起來。


    腳步有些不穩的感覺。


    看來,的確還不在狀態。


    「雖然還有些搞不懂——不過還好,看到你並沒有想象中的消沉,我就放心了」


    「消沉……」


    「姬死的時候,你不是很難過嗎」美依子小姐說「本來想如果你因為萌這件事又消沉下去的話就來安慰你一下,不過看來是多慮了」


    「安慰,嗎」


    「嗯」


    「那個的話,我還不需要」


    「是嗎」


    「崩子消沉下去的事沒有辦法——或者說,那也是當然的,心情可以理解——不過,怎麽說呢,這種場合下——說我因為萌太的事而悲傷,有些不恰當」


    「嗯?」


    「因為,萌太君在最後一刻,笑了出來」


    「那家夥——即使在我們公寓裏,也是罕見,或者說僅有一人的,經常笑的家夥」


    一直是——一個人。


    仿佛是要,連大家的份也一起承擔一樣。


    一個人,靜靜的笑著。


    「是的,直到最後——也一直是這樣。而且,像是十分滿足的樣子」


    這件事的看法——對於萌太君和崩子來說,應該正好相反吧。


    可是,我想即使如此,萌太君——


    在最後的最後,和崩子一樣,


    保護了重要的人吧。


    所以,滿足了吧。


    已經毫無牽掛了吧。


    「不過——對於被留下來的崩子來說,無論萌太怎麽想,結果都是一樣的吧」


    「應該是這樣,既然你能明白這點——」美依子小姐說道「崩子的事,就交給你照顧好嗎?說實話,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連我都懷疑我是否還能應付得了。這種,沉重的痛苦——對於我來說,完全無法想象」


    「嗯」


    「雖然我不會再做一些挺身而出的傻事,不過有什麽我能做到的,就盡管說出來吧」


    「那麽就承蒙好意了」


    「一切結束後,要請我喝酒啊」


    「嗯,將這次的迴憶作為下酒菜」


    美依子小姐的臉上浮現了苦笑的表情。


    然後——走出了病房。


    …………


    將抬起的上半身重新倒向病床。


    試著,發呆。


    思考。


    無法思考。


    歎息。


    「……切」


    一直都在勉強自己啊。


    我也是,美依子小姐也是。


    看似平常——卻又不同於平常。


    那當然——再怎麽說也平常不起來。


    我和美依子小姐還有崩子都是九死一生。


    而萌太君則死去了。


    傷痛。


    傷痕的疼痛——


    是否,真的可以稱之為痛感呢。


    痛苦。


    悔恨。


    不過——要忍耐。


    忍耐給你看。


    「我就會長給你看的……」


    為了小姬,


    為了萌太君,


    為了出夢君,


    然後比起其他的事,更是為了自己。


    「對了……既然不知道對方會怎樣做——那麽隻有從這邊做些什麽了」


    那件事後——一個禮拜過去了。


    已經愈合的傷也有,


    尚未愈合的傷也有,


    永遠不會愈合的傷,為數最多。


    那麽——


    已經受夠了。


    等待這種事已經厭倦了。


    我,下了決心。


    是的——吮著指頭,等下去這種事,根本做不到。


    來自對方的接觸那種東西——根本沒有耐心等待。


    攻守交替了。


    這次,換我出手。


    「嗯——那麽,幹脆……雖說作為展開有些過於簡單,不過,就拜托那位美麗的,令人愉快的‘吾友’再登場一次好了」


    2


    無論發生什麽,時間都隻會不斷地流失。


    不會倒退,不會停止,


    隻有前進。


    即使偶爾會有加速的情況發生,


    那也隻是,單純的,向著前方。


    隻有如此。


    無論在怎樣的不平常中都一定有著平常存在。


    像無論走到何處都可以找到歸途一般。


    隻有平常,永遠不會消失。


    次日。


    「喲嗬!啦啦啦~~」


    愛子小姐還是和平時一樣有精神。


    「…………」


    那個……


    怎麽說呢,自己像這樣消沉著的時候,有這樣一個連喘息的餘地都不留的人在身邊,反而讓氣氛變得更糟糕。


    「早飯來了!快給我吃!」


    「……我開動了」


    算了……正如愛子小姐以前說的那樣,這一切都隻是為了鼓勵患者而作的努力,絕沒有惡意罷了。


    米粥。


    味噌湯。


    萵苣沙拉。


    果凍。


    「好吃嗎?是我親手做的」


    「騙人」


    完全是醫院的標準餐嘛!


