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京都堀川通的一條戾橋,天色已然昏暗。


    除了?走過一定會再迴來?的傳承外,這座橋還有另外一個傳說。


    在遙遠的一千年前的平安之世,有個被譽為曠世大陰陽師的男人,因為妻子看到式神的模樣會害怕,所以把式神留在這座橋的橋畔。


    約莫一千年後的現在。


    這座橋的橋畔還有妖怪棲宿。


    一般人看不見的這些妖怪,會在三更半夜悄悄動起來。


    「真真的沒問題嗎?」


    在現代隻有博物館或圖鑒才看得到的牛車,謙卑的詢問。


    這輛牛車是妖車,在很久以前曾被主人收為唯一的式。


    為主人殫精竭慮。主人雖非大陰陽師本人。但也與大陰陽師有血緣關係。


    漂浮在一旁輪子中央的巨大鬼臉,纏繞著自身不時噴出來的。自身不時噴出來的慘白鬼火。


    當時的主人替他取名為車之輔。


    它說:


    「在下有大問題」


    對不安的車之輔信心十足的點著頭的是鳥妖名為魑鳥。


    「沒問題啦。」


    「一般人都看不見我們啊!」


    精神奕奕的接著說的,是雅樂器笙,曆經歲月後變成付喪神的付喪笙。


    他們是從那個大陰陽師還活著時就一起在京都生活,直到現在都沒有分開過的小妖們。


    看著兩隻小妖的車之輔,嘎噠嘎噠打起了哆嗦。


    「可是和要在汽車跑那麽快的車道上奔馳,在下還是有點害怕堀川通的一旁是三線道到四線道的大馬路,交通流量也非常大,幾乎連晚上車影都沒有斷過。」


    自己將混跡在那些鐵塊兒汽車裏,奔馳在那條鋪著瀝青的馬路上,車之輔光想都覺得很害怕,幾乎要昏過去了。


    聽著從遠處傳來的救護車警笛聲,車之輔戰戰兢兢地四處張望。


    堀川有一條與堀川通相對望的小馬路,名為東堀川通。


    這幾十年來車之輔從戾橋畔出來時都是走這條路。


    「還、還是跟平時一樣,悄悄走這條河川沿岸的小路吧」


    魑鳥啪沙舉起了一雙翅膀。


    「你在說什麽啊,車之輔?聽著,汽車那種東西跟車兄相比根本就是乳臭未幹的小屁孩兒,他們敢擋你你就把他們撞飛。」


    魑鳥語氣強悍的大放厥詞,在他旁邊的付喪笙用力握起從器體長出來的細如竹子的雙手,說:


    「就是啊。而且車兄就是道道地地的一輛車子,而車道是給車子跑的路,有什麽理由害怕呢?」


    在兩隻小妖的逼迫下,車之輔的可怕鬼臉,露出困窘的神色。


    「但、但是,魑鳥兄,笙兄,像在下這樣的牛車,大搖大擺的奔馳,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想起來真的很悲哀,現在牛車一輛也看不見了。」


    魑鳥對付喪笙麵麵相覷。


    「話是沒錯可是,車兄也不必因為這樣就有所顧忌啊。」


    「就是嘛,難得今晚是新月,我們就趁黑夜來個久違的散步吧。」


    車之輔偏著輪子中央的鬼臉說:


    「即使趁著黑夜,街燈也太亮了吧?」


    張著翅膀有一尺半長的鳥妖馬上開朗的說:


    「雖然是小事,但也是事實啊」


    這時有輛大卡車開過堀川通。


    卡車的引擎聲震耳欲聾,付喪笙看著刺眼的車尾燈,喃喃說到:


    「黑夜的確是逐漸消失了,以前天一黑一寸前就漆黑了一片了。」


    「日子越來越難過了」


    魑鳥沉下臉,歎著氣低聲咕噥。


    車之輔搖晃著車體,像是在鼓勵突然陷入沮喪的兩隻。


    「不如我們去京城外尋找久違的黑夜吧。到了山裏說不定就可以找到以前那樣的一大片漆黑。」


    魑鳥馬上振作起來,開心的笑了。


    「啊,這主意不錯。笙兄,就這麽做吧。到了那裏再為我們彈奏一曲吧,你很久沒彈了。」


    「好啊,我很樂意。」


    車之輔掀起後車簾,催促兩隻上車。


    魑鳥和付喪笙一起跳上車,車簾就啪沙蓋下來了。


    「那麽,我們走吧。」


    車之輔從堀川上通往馬路的斜坡,趁路上沒有車時,悄悄跑了起來。


    從戾橋出發後經過很長的時間了。


    妖車選擇人煙稀少的路,穿越京都市內,跑到了郊外。


    經過船崗山公園旁,往西北前進,直奔大文字山。


    漸漸地,民房減少了。草木與綠意增加了。


    入山後,幾乎沒有住家,隻有登山用的小徑、山林管理員走的山路、樓息山中的野獸來來往往的獸道。


    被風吹的沙沙作響的草間,傳來微妙的蟲鳴聲。


    遠處有貓頭鷹的叫聲。


    在市內,喧囂聲不曾斷過,幾乎快遺忘什麽是寂靜了。但是稍微跑一段路,就有這麽富饒的大自然,還留著往昔的寂靜。


    無論時代如何變遷,車之輔還是喜歡京都。


    盡管已經成為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道路、建築物、活著的人的裝扮、說不定連人心或所有一切都改變了。


    但是,這片土地有重要的迴憶。


    車之輔早已駛離鋪瀝青的道路,進入沒有路的路,他嘎啦嘎啦而轉動車輪,盡可能小心不要踩到花草。


    漂浮在輪子中央的鬼臉環視周遭。


    「離京城很遠了,到這裏就行了」


    聽到聲音的魑鳥,正好打開輪子上方的車窗。


    「我看看。啊,可是,車兄,還有零星幾戶人家,所以要小心點。」


    付喪笙也爬到窗框上,與魑鳥並排。


    「沒錯,三更半夜應該沒人醒著。卻聽見笙的聲音,萬一被傳成什麽怪談就麻煩了。」


    對於小妖們這樣的擔憂,車之輔有點兒困擾的低喃:


    「妖怪不就是這樣嗎」


    「哦,說的也是。」


    「說的沒錯。」付喪笙露出深思的眼神,接著說:「可是,引起騷動就不好了,現在跟以前不一樣,太吵會被投訴。」


    看到付喪笙不勝歡喜的樣子,車之輔也有些悵惆悵。


    「真的呢?這世間活得越來越辛苦了咦?」


    忽然車隻輔眨眨眼睛停了下來。


    魑鳥和付喪笙把身體探出窗外,俯視車輪中央的鬼臉。


    「車兄,怎麽了?」


    「有什麽事嗎?」


    車之輔抬起了視線。


    「魑鳥兄、笙兄,那是什麽?你們看,那間小廟附近」


    車之輔用車轅發出嘎當聲。


    「小廟?」


    「啊!你是說那間?不過山中有一、兩間小廟也不奇怪啊嗯?」


    蒼鬱的森林裏有間破舊的小石廟。應該是沒什麽人來祭拜,小廟布滿灰塵,看起來有點肮髒,到處都是蜘蛛網和枯葉。


    但感覺不是一般的那種肮髒。


    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像是空氣扭曲或沉滯渾濁了。


    小妖們定睛注視時,突然嗖的卷起了怪風。


    沒多久,他們看到了。


    小廟前出現模糊的灰白色東西。


    是扭曲或沉滯的空氣,正慢慢的凝聚出形狀。


    那是——


    「人嗎?」


    付笙喪插嘴說:


    「可是是人的形狀咦?那身打扮好像看過」


    「啊?!」


    「啊?!」


    魑鳥和車之輔異口同聲大叫。


    灰白色的影子逐漸成型,浮現出穿著黑色衣服


    、戴著烏紗帽的身影。


    車之輔睜大了眼睛。它見過那個那身衣服,它不可能忘記,那是——


    『…………!』


    驚嚇到不能唿吸的車之輔,當場定住。


    灰白色的身影在瑟瑟作響的風中,緩緩地飄過來。


    隨著距離縮短,外貌輪廓也越來越明顯,漸漸連長相都清楚呈現了。


    從五官到眼角、臉頰的皺紋,都清晰可見。


    那是老人家的?靈?吧?


