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色櫻花飄舞中,十二神將朱雀仿佛被什麽迷惑般向前踏出了一步。


    他手中握著弑殺神將的火焰之刃。


    光揮舞這把刀的銳利刀身,不用注入神氣,所有生物就已不堪一擊。


    從紫色花墊下傳來歌唱般的聲音。


    『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


    完了。已經完了。無可救藥了。


    是的,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


    櫻樹綻放著汙穢的花朵。要阻止被魔性魅惑的老人,隻能用老人當祭品。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辦法可以拯救心愛的人。


    朱雀屏住了氣息。


    天乙貴人在消失之前,嘴巴動了動,似乎以微弱的聲音說著什麽。


    ——是……屍……


    朱雀原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也不想知道。


    直到天一被屍櫻吞噬,又聽見搶走活祭品逃跑的男孩的名字叫屍,他才恍然大悟。


    屍這個名字比晴明性情大變更使他震驚。


    原來被召喚的天乙貴人說的屍,不是死屍,而是召喚自己的人的名字。


    貴人臨死之前,使出最後的力氣,想把這件事傳達給朱雀。


    「貴人,對不起……」


    我竟然花了這麽長的時間才察覺。而且,還讓第二代的天一也遭遇到同樣的災難。


    我一定會救你。我會親自保護你。等我。


    「天貴……」


    紫色花瓣碰觸到緩緩舉起的刀身,被砍成了兩半散落。


    啊,好美。朱雀神智不清似地喃喃自語,眯起眼睛。


    啊,真想讓你看看這麽美的花。


    吹起了風,花朵同時凋落。


    在暗夜中閃爍的火焰之刃響起風切聲。


    老人依然背對著朱雀,按在樹幹上的左手動了一下。


    紮刺般的神氣擦過晴明的左臉。


    就在刀身快達到之前,雷擊般的神氣降落,卷起漩渦炸開了。


    「唔——!」


    朱雀被彈飛出去,摔了個倒栽蔥。噴著火花的強烈神氣漩渦,從他背後撲來。


    他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彈跳起來,拉開了距離。


    拿著大鐮刀的十二神將青龍,並變成紅紫色的雙眸狠狠瞪著朱雀。


    右手握著武器的朱雀苦笑起來。


    「原來你在啊?青龍。」


    語氣吊兒郎當的朱雀說得坦然。青龍目光猙獰地大叫:「朱雀……你想做什麽?」


    握著跟身高差不多長的大鐮刀的手,握力強大到難以形容。被憤怒染成褐紫色的眼睛,閃爍著異樣光芒。


    朱雀卻毫不在乎地拱起肩膀說:「想做什麽?這個嘛……」


    他的淡金色眼眸炯炯發亮,雙手握著刀,身體重心往下,擺出備戰姿態。


    「我想救被屍櫻吞噬的同袍啊!」


    「我是問你剛才在做什麽?」


    朱雀淡淡一笑。


    「幹嘛問呢?這種事你不問也知道吧?」


    所以才會給我毫不留情的一擊吧?朱雀的眼神這麽說。


    站在屍櫻與朱雀之間的青龍,咬牙切齒地說:


    「朱雀……你被櫻樹困住了嗎?」


    「被抓走的是晴明和同袍,不是我。」


    「如果聽不懂困住的意思,那麽我改說被魅惑發狂,你就會察覺自己的行為脫序了嗎?混賬!」


    神氣從青龍全身迸發。十二神將青龍是木將。被樹木團團包圍,盡管樹木都被沾汙了,還是對青龍有利。


    青龍的神氣越來越強烈。環視周遭,會發現花開、花謝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因為吸食了神氣。