    因為立刻就被看破而驚訝不已的愛子小姐的手指上,像以前的漫畫一樣,纏著幾圈繃帶。


    對無意義的小技巧倒是很精通……


    「雖,雖然是第一次,所以不怎麽自信,不過,味道比看起來要好哦」


    「…………」


    即使對已經被識破的謊言也能打好圓場這一點,令我不禁有些欽佩。


    真想學習一下。


    「話說迴來,伊伊」


    「怎麽了」


    「女仆控!」


    「哈?」


    「女仆小姐今天不來嗎?」


    「嗯,應為昨天剛剛來過」


    「切,真無聊」


    不要想什麽就說什麽嘛。


    況且意義不明。


    「既然女仆小姐不會來那繼續呆在這裏也沒什麽意思了,我要迴去了」


    「很酷的發言呢……」


    「笨蛋!」


    「你是小孩子嗎?」


    愛子小姐迅速收好了餐具。


    做這種事情倒是很拿手。


    臨走時,愛子小姐


    「對了,崩子那邊,可以去看了哦」


    的說了一句。


    「唉?」


    我理所當然的,吃了一驚。


    愛子小姐微微一笑。


    「謝絕探視解除」


    「這樣……我還以為會持續很久呢」


    「伊伊限定謝絕探視解除」


    「哈?」


    「換句話說就是非官方許可」


    「…………」


    「崩子,狀態已經大體穩定了,所以看守並不是很嚴,現在就是機會哦。從今天十點開始的三十分鍾內,貌似有機可趁,就瞄準這一點吧,門鎖我會事先幫你打開的」


    「對於這份用心我倒是很感激,不過……愛子小姐,這麽做真的沒問題


    嗎?」


    「怎麽可能沒問題!」


    「哈……」


    「我什麽也不知道哦」


    放手去幹吧,愛子小姐這麽說道。


    「可是——那個……」


    「什麽嘛,這一周來不斷找我打聽崩子情況的,不就是你嗎,這個惡心的變態蘿莉控!」


    「……可是,現在還是治療期間,我又不是什麽專家,萬一有什麽差錯——崩子的恢複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恢複啊」


    愛子小姐,垂下了肩膀。


    不像是她的風格。


    「到底——」


    愛子小姐說


    「那能不能算作是恢複呢?」


    「…………」


    「討厭!不要再套人家的話了!愛子大人我可是集帥氣,虛幻,強欲(trustful),無私於一身的看護師嘛」


    「這種誇大宣傳,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或者說這已經是欺詐的等級了。


    還有啊,你是不是把trustful和try的形容詞什麽的搞混了?


    「拜拜!被抓到可不許把我供出來!」


    說完,愛子小姐離開了。


    像是暴風雨一般的看護師。


    然後——


    時間不斷流失,眨眼間到了九點半。


    雖然有點為時過早,不過我還是走出了病房。


    雖然對崩子所在病房的位置,事先有所調查,所以路線已經準備好了。不過作這種事情還是留有一定周旋餘地的好。


    一切都要按照愛子小姐的計劃行事這點,多少有種被人操控的感覺——算了,反正我原本也隻能待在病房中等待明天的出院而已。暫且不論與崩子見麵是否是明智之舉——既然有這種機會,能去看看狀況也好。對於我來說,哪怕是去偷看一眼也無所謂。


    「……」


    昨天,晚些時候。


    我向小唄小姐,打了一個電話。


    當然,手機的使用在院內是禁止的,所以用的是醫院裏的公用電話。


    大盜賊,石丸小唄。


    將哀川小姐再度下落不明的消息告知後,即使是那個人也多少有點亂了方寸,心情似乎變得很差。實在是受夠了,實在是受夠了。她不斷的重複著這句話。想到她為尋找哀川小姐而付出的努力,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現在的心情。


    「真是沒辦法」


    小唄小姐說。


    「隻好再一次,從頭開始搜索吧」


    「……那就辛苦你了」


    「這次的範圍似乎可以縮小一些,看來多了解對方的背景和目的會有所幫助……然後呢,你該不會隻為了向我報告這件事就打電話來吧?吾友」


    「是的——有一件事,想一起拜托小唄小姐」


    「……好吧,我就暫且聽一下」


    「在尋找哀川小姐的同時——還有一個人,也想請你順便尋找一下」


    「嗯,原來如此,尋人嗎?名字叫什麽」


    「零崎人識」


    「……零崎一賊,嗎?」


    小唄小姐的聲音低了下來。


    「那個,就是說——」


    「等一下,吾友,詳細的話等到見麵再說也不遲。現在似乎在住院吧,什麽時候出院?」


    「星期一」


    「那麽,能否請你出院後,馬上來見我呢?星期一的話,我應該會在京都某處的賓館暫住,我們就在那裏會合吧。詳細的地址等那天在電話裏告訴你」


    ——因此,


    要知道詳情就得等到明天了。


    走在醫院的走廊上,我考慮著。


    零崎——人識。


    殺人鬼。


    還活著,嗎?