    可是,?靈?聽起來有點邪惡。


    沒錯,那就是邪物。


    『狩、狩衣……居然會出現在現代……』


    好似層層交疊後碎裂的恐怖聲音轟然震響,蓋過了車之輔的低喃。


    『你們是誰……』


    邪物對著它們咆哮,仿佛從喉嚨擠出來的嘶啞破裂嗓音渾濁不清。


    車之輔嘎噠嘎噠顫抖,努力張開嘴巴。


    『你……你……你是……』


    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可是,這張臉絕對是他。


    穿著狩衣的邪物,對臉色發白的車之輔嗤嗤發笑。


    『唔……唔!』


    震驚到無法唿吸而氣喘籲籲的車之輔,聽見上頭響起僵硬的微弱尖叫聲。


    ?咿……?


    ?啊……啊……?


    嚇到說不出話的魑鳥和付喪笙,攀住創框抖個不停。


    邪物嘲弄地瞥三隻小妖一眼,把嘴巴抿成新月形狀說:


    『我是……安倍晴明……!』


    ◇ ◇ ◇


    純白車廂兩側畫著鮮豔藍線的東海到新幹線?希望號?,迎風奔馳在萬裏無雲的晴空下。


    坐在最右邊的座位,托著下巴眺望車窗外的安倍昌浩,便期待著能快點看到富士山,邊迴想發車時遇見的幸運。


    希望浩正要從東京車站發車時,他發現對麵月台停著代表幸福的黃色新幹線,一般昵稱為?dr.yellow?。


    因為這樣,他真的打從心底湧現幸福感。


    今天他大早被挖起來,沒頭沒腦的生命前往金都把自己那份遭遇打包好的托特包背到肩上,就跳上了頭班車後的某班中央列車。


    新幹線的票早已買好,跟著同行的保護者兼照顧者,或者說是隨從也行,反正是跟著類似這種身份的人走就對了。他在心裏叨念著:?算了,每次都是這樣嗎??邊把托特包放到架子上時,發現了dr.yellow。


    所以昌浩勉強說服自己,這次會被臨時派往京都,就是為了與dr.yellow相遇。


    當列車從新橫濱車站出發時,以為到京都才能吃早餐的昌浩,手上突然被放了一包用竹葉包起來的東西。


    裏麵是三個玄米飯團。一個把羊棲菜、小沙丁魚、脆梅切碎混在一起的飯團,一個把裙帶菜、白芝麻、弄碎的鮭魚混在一起的飯團,一個加入去籽梅幹的鹽巴飯團。形狀是漂亮的三角形,海苔是另外附加,相較於濕軟的海苔,昌浩比較喜歡酥脆口感的海苔,


    還附上了可能是上車前的什麽時候先買好的寶特瓶茶飲,算是一份讓人滿意的早餐。


    掃光三個飯團,用攜帶型濕手巾把手擦幹淨,然後把垃圾拿去丟,再迴到座位上就沒事做了。


    昌浩看看旁邊。


    就是這個在旁邊合抱雙臂的閉目養神的年輕人,為了讓大早被挖起來的昌浩可以馬上出發,在更早的時間打包好行李、準備好早餐的飯團。


    這個保護者兼照顧者,或者可以說是隨從的人……他並不是人,所以不該說是隨從的?人?。


    他其實是居眾神之末的十二神將。


    既然是神,那就是隨從的?神?囉。


    不、不對,既不是隨從,也不是可以稱為搭檔的對等關係。


    打從昌浩出生以來,都是他和他的同袍們在照顧昌浩、協助昌浩、陪著昌浩學習、鍛煉昌浩、教會昌浩種種事情。


    總之,絕對是昌浩一輩子都抬不起頭的存在。


    他是從很久以前就待在安倍家的十二神將之一 —— 火將騰蛇。不過昌浩都叫他紅蓮。


    叫騰蛇或紅蓮,是看剛開始學會說話時先記住哪一個名字。


    凡是出生在安倍家的人,都是這樣作選擇的。昌浩聽說,隻有祖父和自己是先記住紅蓮這個名字。


    不過這隻是在昌浩所知的人們當中,以前的祖父當中,也有好幾個是這樣。


    是的,被稱為神的十二神將,待在安倍家好幾年、好幾十年、好幾百年了。


    因為是神,所以不會老,一直維持以前的樣貌。


    昌浩知道紅蓮即使閉著眼睛也不是在睡覺,保護昌浩也是他的工作,所以除非待在安全場所,否則他絕不會有半刻的鬆懈。


    紅蓮的個子很高,肌膚黝黑,顯然不是日本人的膚色。眼珠是深榛子色有點長的散亂頭發是淺色,在陽光下會偏向紅色。


    這是因為以人身現形,若是恢複十二神將的原貌,據說膚色會更深、頭發會是濃烈的火焰紅、眼珠會是暗金色、耳朵會是尖的。


    這都是傳聞,不知道是真是假。因為包括紅蓮在內的十二神將恢複原貌的模樣,安倍家的人幾乎都沒見過。


    自動門敞開,車掌走了進來。


    紅蓮在同一時間張開眼睛,把手伸進牛仔褲的口袋,忽地皺起眉頭。


    ?票、票……?


    他先找牛仔褲前麵的左右口袋,再找後麵的左右口袋,然後搜尋放在架子上的托特包的口袋,眨了眨眼睛。


    ?找到了、找到了,拿去。?


    他遞出兩張車票,車掌很快檢查完畢,交還給他。


    ?謝謝。?


    ?不客氣。?


    昌浩斜眼看接過車票的紅蓮,開口說。


    ?我一直在想……?


    紅蓮默默的視線轉向他。


    ?如果你變成小怪的模樣,不是隻要買我一張車票就行了嗎??


    小怪是長得像動物的東西,十二神神將騰蛇非常非常偶爾會變成那個模樣。


    可以說是異形或者變形怪吧。大小像是小狗或者大貓,一身成白色的毛,額頭上有紅花圖騰,脖子上圍繞著一圈紅色勾玉般的凸起,四肢前端有五根黑色爪子。其他還有長尾巴、長耳朵,雙眼猶如擷取夕陽,透明清澈。


    這東西為什麽叫小怪呢?


    昌浩懂事後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樣,搞不懂他是什麽動物,還來不及思考學會的詞匯,就脫口而出叫它?怪物小怪?了。


    結果不知道為什麽頭被敲了一拳。


    在旁邊看的神將們都苦笑著說:?怪物小怪啊?不錯啊。?紅蓮雖擺出一張臭臉,卻也沒反對。


    後來才聽說,在安倍家,每隔幾代就會出現這麽叫人的。


    某天,祖父晴明偏頭思索說:?應該是血緣中傳承的記憶吧。?


    ?交通費……?


    紅蓮低聲咕噥,昌浩點點頭。


    因為紅蓮是扮演一手扛起安倍家家祭的金庫角色,所以昌浩自認為這是非常非常好的主意。


    紅蓮卻眯起眼睛搖搖頭說:


    ?國中生在非假日一個人搭車,會不容分的說被輔導老師帶去輔導吧??


    ?解釋清楚就行了吧??


    昌浩似乎不接受那樣的說法,紅蓮歎口氣說:


    ?一般旅行就算了,這次是為了工作,要盡量避免麻煩。?


    ?說得也是。?


    聽起來確實有道理,所以昌浩就乖乖退讓了。


    看到紅蓮又閉目養神,昌浩調整坐姿緊靠椅背。


    到名古屋車站


    ,還要三十多分鍾。京都車站是名古屋的下一站,從名古屋到京都大約30分鍾。


    所以還要一個小時。


    好閑。


    呆呆望著窗外的昌浩,忽地眨眨眼睛。


    ?對了,我上小學前,曾經大家一起去住本家吧?是在成哥、昌哥放春假的時候。?


