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開眼睛,就看到盛開的花朵飄落。


    昌浩不由地往後退。


    「這」


    這畫麵實在太刺激心髒了。


    他慢慢往後退,把視線從紫色櫻花移開。


    盡管知道是怎麽迴事,還是不想看到這種畫麵無預警地冒出來。


    「沒辦法,夢本來就不能自己掌控。」


    昌浩垂下肩膀喃喃自語,漫無目的地跨出了步伐。


    說好在夢裏見,所以昌浩一迴到家就睡了。


    不太記得是什麽時刻迴到家的。


    總之就是很晚了,所以父母都睡著了。


    想到連晚餐都錯過,讓他一時有點沮喪。但迴到房間,就看到裏麵擺著用竹葉包起來的飯團。


    母親對他的關懷,讓他開心到好想哭。


    去祖父的房間時,看到平時都躺著的勾陣,難得爬起來了。


    昌浩問她不用睡覺嗎?她說神氣慢慢複原了。


    可能是因為祖父醒來了,所以神氣不會再被屍櫻的世界剝奪了。


    漫無目的地走著的昌浩,閉緊了嘴巴。


    對,就是屍櫻。


    九條宅院那條通道,是暫時的連接吧?


    與柊子談完,要離開宅院前,昌浩又去水池確認過一次。水全部流光的水池被撞出一個大洞,凹陷下去,露出了下麵的土。因為過了一段時間,所以顏色都變了。


    變化就隻有這樣,感覺不到邪念的妖氣和怪物的妖氣。


    因為布設了桃子的結界,所以也不可能有妖氣殘留。但結界內的水池,如果再與屍櫻世界連結,一定會再出現異樣的氣息。


    稍微觀察一會後,昌浩對水池施行了法術。


    他畫出四縱五橫網,把網固定在空間裏。有了這個網,即使世界相連接,那邊的東西也會被阻擋,無法過來這邊。同樣的,這邊的東西也去不了那邊。


    也就是封鎖了通道。


    昌浩認為,既然有人刻意鋪設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那麽阻斷這條通道,就是自己身為陰陽師的責任。


    通道的連結絕對不是什麽好事。跟其他世界沒有交集,才能維持均衡。一旦連結,就會破壞均衡,發生什麽事。


    走了一會,昌浩覺得有水聲,停下了腳步。


    不是在屍櫻世界聽到膩的液體淌落聲。


    是不斷拍打海岸的波浪聲。


    「海……?」


    不知不覺中,屍櫻森林已經很遙遠,遠到迴頭也看不見了。


    即使沒有亮光,屍櫻的花朵也會朦朧地浮現,如果沒什麽事情發生,看起來真的很美。


    「不過,會變成紫色就是被汙染了,所以從變成紫色的那一刻起,就代表有事情發生了。」


    昌浩聳聳肩膀,不自覺地跟著波浪走。


    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比黑夜還要漆黑的黑暗空間無限延伸。


    輕輕拍打海岸的波浪聲紮刺著耳朵。


    水的氣味輕刺鼻尖。


    「啊……」


    昌浩眨了眨眼睛。


    一定是因為現在是在夢裏,再昏暗也看得清。


    他想起以前去過波浪拍打海岸的地方。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他追逐送葬行列,奪迴了棺材。


    那時候的送葬行列有多到嚇死人的鬼,由美得令人驚歎的女人帶領,走向這樣的岸邊。


    這裏是夢殿的盡頭嗎?