    出夢君的遺言——到底,可以信賴到什麽地步呢?至今我仍然猶豫著。


    不過說來——的確。


    仔細想想看,零崎已死的情報,不正是源自理澄嗎?既然這是‘漢尼拔’匂宮理澄的調查結果——受到狐麵男子委托,作為《名偵探》而工作的理澄的調查結果的話,其準確性應該勿需質疑。但是——


    這裏還存在著一個意外。


    僅存的,一個例外。


    理澄的調查,追根究底,都隻是為了作為‘哥哥’的出夢君而進行的。所以調查的結果,絕不可能存在對出夢君不利的內容。


    同一身體裏的兩個人格。


    理澄再怎麽說也隻是作為替代品而已。


    如果,出夢君,真的試圖要隱藏零崎人識的話——理澄的調查結果會變成‘錯誤’的情報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嗯……不過」


    將零崎人識的存在告知狐麵男子的人,應該就是——出夢君吧?


    這一點要說不自然的確有些不自然的感覺……啊,不對。


    在那個時候,狐麵男子還並沒有將零崎當作敵人看待。出夢君隻是單純的,像聊家常一般把零崎介紹給了狐麵男子——這樣想的話。


    那麽……又是為什麽呢?出夢君不想讓零崎成為狐麵男子的敵人——可以看作是這麽一迴事嗎?


    出夢君,無論是在上上個月還是上個月都表現出知道零崎人識的樣子。假設,出夢君和零崎人識,不是僅僅認識,而是存在著更深的聯係的話——這麽想,也不是沒有道理。


    並非是作為情報所知道,


    而是作為存在所知道的話。


    雖然無法想象出夢君和零崎能成為朋友,不過——或許,或許。


    出夢君是想要——庇護零崎,也說不定。


    從狐麵男子的魔掌下。


    那麽,像是跟隨我一般,來到澄百合學院這件事,或許也是因為對作為零崎的替代品而被選中的我的一種——罪惡感,贖罪之類的東西。可以這樣考慮。


    說明完畢。


    那麽——或許真的還活著。


    哀川潤並沒有將零崎人識殺死也說不定。


    ……不清楚。


    情報太少了。


    過少的情報又錯綜複雜。


    匂宮理澄說零崎人識已經死了。


    匂宮出夢說零崎人識還活著。


    真的是——不清楚。


    在出夢君即將奔赴與哀川小姐戰鬥的戰場時,‘不去比較好,殺死零崎人識的就是哀川潤,她不會對你手下留情的’——我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如果事情是這樣,那麽出夢君當時聽到這些話後,是一種什麽感覺呢?


    光是想象就令人感到消沉。


    現在迴想起來,那時的我真是做了一件很過分的事。


    算了——總之。


    關於這件事,並沒有什麽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既然事情已經牽扯上『殺人集團』,或者說,事情已經化為了『殺人集團』本身,既是一味的依靠玖渚友也是徒勞。


    那麽——小唄小姐。


    隻有拜托稀世大盜賊,石丸小唄了。這就是我得出的結論。


    隻能先從這方麵入手了。


    話雖如此,這件事也隻是,保險一般的存在。零崎人識的死活,事到如今已經是無所謂的事了。狐麵男子,如今就算知道了零崎人識還沒有死的事實,應該也不會再采取什麽特別的措施了吧。應該不會再把目標從我身上轉移到零崎那邊了吧。既然已經做好了‘敵對’的準備,再去想那種事情也是毫無意義。


    所以說——保險。


    比起這個,現在還是另一個會麵比較重要。


    這邊的事,等到出院再說。


    與小唄小姐見麵後,再做打算。


    對了……


    在這之前也要先和


    玖渚取得聯係……


    事已至此,也不得不借助玖渚的力量,或者說是玖渚機關的力量了。


    ——話雖如此。


    一切都是出院後的事。


    現在,總之,先和崩子——


    「嗯?」


    這時。


    座落於正在穿行的走廊盡頭處的吸煙室裏設置的公用電話,響了。


    公用電話,響了起來。


    「……?」


    咦?打給公用電話這種事,可以辦的到嗎……?不,既然都是電話,最起碼都設有號碼,既然可以打到別處去,也未必不能從別處打來。不過畢竟這種事情是第一次遇到,一瞬間,我感到了迷惑。


    雖然感到了迷惑,但還是走進了禁煙室。因為時間還早,屋裏空無一人。隻有格外幹淨的沙發和桌子,以及空著的煙灰缸而已。


    電話的鈴聲並未停止。


    煩人的,一直響著。


    「……」


    不會這麽巧吧?我想。


    雖然這樣想,不過——怎麽說呢?