    賬號有兩個哥哥,一個是大他十四歲的大哥成親,一個是大他十二歲的二哥昌親。


    紅蓮張開眼睛看著昌浩。


    ?嗯,有過。?


    ?彰子也在,我們去了伏見稻荷,在電影村化妝,記憶深刻。?


    想起快樂的迴憶,昌浩自然笑逐顏開。


    紅蓮卻露出了苦笑。


    ?那不叫化妝,叫角色扮演。?


    ?都一樣啊,那時候,紅蓮是扮成弁慶吧??


    聽到昌浩這麽說,紅蓮滿臉驚訝。


    ?你那麽小居然記得。?


    ?後來成哥告訴我的,那很好玩呢。?


    那時哥哥們都還一起住在東京的家,現在他們都獨立出去,就在京都。


    昌浩還清楚記得,他們邊看整理倉庫時找到的照片,津津樂道這是怎樣那又是怎樣。


    紅蓮與開心懷念過去的昌浩成對比,半眯起了眼睛,


    ?好像是吧……?


    ?嗯??


    昌浩覺得紅蓮的迴憶迴應不對勁,詫異的偏起了頭。


    ?咦,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嗎??


    雖然完全沒概念,但好像是這樣。


    紅蓮幹笑幾聲說:


    「沒有啦,嗯,是很好的經驗,嗯。」


    硬擠出來的笑容最可怕。仔細看一旁嘴角還在微微抽動呢。


    「紅蓮?」


    「沒什麽,真的是美好的迴憶,嗯。」


    這種說法怎麽聽都有自暴自棄的味道。昌浩驚慌地麵東張西望。直覺告訴他完蛋了,再深入追究八成會陷入「但決不能進入的地雷區全力奔馳。」的窘境。


    「咦啊、啊!那時候,彰子是扮成小公主,好可愛。我是扮成牛若丸吧?」


    連昌浩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在刻意轉換話題,但紅蓮似乎打算配合他的用心,半眯著眼睛迴應:


    「是啊。」


    「迴家後找找照片吧,有照片吧。」


    「有吧,應該收在哪裏。」


    上次找到後,應該收迴倉庫了。如果沒人動過,就還在倉庫某處。為了防濕氣,應該是收藏在桐木箱或桐木櫥子裏。


    昌浩會這麽想,是因為整理倉庫也是由十二神將負責,其中性格一絲不苟的神將會特別留意這些事情。


    可能是十二神將中的六合、天一、天後或白虎,也可能是所有十二神將。


    從很久以前,安倍家就會接很多政界、財界的工作,收取相對應的報酬。擁有的土地麵積、建築物也非常廣闊。與同學相比,差異懸殊到難以置信。


    但是,昌浩從小就聽說,這些都是用生命換來的正當所得。


    安倍家的祖先,代代都是以陰陽師為業。現在的親族當中又以祖父晴明的能力最強。


    這個祖父和十二神將對昌浩和昌浩的兩個哥哥進行了難以言喻的幾近虐待的殘酷訓練。


    幸好沒有造成精神創傷。因為快造成精神創傷時,他們會馬上進行破除精神創傷的訓練,所以沒造成問題。


    不采取會留下後遺症的拙劣訓練是安倍家的訓練規則。


    言歸正傳。


    連悲哀、痛苦、難過的種種,都差點跟著快樂的角色扮演的迴憶跑出來,所以昌浩把那些慎重的請迴記憶深處後,再小心地詢問紅蓮:


    「當時發生過什麽事嗎?」


    紅蓮皺起了眉頭。


    「是啊,很棘手。」


    連十二神將中最強的紅蓮都說棘手,可見是大事。


    究竟是怎樣的大事發生在紅蓮身上呢?


    「我不知道的事?」


    「對。」


    從表情可以知道,當時的事情正如跑馬燈般從紅蓮腦中流過。


    門突然敞開,進來的是車內的販賣推車。


    「你要喝什麽嗎?」


    紅蓮指著推車,昌浩瞄一眼販賣車說:


    「呃,柳橙汁。」


    紅蓮點個頭,微微舉起了手。


    「麻煩一下。」


    推車停在他們旁邊,年輕女性販賣員笑容可掬的迴應:「是。」


    「共五百元,很燙,請小心。」


    紅蓮付完錢後,把桌麵兒拉出來。販賣員把柳橙汁的寶特瓶和裝著滾熱咖啡的紙杯交給了紅蓮。


    「謝謝。」


    「不客氣。」


    昌浩也跟著點頭致意後,推車又緩緩動了起來。


    後麵有聲音叫住了販賣員,含笑迴應的聲音逐漸遠去。


    「拿去。」


    「謝謝。」


    昌浩選擇柳橙汁,是因為覺得維他命c不足。不過寶特瓶的果汁也隻是安慰劑而已。


    對著咖啡吹氣把咖啡吹涼的紅蓮,忽的眯著眼睛說:


    「對了,六合說新幹線上的咖啡豆,上行列車與下行列車不一樣。」


    昌浩瞪大了眼睛。


    「唷,六合居然會知道這種事。不過,話說迴來,車內放賣的東西不便宜呢,早知道就自己帶了。」


    家裏的冰箱應該有蔬果汁。


    才十三歲,說話就像個已成家的人,聽的紅蓮苦笑起來。


    「又不要你付錢,不用擔心。」


    「話是沒錯啦幾點會到京都?」


    昌浩看一眼手表,時間還不到八點。


    紅蓮也看一眼左手上的手表。那隻表傷痕累累,看就知道曆史久遠。


    兩人戴的都是簡單耐用的軍用表。他們的工作大多需要跑來跑去,從小小的碰撞無法想象的衝擊,都大有可能經常遇到,所以表必須夠堅固,才不會因為一點意外就損毀。


    紅蓮戴的是漢米爾頓,昌浩戴的是威戈是上國中時,兩個哥哥和某位大哥送給他的入學禮物。


    「大概還要一小時吧,你可以睡覺,我會叫醒你。」


    「哦,是嗎?那麽」


    正要把椅背倒下來時,架子上的托特包忽然動了一下。


    聽到聲音的昌浩皺起眉頭,看到包包裏好像有東西在動。


    「什麽啊?」


    昌浩滿臉驚訝,旁邊的紅蓮砰地拍一下手說:


    「啊,把它忘了。」


    紅蓮剛要站起來,托特包就自己打開了,從裏麵跑出一個黑影。


    「你要把我關在那麽窄的地方到什麽時候啊!」


    跳下來的是大到要雙手才抱得住的黑鳥。


    「哇」


    降落在桌麵的鳥,生氣的逼向紅蓮。


    「把我忘了是什麽意思!」


    「抱歉、抱歉。」


    「沒誠意!」


    鳥對敷衍道歉的紅蓮大發雷霆,昌浩看著他暗暗思忖:


    啊,難怪托特包那麽重,還散發出朝妖氣般的氣息。


    他猜測可能是跟工作相關的什麽東西,沒想到是鳥妖。


    鳥的眼睛一團黑,散發著不算強的妖氣。


    昌浩是第一次見到它,但紅蓮好像跟他很熟。


    察覺到視線的紅蓮,看昌浩不發一語就把鳥體轉向他說:


    「他是很久以前就住在京都的小妖,名叫」


    「我叫吃魑鳥。」挺起胸膛自己報上名字的鳥妖,橫眉豎眼地說:「你要睡覺?」


    魑鳥從桌麵飛到昌浩膝上,大大張開了嘴巴。


    「


    真受不了你,發生這種大事,你還能這麽悠哉。」


    「你要說我悠哉,我也沒辦法啊,要不要喝?」


    昌浩試著遞出柳橙汁,魑鳥的表情就整個變了。


    「誒唷,可以嗎?那麽我就喝一點喲,很好喝呢先不說這個。」


    魑鳥大。又怒目而視,彎起雙翅抱住了頭。


    「昨天天剛亮時,我就衝進了京都的安倍家,結果本家的吉平對我說『最好去找東京的分家』。我馬上攀住新幹線往關東,靠著本家給的地圖,昨晚半夜才到達分家。順帶一提迎接我的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式神。」


    收到沉默寡言的式神,隻會想到一個人,應該是六合。


    「哦,是嗎?」紅顏點點頭說:「你飛到了時間,剛好是六合迴到家的時間。」


    魑鳥大大張開翅膀說:


    「我十萬火急地趕來,你們卻感覺不到事情的嚴重性。這竟然就是安倍家族的子孫,我看世界末日快到了,唉。」


    聽到魑鳥感歎萬千的一番話,昌浩的心情都糾結起來了。


    「有必要說成這樣嗎?」


    昌浩是習慣與妖怪相處的安倍家族的孩子,早就被訓練成,不管妖怪說什麽話,心情都不會受影響。但是,那句話實在聽不下去。


    假如他自認沒有理由被這樣無端責難,心有不甘,又有誰能責怪他呢?


