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弱點的人比強者更危險。


    小唄小姐坐在樓梯上。


    我用小刀解開三好心視管理的第三棟三樓逃生門鎖,轉動門把推開門,接著整個人僵住,十秒鍾之後,終於成功發出聲音:你在做什麽?


    我正想吾友何以遲遲不歸哪。小唄小姐若無其事地說:一點都不十全。


    我不是這就來了?可你應該已經迴到根尾先生的研究棟才對吧?


    我想了一下,春日井小姐目前正在根尾先生那裏,迴到那裏也不太十全。


    小唄小姐站起,拍拍墊在地麵的大衣下擺的灰塵,接著伸伸懶腰,又故意轉動脖子,發出喀啦聲。


    我暗忖她搞不好是擔心我,才在這裏等候,但事實如何我也不知道。或許是這樣,但亦有可能不是如此,我無法確定。不論事實為何,大概都跟投擲的銅板豎起的命中率差不多。我默默將借來的小刀還給小唄小姐。


    有什麽成果嗎?吾友。


    一點點。我反手關上門,接著答道:略有進展,可是,也不過如此。情報雖然增加,但仍無法歸結出答案。


    情報太多隻會礙事恩,無妨,吾友不介意的話,說來聽聽吧?


    我也不覺得有隱瞞的必要,邊將我所知道有關兔吊木屍體的事實、老師告訴我的情報,以及老師與我的對話全數轉告小唄小姐。因為我的記憶力不太好,解釋得有些七零八落,但小唄小姐聽一次就懂了。


    砍下手臂的理由嗎?


    肢解屍體的理由,多半是為了方便搬運或藏匿、怨恨、性欲這些,可是既然隻砍下手臂,我想推測其中有隱情也不見得一定錯誤。


    你反駁三好小姐的意見時說了一句又不是米洛的維納斯,那是什麽意思?


    小唄小姐問了一個乍聽之下很莫名其妙的問題,也沒什麽特別的意思。不明白她為何有此一問的我答道:就是維納斯手臂的諸多傳聞之一,心視老師的假設讓我想起那個傳聞,所以隨口說了,如此而已。


    關於維納斯的手臂,我最喜歡的解釋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手臂。


    喔,這又怎麽了?


    不,隻是閑聊。意思就是不論任何東西,結果才是一切,重點就是結果不論是什麽形式,那麽小唄小姐瞟了我一眼。接下來怎麽辦?


    接下來我想了一下。先迴屋頂好了,反正也沒有繼續待在這裏的理由。


    就聽你的。


    小唄小姐說完,翻起丹寧布大衣的下擺,開始往樓上走。我也跟在她後麵,走了十階左右,說到閑聊,話說迴來,小唄小姐起了個頭道;你們倆的師徒關係實在很模糊。


    很模糊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沒辦法判斷兩人之間有沒有信賴關係。這隻是從我的角度來看,換言之就是我的個人意見。不過,你剛才雖然嘀咕了老半天,對自己的安全還是極具自信,仿佛深信老師絕對不會向博士告發你反而會出手相助。


    這是你的誤解,小唄小姐。畢竟在那種情況下,我也隻能相信她。我雖有平安無事的把握,但不可否認那是相當危險的賭注。


    實際結果或許是如此,可是幻想也不能舍棄。


    幻想啊信賴關係可不等於了解彼此的性質。我粗聲粗氣地說:國外也找不到比老師更難捉摸的人。


    國外嗎?這種說法聽起來大有含意。


    因為國內有更討人厭的占卜師要是跟她相比,老師還算可愛的哪。總之,就是這麽一迴事,我和老師之間的聯係甚至不及月球重力。


    或許是這樣。小唄小姐似乎真的隻是閑聊,極為爽快地停止追究。那麽,距最後期限正好還剩三小時,你有多少勝算呢?


    不太妙,該怎麽說呢?就像是敬請期待下次新作的感覺。


    這是什麽意思?


    戲言而已。


    這麽說來,我以前好象讀過序言寫著敬請期待下次新作的小說啊我一邊逃避現實地胡思亂想,一邊隨小唄小姐抵達第三棟屋頂。小唄小姐走到屋頂正中央,忽然高舉雙手做出萬歲的姿勢。若不是在唿喚幽浮,應該就是在伸懶腰了。


    話說迴來,這裏的風景真是美極了。我不經意地對她說:我是指這一整片的杉樹林,讓人稍稍忘卻自己非做不可的任務。奪人心魄指的就是這種景象吧。


    抱歉要對你詩人般的台詞潑冷水。小唄小姐淡淡地說:從這裏看見的景色不是杉樹,主要是橡樹。


    咦?是嗎?


    其他還有栗樹、鬆樹,另外也混了一些別的樹,但就是沒有杉樹。


    真的嗎、咦我還以為山上長的都是杉樹。


    這是非常令人難以置信的誤解,你的腦筋沒問題嗎?唉,樹木的事怎樣都無所謂。小唄小姐轉向我。你知道我現在想什麽嗎?吾友。


    呃不知道。她在想我對山林的無知嗎?不,應該不是。是什麽?


    對於三好小姐的當機立斷,我感到有些欽佩。


    啊啊我點點頭。的確如此,不過這也是正確的吧?因為老師是聰明人,不會毫無理由地一直拘泥在這種地方的。


    你的意思是她跟卿壹郎博士不同嗎?小唄小姐說:你似乎將卿壹郎博士視為十惡不赦的大反派,這也不能怪你,畢竟你們受到那種待遇;但事實並非如此,品行這玩意兒終究隻是受恩寵的人才能獲得的贈品。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人類在行有餘力時才能成為善人,我想大家都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小唄小姐露出譏嘲的表情。假如是玖渚大小姐或是兔吊木先生這種真正的天才,當然有辦法對別人溫柔。有一句格言是倘若我是愛迪生,大概也有機會被稱為發明大王,就跟這個很類似。擁有一百億的人,將其中一億送人也不會感到心痛,因為他還是比別人多了九十八億。


    你倒是挺維護那家夥的嘛,明明昨晚還說這裏是什麽墓園之類的。


    噯!盜墓者可是最賺錢的職業喔。小唄小姐裝傻道:總之,不管做什麽,最重要的就是遊刃有餘。


    玖渚也就算了可是兔吊木雖然遊刃有餘,但絕對不可能對別人溫柔,所以這種從容反而更另人厭惡。


    既可以對人溫柔,亦可以不對人溫柔,有選擇權的人很幸福。畢竟沒有選擇餘地就決定是一場悲劇,你不這麽覺得嗎?


    這才不是悲劇,隻能算是悲傷。我隨口應道,接著改變話題。老師聽起來已經決定離開這座研究機構了,那根尾先生呢?假如事情正如心視老師所言,繼續進行間諜活動也沒有意義吧?還有石丸小唄小姐,你要怎麽辦?


    這才叫多餘的擔心。三好小姐、根尾先生,以及我三人各有不同目的,沒必要采取相同的行動。而且三好小姐都已經決定離開了,果然該稱讚她遠見高明;不過,就我的看法,博士的提議倒也沒那麽差勁。成功率雖然不高,但也絕對不低。而且一旦成功,它的好處玖渚友本身大的驚人,冒險的價值堪稱十全。


    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淪落至斯。我的聲音自然有些不悅。這些家夥簡直就像禿鷹。把別人當成標本、實驗材料、試驗品這樣也算得上是人類嗎?


    曾經是人類,在成為學者以前。


    聽見小唄小姐那句調侃,我全身湧起一股惡寒。就逾越人類的觀點來看,目前在這間研究所裏,恐怕就屬小唄小姐最為超群。


    恩,你所說的這些家夥裏,大概也包括我在內,不過這也是一個十全。好,我們就先迴根尾先生那裏,重新想想對策嗎?根尾先生說不定又有什麽新消息,也可以順便探探博士他們的動靜。


    我一邊聽小唄小姐說話,同時看著與根尾先生的第五棟完全相反的方向,換言之就是第二棟的方向。更正確地說,我正在目測這裏第三


    研究棟和第二研究棟的方向。小唄小姐發現我心不在焉,便繞到我的前麵問: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能不能就這樣一路跳到第七棟嗎?