    時機。


    這個時機——


    這種,機緣。


    物語。


    我,接起了電話。


    「我不接受任何提問——隻是單方麵的由這邊講話。隻要你插嘴一句我就會立刻切斷通話。」


    毫無陰陽頓挫的——像假裝出來一般的聲音。


    「我的名字是暗口濡衣」


    「『十三階梯』八段目——暗口濡衣」


    「……唔!」


    不由自主地想說些什麽——又連忙用手堵住了嘴。並不是完全向對方的條件妥協,不過——在這種醫院裏,引起騷動也是不明智的。


    我環視了周圍。


    「請不必那麽警戒,我不可能在醫院裏,也完全沒有加害於你的意思。」


    「……」


    「順便說一句,聽過我的聲音的人,除了主上以外,你是第一個。」


    暗口濡衣


    濡衣小姐說道。


    「恭喜你」


    「……」


    聽到這句話,差點就迴答出‘謝謝你’,不過還是勉強忍住了。


    「雖然你我之間原本不可能有所接觸,不過——因為感到有些事情有和你解釋清楚的必要,所以就打來了電話。因為醫院內禁止使用手機,便采用了這種失禮的形式。還請多多包涵」


    實在是——周到的禮節。


    想來崩子也是這樣,看來‘暗口’是一個在禮儀禮節上十分囉嗦的家係。


    不過。


    不過,即使如此。


    無論禮節多麽端正。


    「前日從背後推你的人就是我」


    作為暗殺者的事情,決不會改變。


    暗口濡衣


    隱身的濡衣。


    「……」


    「雖然,產生了和預料稍有偏差的結果,不過——因為目的已經達成,所以就不再追究了」


    目的……


    雖然結果有偏差,不過目的達成了——這麽說的話,目的,並不是我,是這麽一迴事嗎?


    「我的目的是暗口崩子」


    濡衣小姐說道。


    「她是我們家係的恥辱。」


    「……」


    「隻是乖乖的旁觀也就罷了,但是——如果要使用‘力量’的話,事情就不同了。完全不一樣。對吧,‘阿伊’先生,暗口崩子的,主人殿下」


    實在是——禮儀端正的言語。


    端正到,毫無破綻。


    但是,從中卻隻能聽出諷刺來。


    「將你推出去後,崩子會庇護你的事我早已料到。即使閉上眼,那情形也會浮現在我的眼前。比起直接去推崩子——這個辦法確實更為有效。不過,那個肮髒的死神會去庇護崩子這種事,我的確沒有料到——」


    這就是結果。


    然後,目的——


    「不過,在自己的眼前,哥哥死去了——不,被自己殺死了的話。崩子應該已經無法再戰了吧。至少,再也不能用那雙手發揮‘力量’了。因為每次想要使用‘力量’時,腦中必然會浮現出兄長的死。所以說——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的確——


    對於崩子來說,萌太君的死,比起自己的死——更來的辛苦。


    這樣啊……


    那麽,那個時候,事情發生的寸前萌太君所說的‘有些在意’的事正中靶心……暗口濡衣就是為對付萌太君和崩子而存在的『十三階梯』之類的。


    不過……但是。


    就算事情是這樣,那麽。


    這個電話,又有什麽意義呢?


    「年輕的戲言跟班先生——像你這樣的存在,對於我們,對於我們這樣的存在來說,是至極的威脅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吧?」


    「……」


    我說啊。


    這可是在禁止我發言的前提下的提問。


    差點就脫口而出了。


    「‘因緣’——狐狸先生的話應該會用這樣的語言來表現,不過毫不隱瞞的說,我並不想在你我之間留下什麽遺恨」濡衣小姐說道「確實這次,我借助推你的後背這件事,殺死了石凪萌太,使暗口崩子戰鬥不能,但——那都隻是我的工作而已,希望你能明白」


    「……」


    「所以,明知失禮,還是冒昧來電」


    當然——濡衣小姐繼續說道。


    「即使被這麽說,我並沒有認為你會‘是嗎,原來如此’的點頭認可。雖然暗殺暗口崩子完全是遵循吾主上之命令,不過我也承知這種理由,對你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主上……


    從這種稱唿來看——果然。


    濡衣的主人,並不是狐麵男子。


    像是要延後我的推測一般,濡衣小姐


    「我會退出『十三階梯』」


    的,這麽說道。


    「既然已經‘停止’了死神和崩子——已經,沒有繼續在那個組織存在下去的意義了」


    「……」


    「原本,和狐狸先生簽訂的就是這樣的契約——如果崩子和死神有所行動,那麽就立刻予以製止」


    製止。


    那就是——暗殺的意思嗎?