    是非常安靜、非常安穩的空間。


    不絕於耳的波浪聲,忽近忽遠。黑暗又深又濃,越來越沉重。


    昌浩的腳踩進了水裏。


    啪唦一聲,水花濺到了臉上。


    他擦拭掉冰冷的水,發現有點黏稠、有點重。


    感覺最好不要泡在這裏麵。


    他往後退,但不知何時,他已經站在波浪起伏的水中央了。


    水不知何時滿了起來,他都沒有察覺。明明他待在這裏的時間並沒有那麽久。


    有沒有哪裏可以爬上岸呢?他四處尋找。


    在黑暗中東張西望時,有個聲音從斜上方傳來。


    「水很快會漲到腰部,快上來吧。」


    昌浩屏住氣息,悄悄抬頭看。


    因為有些距離,所以沒發現。而因為黑色的水融入黑色之中化為一體,所以看不見黑色的岩石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在黑暗中,那個人穿的衣服白得宛如燈火。


    他的心頭一震,眼角發熱,鼻子發酸。


    應該是看到了昌浩這個樣子。


    悠然坐在岩石上往下看的那個人,雙眼興致盎然地笑著。


    被那個眼神惹惱的昌浩,極力裝出平靜的樣子。


    「你在做什麽?爺爺。」


    祖父瞬間露出不滿的表情,但很快就堆滿了笑容。


    「喂,再不上來會淹死,快啊。」


    「是、是。」


    昌浩喳噗喳噗踢開水前進,祖父說得沒錯,剛剛才淹到腳踝的水,現在快淹到膝蓋了。


    找到適宜的岩石斜坡,才剛爬上去,波浪就打過來了,仿佛追著昌浩跑。


    爬到岩石頂上時,水又比剛才高出了許多。


    穿著白色狩衣的祖父拍拍自己身旁的岩石表麵,叫昌浩坐下來。


    昌浩一屁股坐下來,轉向旁邊說:


    「可以說一句話嗎?」


    「什麽話?」


    「你大可不必變成年輕的樣子來啊。」


    年輕模樣的晴明,聽到孫子這麽說,苦笑起來。笑到後來,忍不住把手按在額頭上,顫抖著肩膀哈哈大笑起來。


    昌浩皺起眉頭,心想我說了什麽好笑的事嗎?好不容易忍住不笑的晴明,邊擦拭眼角邊說:


    「高淤神說你很好玩。」


    「啊?」


    「真的呢,你雖是我孫子,我卻也猜不透你會說什,真的很好玩。」


    這算是稱讚嗎?


    很遺憾,昌浩並不這麽覺得。


    晴明拍拍繃著臉的昌浩的肩膀,為了安慰他,改變了話題。


    「京城的狀況怎麽樣?聽神將說你非常努力。」


    昌浩心想是哪個神將說的呢?沒想到是他以為一直在睡覺的勾陣,原來勾陣雖然昏睡的時間比較多,還是有醒來的時候。


    隻是昌浩大半時間都待在皇宮裏,所以沒能見到她而已。


    「京城……陰氣很濃,連唿吸都有點困難。」


    這麽起個頭後,昌浩道出了種種事。


    黑蟲之事、自己的臉頰和耳朵被下卵之事、樹木枯萎與汙穢之事、陰氣沉澱凝結之事。


    與屍櫻世界相連結之事、邪念與妖怪出現之事。


    還有眾榊之事、白色魂蟲之事。


    邊聽邊一一應和的晴明,聽到眾榊的事,表情也緊繃了起來。


    「榎……?」


    昌浩點點頭。


    「小怪說出榎岦齋的名字,對方就點了點頭。」


    說到這裏,昌浩稍作停頓。


    偷偷觀察晴明的神情。


    年輕的晴明把視線從昌浩身上移開,望向遠處。


    祖父有昌浩不知道的過往。神將們也與祖父共有那個過往,每當聊到以前的事,昌浩就有點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不過,那隻是昌浩自己的錯覺,他們就是想跟昌浩共有那些記憶,才會聊起以前的事。