    我應該說過這是不可能的。


    我還沒聽你說明理由,而且就目測來看,喏,這裏和第二棟的距離是兩公尺,就跟第五棟和第四棟之間差不多不,總覺得這裏好象比較近。既然如此,後麵的第二棟和第一棟總之就是博士的研究棟,距離想來也不會太遠。


    你還真是執著我看最拘泥的大概就是你吧?小唄小姐有些傻眼地說:一點都不十全。


    既然如此,就請你告訴我,不可能的理由是什麽?


    從目前的位置沒辦法看見第一棟和第六棟的距離,以及最關鍵的距離第六棟和第七棟。小唄小姐的意思是那裏的距離才是問題嗎?我不曉得,可是她比我更熟悉這間研究所。此外,我也知道在潛入及入侵方麵,小唄小姐的意見比我更值得重視,可是


    可是,除此之外,我就想不出其他能夠迴避保全、入侵第七棟的方法了。


    既然如此,那你還是別想出來好了。小唄小姐不肯讓步。這樣解釋也解釋不清,不如來親身體驗一下嗎?對扭轉乾坤型的你而言,任何行動應該都不算浪費時間,這樣爭論不休或許才是一種浪費。


    小唄小姐說完,朝第二棟的方向走去,接著宛如閃避水窪,以輕靈的步伐從第三棟躍至第二棟屋頂。就算距離隻有兩公尺,然而麵對這種一失足就可能喪命的危險,她的膽識著實另人佩服。


    我也跟著躍至第二棟,小唄小姐腳步不停,早已抵達屋頂的另一端,站在那裏等我。我追上去一看,第二棟和第一棟的距離有三公尺不,不到三公尺。一想到第四棟和第三棟的距離,這根本算不了什麽。


    小唄小姐略微助跑,朝第一棟躍起。那是非常輕鬆的跳躍,一看就曉得她並未發揮全力,最後順利降落在第一棟屋頂。她落地之後迴頭,默默等我。畢竟是第五次的跳躍,連我也習慣了,不過聽說這種雜技就是在習慣的時候最危險。我打起精神,從第二棟跳到第一棟。


    這裏是直升機起降地啊。我站在第一棟屋頂上一個油漆塗成的圓圈中〔正中央畫了一個h字母〕低語。還有一個頗大的天線這裏雖然與世隔絕,但也並非無法與外界聯絡嗎


    你想象玖渚的哥哥或者那位承包人朋友求救了嗎?小唄小姐取笑道:改變心意的話。請自便,我想對方一定立刻就會來救你的。


    小唄小姐似乎並未特別意識到,那句話的口吻就像她真的認識直先生或哀川小姐。我感覺有些不對勁,不過並未拘泥此事。事後迴想起來,或許真該拘泥一下,然而我沒有聰明到能夠事先反悔,更沒有這種超能力。時機未到。我輕鬆應道。第五棟到第一棟的結構是一直線,但第六棟和第七棟在設計上大概是附屬建築,因此朝旁邊偏了一些。第六棟和第七棟在我的視線上呈一直線。


    卿壹郎博士他們小唄小姐仿佛有透視能力似的盯著屋頂的地板,說:此時究竟是用什麽方法收集能夠證明你們不。證明玖渚小姐是真兇的證據?嘻嘻嘻,如果成功入侵第七棟,碰上某個正在進行秘密搜證的人,那可就有得瞧了。


    太過消極也是沒用的。


    說得也是,這方麵就交給根尾先生吧?雖然你好象不喜歡拜托別人。小唄小姐嫣然一笑,接著朝第六棟的方向走去。


    恩咦?怎麽會?


    第六棟的屋頂沒有任何出入口。根據誌人君的說法,我記得第六棟是發電場是什麽發電呢?碳發電?矽發電?氫發電?記得是這三種裏的一種,但我沒仔細聽,所以也沒什麽把握應該不會有人進出,更不可能有人在屋頂晾衣服,沒有門或許也很正常;不過從這裏看,對麵的第七棟屋頂好象也沒有出入口,東側有一個巨型水塔,附近連著一些粗水管,其餘都是幹淨的平麵。


    就是這個原因嗎?小唄小姐。我愕然問她。總之,因為第七棟屋頂根本就沒有入口


    入口是有。小唄小姐隨即答道:看不見嗎?你的視力如何?


    最近沒量過,可也不覺得有退化,所以大概是二點零左右。


    那應該看得見。水塔前麵三公尺左右,有一個水溝蓋一樣的圓鐵蓋吧?與其說是入口,或許比較像是逃生口,不過從那裏就能進入建築內。


    確實如小唄小姐所言聽她這麽說,我才發現那扇門。可是從距離來說,從第七棟和第六棟的間距來說,簡直無法辨識。能夠看見那種東西,小唄小姐的視力到底有多好呢?那副眼睛果然是平光的嗎?


    不可能是因為其他理由,總之我們先到第六棟吧?因為近看比較容易明白。


    小唄小姐說完,就從第一棟跳到第六棟。距離約莫一公尺半。如果玖渚平躺伸手,應該可以成為兩棟建築間的橋梁〔本人殘酷的想象〕,就是這麽短的距離。


    我甚至沒有助跑,直接抬腿朝第六棟一跨。盡管遊刃有餘,可是朝下方一看,終究有一點點戰粟。或許有人會問既然如此又為何要看,但這正是人類心理的玄妙之處。


    好,這樣應該就明白了吧?小唄小姐徑自走到第六棟邊緣說:這條路徑沒辦法走到第七棟的理由。


    我越是走近小唄小姐,就越能體會她的意思。當我走到第六棟屋頂中央附近時,已經不得不承認那個事實。即使有千萬個不願意,亦不得不承認她是對的。


    怎麽會這樣?


    這樣子確實不可能。


    第六棟和第七棟之間的距離,相較於剛才躍過的那些建築第五棟到第四棟的兩公尺、第四棟到第三棟的三公尺半、第三棟到第二棟的不到兩公尺、第二棟到第一棟的不到三公尺、第一棟到第六棟的一公尺半是完全不同的層次。不,盡管都是一位數,但就算用絕望的距離一詞來形容,亦不會有人出省反駁。


    五公尺。


    五公尺


    不可能吧?小唄小姐又說了一遍。你現在才明白為什麽我說不可能從這條路徑入侵第七棟了吧?吾友。


    原來如此


    五公尺要賭名跳過這種距離,再怎麽說都太荒唐了。何止是不怕死,這不啻是放棄生命的行為。我對體育方麵的紀錄不甚熟悉,不過根據剛才小唄小姐的說明,世界紀錄是八公尺九十五公分,就當它是九公尺吧。第六棟和第七侗的距離比它還短了四公尺,但正如我當時的想法,這種事豈能跟世界紀錄比較?我是日本人,平常也沒有特別鍛煉身體。就算不像玖渚那麽極端,但完全是室內派。


    五公尺。


    這果然是不可能的任務。


    一直杵在這裏也沒有意義,現在可以迴根尾先生那裏了吧?搞不好還有其他路徑


    聽著小唄小姐的根本算不上安慰的話語不,我甚至沒在聽,一個勁兒在那裏左思右想,拚命思考。對,這是不可能的任務,這個任務是無法撼動、牢不可破、完美無缺地不可能。


    然而,正因如此。


    就是正因如此。


    被釘在牆上的害惡細菌兔吊木垓輔。雙臂被砍下、雙眼與後方腦髓慘遭破壞、喉嚨深處被挖開、猶如解剖的青蛙或鯽魚般地被開腸剖肚、骨折的雙腿被貫穿。將那個沒有半點真實,不但是無機物,甚至是無物質的房間,變成赤黑刺鼻的房間,還有牆上血淋淋的真的是血淋淋留言。


    在密不透風的保全封鎖下,研究所本身就是一個過度寬敞的密室。沒有留下任何人入侵的紀錄,而且除了春日井小姐之外,沒有任何人離開過自己的研究棟。照物理與邏輯判斷,能夠犯案的就隻有一個人昔日的保全管理者死線之藍玖渚友,將日本網際網路法條文擴增至五十五倍的集團、叢集的領袖暨支配者。


    墮落三


    昧斜道卿壹郎研究所。


    亂七八糟、非比尋常的事件。沒有置喙餘地的不可能犯罪、教人無力辯解的異常殺人、讓人不知該如何反駁的超常現象。


    正因如此,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解決這起事件必須靠瘋狂推理,這是不可避免的。不僅是這起事件的犯人,就連推理的本人都必須瘋狂,勢必得發狂,因為它就是這種邏輯。


    我深唿吸一次、兩次、三次。


    等一下,你在想什麽?吾友。小唄小姐狐疑地說:我不知為何有種極度不好的預感。


    你猜對羅。


    我說完,從原本站立的位置距離第七棟邊緣大約十公尺奔出。沒有任何多餘心力,就連一公分的距離都不能浪費。我什麽都不想,毫無感覺,甚至忘卻自己活著的事實,釋放全身肌肉。大腦既已停止運作,宛若沒有心髒的機器人依名行事。


    還沒到,還不能起跳,還差一步。


    你這白癡!