    出夢君厭惡‘暗口’到那種程度,連崩子也對自己的家係感到厭惡的原因,我親身體會到了。


    原來如此。


    「至今為止,雖然不斷執行了像‘殺死奇怪孤島上的占卜師’這類的雜務——不過在目的達成的現在,說實話雖然仍有一些私人興趣,不過繼續呆在那個男人身邊,應該判斷為極其危險的事情」


    ……殺死真姬小姐的——也是這個人嗎。


    不過,有些不可思議。


    即使把萌太和崩子的事一起算上。


    任何憤怒的感覺——都沒有湧出。


    對於這個人。


    啊——,我這麽想。


    這個人,隻是道具。


    完全,作為裝置的暗殺著。


    像是刀具和槍械一類的東西。


    沒有意誌。


    從某種意義來說,殺死真姬小姐的人隻是狐麵男子,殺死萌太君和崩子的人,也隻是她的主上而已。


    主上……


    那麽說,狐麵男子隻是從濡衣的主上那裏把她暫借過來,是以這種形式嗎?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物呢。


    既然將崩子稱為家族的‘恥辱’,那麽應該考慮為與‘暗口’有什麽關聯的人物,嗎?不對,親族之間的契約應該是禁止的才對……那麽,‘恥辱’隻是濡衣小姐的個人感想也說不定。


    主上是為了主上自己的目的——


    將崩子……


    「啊——請不要再對我的主上做任何猜測了,‘阿伊’先生。請放心,他是和你毫無關聯的人。嗯,雖然,對崩子來說,稍微有些聯係」


    「……」


    「請不要怨恨」


    濡衣小姐重複道。


    令人感到厭煩的地步。


    「請不要怨恨。無論發生什麽也請絕對不要對我有所怨恨。因為我已經退出『十三階梯』——切斷了和你的一切因果關係。我想天地神明發誓,再也不會對你,對你們出手了。所以,戲言跟班先生。請不要把你的戲言,用在我的身上。請——不要怨恨我」


    用手槍殺人時,錯在手槍嗎?


    用匕首把人劃傷,是匕首的責任嗎?


    會這麽說的——隻有出夢君而已。


    所以——放心吧。


    你可以放心,暗口濡衣。


    我決不會怨恨你。


    怨恨,是不會的。


    「我——做不到匂宮出夢的二輪舞這種事。從今往後,我還必須一直在主上的身邊服侍。不能因為家族的‘恥辱’和死神這點事,就導致失足」濡衣小姐,即使這樣,也沒有停止「所以現在,我想為你獻上一份情報」


    「……?」


    情報?


    「如果我隻是單純的脫離『十三階梯』,自然無法作為讓你滿足的條件,對你的事我也十分有興趣——所以,說的嚴重點就是內部告發」


    內部——告發。


    ……很像是根尾先生得意的工作。


    背叛。


    真的是——不擇手段啊。


    ‘暗口’這種東西。


    雖然既不會感到憤怒,也不會感到悲傷……


    心中,稍微有些難受呢。


    變的——沉重起來。


    並沒有在意那樣的我,濡衣小姐說道。


    「澪標姐妹——已經盯上你了」


    「……?」


    澪標姐妹?澪標深空和——澪標高海。


    那個,僧衣打扮的,兩個人嗎?


    「看來,那兩個人——認為自己在狐狸先生前出了醜。雖然始作俑者是匂宮出夢,但在匂宮出夢已經死了的現在,這種無處發泄的感情隻能朝向你了」


    「……」


    喂喂喂……


    不要把無處發泄的感情朝向我啊。


    完全沒有道理不是嗎?