    朱雀在喉嚨深處竊笑。


    「你太浪費神氣了,青龍。」


    神氣並非是取之不盡。現在無論青龍怎麽威嚇他,他也沒有心情害怕。有那種心情,就不會采取這樣的行動。


    十二神將中,神氣最強的前四名,是特別擅長戰鬥的鬥將。朱雀的通天力量僅次於四名鬥將,但與第三高手青龍的差距還是十分懸殊,即便全力迎戰也沒有勝算。


    「你的確比我強,但是……」


    把森林燒了,木氣就會漸弱,火氣就會增強,神氣多少也會受到影響。


    屍櫻森林被汙染了,遍布汙穢的花朵、充塞汙穢的邪念。用火淨化,讓那些都化為烏有,說不定可以救迴同袍們、救迴天一。


    「讓開,朱雀。」


    青龍手中的大鐮刀尖端,映出如蒸騰的熱氣般嫋嫋上升的神氣。


    火將朱雀半眯起眼睛。神氣與搖曳的刀紋互相輝映,差點把他魅惑了。


    朱雀全身都迸發出火焰神氣,強度雖不及最強的火將騰蛇,還是讓青龍瞬間退縮。


    好幾重的聲音如歌唱般,從四方、腳下、樹上傳來。


    『已矣哉。』


    兩名對峙的神將仿佛以此為開戰信號,同時蹬地躍起。


    『已矣哉。』


    武器的激烈交戰與神氣的劇烈碰撞,周圍樹木因受到暴風般的衝擊全都被掃平。


    『已矣哉。』


    不停飄落的花朵之中摻雜著因爆炸而揚起的沙塵,碎片四散漫天飛舞。膠的邪念在縫隙間穿梭,一邊起舞一邊哼唱。


    『已矣哉。』


    刀與鐮刀交錯,彼此的刀傷都越來越多。每接一刀,傷口就更深、更嚴重,飛散的皮膚碎片與濺開的鮮血都落在波動起伏的邪念上。


    無數張臉張大了嘴巴,吸光所有淌下來的血,更增強了汙穢的意念。


    倒下來的數目漸漸被邪念覆蓋,生氣被吸得精光,變得又幹又扁。幹枯的樹木受到劇烈碰撞的衝擊,出現裂痕,轉眼發出聲響碎裂了。


    站在屍櫻旁邊的老人右手無力地下垂,看也不看神將們一眼,徑自哼唱著什麽。


    老人的聲音像是在說什麽故事。


    經由神氣的動靜,老人知道神將們展開了多麽激烈的交戰。


    他們爆發出來的神氣大概也會被屍櫻吞噬以清除汙穢。


    在咲光映到達之前,必須撐住屍櫻。


    躲在花墊下的邪念悄悄聚集,吸食櫻樹的生氣、神將的神氣,還有老人的妖氣,不斷壯大。


    這棵樹一枯萎,聚集在這裏的死者的遺恨就會更加汙穢,不僅會招致死亡,還會製造死亡。


    所有世界都相連在一起。這個世界若失去了和諧,便會殃及所有世界。


    不論付出多大的犧牲,都不能攪亂和諧。必要的話,可以為此舍棄被屍櫻吞噬的所有人。


    有時,情感是雙麵刃。


    老人沒有一絲絲會攪亂心緒的情感。


    該守護什麽?該選擇什麽?凡是會誤導選擇的情感,都沒有意義。


    這棵巨樹懂得這個道理,所以最先吞下的就是那樣的情感。屍櫻的思緒流入了空缺的地方,所以老人知道了所有一切。


    安倍晴明既不是被招來死屍的櫻樹控製,也不是被附身。


    他隻是知道該做什麽,照那樣行動而已。


    必須讓屍櫻活下來。


    他要的就隻是這樣。


    經過好幾次的衝撞,一邊的神氣陡然消失了。


    隻聽見刀刃貫穿肉體,鮮血噴出來,滴滴答答淌落的微弱聲響。


    但也很快就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邪念騷動起來的波動,逐漸蔓延到森林的每個角落。


    顏色越來越深的紫色花朵依然不斷凋謝。


    「晴明——」


    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就會被轟出去。可能被祓除,也可能被殲滅或砍死


    ,所以其他小妖都不想去那麽可怕的地方,不會侵犯它們的地盤。


    然而,前幾天三隻小妖去清水參拜,不在家時,似乎有小妖一時興起闖進了府內。


    這是傍晚出去沒多久又匆匆趕迴來的獨角鬼打聽到的消息。


    它說是麻雀告訴它的。


    據麻雀說,應該就是那隻闖入府內的小妖把茶色包裹拿走了。但麻雀不知道是哪個小妖。


    猿鬼們到處尋找那個拿走茶色包裹的小妖。


    修子幾乎都待在床帳裏不出來,也不怎麽吃東西,動也不動。


    藤花今天早上照常梳妝打扮,走出了房間,向同樣是是女的菖蒲、雲居說,對不起,麻煩她們了。雖然臉色還是很蒼白,但似乎可以正常工作了。不過,她的表情一直很緊繃,失去了笑容。