    但小怪說出來的那個名字,昌浩不太認識。


    隻有在這個夢殿親眼見過一次。


    當他痛苦難過時,那個人曾伸出援手,拉了他一把。還有,在追逐黃泉送葬行列時,也出手幫


    過他。


    在播磨時,他一睡著,那個人就陪他一起修行。不對,應該說是被那個人逼著修行。


    昌浩隻認識這樣的榎岦齋。


    他緩緩環視周遭。


    這裏是夢殿。


    「他們會不會出現呢?」


    晴明知道昌浩說的是誰,平靜地搖著頭說:


    「他們兩人都不太會來這裏。一個要看心情,另一個被無聊的罪惡感困住,不敢來。」


    昌浩眨了眨眼睛。


    說到後者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總覺得而祖父的語氣特別粗暴。


    「所以他幾乎不會出現。不過,我們這樣交談時,他一定會躲在哪裏偷聽。對了,譬如說……」


    凝目望著黑暗彼方的晴明,指著聳立在稍遠處的岩石說:


    「譬如攀附在那邊,屏息凝神偷聽。」


    忽然,從某處傳來身體緊繃起來的氣息。


    「……」


    難道被祖父說中了?


    昌浩啞然無言,晴明毫不在意地指著其他岩石說:


    「還有,躲在那個稍微凹陷的地方也不奇怪……然後,被猜到躲藏的地方,他就會慶幸自己穿著跟黑暗同樣顏色的黑衣,慌忙輕手輕腳地遊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響起了喳噗的水聲。


    「……」


    昌浩默默往下看。


    黑色衣服的確很容易跟黑色的水和黑色的岩石融為一體。


    昌浩看到有一團像是波浪的東西,在岩石周遭悄悄移動,也隻能當做是自己想太多了。


    「他會把臉探出水麵一半,屏息凝神偷聽我們說話。」


    從昌浩斜後方傳來尷尬僵滯的氣息。


    「哦……」


    昌浩邊把視線移向那邊隨口應和,晴明毫不介意,若無其事地下了結論。


    「現在他正全力把『沒有啦,其實我……』這句話吞下去,靠一個忍字熬過水的冰冷與重量。」


    「……」


    昌浩心想:


    既然你這麽了解,就不要再裝傻,叫他快點上來嘛。


    不過,是不是沒有冥官的許可,他就不能接近我們呢?


    如果取得了許可,以那個男人的個性,大概會理所當然地踩著輕快的步伐走過來,開心地告訴我們所有的事吧?


    這麽想的昌浩,摸了摸後腦勺。


    曾幾何時 ,對那個人的印象變成這樣了?


    他可是很厲害的陰陽師,也是昌浩的恩人呢。


    「昌浩。」


    「什麽事?」


    被叫喚的昌浩抬起頭,祖父一臉正經地說:


    「我跟岦齋並不是好朋友。」


    「咦?!」


    「……」


    有個聲音搶先大叫,昌浩慢了半拍。


    他不禁往那裏望去,看見顯然不知所措的一團波浪,在岩石邊飄蕩。


    他心想幹脆就大大方方地走出來嘛。


    晴明憤然合抱雙臂說:


    「因為他口口聲聲說我們是好朋友,卻幾乎不告訴我重要的事。沒錯、沒錯、那家夥就是這樣的人。有時看起來在笑,眼神卻沒在笑;有時裝出很開心的樣子,眼神卻是死的;有時候裝出很高興的樣子,眼神卻冷冰冰。」


    「爺爺……您就饒了他吧。」


    那應該是重重的一擊了。


    對於昌浩的懇求,晴明冷哼一聲說:


    「我隻是說實話而已。就算波浪裏有團黑色的東西,也隻是一團波浪而已。那團波浪就算沉沒了、淹死了,也跟我沒關係。」


    「就算是波浪,沉沒或淹死也很慘,請不要再說了。」


    昌浩煩惱地抱著頭。


    「爺爺,您是怎麽了?這樣很像小孩子耶,你又不是我。」


    「喲,會說這種話,可見你也大有成長了。」


    晴明是打從心底讚歎。昌浩半眯著眼睛迴應他說:


    「是啊,我是成長了。」


    盡管難以釋懷,但希望成長能獲得認同的小小願望,在無預期中實現了。


    可是,這樣對嗎?為什麽覺得不是很開心呢?