    「當然有必要。喂!式神。」


    魑鳥轉身把一隻翅膀指向紅蓮。


    認為事不關己,從自己的袋子拿出讀到一半兒的文庫本,正要翻到夾著書簽那一頁的紅蓮不悅地迴應。


    「幹嘛?小妖。」


    魑鳥開始炮轟眼神呆滯的紅蓮。


    「我叫魑鳥、魑鳥。你在幹什麽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打開書本。真是的,竟然對十年不見得老相識這麽冷漠,嗚嗚嗚。」


    聽完魑鳥這番話,紅蓮露出了苦到不行的苦瓜臉。


    「別動不動就哭,煩死人了。」


    然而,魑鳥沒停下來。


    「看到式神變成人類的模樣,我很吃驚,但以為式神應該不像以前那麽冷漠了,沒想到還是一樣冷漠,嗚嗚嗚嗚嗚嗚。」


    半眯起眼睛的紅蓮低聲咒罵。


    「這小子」


    聽著他們對話的昌浩,眨眨眼說:


    「你們很熟?」


    魑鳥骨碌轉向昌浩,用力點頭,張大黑漆漆的眼睛。


    「是啊,我跟這個式神,已經認識近千年了。」


    「哦——」


    真的夠久了。


    「以前這家夥很可怕,我被瞪一眼就會嚇得縮成一團」


    說到這裏,魑鳥不經意的瞄了紅蓮一眼。


    被瞄到的紅蓮,無言的眯起眼睛,狠狠反瞪迴去。


    盡管時間很短,但非常兇狠,鳥妖發出顫抖的叫聲縮成了一團。


    「現、現在也一樣,很可怕」


    魑鳥收起翅膀,縮成了一小團。昌浩說沒事、沒事,邊拍拍魑鳥,邊告誡紅蓮。


    「紅蓮,這樣嚇它,很可憐耶。」


    「是它先說了沒禮貌的話。」


    看樣子紅顏是被惹惱了,完全沒商量的餘地。


    「或許是這樣沒錯,但你畢竟是堂堂十二神將,嚇這種小妖也太難看了。你紅蓮不是十二神將最強的鬥將嗎?」


    說的有道理。


    看到紅蓮啞口無言,魑鳥才鬆懈下來,抬頭望於昌浩。


    「對了小,朋友。」


    昌浩挑起了眉毛。


    「別叫我小朋友,我叫昌浩。」


    已經是十三歲國一學生。不想再被叫小朋友了。


    「昌浩是嗎可以這麽叫你的話,我就這麽叫」


    這句話似乎別有含義,魑鳥說完瞄了紅蓮一眼。


    神將歎著氣說。


    「隨便你。」


    鳥要暗自竊笑。


    「那麽,我就不客氣了。昌浩,你不用去學校嗎?」


    現在的小妖都知道,在人類的世界,小孩子非假日都要去學校。


    「應該要去,可是爺爺說不用去就可以不去。」


    「這樣啊,那就好。」


    昌浩心想還會關心我呢,有點兒小感動。


    「說正事兒吧,我要知道事情的詳細內容。你到我家時,我已經睡了。醒來時,爺爺叫我去京都,我就馬上出門了,所以什麽都不知道。」


    昌浩一說魑鳥就倒抽一口氣,開始劇烈顫抖。


    「出現了可怕的靈」


    昌浩暗忖:


    居然有害怕零的妖怪。不管是多小的妖畢竟是妖怪。


    這樣對嗎?


    ◇


    ◇


    ◇


    到達京都的一行人。先把行李暫時寄放在投幣置物櫃裏,再搭市公車去第一個目的地。


    那就是堀川通旁的一條戾橋。


    戾橋王斌就有一個公車站,站名是「一條戾橋.晴明神社前」,名字取的非常直白。


    去祭祀祖先的神社前,昌浩他們先走過了戾橋。


    「唷,這就是戾橋啊,我第一次來呢。」


    一雙手按著脖子後麵的紅蓮,忽然向四處張望。


    橋下傳來嘎達嘎達聲


    「車轄?」


    低喃的紅蓮把手搭在欄杆上,俯瞰橋橫下方,看到一輛大牛車緩緩從陰影中走出來。


    昌浩跟紅蓮往橋下看,站在他肩上的魑鳥叫了起來。


    「啊,車兄!」


    車之輔停下車輪,前後左右張望。半晌後,把視線往上移,終於看到了魑鳥。


    『啊,魑鳥兄,您迴來了啊。』


    車之輔張大了眼睛。


    「啊。」


    紅蓮低嚷。


    昌浩是第一次來這座橋,紅蓮也很久沒來過了。


    猛然停止的牛車的前車簾掀起來,出現了笙的身影。


    「怎麽了?車兄啊,式神。」


    昌浩眨了眨眼睛。


    那輛大牛車絕對是妖車。從裏麵出來的東西是雅樂用的樂器笙。


    那支笙長出了細如竹條的手腳,仔細看。器體前麵也開著像是雙眼的洞。


    這也是一種妖怪,被稱為付喪神。


    昌浩交互看著小妖們和紅蓮。


    「咦,怎麽,你們認識?」


    紅蓮目不轉睛地俯視著妖車,發出感慨萬千的低喃。


    「你還活著啊」


    說這麽無情的話,真是太過分了,魑鳥聽不下去了,板起了臉。


    「式神,這麽說有點過分吧?」


    車之輔驚訝地倒抽一口氣,發出嘎噠嘎噠聲,一舉衝上斜坡,順勢往上跳。


    響起更大的嘎咚聲在橋上著地的妖車,奔向配合它改變身體方向的紅蓮。


    『式、式神、式神大人!』


    車輪在距離神將三十公分的地方停下來,位於中央的鬼臉劇烈扭曲,從雙眼溢出超大顆的淚珠。


    『好好好好久不見了您好嗎?式神大人』


    車之輔的視線被閃過視野角落的臉龐吸引過去,就那樣停止了唿吸。


    『主人?』


    昌浩詫異的偏起頭。


    「車子的妖怪?」


    『!』


    聽見昌浩的低聲咕噥,車之輔臉色發白,車體噶當嘎當顫抖起來。


    魑鳥啪沙飛向車之輔,停在車輪前,仔細說給車之輔聽。


    「車兄、車兄,你聽我說,車兄,他是另一個人,隻是長得很像。」


    車之輔緩緩張開了嘴巴。


    『另一個人?』


    技術高超的停在


    半空中的魑鳥點點頭說:


    「是的,從那個時候到現在已經一千年了。」


    車之輔眨了好幾下眼睛後,注視著魑鳥、紅蓮和昌浩。


    『啊說的也是嗯,的確是這樣,知道了』


    t車之輔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不停的點頭。


    掀開前車簾出來的付喪笙直盯著昌浩看,感歎的說。


    「可是,真的好像」


    聽不懂他們對話的昌浩,環視小妖一圈兒眨了眨眼睛。


    「咦?像誰?」


    這時紅蓮歎了一口氣。


    「很久以前大,約一千年前,安倍家有個跟你很像的人。」


    這句話算是作了說明,昌浩露出理解的表情。


    「哦!一千年啊!呃,是平安時代嗎?」


    「對,你記得很清楚嘛。」


    麵對紅蓮的稱讚。昌浩挺起胸膛說:


    「學校教過啊。那麽,紅蓮,你也見過藤原到長嘍?」


    紅蓮「嗯」的沉吟。


    「有沒有見過呢嗯,算見過吧。」


    「哦,他是怎麽樣的人?」


    看到昌浩興致勃勃的眼睛發亮的樣子。紅蓮在遙遠的記憶中搜尋。


    「身為權力者的道長,幾乎就是史實的模樣。至於史書中沒有記錄的私下的道長,是個很顧家的男人。」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昌浩瞪大了眼睛。


    「哦,他不像是那種人呢。」然後,昌浩有了更深的體會。「紅蓮,聽你們說那些事,就深深覺得,你們真的活過了青年呢。」


    紅蓮和其他神將一有機會就會告訴昌浩很多事,對活在現代的昌浩來說,那些事聽起來都很遙遠。


    因為跟自己沒有直接關係,所以,昌浩常常隻覺得是被埋沒、被隱藏在曆史裏的軼聞。


    不過,昌浩心裏明白,有感覺遙遠的曆史的累積,才能有現在。


    昌浩把視線轉向小妖們。


    「聽這位魑鳥說,我家祖先變成了惡靈之類的東西,你們都跟他一起看見了嗎?」


    牛車妖怪點點頭迴應昌浩的確認。


    『是、是的。在那邊的深山裏,有間小廟,那裏有個怨氣衝天的可怕惡靈』


    很認真地盯著鬼臉嘴巴看的昌浩,維持那樣的表情轉向了紅蓮。


    「呃紅蓮。」


    「嗯?」


    「這個車妖在說什麽?」


    紅蓮眨了一下眼睛。


    「你也是啊?」


    昌浩疑惑的皺起眉頭。


    「也是什麽?」


    紅蓮輕聲歎息。


    「沒什麽,我自言自語。」


    從「一千年前有個誰誰」說起,就要說很久很久,所以,紅蓮暗自決定等以後有機會再說。


    紅蓮瞥一眼妖車說:


    「他說的話跟魑鳥在新幹線上說的話幾乎相同。」


    「這樣啊,可是」昌浩蹙起眉頭和抱雙臂說「怎麽知道那是我們祖先的靈呢?」


    這時,付喪笙舉手發言。


    「靈自己報上了名字。」


    「啊?」


    紅蓮反射性地叫出聲來,昌浩也睜大了眼睛。


    「自己報上的名字?」


    笙把器體向前傾,再倒迴來。可能是因為稱為氣器體的竹管不能光彎曲,所以,以那樣的動作表示點頭。


    「是的,他說他是安倍晴明」


    「——」


    昌浩神情困惑的望向紅蓮。


    「特地自己報上名字」紅蓮覺得難以理解,眯起眼睛說:「簡直就像在說自己不是安倍晴明。」心裏暗自咕噥:「而且」


    而且晴明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那種深山裏,因為那家夥


    紅蓮把視線朝向某處時,昌浩似乎想到什麽,開口說:


    「欸,紅蓮,為什麽吉平伯父說來東京找我們比較快呢?」


    昌浩會有這樣的疑問很正常,不過,紅蓮已經大概猜到理由了。


    「能確認真偽吧?我們十二神將認的本人。」


    約莫一千年前,將十二神將收為式神的人,就是安倍晴明。


    昌浩砰的拍了一下手。


    「原來如此!」


    沒錯,他們的確是再合適不過的審察員。


    「那麽,紅蓮,你怎麽看呢?」


    紅蓮滿臉詫異,把視線轉向這麽問的昌浩。


    「你以為那家夥可能在這種深山裏變成惡靈嗎?那裏就有祭祀那家夥的神社啊。」


    紅蓮把手指向馬路對麵的石灶鳥居,昌浩點點頭說:


    「也對那位祖先大人可是個名人」


    名人被冒名是常有的事。


    「當成是繳名人的稅也行,但是誰的名不好冒,偏偏冒他的名」


    紅蓮一副不屑的樣子,深深歎了一口氣。昌浩也以表情向他說:


    「真想叫對方別再冒名了,我的祖先大人一定也很不樂意。」


    然而。


    紅岩說了出乎意料之外的話。


    「不,那家夥十有八九樂在其中。」


    昌浩大吃一驚,睜大了眼睛。


    「咦,是嗎?原來祖先大人是那樣的人?!」


    「該不該說是那樣的人呢」


    小妖們都默默聽著昌浩與紅蓮之間的對話,逐漸轉向意外的方向。


    『雖然長得很像但不一樣。』


    魑鳥對這麽竊竊私語的車之輔用力點頭。


    「對吧?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也嚇了一大跳。」


    「不過聽說靈魂會巡迴,所以也有那種可能性吧?」


    不喪笙知道不可能,這麽說隻是為了安慰傷感的車之輔。


    車之輔緩緩眨了一下眼睛。


    他知道靈魂巡迴隻是一小部分,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重生。


    實在太像了,真的把它嚇到了。


    『但是』


    無論外表有多像、不論行為舉止有多像,都不是千年之前車之輔豁出性命跟隨的主人。


    『他果然不是在下的主人。』


    十分平靜的語氣,反而讓小妖們更覺得難過。


    「車兄」


    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麽,正忙著找話說時聽見昌浩叫喚。


    「喂,小妖們。」


    它們轉移視線,看到昌浩和紅蓮正走向堀川通的斑馬線。


    「我們先去那裏的神社參拜完後,你們在帶我們去深山裏的小廟吧?」


    魑鳥輝輝一雙翅膀說:


    「好啊、好啊,你們去吧。」


    「我們去嘍。」


    這時候,斑馬線上的紅綠燈正好轉為綠色。


    ◇


    ◇


    ◇


    拜完祖先的神社正要離開時,昌浩的肚子大聲叫了起來。


    大早出門到現在,隻吃了三個飯團、喝了茶和柳橙汁。


    正在發育的少年,隻吃這樣撐不了多久。


    想到空著肚子,在危急時很可能被惡靈附身,他們臨時決定先去吃午餐。


    從神社經由堀川通往北走,在元誓願通往西轉,走一小段路後,再從大宮通的十字路口往北走,有一家店麵高雅的腐皮料理店。


    這家店很有名,不用說名字,知道人就知道。


    「可是,也有像我這樣的人,不會一一記住店的名字啊。」


    昌浩握拳強力辯駁,拿他沒轍的紅蓮隻能應和他。


    「是、是店名是靜家。」


    「對,靜家!」


    紅蓮判斷這家店超有人氣,貿然衝過去很危險,所以先打電話確認有沒有位子,正好訂到了位子,可能是非假日,所以還有


    空位。


    我是周末假日,幾天前就要定位,不然一位難求。


    「下次要記住店名。」


    「知道啦。」


    掛在店門口的布簾上印著朱紅色的店徽,是五個圓圈圍在中間一個小圓圈的梅缽圖紋。


    「這叫星梅缽吧?」


    「是吧?我也不太清楚。」


    旁鑽過布簾歪頭思考的紅蓮,忽然轉向後麵。


    「我們吃完前,你們就待在橋那邊吧。」


    魑鳥和付喪笙,從一直跟到這裏的車之輔的車內探出頭來。


    「你們還真是悠閑呢。」


    「就是嘛,這樣好嗎?那個假冒祖先的不肖之徒,說不定現在在這個瞬間也在做壞事呢。」


    「他的子孫竟然還能悠閑地吃午餐,實在令人悲歎,嗚嗚嗚嗚。」


    「式神也不應該,怎麽可以悠哉到這種地步呢?最好讓你也吃點苦頭。」


    小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炮轟,載著他們的車之輔驚慌失措,不知道該說什麽,支支吾吾地動著嘴巴。