    「所以,那兩個人,脫離了狐狸先生的指揮,正在單獨行動——雖然狐麵先生也正在試圖製止她們,不過大概是徒勞的吧。離她們在你麵前出現,應該不會很久了」


    濡衣小姐的唿吸聽起來有些混亂。


    或許——正在笑也說不定。


    「真是自尊心很強呢——那兩個人,隻有自尊心高人一等。看來是自認無顏麵對狐狸先生才這麽做的吧。空間製作者的木之實小姐似乎也因此嘲笑過她們,女人的嫉妒真是可怕呢」


    「……」


    「不,應該說可怕的是女人本身——才對」


    總之,濡衣小姐說。


    「請多多注意。雖說是分家,殺手就是殺手——雖說年青,澪標就是澪標。那次與她們相遇卻能全身而退,也隻是因為有匂宮出夢在——請不要忘記這一點。沒有崩子和死神的現在,你到底會如何應付現來的殺手這件事——多少讓我產生了一點興趣,但是,不深入這件事,也是為了主上著想」


    哼……


    澪標姐妹……那兩個人脫離狐麵男子擅自行動的話,的確是很棘手。如果是由狐麵男子指揮的話,雖然處於原因不明,意義不明,正體不明的狀態,但相應的對策還是有的,但是——


    殺手作為殺手行動的話,很棘手。


    那裏並不是我的領域。


    那是站在對手的土俵上。


    像是那一天,在那個車站上,暗口濡衣對我,對崩子和萌太所做的一般——那種,動起真格的做法,對方是‘專家’。


    無法應對。


    麻煩了呢……


    「…………」


    話說迴來,狐麵男子。


    管好自己的部下啊。


    包括濡衣小姐這件事。


    明明有魅力,卻一點人望也沒有……


    「原本還想透露更多信息給你,像是狐麵男子的藏身之所,死橙之種和哀川潤的,現狀之類的。不過如果告訴你這麽多的話,又會被『十三階梯』那邊怨恨。這種事也是我要避免的,真是難以取舍」


    取舍。


    平衡。


    均衡——嗎?


    「要說其他的——對了。排除死橙之中後的『十三階梯』裏——一裏塚木之實和右下露乃諾應該最值得警惕。因為她們可是女人,而且都被狐狸先生深深吸引住了」


    「……」


    「然後,如果想要讓『十三階梯』崩壞的話,最好從宴九段或繪本園樹那邊入手。明明名字裏有‘九段’卻被排到四段的宴九段已經背叛過狐狸先生無數次,是一個連忠誠心的殘渣頭沒有的人。繪本園樹——關於那個人,既然你們已經見過麵,我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說到這裏,濡衣小姐突然停了下來,似乎在試探我的反應。雖然對於不說話的對手到底應該怎麽試探比較好,我是完全沒有頭緒。


    「似乎通了很長時間的話呢——那麽,我就在此告別了。親愛的年青戲言跟班先生。你和狐狸先生,到底哪一邊會勝利,對於我來說真的是無所謂的一件事,不過——祝你好運吧」


    「對於你來說」


    我,


    我開口了。


    「世界的終結是什麽呢,暗口濡衣小姐?」


    「……」


    大概,不會有迴答了。我這麽想。


    應該會和最初的宣言一樣,掛掉電話吧。


    我這麽想。


    但是,在短暫的沉默之後——


    「吾主上之死」


    然後——


    通話結束了。


    電話被掛斷了。


    隻有無機質的信號音,不斷重複著。


    我將話筒放迴原處。


    吸煙室裏,還是空無一人。


    看了看手表。


    十點整。


    必須——要走了。


    要去崩子的病房。


    沒有時間了。


    ‘世界的終結’


    奇野先生——沒有興趣。


    繪本小姐——求之不得。


    然後對於濡衣小姐來說,是一個人類。


    ……迴想起來,最終還是沒能問到noise君的意見。但是——沒有名字的他的答案,即使如此,也和問到了沒什麽區別。


    想死的感覺——他是這麽說的。


    總之,現在。


    『十三階梯』裏——noise君和濡衣小姐可以算作退場了。除去『十三階梯』裏的一段目,架城明樂後,其餘狐狸先生可以作為部下支配的——共有十人。


    十人啊。


    …………


    有種,一點也沒有減少的感覺……


    十三個人在怎麽說也太多了吧?


    搞個四天王什麽的也好啊。


    明明沒有人望。


    「…………」


    想著想著——


    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崩子所在病房的門鎖已經由愛子小姐打開了,我需要做的,隻是橫向的拉開門。


    然後。


    崩子。


    在病床上坐著。


    「……崩子」


    身穿患者服,額頭上


    包著繃帶。


    支起上半身坐在床上的崩子——


    眼中充滿了空虛。


    身體不禁輕微的抖了一下。


    握緊了自己的衣襟。


    ……愛子小姐的話,我終於明白了。


    這個樣子是否能稱之為恢複呢?