    小唄小姐迄今氣質高雅的聲音驟變,初次朝我發出充滿感情的吼聲怒叱,就在那一瞬間,我左腳蹬地飛起。仿佛某種微量分子通過體內,仿佛全身血液被抽光,仿佛液態氮當頭淋下的感覺;雖然我既沒有分子通過體內的經驗,亦沒有全身血液被抽光的經驗,更沒有液態氮當頭淋下的經驗,可是,那種情況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總之。


    解除束縛的感覺。


    獲得自由的感覺。


    沒有牽絆。


    這就是死亡。


    這就是滅亡。


    逝去。


    消失。


    結束。


    死。


    如此這般,我終能一死,我得以一死,與我而死,朝我而死,賜我一死,成全我死,我亦能死,終成我死,我之能死,從我而死,由我而死。


    所以你


    猶如走馬燈,我冷不防想起某人不知何時對我說過的台詞。


    最好去死。


    恩。


    說得也是。


    2


    九序?酒敘?什麽?


    是玖渚啦,玖渚。大寫的玖,水字旁的渚,玖渚。還有朋友的友,玖渚友喔。


    喔,原來如此,玖渚啊?恩~~那個頭發挺酷的嘛。


    你可以叫我小友。


    是嗎?哪你也可以叫我小友。


    這樣會搞混啦,我叫你阿伊好了。


    那我也叫你阿伊好了。


    這樣會搞混啦。


    那就像雛鳥一樣。


    雛鳥?什麽意思?


    你知道銘印(imprintingp)嗎?剛出生的小鳥看見的第一個會動的東西,不論是什麽,都會當成自己的父母恩,就是盲從。


    對你妹妹來說,我就是這種東西?


    恩啊,對現在的友來說,你就是唯一的指標,是無可取代的唯一。雖然對我而言,這是極度不愉快之事。


    對我而言,也不是很愉快。


    總之你取得權利了,讓友將你視為父母,言聽計從的權利,控製玖渚友的所有權。


    這世上也有被小孩殺死的父母喔,直先生。


    你想死吧?想以死謝罪吧?想懇求寬恕吧?


    既然如此,你就祈禱呀,祈禱就好了。哭著乞求諒解,祈求寬恕哪。


    正如本人昔日對玖渚直那樣,拜托上帝或惡魔就好了。


    你最好祈禱下次投胎能夠變成狗或貓。


    豬、牛、野豬也好,螻蟻也無所謂,總之就是別再遇上玖渚友


    失去意識的期間大概隻有一眨眼正是一眨眼,隻有眨眼的那一瞬間。我在第七棟的屋頂,橫躺在光禿禿的水泥地上。正確來說,應該是跌倒。著地失敗了嗎?雙腿有些疼痛,但這肯定是著地衝擊所致。既然如此,我大概是在著地的那一瞬間,因為安心感或者虛脫感而短暫失去意識。或許是在無意識間采取防護姿勢,沒有受什麽大傷。比起今天早上被鈴無小姐和心視老師毆打的情況,這種小痛根本不算什麽。


    哎呀呀真是命硬


    我存活了。


    跳躍成功了。


    我喃喃自語,緩緩抬起身體,努力想抬起身體。


    本人此刻打從心底啞口無言。


    一聽見旁邊傳來的聲音,我停止嚐試抬起身體。隻見石丸小唄小姐俏立在旁俯視我,丹寧步大衣隨風飄揚。


    咦?呃這


    我轉動脖子,望向自己起跳的方向,總之就是第六棟屋頂。那裏看不見小唄小姐,換言之,倘若目前的狀況並非跳躍失敗的我在死前目睹的夢境,就代表小唄小姐也成功跳了過來。盡管覺得前者的可能性也相當高(至少比銅板出現正麵的可能性高),但體內竄流的痛楚非常真實;話雖如此,這世上亦有感覺倒錯的現象,因此我無法分辨,試著問小唄小姐。


    我還活著嗎?


    隻能算是沒死而已。她冷冷應道:又沒人催促,居然自己急著尋死,這種物體不能說是活著。


    是嗎我終於抬起身體,成功站立。肌肉、骨頭、神經都沒問題,我模仿柔軟體操轉動身體,對小唄小姐說:你也跳到這邊來了嗎?她未置可否,隻是用力歎了一口氣。


    選你當合作對象搞不好是錯誤的決定。小唄小姐說:完全沒想到會被逼做這種有勇無謀的行為,一點都不十全,根本一點都不十全。


    不過,這樣子不就證明第六棟可以跳到第七棟換言之,路徑可以成立嗎?結果是好的呀,小唄小姐。這麽一來,就確立到第七棟為止的路徑,也就是削除了這起事件的密室性


    總之,就沒有理由將研究員排除嫌疑名單之外。我剛才親身證明,即使不使用原本認定的唯一出口玄關,隻要在屋頂間移動,照樣可以入侵第七棟。這樣既不會在自己的研究棟留下保全紀錄,亦不會在第七棟留下進出紀錄。


    雖然這隻能證明任何人皆能犯案,仍舊無法確定誰是犯人,但至少隻將玖渚友一人視為嫌犯的理由或者該說是證據就此消失,就此消失了。


    你的想法還真是本末倒置!可是,小唄小姐的聲音依舊冷淡,她似乎對我的獨斷專行頗為生氣。這樣還說是好結果真可笑,簡直笑死人。我看你讓心視老師解剖一下大腦比較好吧?一定跟正常人的結構完全不同。


    你說話還真狠衝得太快這件事我向你致歉,可是多虧如此,才能證明乍看之下不可能的距離其實可以跳過,這不就得了?


    你的常識是教你千萬不要聽完別人的話嗎?我何時、何地、如何說過第六棟和第七棟之間的跳躍是不可能的任務?


    我見她氣成這樣,也開始察覺事情不太對勁或者該說是升起某種焦躁感的情緒。對了,就瘋狂這點來說,這位石丸小唄小姐比我還瘋狂。不論是擅用零崎這個姓氏光明正大入侵這間研究所也好,或是與悖德者根尾先生勾結一事也罷,還有雖然是因為有內情,可是毅然幫助我、玖渚及鈴無小姐三人一事,她冒的風險都相當高。如此這般的小唄小姐,對於我這一丁點程度的盡管死亡率很高,但終究沒死成的這種危險,又豈會嘀嘀咕咕抱怨個不停?


    換句話說是有其他原因嗎?


    我想到這裏想到這裏才初次發現,終於發現了。沒錯,對於平時沒在鍛煉身體的我,根本不可能跳過五公尺的距離;然而,我為何會抱持些許勝算,做出這種行為?理由是什麽?我在無意識之間察覺到的理由是什麽?我再度轉向第六棟。


    接著。


    糟了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嗎?