    命婦還在睡,一次也沒醒來過。因為發燒的緣故,不時會嚴重夢囈。


    想到出來前府內發生的事,猿鬼的臉色就往下一沉。


    「讓藤花飽受折磨的家夥,最好再痛苦一點。」


    可這件事是因它們而起。


    它們沒想到會這樣。完全沒想到。但還是因為它們,釀成了大事。


    隻要找到卷軸,一定能解決事情。公主會振作起來,藤花也會恢複笑容。


    「……」


    猿鬼眼角莫名發熱,它趕緊使勁擦臉。


    「呃,先找西邊……」


    它打算出京城,到不遠處的山那邊看看。


    「但有點遠呢,這時候如果車在……」


    就在它喃喃自語時,響起了嘎啦嘎啦車輪聲,宛如在迴應它。


    妖車出現在黑暗中。猿鬼看車之輔好像急著趕路,但還是叫住了它。


    「喂,車!」


    『啊,猿鬼大人!』


    緊急刹車的車之輔差點向前撲倒,車轅上下晃動。


    「可以載我去西邊的山那裏嗎?」


    被猿鬼拜托的車之輔,麵露難色。


    『不瞞您說,在下是接到風音大人的指示,必須趕去某個地方。』


    「道反的公主嗎?發生什麽事了?」


    『在下也不清楚詳細情形。她隻說,為了主人和晴明大人,無論如何都要借助在下的力量。』


    車之輔堅定地豎起眉毛。


    『為了主人,在下車之輔上刀山下油鍋都願意。主要主人一聲唿喚,在下連夢殿都會火速趕去,成為主人的腳、成為主人的盾牌,保護主人!』


    「你不知道要去做什麽,而且召喚你的人還是風音,而不是昌浩?」


    『這是心意!』


    猿鬼「嗯嗯」地點著頭,苦笑起來。


    「好吧,你小心走。」


    牛車的車轅上下晃動。


    『等在下迴來再幫你。』


    「哦,謝謝。」


    車輪聲大響,牛車逐漸遠去。


    既然道反的公主已經為昌浩和晴明采取了行動,那他們兩人應該很快就會迴來了。


    「那家夥很可怕,但擁有強大的力量。」


    能不能借用她的力量占卜失物呢?


    她不行的話,等昌浩他們迴來,再拜托他們也行。


    肯定會被罵得很慘,但說是為了藤花,他們應該會幫忙吧?