    現在看來,或許自暴自棄的階段更好也說不定。


    暗口濡衣。


    的確是——達成目的了吧。


    看到崩子這個樣子,我終於也可以確認——並且確信這一點了。


    「崩子」


    我又一次叫她。


    崩子,仍然沒反應。


    身體——又一次輕微的抖了一下。


    像是感到寒冷一般。


    像是處於冰點以下的世界一般。


    寒冷——然後產生怯意。


    像是害怕著什麽一般。


    像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依靠一般。


    害怕著——顫抖著。


    「崩子!」


    我走近崩子,將雙手架上她的肩膀,強行拉她麵向這邊。雖然這作為對待病人的方式有些粗暴,但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其他讓崩子看向我的方法。


    崩子。


    「哈」


    的,叫了一聲。


    然後——確認了我。


    「哥……哥哥」


    「嗯」


    「……哥哥」


    「…………」


    崩子,露出了十分難過的表情。


    直接,抱住了我。


    像衝撞一般。


    小巧的身體。


    用力的抓住我的衣服。


    像要將指甲陷入一般,抓著我。


    頭。


    將額頭的傷,貼到我身上。


    「嗚……嗚嗚」


    的,嗚咽著。


    「戲言跟班——哥哥」


    「嗯」


    「我……一周間,一直——在忍耐」


    「…………」


    「雖然那麽做可能不對,不過,我還是覺得,萌太——覺得不應該為萌太的死太過傷心」


    崩子的身體,不斷的抖著。


    「覺得那樣就好——一直,忍了下來」


    「——嗯」


    全部。


    這樣啊——那麽,全部都是為了忍耐才做的吧。自傷行為也是,自暴自棄也是,那都是——隻為了忍耐而已。


    為了——忍受疼痛。


    必要的,對吧。


    「但是,所以」


    崩子說


    「隻有現在,可以讓我哭嗎?」


    「嗯」


    「…………!」


    更加用力的抓住我。


    沒有發出聲響——沒有任何騷動。


    隻有流淚的,無聲的痛哭。


    我,因此——沉默著。


    靜靜的,用手抱住了崩子的背。


    「萌太——是我」崩子哽咽著,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是我殺死的」


    「…………」


    「並不是因為我的責任,而是我親手——把萌太,向著鐵路,推下去」


    「…………」


    「我——我。我!」


    ……啊


    現在的話——已經可以理解了。


    連同剛才濡衣小姐的話一起考慮——雖然我和崩子都把視線集中在鐵路上,不過——落到鐵路上,看向站台的萌太君,或許,看到了也說不定。


    在我的背後。


    推我後背的——暗口濡衣的身影。


    覺得不可思議。


    雖然兩腕骨折,但如果是萌太的話,也不是沒有躲過電車的可能——但是,感到了疑問。


    如果說,萌太真的見到了那個傳聞除了濡衣小姐的主上外沒有人見到過的‘隱身的濡衣’的話——


    一定,預料到了吧。


    他是個——聰明的孩子。


    自己如果死在這裏,


    崩子就可以不用死了這件事——


    預料到了吧。


    所以——他沒有掙紮。


    以像是理解了什麽的表情——


    在最後,露出了,那樣的笑臉。


    像是滿足了一般。


    萌太君——


    在雙重意義上,庇護了崩子。


    首先是反射性的,從電車那裏。


    然後,深思熟慮後,從濡衣小姐那裏。


    「我——我……哥哥」


    「………」


    「哥哥,戲言跟班哥哥……什,什麽」崩子一時語塞。不過,又強行的,用蟲鳴一般小的聲音,繼續著「以後,什麽也會聽你的——所以,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


    「我已經,隻剩下哥哥了」


    崩子,沒有陰陽頓挫的,繼續著。


    「雖然很沒用……雖然殺死了哥哥……雖然很蠢,不過,即使這樣我也會為了哥哥而活——所以,千萬不要拋棄我」


    仿佛——和繪本小姐一樣。


    相繪本小姐一樣,不安定的情緒。


    但,那是因為我隻見過平日裏活潑的崩子罷了——


    這種樣子,並沒有見過。


    「求求你。請……同情我」


    然後——


    崩子,繼續安靜的哭了起來。


    像幽靈一般的,哀泣。


    還是個孩子。


    這個少女,還是個孩子而已。


    隻有十三歲但看起來異常成熟——她不是可以這樣一語帶過的。


    對於這種理所當然的事實。


    我——感到了痛覺。


    好痛。


    這,對於崩子來說,肯定是——


    第一次受傷吧。


    那時我到底在想什麽呢?