    原來是這麽一迴事嗎?小唄小姐。


    我終於明白了,打從心底明白了;接著愣住了


    ,打從心底愣住了,對於自己的粗心,對於她所說的這個路徑不可能的理由。


    對結束的事情說三道四並非本人的興趣、主義、風格。小唄小姐的聲音從我背後冷冷響起。不過,你應該曉得如今我與你又陷入更加艱困的處境,吾友。下次再這樣獨斷專行,我就要解除與你的同盟關係。


    的確


    我點點頭,再度確認這個事實。確認這是否是自己的誤解,然後確認這不是自己的誤解。


    第六棟比第七棟高了一點,反過來說,第七棟比其他研究棟都矮了一點。從第六棟看不太出來,可是從第七棟從較矮的地方來看,就非常明顯。第六棟屋頂的高度比第七棟屋頂雖然隻有數十公分更接近天空。所以,這代表什麽意思?


    換言之,第六棟跳到第七棟很容易。直線距離雖然有五公尺,但是因為重力和跳躍角度的關係,比實際還要短數十公分。我之所以跳躍成功,大概就是這個原因。被逼到絕境的精神提升了肉體能力這種解釋固然十分熱血、美妙,不過上述的邏輯思考更令人信服。


    那麽,第六棟跳到第七棟很容易的意思是什麽呢?不同於其他研究棟,隻有第七棟的高度較矮的意思又是什麽呢?


    沒辦法折迴。


    我喃喃自語。


    盡管不想喃喃自語,但還是喃喃自語。


    正是如此,吾友。小唄小姐打落水狗似的接著說:這條路徑無效的理由正是如此。換句話說,在這座研究機構裏,唯有新落成的第七棟跟其他研究棟高度不同,意思就是第六棟比較高。恩想返迴第七棟的話,沒有跳躍七公尺的能力,應該是不成的吧?


    如果你堅持要試試看,請自便。


    我還是算了我退後一步,但仍無法承受,一屁股跌坐在地。唉我真是笨蛋,小唄小姐。


    你能想通,那就十全了。因為世間絕大多數之事,道歉就能解決。她聳聳肩,終於一改剛才的冷漠,語氣開朗地說:畢竟導致這種結果的一個原因,也是由於我的說法有些裝模作樣。


    確實如此,如果不用你看就知道這種曖昧不清的說法,直接告訴我第七棟的高度不同,所以雖然跳得過去,可是跳不迴來,就不會演變成如今這種局麵;然而,這種你看就知道的事情,看了還不知道的我終究難辭其咎,隻能說是一時急昏了頭。


    到頭來,密室還是密室嗎我絕望地呻吟道:可是,說不定研究員裏有體能超強的人。


    就算有,也並非十全,吾友。我說這條路徑無法成立的理由還有一個,你記得嗎?小唄小姐說:昨晚我們相遇的時候正好開始下雨吧?


    雨?


    我低頭望著屋頂地板。地麵幾乎幹了,但確實殘留下雨後的水窪痕跡。


    對了,下雨。昨天半夜有下雨。


    啊我為何此刻才發現這件事?啊啊


    根據三好小姐所言,死亡時間是淩晨一點左右恩,就假設犯人從第六棟跳到第七棟好了,可是,三好小姐也說了,砍斷手臂的時間不知為何晚了數小時。換言之,迴程犯人殺死兔吊木,結束附帶的裝飾活動,正想返迴自己的研究棟時,屋頂正在下雨吧?


    這麽一來,又是如何?事情很單純。雨天不可能跳出跟晴天相同的紀錄,更不可能跳出更遠的紀錄。


    太粗心了,是我太粗心了。隻要想起昨晚下雨的事實,就該曉得犯人並未使用這條路徑,我真是無可救藥的大白癡。焦急、焦急、焦急半天,結果一展開行動,竟讓事情越弄越糟?真是死也治不好的超級粗心鬼。


    該怎麽辦呢


    別說要解決密室問題,如今反而更牢不可破,將我們禁錮其中。既沒有卡片鑰匙,又沒有登記id,也不曉得數字密碼,更沒有接受聲音及網膜檢查,而且又不像玖渚擁有管理員權限的我和小唄小姐,不可能從大門離開;話雖如此,盡管高度比其他研究棟低,我也不可能像飛鼠般從屋頂飛下去。小唄小姐就不得而知了,但從外表來看,她也沒有翅膀,而這棟建築又沒有窗戶,這的確是走投無路。


    時間還剩兩小時四十五分,也沒什麽思考的時間。小唄小姐終於說道:要不要先采取行動?其他事情以後再想,難得不如該說可惜或幸運難得成功入侵第七棟,要不要去勘驗現場呢?吾友。


    你還真是樂觀。


    反正與我無關。


    小唄小姐說完,掀開水塔旁邊那個水溝蓋似的東西。不知是生鏽,或者原本就很堅固,一時難以開啟。我也伸手幫忙,兩人合力掀起鐵蓋。


    別這麽沮喪,吾友。搞不好第七棟裏有堅固的繩索,能夠撐得住一個人的結實繩索。要是有的話,犯人就可以從這裏脫身了。


    你覺得有嗎?


    一點都不覺得。小唄小姐的安慰方式非常半吊子。那我們走吧,吾友。


    總之,目前隻能這樣了。我們沿著內部的鐵梯,入侵第七棟內部。


    3


    三十分鍾之後。


    我和小唄小姐一語不發,默默地、默默無語地佇立在殘留淒慘味道的兔吊木垓輔遇害現場,仿佛那時附有某種重大義務的工作。


    身材高挑的小唄小姐斜倚著門側牆壁,雙手抱胸,思考似的閉著雙眼。若是看見小唄小姐目前的姿態,即使說她是哲學家性格,大概不會有人懷疑。她的態度便是如此沉著,如此超然。相較之下,我從剛才開始就宛如被人剪掉胡子的貓,不停地在室內在這個沒有任何擺設、被塗的亂七八糟的紅黑色室內繞來繞去,心情極度鬱悶,受困於某種猶如遺忘該如何走路的焦躁感。


    該死!我從沒想過有時間限製的問題竟是如此痛苦。剩餘時間兩小時十五分鍾,而且這是保守估計,相當偏袒的估計。


    兔吊木的屍體已被搬走的第七棟四樓兔吊木垓輔的私人房間,仿佛空間本身發生變質,隻剩一股空虛的氛圍。昨天造訪時,今晨造訪時,我一共來過這個房間三次,但每次的印象截然不同。我並不喜歡兔吊木那個男人,也不可能喜歡,但第一次進入這個房間,跟兔吊木激烈辯論的時候,至少還算好的。而此刻則是最差的。


    還沒相通嗎?過了二十五分鍾,小唄小姐終於睜眼說道:所剩時間已經稱不上十全了,吾友。


    我什麽都想不通。我隔了二十八分鍾開口道:別說是犯人的手法,就連情節發展都一頭霧水徹頭徹尾地想不通。


    你這是在示弱嗎?


    這是真心話。如此這般認真思考,即使不是我,任何人都該想出什麽才對;但我卻毫無頭緒,完全不曉得犯人是經過何種思路,才導致這種結果的。


    經過何種思路啊說不定犯人根本沒有思考。


    恩,也許。


    要是這樣,就真的束手無策了。身為旁觀的第三者,即使能夠重現他人的思路,也無法重現他人的思維,絕對不可能。


    這就像某種儀式或者該說是某種宗教。這種想法或許對宗教家不太好意思,但兔吊木遇害方式充滿宗教風格。總而言之,這起事件與其說是不可思議,不如說是毛骨悚然。不可思議的話,解釋清楚即可,但毛骨悚然就沒轍了,那個可說是露骨得無以複加。


    是嗎?小唄小姐有些意外地說:我看過更多更露骨的屍體,更露骨的活體也看了一堆。雖然不太想替它們排名,不過硬要說的話,兩年前見到的人頭是最露骨的。


    斷頭屍體嗎?因為思路沒什麽進展,我便陪著小唄小姐閑聊。那種我也看過啊。


    不,是斷頭活體,隻有腦袋活著的人類。


    怎麽可能有這種事?人類如果隻剩腦袋,肯定必死無疑。


    進行適當醫療處理就沒問題,心髒不過是幫浦,肺髒也隻是氧氣供給器,其餘內髒充其量


    隻能說是營養製造機。隻要持續對腦部供應血液、氧氣、養分,腦袋獨自存活也不是不可能。不過,因為沒有內髒、喉嚨這些器官,當然沒辦法講話,但還是有辦法溝通。


    為什麽要做那種事?