    「紅蓮,怎麽了?」


    紅蓮聽見先走進裏麵的昌浩疑惑的叫喚,聳聳肩表示沒事兒。


    花時間慢慢品嚐完腐皮全餐,走出店外,已經快下午三點了。


    麵對事情,保持遊刃有餘的心情,也非常重要。


    假冒祖先名字的邪物,出現在京都的西北,五山送火文明的左大文字的大文字山附近。


    昌浩他們先搭公共交通工具到可以到達的地方,在換搭妖車。


    加上魑鳥和付喪笙,車內空間會有點窄,所以紅蓮變成很久不見的小怪。


    確定所有人都搭上車了。車之輔才小心地起跑。


    但是,不管車之輔本身多小心,馬路的不平整還是會直接傳達到車內。


    小怪抓著高欄,滿臉不悅。


    「還是搖晃的厲害。」


    抓著立杆與把手的昌浩眨了眨眼睛。


    「小怪搭過啊好痛!」


    「說話會咬到舌頭。」


    用力咬到舌頭的昌浩,痛到眼睛噴累。


    「你早說嘛」


    小怪抿嘴奸笑。


    「不過,我幾乎沒有以原貌搭過,因為太窄了。」


    這時,車之輔懷念的開口說話了。


    『就是啊,這樣子很像迴到了從前。』


    魑鳥和付喪笙巧妙地維持著車子的平衡。


    「式神現在也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聽到魑鳥感慨的低喃,昌浩睜大了雙眼。


    「唷,你們都知道小怪呢!」


    付喪笙把器體向前傾倒,說:


    「以前你長變成這個樣子吧?式神。」


    小怪漫不經心的迴應:


    「哦,是啊、是啊,沒錯、沒錯。」


    這樣東聊西聊沒多久,車之輔逐漸放慢速度,振動也緩和了。


    『快到了。』


    妖車響起嘎當聲停下來了。


    昌浩和小怪掀起前車簾跳下來,付喪笙和魑鳥也跟著跳下來。


    由腕上的手表和天空的顏色,可以確定接近黃昏了。


    環視周遭的昌浩,看到了破舊肮髒的石造小廟。


    「就是那間小廟啊」


    聚精會神的探測就能感覺到無法形容的邪惡氣息。


    「的確有什麽東西在那裏。」


    在昌浩旁邊擺出低姿勢小怪敏銳的說:


    「小心點,昌浩」


    「嗯。」


    黃昏的色彩漸濃,是最看不清楚東西的時刻。


    晝與夜的分界將至,是所謂的逢魔時刻、大禍時刻


    調整唿吸並提高警覺的昌浩,眼皮忽的顫抖起來。


    太陽一沉入山背,就刮起了陰森森的風。


    在稍遠處屏氣凝神旁觀的車之輔,不由得張嘴說:


    『式神大人,要小心啊……』


    小怪眨個眼,啪唏甩動了長尾巴。


    「你在對誰說啊?」


    語調非常平靜,車之輔卻嚇得臉色發白跳起來。


    『對、對不起,說溜嘴了。』


    小怪迴頭看眼睛含淚的車之輔,暗自竊笑。


    「你真的一點都沒變呢,車之輔。」


    就在這時候。


    從小廟冒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煙霧。是瘴氣。


    周遭附近也有瘴氣聚集過來,在小廟上方卷起漩渦。


    半響後,從大大膨脹的漩渦中央,出現一個身穿黑色狩衣、頭戴烏紗帽的邪惡東西。


    風一下子變冷了。


    粘稠的空氣悄然靠近昌浩他們,纏住了他們全身。忽然,身體變得好重,仿佛穿上了鉛製的鎧甲。


    沉甸甸的重壓,把昌浩壓得臉都扭曲了。


    邪物側眼斜視昌浩與小怪。


    『我是……安倍晴明……』


    昌浩看著高舉雙手猙獰嗤笑的邪物,心情正好與恐懼、害怕相反。


    「真、真的報上了名字……」


    旁邊小怪的心情也跟他差不多。


    「嗯……很像畫出來的冒牌貨。」


    盡管被壓得皺眉擠眼,昌浩仍掩不住失望。


    「我還以為……會更像一點呢。」


    「就是啊,以為報上名字我們就會相信,也太天真了。」


    「就是嘛。」


    邪物暴躁地瞪著嘰裏呱啦暢所欲言地發表老實感想的小孩和白色異形。


    『祭祀我!把我安倍晴明供奉為神!』


    眼睛半眯的小怪,啪唏甩了一下白色尾巴。


    「不對吧?你很早以前就被供奉為神啦。」


    昌浩和小妖們都默默點頭,讚同小怪冷靜簡短的迴答。


    邪物散發出來的邪氣逐漸增強。


    卷成漩渦籠罩小廟的瘴氣蔓延開來,氣流狂亂,刮起了颶風。


    瘴氣分裂成好幾條,如長刃般襲向了昌浩他們。


    昌浩也有點慌了。


    「哇!沒想到這麽強!」


    小怪大叫:


    「昌浩!築起屏障!」


    「我知道,禁!」


    昌浩結刀印,橫向畫出一直線,便從線上升起光的屏障,一一擊碎了瘴氣之刃。


    邪物麵目猙獰地怒吼。


    『哼!竟敢反抗我!』


    高舉的雙臂迸出了更多的瘴氣,卷起漩渦。


    小怪眯起眼睛,把耳朵往後甩,開口說:


    「喂,你是什麽人?」


    被淡淡語氣這麽問的邪物,把嘴巴歪成新月形,迴說:


    『安倍晴明!』


    小怪再問。


    「你是什麽人?」


    被沉靜但犀利的眼神一瞪,邪物似乎有點畏縮了。


    『安倍……晴明……』


    小怪以更具威力的嗓音問了第三次。


    「你是什麽人?」


    邪物張開了嘴巴,但再也答不出來了。


    嘴巴張合幾次後,嚴重扭曲,很快就露出了尖牙。


    『哼……唔唔、唔唔唔……可惡!』


    邪物突然不顧形象地飛撲過來,漸漸暴露出潛藏在那個身影裏麵的四隻腳野獸。


    躲在妖車後麵觀看的魑鳥大叫:


    「啊!那個靈的外表變了!」


    付喪笙點點頭,張大了眼睛。」


    「真的露出原形了!」


    在卷成漩渦的瘴氣的餘波中,緊閉眼睛忍受痛楚的車之輔,緩緩抬起眼皮。


    『式神和安倍的孩子呢……』


    它找著昌浩,看到他正以雙手結印。


    「南無馬庫桑曼達、吧沙拉旦、顯達馬卡洛夏達索瓦塔亞溫、塔拉塔坎漫!」


    是不動明王的真言。


    披著人皮的四隻腳野獸狂吼呐喊。


    『我竟然會被你這樣的人……我竟然會……』


    小怪滑入呲牙咧嘴衝向昌浩的野獸前麵。


    「就憑你這種水平,不要自稱是安倍晴明嘛,三流怪狐。」


    聽到小怪超級不悅的口吻,昌浩眨了眨眼睛。


    「狐?啊……真的呢。」


    定睛細看,果然如小怪所說。


    是誆人、騙人、剝奪生氣的野狐。


    原形畢露的野狐惱怒抓狂。


    『可惡!』


    咆哮著撞擊屏障的野狐,硬生生撞碎以靈力編織而成的光壁,逃之夭夭。


    昌浩和小怪都很意外。看來,火災現場的蠻力,也能套用在妖怪身上。


    但也僅止於這樣。


    昌浩又結起刀印,磨亮靈力。


    「即便我家祖先有狐之子的傳說,也不準你這隻野狐假冒我祖先!」


    『少囉唆少囉唆少囉唆少囉唆!』


    昌浩冷靜迎戰大喊大叫著橫衝直撞過來的野狐。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在念完的同時,全力揮下高高舉起的刀印。


    發射出去的靈力之刃,把野狐砍成了兩半。


    『哇啊啊啊——!』


    垂死掙紮的慘叫聲響徹山中。


    被光芒包圍的野狐碎片,變成粉末四散,如閃閃發亮的沙塵般飛揚,沒多久就跟最後殘留的瘴氣一起消失不見了。


    恢複寂靜的山間,響起石造小廟碎裂瓦解的聲音。


    看著形體逐漸消失的小廟,付喪笙楠楠咕噥:


    「小廟……」


    吹起一陣風,把小廟的殘骸都帶走了。不是剛才飄蕩在空中的冰冷粘稠的瘴氣,而是涼爽清澈的風。


    確定小廟的瘴氣和野狐的妖氣都消失了,小怪鬆了一口氣。


    「結束了。」


    魑鳥啪沙飛到如釋重負的昌浩的肩上。


    「喂,昌浩,那東西到底是什麽?」


    昌浩思考了一下。


    「嗯……是想變成神的野狐吧。它可能以為假冒祖先成為名人,就會被供奉為神。」


    雖是陰險毒辣的企圖,但順利釣到好騙的冤大頭,說不定會成功。至少那隻野狐並不是隻會虛張聲勢沒什麽能力的妖魔,妖力還算不錯。


    『唉,真是……』


    究竟該驚歎呢?還是該害怕呢?