    崩子很強,我是這麽想的嗎?


    ‘因為無法忍受我受傷而選擇讓自己受傷的道路’麵對如此向我宣言的崩子,我到底是從那裏得到了她能夠忍受如此傷痛的根據呢。


    隻是單純的,看不下去。


    隻是看不下去。


    沒有任何根據。


    比起大腦身體先行了一部而已。


    因為,還不知傷痛為何物。


    正因為那時一個還不知傷口疼痛的年齡。


    少女。


    十三歲。


    啊,那麽說——


    這是我的身影。


    毀壞玖渚友時的——我的身影。


    和我,是一樣的。


    連自暴自棄,悲傷都不被允許。


    隻是,不斷責備自己。


    我。


    以前的,沒能被拯救的我。


    沒有被任何人拯救。


    任何人也不能拯救的,我。


    和我一樣。


    那麽,用同情這個詞,也沒錯。


    「——沒關係」


    我,將崩子——


    用力的,讓人感到難受一般的,抱緊了。


    「我會一直陪在在崩子身邊的」


    「……哥哥」


    「不會離開崩子。由崩子來保護我。我最喜歡崩子了。我,愛著崩子」


    完全,自然說出的話。


    我想拯救崩子。


    不想讓她——變的和我一樣。


    那種事,我,做不到。


    「而且,不可以搞錯哦——崩子隻有我一個人,這怎麽可能呢。崩子隻有我一個人這種事,太不公平了不是嗎。那種事,完全不可能。那樣子,豈不是完全沒有平衡存在了嗎?美依子小姐也是,七七見也是,荒唐丸先生也是——崩


    子周圍,有這麽多人不是嗎。大家都很關心崩子的事,崩子在他們心中是獨一無二的」


    「…………」


    「所以,不可以那樣說自己哦。不要貶低——對我們大家來說無比重要的人」


    愛著你。


    我——又一次重複道。


    「哥哥」


    崩子——抬起了頭。


    大顆的淚珠,從秀麗的臉上滑下。


    令人憐愛,令人心痛,


    令人看不下去——


    已經,移不開視線了。


    「可以——不討厭我嗎?」


    「當然了!」


    我——


    我,發誓道。


    「這種事,怎,怎麽可能」


    「……啊?」


    崩子,突然,用難以想象的速度,掙脫了我的手臂,趴到床上,用被子蒙在身上,藏了起來。


    …………?


    一瞬間沒能弄懂這個行動的意義。


    不過


    「謝,謝謝你」


    從被子裏傳出了一句話。


    哦,原來是在害羞啊。


    明白了。


    因為覺得自己的行為很丟臉,有些不好意思。


    真可愛,我,率直的想。


    「真,真的隻有這一次」


    「嗯?」


    「這樣的我,隻有一次」


    「……」


    「馬上就會變迴原貌」


    「……嗯,這樣啊」


    這就好了。


    我放心了。


    是的,這樣就好。


    崩子不這樣是不行的。


    變的和我一樣——是不行的。


    如果存在和我一樣的東西,是不行的。


    「哥哥」崩子說「有什麽——現在我能幫忙的事嗎」


    「現在,還是安心休息吧。休養生息也是很重要的」


    「……」


    「不過,遇到困難,我一定會向你求救的,那時,一定要幫我的忙哦」


    「——那是當然」


    將頭鑽出被子,崩子點了點頭。


    用力的,點頭。


    「我,會為了你,付出一切」


    「嗯,七年之後可以期待呢」


    「…………」


    「開玩笑啦。那麽,我還會來的。保重哦」


    雖然還有很對話想說,不過時間已經不夠了,所以我就到此為止——


    向崩子揮了揮手,


    離開了病房。


    關上了門。


    啊……


    保重,嗎?


    這麽說來,以前一直都是崩子來探望我,我探望崩子,這還是第一次。


    哼……


    這種情形,再怎麽想,也笑不出來。


    不過——加油。


    這一步就是關鍵。


    不要變的和我一樣。


    你的傷,隻是你自己的東西。


    「……雖然——隻是戲言啊」


    感到疲憊,膝蓋變得無力。


    唿……的


    背靠著牆,坐了下來。


    「耶——」


    「…………」


    愛子小姐蹲到了旁邊。


    像是惡作劇一般的笑臉。


    「……幹什麽」


    「真是感人的對話呢……大姐姐的心被撼動了」


    「……」


    竟然偷聽我們講話。


    真是個討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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