    沒有為什麽,單純隻是興趣。就連你也湧起一點興趣了吧?想知道隻剩腦袋的人能否存活吧?我可以理解那種思維,跟那種事相比小唄小姐的目光轉向對麵牆壁,那裏殘留著兔吊木被貫穿的痕跡。兔吊木垓輔先生的遇害方式裏,我甚至感受不到任何非邏輯的思維,有的僅是邏輯性的思路。


    小唄小姐站直身子,打開房門。


    你要去哪?


    這是溫柔如我才有的善解人意,你一個人比較容易思考吧?


    呃這不過,小唄小姐要去哪呢?


    你忘了我的本行嗎?小唄小姐嫣然一笑。難得成功入侵這個固若金湯的第七棟,我去各處搜一搜。或許已經收拾過了恩,我馬上迴來。


    小唄小姐說完,離開房間。


    本行嗎我的本行就隻是平凡的大學生我嘀咕完,走到小唄小姐剛才站立的地點,學她靠著牆壁。事情為什麽變成這樣呢為什麽老是、老是、老是、老是變成這樣啊


    我開始自顧自地發起牢騷。


    我已經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已經夠啦。


    畜生,畜生畜生畜生,比人類更差勁的畜生,幹脆現在死了算了吧?將我的血液顏色混入兔吊木的血液顏色裏吧?取出左胸的刀子,先刺入自己的腹部,再朝上一劃,接著拉出肚子裏的內髒,撒向四周。用嘴嘶碎自己的肝髒提振精神,接著用刀子刺入這雙失去功能、無法幫助任何人的眼睛。當刀子抵達腦部,或許我的神誌就能恢複正常。接下來,將整張臉連同頭蓋骨一起割下,從喉嚨一路斬斷鎖骨,甚至割斷胸骨,朝大動脈前進,隻要我還有力量與意識,就筆直刺向心髒,噴血畫麵保證驚心動魄。問題是這把刀的強韌度能否完成上述步驟,但即使無法完成,亦是必死無疑。下輩子投胎,我一定要努力念書、念書、念書,成為一名研究者。成為研究者之後,到某座深山興建研究所,但也決不瘋癲、決不狂亂,盡管無人感念,仍舊為了社會、為了世人焚膏繼晷地戮力研究。為了有困難的人,為了資質駑鈍的人,暗中驅使自己的力量。完全不接受既為學者,瘋狂又何妨這種隨便、老套的設定,成為一個凡事替人著想,以他人為優先的人類吧。


    真受不了我到底在想什麽?


    一旦說出投胎這種字眼,人生大概就結束了。我想必是非常疲憊,沿著牆壁向下滑,一屁股坐到地麵。我感到一股極度沉重的陷落感,即使完全頹坐在地,依然擺脫不了深淵的錯覺。我抱住腦袋,歎了一口氣。


    沒救了嗎


    腦中掠過玖渚對我說的話真的束手無策時,聯絡直先生也沒有關係。要不也可以找人類最強的紅色承包人幫忙,隻要拜托她,就不必再受這種苦。向根尾先生借電話或是透過網絡聯絡,就算得花上些許勞力,但並沒有那麽困難。明明擁有這種密技,卻遲遲不肯使用的矛盾。我是能夠容許這種矛盾的寬容正直之人嗎?


    這已經夠了吧?


    還不夠!


    無法堅持到最後的努力,從一開始就沒有意義。


    雖然這東西稱不上努力。


    真是丟臉死了


    貴重與稀少不同。差點將自己的無力歸咎於世界不,既已將之歸咎於世界的我輕輕低語,同時站起,毫不隱瞞內心對意欲藉此逃避自己的厭惡。


    我暗忖自己白白浪費了許多時間,視線投向前方牆壁。


    youjustwatch,deadblue!!


    靜觀其變嗎這難不成是某種密碼?


    犯人自己留下的可能性未必是零。我不理會諸多反對理論,開始試著調換牆上二十五個字母的順序、拆開每個單字重組,或是置換成其他語言等等,可是都沒有明確的答案。原本硬想拚湊出墮落三昧的漢字拚音,最後發現過於牽強,這句話的意思看來一如字麵所言。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剩餘時間已不到兩小時。


    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呢?玖渚君。


    我出聲唿喚玖渚,一如我還每當她是女孩的時候。這裏當然沒有六年前的玖渚友,就連現在的玖渚友也在第四棟地下室,因此不可能迴應。


    可是,有其他迴應。驟然間,不知從哪裏應該是走廊傳來震耳欲聾的警報聲。不,這不是聲音一類的尋常之物,這是衝擊波,是撕裂耳膜的空氣壓力。即使擁有絕對音感,亦無法以符號表現的刺耳警報穿門而入。


    怎麽了?我做了什麽?


    我大聲咆哮,穿門而出。雖然沒必要大唿小叫,但警報聲太大,不這麽大聲嚷嚷的話,甚至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一到走廊,警報聲更加驚人,仿佛被銅鑼或某種東西直擊腦門。!


    我連自己的聲音、自己的怒吼都聽不見。麵對巨大的壓力波,人聲這種微波根本毫無招架之力,霎時灰飛煙滅。這附近應該有擴音器,我一邊尋思,一邊伸手按住雙耳,目光在天花板拚命逡巡。如果不趕快找到擴音器破壞,我那原本就問題多多的腦筋肯定要崩潰。


    我還沒找到擴音器,聲音就在下一瞬間攸地消失。我剛想將手掌移開雙耳,不行,又覺得還不能輕忽。正如台風眼,隻因一時平靜就安心的想法太過天真,搞不好還有第二波。不,等等,這裏是室內,不可能出現台風。不妙,我好象有點神經錯亂。莫名其妙!我是白癡嗎?


    心情十全嗎?小唄小姐打開逃生門,從樓下折迴。你好,好久不見了。


    呃什麽好久不見?才五分鍾而已


    是嗎?那真是十全。


    小唄小姐滿臉笑意,重新壓低帽子,仿佛在逃避我的目光。恩,雖然不用說,但我還是要說這種態度非常可疑。


    小唄小姐你做了什麽?


    我找到這種東西。她從大衣內袋取出四張mo片應該沒錯像扇子一樣展開。這是兔吊木垓輔的研究紀錄,雖然跟我的目的沒有直接關係,不過真沒想到會挖掘出這種好東西。


    然後順便連警報器一並挖掘了嗎我沒好氣的口吻連我自己都聽得出來。由我來說也很怪小唄小姐就不會斟酌一下輕重緩急嗎?


    你真沒禮貌,我當然會斟酌了,就連跟你聊天的此刻都還在斟酌。


    這就跟沒斟酌一樣。


    我們還真是最佳拍檔我喃喃說著冷笑話。怎麽辦?剛才的聲音大概也傳到第一棟的博士那裏了。這棟建築本身如此封閉,聲音或許傳不過去,但保全係統應該會傳送相關訊息。


    希望對方以為是係統短路,可惜人生恐怕無法如此十全。明明是罪魁禍首,她仍是一副與己無關的樣子。真是傷腦筋。


    的確很傷腦筋。


    就算小唄小姐拉過我的手,我也壓根沒想到她會扯我後腿,這才叫誠心誠意的戲言。


    逃迴屋頂吧?那裏的話,或許不會被發現。


    也對,確實比待在室內好。小唄小姐說完,就走向通往樓梯的門。用小刀開鎖之後,我們沿樓梯上樓,再爬上鐵梯,掀起鐵蓋,抵達屋頂。小唄小姐伸了一個懶腰,朝西側走去,在邊緣附近匍匐。我猜不透她的意圖,但也不知不覺模仿她的動作,隻見地麵上有兩個影子從衫樹人行道還是橡樹?我也不確定小跑步走過來(又跑又走的矛盾描寫,可以窺知我當時極為混亂)。原來如此,匍匐是為了不讓對方察覺嗎?我還以為小唄小姐是想在地麵上詮釋黑色喜劇不,我當然不可能這樣想。


    呃我眯眼注視那兩道黑影。誌人君和美幸小姐嗎?