    晴明麵對兩眼發直的昌浩,突然改變了說話的語氣。


    「他說……他會戰勝件的預言。」


    整個空氣都變了。


    不隻晴明,連在岩石邊飄蕩的波浪,都蒙上了沉重的氛圍,凝固了。


    「那家夥被件的預言困住了。後來,他曾說他會戰勝預言。」


    然而,預言最後還是應驗了。


    晴明閉著眼睛好一會,喃喃低語:


    「被屍櫻囚禁,醒不過來的期間……」


    神將們的神氣也不停地被櫻樹吸走。


    因為絕不能讓那棵櫻樹枯萎。


    有晴明本身的生氣、神將們的神氣,櫻樹就不會徹底沾染汙穢,也不會被汙染到倒下去的程度。


    但是……


    「有人站在花的麵前。」


    抬起眼皮的晴明,目光嚴厲。


    「那個人帶著件,我還聽到了件的預言。」


    ——沾染死亡的汙穢,櫻樹的封印將會解除……


    還有。


    ——放你迴去吧,安倍晴明。


    男人低沉的聲音,融入了櫻花的漩渦裏。


    晴明的記憶到此為止。


    然後,他聽見了十二神將太陰錐心刺骨的叫喊。


    「封印……?」昌浩喃喃低語。


    晴明尖銳地詢問:


    「柊的後裔說榊的任務是什麽?」


    昌浩搖搖頭說:


    「她說唯獨這件事不能告訴我。」


    她是柊的後裔,也是眾榊的最後一個人。


    如果說了,昌浩就必須接手眾榊背負的任務。


    她不能讓沒有心理準備的人接手。


    她還說了下麵的話。


    ——我有個妹妹。她還活著的話,在我之後就是由她接手,但四年前,我妹妹沉入了海底,屍體沒有浮上來。


    ——榎恐怕也一樣。現在榎滅絕了,我必須守護榎岦齋來京城完成的任務,也就是守護他鋪設的道路。


    「她說智輔很可能是在尋找榎鋪設的道路,所以操縱黑蟲來擴散死亡的汙穢。」


    但昌浩怎麽樣都想不通。


    為什麽尋找道路會需要擴散死亡的汙穢呢?


    晴明閉上眼睛深思。


    「凝聚之牆嗎……?」


    邪念圍繞著那道牆吵鬧喧囂。


    跟它們一起出現的妖怪,把充斥屍櫻世界的陰氣也帶來了。


    神氣可以防止櫻樹沾染汙穢,現在晴明醒了,也斷絕了神氣的補充。


    而後,在不久的將來,屍櫻會因為沾染死亡的汙穢而枯萎。


    沉默許久的晴明,下定決心似的開口說:


    「你知道我曾經跟屍櫻合為一體吧?」


    昌浩無言地點點頭。


    「那時候,我親眼看見屍櫻封住的東西,也明白了。」


    明白為什麽無論如何都要咲光映這個活祭品。


    昌浩不知不覺地握緊了雙手。


    那個觸感還殘留在手中。少年臨終前的笑容閃過腦海。


    晴明伸出手,疊放在昌浩的右手上。


    「你做了陰陽師該做的事,做得非常好。」


    昌浩大感意外,屏住了氣息。


    緊繃許久的神經,猛然斷裂了。


    但他還是硬撐著,硬是把持住自己,抬頭朝上,不停地眨著眼睛。晴明刻意不去看那樣的他。


    「屍櫻在吸取汙穢的同時,也負起了封印的


    使命。」


    昌浩腦中閃過一個問題。


    屍櫻會吸取汙穢,那麽,是從那個世界的哪裏產生了那樣的汙穢呢?