    或許想得太美了,但它現在的心情就像溺水,想隨便抓住浮木。


    這時候,獨角鬼和龍鬼走過來了。


    「情況怎麽樣?」


    猿鬼不抱希望地問,兩個同伴無言地搖著頭。


    龍鬼沮喪地說:「帶著卷軸的家夥,可能躲在某處吧。」


    找了這麽久都找不到,隻有這種可能性了。


    「說不定已經不在京城了,這樣就無從找起了。」


    獨角鬼快哭出來了。


    龍鬼和猿鬼也快跟著哭了。


    猿鬼垂頭喪氣地說:「這種時候……如果有個陰陽師……」


    無力地點著頭的龍鬼,察覺有人快步向它們走過來。


    三隻小妖趕快躲起來。


    從沒有任何亮光的路走過來的人是張熟麵孔。


    「啊!」


    獨角鬼眨了眨眼睛,龍鬼開口說:「是陰陽師——」


    把布包小心地夾抱在腋下的藤原敏次,覺得有人叫他,停下了腳步。


    「嗯……?」


    他環視周遭,不見半個人影。


    「幻聽嗎?」敏次疑惑地低聲嘟囔,他看到一團黑漆漆的東西掉下來。


    他沒有與生俱來的靈視能力,是靠修行取得了「看得見」的能力,但不是看得很清楚,隻是看到輪廓,還有朦朧、漆黑的東西。


    總之,就是知道有東西在那裏。


    是妖氣,雖然不強,但他知道輕敵會有危險。很多人因為小看它們,被整得很慘。


    「喂,陰陽師!」


    敏次清楚聽見了聲音,擺出備戰姿態,瞪著那團漆黑。他不能應聲,因為隨著對方起舞,就會攪亂知覺。


    那團漆黑對提高警覺的敏次說出了令人意外的話。


    「我們丟了東西,請幫我們占卜東西在哪裏。」


    出乎意料的敏次,一不小心就應聲了。


    「啊?」他暗叫糟糕,但已經來不及。


    那團漆黑向他逼近。


    「是失物、失物。我們找不到很重要的東西。你是陰陽師,可以靠占卜知道東西在哪裏吧?」


    說完後,那團漆黑又趕緊補充說:


    「啊,放心,隻要你幫我們占卜,我們就不會對你不利。」


    敏次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明明是拜托人,態度卻那麽囂張,有點把他惹火了。


    忽然,喉嚨響起被什麽東西卡住的聲音,敏次咳了幾聲。


    還沒痊愈呢,他煩躁地這麽想,又不停地咳起來,那團漆黑驚慌地說:


    「怎麽了,你身體不舒服嗎?不能占卜的話也沒辦法,迴去吧。」


    敏次眨了眨眼睛,剛才那麽囂張,現在又這麽貼心。真是奇怪的妖怪。


    他歪著頭,眯起了眼睛。


    「我幫你們占卜,你們就不會危害京城裏的人嗎?」


    「你也太誇張了,我們才不會做那種事呢。呃,來簽訂所謂的契約吧!」


    「不用,契約就不必了。」


    隨便跟來曆不明的妖怪簽契約,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是可以讓它們替自己辦事,但是收服這種幾乎看不見的小妖,大概也沒多大的幫助。


    「等一下。」


    敏次環視周遭,走向種在路旁的柳樹,摘下一片葉子。


    他把葉子放在嘴邊,在嘴裏念完咒文,「唿」地吹了一口氣。


    輕輕飛起來的柳葉,翩然起舞迴旋,輕盈地飄落。


    敏次指著柳葉前端所指的方向,集中精神說:


    「去前麵沒有人的建築物裏麵找……」


    那團漆黑跳起來。


    「那邊嗎?謝啦,陰陽師!」


    這時,又有兩個黑影從圍牆後麵跳下來,追上前麵那個妖怪。


    目送他們離去的敏次,籲地喘了一口氣。


    「總算沒事了……」


    即便是小妖怪,也是妖怪,到最後都不能掉以輕心。


    「不過,它們到底在找什麽呢?」


    敏次有點好奇,定睛凝視。有無數張黑壓壓鑽動的小臉,悄悄靠近他腳下。


    呸鏘。


    響起水聲。


    敏次發出「咻」的聲音,又咳了起來。咳得太劇烈,沒聽見水聲。


    胸口發疼,好難過。


    每咳一下,黑影就


    悄悄爬上敏次的背部。


    咳得最劇烈時,他覺得右邊頸肩處下方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約是在鎖骨正後方。


    「唔……!」


    敏次不由得單腳跪下來,用左手按住那個位置。他的臉歪斜扭曲,一邊呻吟,一邊強撐著站起來。


    「是咳嗽……咳得傷到筋了嗎……」


    他閉上右眼,試著緩解筋骨,咳嗽就停止了。


    摸著疼痛處的手掌心奇妙地發麻。好像摸到什麽邪惡的東西,有種紛擾不安的感覺。


    「祓除淨化、祓除淨化、祓除淨化。」


    敏次念三次咒文,用注入氣的手拂過那個地方。


    沒多久,奇怪的感覺消失了。


    「唉,是不是今天晚上運氣不好呢……」


    他忽然覺得背後有股視線。


    原本想假裝若無其事地迴頭,但臨時打消了念頭。


    「快迴家吧……」


    他這麽告訴自己,跨出了步伐。


    還是感覺得到那股視線。


    但敏次沒有迴頭。


    呸鏘。


    遠處響起水聲。


    不知道為什麽,他很好奇水聲是從哪裏來的。


    右邊脖子下方出現紮刺般的疼痛。


    沒來由地,他覺得毛骨悚然。


    但依然直直看著前方,絕不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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