    應該是。小唄小姐匍匐倒退,抵達樓下看不見的位置後,雙手拍打地板躍起。大概是博士叫他們前來察看情況。


    兩人一轉身,身影就此消失。那個方向是第七棟的玄關,也就是那扇牢不可破的絕緣門。兩人身影消失後,我模仿小唄小姐的動作匍匐倒退,但仔細一想,既然兩人已不在視野裏,這個行動也沒什麽意義。


    盡管不甚十全,至少還算幸運。小唄小姐說:我還怕對方會派一整個師團的壯碩警衛前來兩個那種程度的小毛頭,總有辦法對付的。博士大概認為是係統短路。


    這樣是最好不過被發現的話還是很麻煩。


    那麽,往這裏走。小唄小姐拉住我的手,強迫我移動,還以為她要帶我去哪裏,結果竟是水塔陰影處。她將我帶到一個數跳水管橫亙其間,從鐵蓋位置無法看見的狹窄空間。這裏應該可以避開他們的耳目。


    乍看下確實可以掩人耳目,但


    這個空間稱不上寬敞,怎麽看都隻能容納一個人躲藏。這裏應該沒辦法同時容納高挑的小唄小姐,以及雖然不算壯碩,但幾乎已是成年男子的我。


    沒這迴事。小唄小姐惡作劇似的笑了笑這時我已差不多猜到她的計劃咻地一聲將我拽過去,向後一推,接著,采取以第三者的觀點來看,很難不認為那是擁抱的姿勢,不,或許隻能認定是擁抱的姿勢;換言之,她的身體緊貼著我的正麵,修長的雙臂繞到我的背脊,下顎倚在我的右肩。小唄小姐的唿吸、心跳與體溫自然傳了過來,而我的唿吸、心跳與體溫當然也傳了過去。


    這樣就隻占一個人的空間了。


    這樣子會出問題的。小唄小姐扣住我的雙臂,我無力抵抗。不,這不是重點。十分嚴重的問題。


    你不喜歡問題嗎?


    就連解答都不太喜歡


    還真是純情哩。小唄小姐嗤嗤笑了,那是非常煽情的笑法。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在找那些mo片時,也順便找過繩索了。


    有嗎?我壓抑強烈的心跳問。因為心髒是不隨意肌,當然不可能抑製。繩索


    沒找到,隻有一些電腦線,雖然也可以當成線來使用,但就算將那種東西連接起來,也不可能接到第六棟況且要是電腦線不見的話,馬上就會發現。


    是嗎


    期待這種研究所裏有那種可以承受人類體重的繩索,或許才是可笑至極的想法,既然沒有繩索,那就是類似繩索的東西嗎我正想整理思緒,但小唄小姐的長發香味打斷我的思路。不,或許是我自己的思路走岔了。冷靜、冷靜,想想別的事。


    頭發嗎小唄小姐,頭發的話怎樣?


    什麽?頭發怎麽了?


    小唄小姐說著,又摟得更緊了些。因為小唄小姐比我高,這樣一來好象被對方當成小孩。鈴無小姐也把我當成小孩,但是該怎麽說呢?兩者是截然不同的兒童式對待。


    我的頭發嗎?


    不是頭發這東西,不能代替繩索嗎?


    我聽說頭發這東西其實相當結實,一根根分開來,強度或許算不了什麽,但數千數萬根合在一起,就足以代替繩索。用頭發絞殺他人的事件在曆史上不勝枚舉,要說可能還是不可能的話


    啊啊,你是指神足先生嘛,吾友。小唄小姐在我耳畔呢喃細語,我不禁為之顫抖。確實沒必要因為你的一句話,就將留得那麽長的頭發全部剃光


    沒錯,再怎麽說,我的言論不可能有那麽大的影響力。既然如此,剪掉剃光那頭長發,是有其他目的吧?我的思緒飄向了那個沉默寡言、態度冷漠的研究員。


    假設神足先生利用我們剛才使用的路徑,成功入侵第七棟,然後殺死了兔吊木。將他釘在牆上,正準備離開時,才發現沒辦法從這裏跳迴第六棟,況且還在下雨,更加不可能。話雖如此,也絕對不能待在這裏,所以必須要有繩索


    然後就用了自己的頭發。小唄小姐說:還算十全,不過有問題。


    什麽問題?那個問題比你現在撫摸我大腿的右手更加嚴重嗎?是什麽呢?小唄小姐。


    首先,這間研究所的屋頂既沒有欄杆,也沒有籬笆,換句話說,就算扔繩索,也沒辦法固定。想要固定在建築邊緣的話,也得有鉤子這類東西。另外,距離也是一大問題。


    距離是五公尺吧?使用繩索的話,就不必再考慮角度的問題了。


    就假設神足先生的頭發有一公尺好了。發量從遠處看上去頗多,可是就算全部使用,分成五等分之後,也沒辦法承受人類的體重。接得再如何巧妙,四公尺已是極限。


    五等分四公尺嗎?對了,既然是當繩索用,勢必得相互連接提升強度,結眼亦是一個問題,的確不可能達到五公尺。正如小唄小姐所言,四公尺左右已是極限。既然如此,就不可能抵達第六棟,就算退讓一百步,甚至兩百步,假設頭發突然暴長能夠抵達,問題是沒有鉤子,還有無法鉤住第六棟的障礙存在。難得推出一些頭緒而且還得麵臨這種貞操危機看來神足先生的剪發終究是一時興起。又何必做這種惹人疑竇的事?若是推理小說,這簡直太不公平了。


    真的沒辦法跳過去嗎這種距離。


    世界頂尖選手的話,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普通人類應該辦不到才對。


    人類我被這個字眼吸引住。那麽,假如不是人類,就有可能嗎?


    嘎?小唄小姐愕然迴應。你這是什麽意思?該不會想說犯人其實是妖怪一族吧?啊啊我是無所謂啦,不過就不知道其他人怎麽想,這種事不是每個人都相信。


    我沒有突然提出妖怪論的意思,這世界又不是隻有人類和妖怪,還有其他的動物例如狗。我不讓思路停止,喋喋不休地續道。不這樣子的話,注意力就會不斷渙散。大型犬的話,應該就能躍過七公尺的距離了吧?


    你是指春日井小姐飼養的不,擁有的那三條狗嗎?


    恩,對,總之就是動物犯案論。我點頭迴答小唄小姐的問題,下顎也因此更加貼近小唄小姐的身體,媽媽咪呀!就算不是狗,好象聽誰說過這座山裏有野豬野豬或許跳不過去,恩是鳥嗎


    你是認真的嗎?竟敢接二連三提出這種超凡妙計,我很欽佩。小唄小姐的語氣聽來毫無欽佩之意。所以呢?狗是如何殺死兔吊木先生的呀?狗用刀子蹂躪兔吊木先生嗎?你的推理非常異想天開,但也未免太扯了吧?


    隻要經過訓練不,果然不可能。因為這種爭論怎麽看都沒有勝算,我便決定退讓。該死!犯人還是未定嗎


    未定?我看是不定吧?


    一定有人犯案,所以是未定話說迴來,差不多夠了吧?誌人君和美幸小姐想必已經離開了。


    還不能安心。我正想扭身逃離小唄小姐,可是她不肯鬆手。什麽不能安心?誌人君他們進入第七棟至今已逾十分或十五分鍾意思就是我已被小唄小姐擁抱了十分或十五分鍾我想對方也差不多該認定剛才的警報是係統短路。


    小唄小


    噓!


    小唄小姐硬生生地打斷我的抗議。正確來說,小唄小姐撅住我的後腦勺,將我的臉孔壓向她的肩膀,教我不得不閉嘴。我抬頭一看,隻見水塔對麵,進出這個屋頂的圓鐵蓋開始緩緩移動。既是無機物質,又不具機械結構的鐵蓋,當然不可能自行移動


    去!這是什麽鳥蓋子?重得真不象話!媽的!當我是奧運舉重選手啊?