    屍櫻的汙穢是死亡的汙穢。


    陰氣與陽氣同樣都會循環。吸取汙穢,讓花綻放,花謝時就能清除汙穢。


    花朵徹底枯萎的陰氣,累積到極致時就會轉化為陽氣。


    所謂屍櫻不就是這樣的存在嗎?


    或者是自己想錯了?


    濃烈的陰氣顯然超出了正常狀態。


    「汙穢是來自土裏。」


    晴明平靜的聲音,使昌浩的心髒狂跳起來。


    可以說是陰氣凝聚體的邪念,不久前才剛從九條宅院的土裏噴出來。


    「隱藏在地底下,在支撐巨大屍櫻的根部深處。屍櫻的根部比枝幹更長更粗大,向四處分歧,層層交疊擴散。」


    根部縱橫交錯,讓邪念無法逃逸。


    那些邪念被封鎖在地底下,經過了漫長的歲月。


    屍櫻的櫻樹是魔性之樹。沒有人會不知死活,去對抗散發妖氣的大樹。


    「那棵櫻樹必須沾染魔性,再靠魔性去封鎖更強大的妖魔。」


    所以,不論櫻樹對鮮血有多饑渴、不論是否沾染了魔性、不論是否必須獻出活祭品,都不能讓櫻樹枯萎。


    「屍櫻封鎖的東西……究竟是……」


    昌浩好不容易從幹巴巴的喉嚨裏擠出了聲音。


    晴明俯視著岩石的邊緣。


    「屍櫻……榎……封鎖著什麽。」


    不知何時,黑色的水鼓了起來。


    那人盡管穿著黑衣,還是看得出來背對著他們。


    「這裏是暗昧的底部。」


    是波浪聲永遠忽遠忽近地響個不停的暗昧的底部。


    光線照不到這裏。現世所背負的一切、命中注定的一切,都到不了這裏。


    過去,能到達這裏的,隻有那比光線更刺眼,人類想像的具體呈現。


    在這裏,一定會被允許。


    因為隻是把活著時不能說的任務,丟進黑色水裏,融化在波浪裏。那些話也隻會沉入更深的底部,然後粉碎消失。


    況且,在這裏的人……


    是即使沒有意願,也注定要背負起沉重任務的——陰陽師。


    想起呸鏘水聲。


    「——門。」


    隻有這麽一句話掉進水裏,黑衣便濺起大大的水花,深深沉入水底了。


    在水的波動平靜下來之前,晴明和昌浩都沒說話。


    片刻後,晴明平靜地站起身來。


    「神將們會擔心我。」


    昌浩動作生硬地抬起頭,年輕晴明對他微微一笑說:


    「睡太久沒醒來,神將們會非常擔心……你也該走了。」


    這裏是暗昧的底部,是妖怪沉沒、汙穢墜落的黑暗盡頭。


    通常沒有人能來到這種地方。


    但不來這種地方,他絕對不會說。


    所以晴明明知有危險,還是選擇了這裏,把昌浩叫來。


    不同以往,晴明現在有迴到現世的堅定意願,昌浩也有把他拉起來的人。


    所以,他們絕對不會被暗昧吞噬而沉沒。


    晴明的手輕輕地推了昌浩一把。


    失去平衡的昌浩,麵朝上墜落,沉入了水裏。


    他看到水花濺起。


    四周如此漆黑,卻可以清楚看見每一粒水花的大小。


    這時候,他突然想到:


    以後不管作多少夢,都不會再來到這裏了。


    看著昌浩逐漸沉沒的晴明,平靜地低喃:


    「我們從來就不是好朋友。」


    那個厚臉皮又難應付的男人,被任務束縛、被預言束縛,但盡管心底深處有如此沉重的壓力,卻從未舍棄過希望。


    ——你好過分,晴明,竟然對好朋友的我說那種話!


    ——誰是你的好朋友?誰啊?岦齋,說夢話也等睡著後再說!