    不知道該說什麽的車之輔,嘎唏嘎唏傾軋車轄。


    為了謹慎起見,昌浩在不留痕跡的小廟原地拍手擊掌,然後「嗯——」地伸個懶腰。


    「對了,小怪。」


    小怪把頭扭向昌浩。


    「嗯?」


    「我家祖先真的是狐之子嗎?」


    小怪裝模作樣地說:


    「這個嘛,保留一點神秘感比較有趣吧?」


    昌浩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有點不滿。


    「是這樣嗎?」


    「是啊。」小怪抿嘴一笑,對小妖們說:「好,大功告成,迴家了。」


    付喪笙叫出聲來。


    「咦,不會是要當天往返吧?」


    昌浩迴它說:


    「不是啦,我們要在本家住一晚,明天迴去,當天往返太累了。」


    魑鳥露出讚同這句話的眼神。


    「就是啊,即使是搭那個新幹線,關東還是很遠。」


    然後,昌浩帶頭,接著是小怪、付喪笙,最後是魑鳥,依序坐上牛車。


    『大家都上車了吧?那麽……』


    妖車跑向很多燈逐一亮起的市內。


    ◇ ◇ ◇


    這天晚上,昌浩和紅蓮住在久違的本家。


    繼承本家房子的伯父夫妻,都很開心地接待他們。


    雖然很臨時,但因工作關係住在東京的昌浩的雙親,還是調整行程,趕來與昌浩一起吃飯,談天說地。


    昌浩的父親吉昌,在京都經營律師事務所。


    以前是母親露樹的父親的事務所,也就是吉昌的嶽父的事務所。


    六年前,嶽父決定退休,把事務所交給了吉昌。同時,也直接接收了嶽父的顧客,所以考慮到便利性,夫婦倆就搬到京都了。


    因此,安倍家的人隻有晴明和昌浩住在東京的分家。但是,有十二神將在,所以沒什麽不方便。


    吉昌夫婦說隔天大早就有事要忙,吃完飯就迴家了。


    目送雙親迴家後,昌浩因為隔天要早起,洗完澡後從壁櫥拿出棉被鋪好,就躺下睡覺了。


    因為長距離移動很累,他才閉上眼睛三秒就鼾聲大作了。


    聽見夜晚的蟲子在庭院鳴叫的聲音。


    昌浩張開惺忪睡眼。


    「唔……幾點了?兩點多啊……」


    枕邊的軍用表顯示,已經半夜兩點多了。


    眨著眼睛往旁邊墊褥看的昌浩,抬起了快合上的眼皮。


    「咦……紅蓮?」


    墊褥沒有使用過的痕跡。


    昌浩鑽出棉被,拉開房間與麵向庭院的外廊之間的格子門。


    木格子玻璃窗的前麵是庭院,放晴的天空閃爍著星光。


    「他大半夜不睡,跑哪去了……」


    ◆ ◆ ◆


    一般人看不見的白色異形,登登走在三更半夜的堀川通。


    車子的數量比白天少很多。偶爾經過的計程車、轎車的引擎聲,聽起來分外響亮。


    晚上比白天安靜,所以引擎聲、車輪聲都特別大聲。


    小怪來到靠近一條戾橋的神社的第一個鳥居前,抬頭看著五芒星的匾額,微微笑了起來。


    難得進入鳥居內側的車之輔,看到帶著微笑鑽過鳥居的小怪,便出聲叫它。


    『式神大人。』


    小怪眨眨眼睛。


    「嗯?」


    『怎麽了?大半夜來這裏。請問……那孩子呢?』


    看到旁邊沒有人,車之輔擔心地問。


    小怪甩甩耳朵說:「那小子在本家睡覺,不用擔心。」又笑著說:「早上太早起床,所以他已經沒電了。」


    妖車這才鬆口氣,細眯起眼睛說:


    『這樣啊。』


    「你擔心他嗎?」


    這句話似乎道破了車之輔的心思。


    『咦?是……是啊。在下知道,他是另一個人,但真的很像……』


    這麽說的車之輔,眼中充滿懷念。


    小怪用沉穩的嗓音,對思緒在遙遠的過去馳騁的妖車說:


    「你不必再迴到戾橋下了。」


    對妖車說「你可以待在這裏」的主人,並沒有說自己辭世後,也要妖車一直待在這裏。


    聽出言外之意是「你可以自由地去任何地方」的妖車,把眼睛睜得鬥大,注視著小怪。


    『式神大人……』


    妖車知道,他擁有從這個臨時的外表無法想像的酷烈本性。


    十二神將火將騰蛇所操縱的神氣和火焰,有多麽駭人,車之輔在遙遠的過去曾見識過好幾次。


    真的,真的很可怕,光是跟他對話車體都會顫抖,車轄和車輪輻條因此緊縮傾軋過無數次。


    然而,在遙遠的過去,也經常碰觸到他內心的溫暖和神情。


    車之輔輕輕地搖晃車轅。


    『不,那裏就是在下容身之處。』


    不是被束縛住,也不是被囚禁。


    車之輔婉轉地迴答,意


    指自己是憑自己的意誌留在那個地方。


    「是嗎……」


    『是的。』


    車之輔上下嘎當移動車轅。


    既然如此,就沒有效果插嘴的餘地。


    這時候,魑鳥和付喪笙過來了。


    「喲,式神。」


    「這個時間你怎麽在這裏?」


    小怪對飛下來的魑鳥和搖搖擺擺走過來的付喪笙聳聳肩,說:


    「有點事。」


    說完,小怪鑽過第二個鳥居,抬頭看著關閉的四神門。


    正想跳過去時,門自動軋地敞開了。


    小怪眨個眼,就那樣從參拜道路登登往前走,停在神木旁附近。


    現在是三更半夜,大家都已入睡的時段,社務辦公室和附近人家都熄燈了。


    更何況,沒有人看得見小怪和小妖們,而且,充滿此地的神聖氣息,又完全隱藏了他們的身影。


    小怪直視著正殿,平靜地開口了。


    「喂,晴明。」


    這麽一叫,通往正殿的樓梯上,就冒出了迷蒙的白色身影。


    那是個年輕人,把長到背部的頭發紮在脖子後麵,穿著白色狩衣和白色指貫1。


    1白色指貫:上麵寬大,褲腳有繩子可以綁起來的褲子,通常與狩衣搭配。


    俯視小怪的年輕人,沉穩地笑著。


    『好久不見,紅蓮……這個模樣也好久不見。』


    小怪細眯起眼睛,歎口氣,解除了變身。


    晴明懷念地看著非人類原貌的紅蓮,把眼睛眯成一條縫。


    『變迴原貌了啊?真的好久不見了呢。』


    紅蓮隻是聳聳肩,迴應感慨萬千的主人。


    看起來什麽也不在乎的晴明,刻意讓神氣充斥神社內,分明是為了隱藏恢複原貌時無論如何都會溢出來的十二神將最強的酷烈神氣。


    紅蓮會以那隻白色異形的模樣來到這裏,是擔心未必沒有人看得見妖怪或非人類的東西。


    看得見的能力稱為「靈視能力」,有這種能力的人稱為「靈視能力者」。


    能力強的靈視能力者,很可能看得見白色異形或恢複原貌的他。


    就這點來說,被奉為神的主人的處理是正確的。


    如果「神社的門半夜突然打開來,出現了莫名其妙的什麽生物、樣貌可怕的什麽東西」之類的傳聞傳出來,就會給管理這個神社的人們帶來麻煩。


    「最近,我以人類模樣現身的時間比較長……因為不知道會遇見什麽人。」


    紅蓮這麽說,心裏卻暗自咕噥「其實也沒必要這麽在意。」


    『很難說喔,這裏畢竟是平安時代的魔都。不久前就有一個男人,每天晚上都來附近徘徊,跟靈啊、妖啊等魔物相遇。』


    附帶一提,年輕人所說的不久前,是幾十年前。


    紅蓮瞪大了眼睛。


    「真是有怪癖呢。」


    萬一不小心被拖進那個世界,就萬劫不複了。


    『說吧,你這麽晚來這裏做什麽?』


    年輕人話鋒一轉,提出了質疑。紅蓮把雙臂合抱胸前,說:


    「因為白天太忙了。」


    被供奉為神已經千餘年的主人眨了眨眼睛。


    『所以特地在這種時間來看我?』


    這間神社的祭神,以大慈大悲的眼神望著默然點頭的紅蓮。


    『你們沒事就好。自從搬過去那邊後,我就幾乎沒見過你們任何人了。』


    紅蓮眯起眼睛,反駁說話尖酸刻薄的主人。


    「是你叫我們替你保護你的子孫啊。你說那邊太遠了,你的力量隻能顧及京都的本家。我們隻是服從你的命令而已。」


    祭神愉悅地笑著,連連點頭。


    『說得也是。』


    然後,一如往昔以年輕人模樣現身的這間神社的祭神,稍微收起了笑容。


    『紅蓮,今天跟你在一起的是……』


    明白主人要說什麽的紅蓮,撲哧一笑說:


    「很像吧?」


    年輕人細細玩味似地點點頭。


    『是啊……讓我想起了以前。那邊那幾位,好像也跟我一樣。』


    「嗯?」


    被年輕人這麽一說,紅蓮訝異地迴過頭,看到車之輔它們在門外窺視。


    祭神向它們招手。


    『好了,進來吧。』


    被允許入內,車之輔惶恐到全身發抖,畏畏縮縮地迴應:


    『是、是,那麽……』


    它盡量不發出聲響,慢慢地推進車輪。


    停在車轅上的魑鳥,開心地舉起一隻翅膀發言。


    「當我們的力量衰減到快消失時,他都會放我們進來呢。」


    在它旁邊抓著它的付喪笙接著說:


    「在這裏稍微待一段時間,力量就會恢複。他以前就是個大陰陽師,成為神以後,power就更up了。」


    俯視它們的祭神微微苦笑起來。


    紅蓮以百感交集的眼神仰視著主人。


    「power up啊……你也有怪癖呢,晴明。」


    聽到式神半調侃的話,年輕人滿不在乎地說:


    『嗬嗬嗬,有知道往事的它們在,比較不無聊啊。』


    「總不會常常跟它們暢談往事吧?居然跟小妖們暢談,真是瘋了。」


    『你們能來當然最好,可是,東京有點遠。』祭神稍作停頓,收斂起表情,說:『那孩子是安倍的接班人嗎?』


    主人改變語氣,紅蓮也隨著改變了語調。


    「安倍現任當家似乎有這個打算,你覺得呢?」


    車之輔感覺聽到了很重要的事,噶當發出聲響。


    小妖們也屛住氣息,滿臉嚴肅。


    年輕人露出深思的眼神,抬起視線,遙望著某處。


    『這個嘛……在這個時代,人們都遺忘了黑暗,因此壞人更多了……』


    在這方麵,紅蓮也有深切的體會。


    時代改變,也會衍生出不同的現象。所以現象都會隨人心改變。


    『那孩子應該沒問題——』


    這不是千餘年前身為神將主人的男人所說的話,而是守護這片土地的神的言靈。


    紅蓮如釋重負,一股安心的感覺湧上心頭。


    「以前好辦多了,魑魅魍魎大刺刺地存在於世上,所以大家都知道。」


    那是黑暗即是黑暗的時代。


    在那個古老的時代,平安的稱號不過是虛名,實際上是群魔亂舞。


    背對正殿的年輕人沉重地迴應:


    『嗯,知道與不知道,心理上的準備會不一樣。現在的人都不相信,所以每個人都疏於防範。』


    紅蓮歎了一口氣。


    「有很多人因為太小看傳承和禁忌而遭遇不幸。現在上門委托的案件,幾乎都是自作自受。」


    年輕人擠出心情複雜的笑容。


    『我這裏也差不多是這樣。』年輕人聳聳肩,對眨著眼睛的神將說:『很多人來這裏許願,卻留下了邪念。當我隻是一介陰陽師時,可以當場糾正那些人,事情好辦多了。』


    紅蓮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怎麽會這樣呢?他沒想到已經成為神的主人,也會有怨言。


    「唉……」沮喪的紅蓮發自內心咕噥:「以前和現在都需要陰陽師呢……」


    祭神對意氣消沉的神將抿嘴一笑,說:


    『你說得沒錯。』


    而且,因為人數減少,所以現在說不定更需要。


    紅蓮啞然失言,隻能長聲歎息。


    聽著他們談話的小妖們,交頭接耳


    地竊竊私語。


    「看著他們這樣交談,好像迴到了從前。」


    付喪笙的眼睛因懷念而閃閃發亮,魑鳥也神采飛揚地附和。


    「對啊、對啊,我不是去了東京的安倍分家嗎?出來跟我談的現任當家是個老人家,長得很像以前的晴明呢。」


    飄浮在車輪中央的鬼臉,把眼睛長得鬥大,恍如滿月。


    『是嗎?應該是血緣的關係吧……真想去見見他。』


    車之輔隻是隨口說說,但魑鳥都聽進去了,露出靈光乍現般的眼神,啪沙拍擊兩隻翅膀。


    「那麽,改天大家一起去吧?有一種路叫高速公路,車兄可以全速奔馳。」


    付喪笙把器體往前傾,問:


    「高速公路?」


    「是的,汽車以飛快速度奔跑的道路。」


    「哦,有那種路啊……」


    『咦……』


    臉上毫無血色的車之輔,與驚歎的笙成鮮明對比。


    魑鳥喜孜孜地說:


    「我從新幹線下來後,是坐在卡車的屋頂上,去了安倍分家。走的就是高速公路,那條路好像一直延伸到這裏呢。」


    這時候,車之輔忍不住插嘴了。


    『可、可是,在有車子還有卡車的道路上奔跑,在下會很害怕……』


    光想像,車簾就豎起來了,車體也不停地嘎噠嘎噠微微顫抖。


    然而,魑鳥和付喪笙都空口無憑地斷言。


    「沒問題啦,車兄也是車子。」


    「天下無難事,車兄。」


    車之輔快被它們堅定的語氣說動了,拚命試著抵抗。


    『天、天下無難事嗎……我實在……做不到……』


    聽小妖們越說越偏離主題,紅蓮看著它們,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真的跑上高速公路,會引發軒然大波吧?」


    神將說的話再合理不過了,年輕人卻揚起一邊眉毛,露出小孩子想到惡作劇點子般的眼神,大刺刺地笑著說:


    『牛車妖怪出現在高速公路上啊?很有趣啊。』


    紅蓮扭頭看著主人,莫可奈何低嚷:


    「晴明……你這家夥……」


    沒錯,那家夥就是這樣的人。


    因為太久沒見,迴憶把他美化了。然而,這個男人的本質,徹徹底底就是個滑頭的狐狸。


    「變成神也一點都沒變,真是的……」


    以前種種浮現腦海的神將拉長了臉,年輕人默默迴以狡黠的笑容。


    無論什麽時代,黑暗中都存在著許多一般人不會發現的東西,以及無法察覺的現象。


    知道那些東西和現象、知道正確的方向、知道壓製方法的人,總是會負責處理那些事。


    今天也是有某種事,在幾乎不為人知的狀態下,發生又結束了。


    這就是人類世界的常態,從遙遠的過去到現在都不曾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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