    那是誌人君的聲音。誌人君的聲音從鐵蓋下方傳來,他似乎一時推不開那個鐵蓋。


    居然到屋頂檢查,還真是慎重我發出絕望的歎息。該說他小心謹慎嗎唉,畢竟發生兇殺案,這或許也是沒辦法的


    畢竟遺失了大量mo片,這是理所當然的。


    小唄小姐如是


    說。對了!這麽說來,警報器啟動的理由正是因為她偷了mo片。既然如此,誌人君和美幸小姐最先巡視的大概就是那個房間。一旦發現磁片遺失,就不可能認為是係統短路,肯定會徹底搜索整棟建築。


    你為什麽不放迴去


    把得手的東西放迴去,這可稱不上是一流小偷。喏,再貼近一點,小心被發現喔。


    小唄小姐增加雙手力道,將我逼向更後麵的空間。因為我的後麵已經沒有空間,當然就隻能跟小唄小姐更加貼近。現在要是被誌人君發現,恐怕是有理也講不清,所以我也主動將手繞到小唄小姐身後。倘若吃了這麽多悶虧還得被發現,幹脆把盤子一起吃掉算了,桌子也好、椅子也好,老子統統吃光。


    哎呀哎呀,你這個小色鬼,吾友。小唄小姐喜孜孜地微笑。我其實也不討厭這種。


    我討厭算我求你,請安靜


    誌人君終於掌握訣竅,成功推開鐵蓋,矮小的身體緩緩爬上屋頂。


    啊~~去!煩死了這種忙得要死的時刻,為什麽我非得做這種事不可?真是莫名其妙怎麽可能有入侵者基本上,對方要怎麽進來嘛謹慎也該有個限度啊,美幸小姐


    誌人君嘀咕個不停。他這個人似乎很愛碎碎念,我不由得湧起一股親切感,甚至愛上那些牢騷。


    誌人君合上鐵蓋,開始四下環顧。


    沒有半個人嘛誌人君低語。右邊沒人,左邊沒人呸!真像白癡


    他似乎無意詳查。就這點而言,我們的位置確實是絕佳藏身處,惟獨隱藏方式有一點問題。不行,我快到極限了,啊~~好象開始神智不清了。


    而且又一直聯絡不上玖渚機關真是的誌人君繼續碎碎念,朝鐵蓋伸手。事情會變成怎樣呢而且把那麽可愛的娘們當成標本,博士簡直是瘋了是打算再創造一個跟我一樣的東西嗎為什麽對象偏偏是玖渚機關的人。


    玖渚機關一聽見那個字眼,我即將喪失的理性頓時複活。雖然這樣形容很怪但看來卿壹郎博士正順利地朝鈴無小姐、根尾先生和心視老師的預測前進;然而,我在意的並非那件事,而是誌人君的口吻聽起來對博士的行為頗不苟同。誌人君明明是卿壹郎博士的絕對支持者,這是怎麽一迴事?


    就在此時,我想起根尾先生的那席話大垣君和宇瀨小姐有阿諛奉承博士的理由,諸如對博士的敬畏、對博士的恩義等等,但正因如此,隻要給予他們更有價值的東西即可。這或許隻是四則運算的問題,加、減、乘、除。誌人君現在動搖了嗎?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就在此時,誌人君停止掀蓋動作,非但停止,還一直緊盯著我的方向。狐疑地,仿佛懷疑什麽似的瞪著我和小唄小姐藏匿的水塔。被發現了嗎?不,不可能,誌人君剛才不是還打算離開嗎?不可能看見,雖然不可能看見


    喂!有人在那裏嗎?誌人君終於開口。有誰在水塔那裏嗎?


    我差點就要出聲迴應,但馬上被小唄小姐阻擋。


    有人的話就快點出來。誌人君將手移開鐵蓋,驀地站起。我已經發現啦,那裏有人吧?嘎?不肯出來的話,我要過去羅?


    沒辦法了。小唄小姐說完,萬分不舍地送開我。你留在這裏。


    咦?可是小


    我現在就出去!小唄小姐對著誌人君的方向大聲說完,又對我喁喁細語:事情結束之前,你絕對不可以離開這裏。說完將我壓向牆壁,接著繞過水塔,走到誌人君看得見的位置。


    我完全沒有出手製止的機會。


    更何況我根本不知該用什麽理由阻止她。看見她擺出那種明明身陷困境,仍舊這種事一點也不值得驚慌的輕鬆神情,我根本不知該說什麽阻止她。


    啊?你?誌人君的聲音顯得詫異萬分。嘎?什麽?你我可不認識你啊。


    那我就自我介紹吧。小唄小姐對誌人君微微一笑。我叫石丸小唄,不過貴所成員或許比較熟悉零崎愛識這個名字。


    三天前的入侵者?誌人君說:什麽?你這個聲音你是女的?還真高大啊雖然沒有另外一個大姐高。


    你對女人有興趣嗎?小弟弟。小唄小姐滿不在乎地走向誌人君。這還真是十全。


    不許動!否則我要出手了!


    什麽?小唄小姐裝糊塗問道:不靠近一點,又怎麽聊天?你不是有話想說才叫我出來的?


    混帳!都叫你不許動了!


    誌人君邊說邊後退,其實並沒有後退的理由,大概懾服於小唄小姐身上那股不明所以的氛圍。我想起昨夜與小唄小姐的初次邂逅。若是跟那種壓倒性的、絕對壓倒性的東西迎麵對峙,任誰都會心驚膽戰,是故誌人君才想逃離她。與其說是無意識的行為,恐怕是出於某種本能。


    嗬嗬嗬小唄小姐停下腳步,在通往室內的鐵蓋附近說:沒事的話,我就此告辭


    豈能讓你逃走!


    誌人君撲向她,大概是使命感戰勝了恐懼心。這或許是正確的行動,但稱不上是明智的決定。入侵者石丸小唄既然在誌人君麵前曝光,當然不可能就此潛逃。小唄小姐剛才的言行,分明是引誘對方出手的伎倆。


    上鉤的誌人君自然不可能發現。


    小唄小姐向後迴轉,躲過誌人君的拳頭。接著繼續轉一圈,修長的腿踢向誌人君的腹部。那個迴轉技巧並非空手道,而是更接近跆拳道。格鬥技巧多如繁星,也隻有跆拳道會將背部完全朝向敵人。


    誌人君像蝦子般躬身,但小唄小姐毫不留情,又伸出另一條腿這也是跆拳道的動作以腳踝踢向誌人君的心窩。誌人君的上半身被硬生生踹起,整個人向後仰倒。小唄小姐繼續轉一圈,接著利用旋轉勁道這次是柔道技巧以掌底扣擊他的右肺葉。


    哇啊!


    誌人君發出既非悲鳴、亦非嗚咽的悶哼,當喉嚨發出這種聲音時,勝負可說就已決定;但即使如此,小唄小姐仍不罷手。手肘攻擊腹部,反手刀攻擊心髒,接著膝蓋從近距離攻擊胸口,最後再加一記掃腿,讓誌人君趴倒在地。


    一眨眼不,甚至來不及眨眼,勝負已分。誌人君昏迷不醒,或者該說小唄小姐連續攻擊到誌人君昏厥為止。對內髒器官的紮實攻擊,感受不到任何目的。這固然是為了逃離此地的明智之舉,但仍不可否認做得太過火了。


    小唄小姐


    我正想從水塔陰影走出,但


    不許動


    因為這聲轟然狂嗥,我再度僵立原地。迴神一看,宇瀨美幸小姐拿著一把手槍對準小唄小姐。小唄小姐蹲在昏厥的誌人君身旁,哎呀?對驟然出現的美幸小姐發出略顯訝異的叫聲。這麽說來,好象還有一個人哩我完全忘了。


    請不要動否則我會開槍的。


    美幸小姐雙手緊緊握住的手槍我記得是傑立寇941,以色列製造的cz-75黑色手槍,可以使用九公厘魯格彈(注13)或點41ae兩種子彈的多口徑手槍。製造商後來又援用相同設計製造著名的沙漠之鷹我記得是這樣。因為我的記憶力不好,沒辦法確定,不過這種情況的問題並不是手槍種類。


    以這間研究所的機密性而言,保全設備裏有一兩把手槍,倒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可是,再怎麽說,這未免太脫離現實、太過頭了。即使是輕鬆壓製誌人君的小唄小姐,一旦麵對手槍


    嗬嗬,哇哈哈哈哈哈!然而,小唄小姐卻對美幸小姐哄堂大笑,接著若無其事的站起,仿佛根本不將槍口放在眼裏,猶如在嘲弄、奚落對方。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麽奇怪的?你笑什麽笑?我叫你別動!