    我們從來就不是好朋友。


    絕對不是。


    「……我們之間,不是那麽簡單一句話就可以形容的……」


    ◇


    ◇


    ◇


    張開眼睛,看到的是無限延伸的黑暗。


    心髒狂跳,發出撲通撲通的聲響,在耳裏吵鬧不休。


    唿吸急促。


    他擦拭額頭冒出來的汗,感覺全身濕透、發冷、身體特別沉重。


    他慢慢爬起來,轉動眼珠子環視周遭。


    「……」


    這裏是自己的房間。


    昌浩顫抖著吐出氣息,吐到肺部清空,垂下肩膀。


    做好幾次深唿吸,等待心情平靜下來。


    這時,響起嘎噠一聲。


    他轉頭看,是小怪稍微拉開通往外廊的木門,把頭探了進來。


    「喲,你醒了啊……昌浩?」


    察覺不對的小怪,驚慌失色地跑過來。


    「怎麽了?臉色這麽蒼白。」


    昌浩擠出僵硬的笑容,望向看著自己的夕陽色眼眸。


    「我做了夢……」


    「夢?」小怪疑惑地低喃後,「啊」一聲,點著頭說:「你去見晴明了嘛,結果怎麽樣?難道是晴明出了什麽事?」


    小怪又驚慌失色了,不過跟剛才的驚慌不太一樣。


    昌浩緩慢搖搖頭對它說:


    「沒有,爺爺很好……他使用了離魂術,是以前的模樣。」


    「什麽?」


    使用法術會嚴重耗損靈力。


    「那家夥才剛醒來耶……啊,是夢。」


    「對,是夢,所以沒關係。」


    為了讓緊張的小怪放心,昌浩這麽迴應。


    離魂術會對身體造成很大的負擔,但是在夢裏就不會。


    昌浩抱起小怪,讓它背對著自己。


    小怪動了動耳朵。每次昌浩這樣抱著它,都是心裏有什麽事的時候。


    為了安慰他,小怪用白色尾巴,以固定的速度砰砰拍著昌浩的手。


    「我想起……以前做的夢。」


    昌浩斷斷續續地說著。一個字一個字仔細思考,不讓畏縮的喉嚨顫抖起來。


    「在那個世界……我跟小怪、跟紅蓮失散了……」


    道反女巫出現,不斷重複著相同的話。


    ——不……可……以……


    那時候,昌浩以為她是說「不可以帶那兩個孩子來道反聖域。」


    然而,並不是那樣。


    她是說……


    ——不可以打開那扇門。


    活祭品逃走,屍櫻就會枯萎。一旦枯萎,深深埋藏在櫻樹底下的門,就會從魔性的封鎖得到解脫。


    發現這個危機的巫女,拚命唿喚待在其他世界的昌浩。


    「我都沒察覺……」


    昌浩把臉埋入了白毛裏。小怪一臉老實樣,思索著該說什麽。


    「不可能察覺吧?」


    「可是……」


    「你又聽不清楚,會察覺才怪。」


    「可是……」


    「不可能啦,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沒有那種什麽都會的人。」


    昌浩緩緩抬起頭,但很快又垂下來了。


    「門會打開……」


    小怪默默聽著。


    光聽這句話,小怪就知道那意味著什麽。


    在許許多多的世界裏,都各自有兩扇門,那是絕不能打開的門。一打開,就會釋放死亡的汙穢。


    以前,被稱為黃泉瘴氣。


    屍櫻世界的那扇門快打開了,就是這麽迴事。


    小怪不知道昌浩做了什麽夢,也不知道昌浩跟晴明說了什麽。但它不會選在這時候問他。


    重要的不是他們的談話內容。


    「門一打開,就會釋放死亡的汙穢……所以,非阻止不可。」


    無論如何,都必須再鋪設通往那個世界的道路,預防沾染汙穢的櫻樹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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