    我就是在笑你叫我別動,大小姐。小唄小姐揚起下巴,俯視比她矮了三個頭的美幸小姐。這個狀況下,自己的夥伴被壓在地上的這個狀況下,居然說


    隻要對方不動就不開槍?而且我都動了,你還不射擊?實在是太溫吞了。要不就冷酷一點,要不就激動一點,你這樣還真是有夠溫吞。就算隻是在敗北時登場的小配角,憑你這樣就想蹂躪本人,真教我笑掉大牙


    不許說話!閉嘴!


    美幸小姐將槍口對準天空,接著開了一槍。那行為既是威嚇,亦是為了證明槍裏裝有子彈。一聽那刺耳的槍聲,我確定裏麵裝的並非九公厘魯格彈,而是點41ae;換言之,彈匣裏至多隻剩九發子彈,比九公厘少了五發,不過這隻是比較,九發子彈要殺死一個人甚至兩個人都綽綽有餘。


    你再出言諷刺,我真的要開槍了!入侵者!快離開誌人君!


    你剛要我別動,言猶在耳又要我離開?我到底該怎麽做呢?大小姐。小唄小姐嬉皮笑臉一副調侃對方的表情輕鬆答道:一點都不十全啊。就是用你這種大小姐當秘書,用這種傻頭傻腦的小毛頭當助手,斜道卿壹郎博士才名過其實。早知如此,我或許該直接進擊,根本無須大費周章。


    你叫我大小姐?你了解現在的情況嗎?莫非以為我不會射


    以為隻要有槍,眾人都會屈服;以為隻要展現力量,大家都會追隨,這正是你像大小姐的證據。小唄小姐與美幸小姐不,是與手槍近距離對峙,泰然自若地說:你要是認為那種玩具能夠殺人,可就大錯特錯了。你以為一把手槍可以勝過一艘軍艦嗎?


    開什麽玩笑你以為這種距離我會射不中?美幸小姐加重握槍的力道。隻要你乖乖聽話,我不會傷害


    然後充當博士的人體實驗品嗎就像躺在這裏的傻小子。


    閉嘴!美幸小姐聞言大為激動。你的目的是什麽?你到這裏來幹什麽的?你是哪間研究所的間諜?


    假設小唄小姐略微壓低音量。子彈初速以時速而言,假設是九百公裏好了。所以說,你和我之間約莫兩公尺的距離,大概要花多久?


    咦?什麽意思?


    就是假設嘛,答案呢?大小姐。


    零點零八秒。美幸小姐不解地迴答:這又怎麽了?意思就是人類避不開子彈吧?


    光聽這個數字,要避開確實不易,不過小唄小姐指著她,不,不對,是指著她手裏的那把槍。傑立寇941,到扳機為止有七點七公分,所以這是雙動模式,沒錯吧?


    恩?咦?所以呢?這又怎麽樣?


    容易動怒的個性也非常像大小姐,你就跟鬧區的不良少女沒兩樣。既然是雙動模式,換句話說,扳機壓力有五公斤的力量,單動模式則隻要一半的力量。以你女性的指力,扣扳機的時間約零點五秒,這還是估計得比較短的情況。


    不止如此,擊錘打中撞針還要零點零二秒,到此為止已經花了零點六秒。好,剛才是單純計算子彈發射到抵達為止的時間,前麵還得加上為了確實擊中目標的準備時間;換言之,就是瞄準的動作。瞄準我的腦袋也好,心髒也好,哎,哪裏都無所謂,如果想讓點41ae確實命中目標,專家也得花上零點一秒的準備時間,至於外行人的你,我想最少也得零點四秒前後相加共計一秒,是一秒鍾喔!這簡直就像永遠,至少對跨過兩公尺的距離來說,是非常十全的時間。


    開什麽玩笑!就算一發沒中,我還可以射第二發、第三發


    每次都得花費超過一秒鍾的攻擊根本沒有意義喔,大小姐。這樣的話,直接毆打對方還比較快。大小姐,機會難得,我替你上一堂課吧?手槍這玩意兒是長程專用的武器,最少相隔五公尺,最好是十公尺以上。如此一來,不論我怎麽移動,你隻要稍微移動槍口即可,五發就能擊中吧?以較為十全的說法來講,手槍這種武器除非攻人於不備,否則隻能用於長距離,惟獨外行人才會被它的表麵威力蒙騙。這種一擊必殺的武器,要是一擊不中也毫無意義或價值


    羅羅嗦!


    美幸小姐扣下扳機,這次真的對準小唄小姐。


    震天價響的爆炸聲響起可是,就隻有聲音而已。小唄小姐一如對付誌人君的時候,旋轉避開子彈的飛行軌道之後,順勢撲向美幸小姐懷裏,掌心朝她的下顎用力一頂。美幸小姐的身體浮向半空,高挑的小唄小姐將全身重量置於手肘,猛力將美幸小姐一時掙脫重力的嬌軀壓迴地麵。


    這一連串的動作,我該如何評論呢?小唄小姐的動作類型跟對付誌人君時迥然不同。是了,那是毫無半分浪費的美麗流動。


    美幸小姐的身體滑行般地滾倒在屋頂地麵那令我想到冰壺(注14)的石壺最後停在非常接近邊緣的位置,既沒有起身,甚至沒有呻吟。小唄小姐走過去,確認她既已昏厥,拾起手槍。


    可以出來羅,吾友。


    我從水塔陰影處走出。辛苦了。


    嘻嘻小唄小姐淘氣地將槍管指向我。砰!哈哈哈!


    咦?你好象不太開心。


    不,沒事隻是覺得你出手重了些我不覺望向倒在地板上的兩人。而且未免太冒險了,居然挑釁持槍的對手


    我不挑釁的話,就會被射中的。


    或許吧這麽說來,剛才你說的那些果然是騙人的嗎?


    應該稱為一時之便。


    小唄小姐笑盈盈地說完,將手槍扔給我。連保險都沒鎖是想要本人小命嗎?我心底抱怨,還是伸手接住那把槍。一股沉重的感覺自手臂傳來,這也很正常,傑立寇的重量超過一公斤。持續伸直手臂支撐這東西,就連身為男性的我都倍感吃力,更何況更何況是身為女性的美幸小姐。


    換言之,就是這麽一迴事小唄小姐的那席長篇大論,純粹是在拖延時間,隻是在等待美幸小姐的手臂感到疲憊及酸軟。直到她再也無法正確瞄準目標,直到旁人皆能看穿她對肌肉下令時的微小動作。


    越是外行,越容易被具體的數字及邏輯哄騙就是這麽一迴事嗎?


    凡事都被數字蒙騙的話,肯定要吃大虧玖渚好象這麽說過?


    就是這麽一迴事,我哪曉得傑立寇的子彈速度?小唄小姐頷首。那把槍就交給你保管,你知道怎麽用吧?我也會用,但就是不太喜歡,總覺得不太公平。


    嘎不公平嗎我乖乖鎖好保險,把傑立寇插在褲子和皮帶之間。盡管坐下來時不太舒服,但這種東西隻能如此攜帶。不過,怎麽辦?這樣他們就知道你入侵的事了。


    這倒也算得上十全,如此一來事情一旦演變成有外人存在,玖渚小姐的嫌疑不就多少衝淡了些嗎?


    這對我們是好事一樁,可是對小唄小姐


    這點程度還難不倒我,一點都難不倒我,而且小唄小姐走道誌人君昏迷的位置。我們也找到脫身計了。


    注13:9mmluger,葛雷格魯格(geer)所設計的彈藥,目前是全世界最常見的手槍彈種。


    注14:curling,在冰上進行的運動,又稱為冰上溜石,比賽所用的壺稱為石壺,運動員必須將敵對的石壺擊走,並將己隊的石壺留在比賽場地的圓心內,如此反複十次,得分較多者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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